第一章 长城万里今何在 二、白马雄风尽蹉跎

“六国算什么,寡人要率秦国的铁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秦始皇用实际行动,兑现了电影《英雄》中的这句台词。

公元前222年,秦军攻下辽东。次年,秦统一全国,把天下分成36个郡,襄平成为辽东郡治所。辽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被雄才伟略的秦始皇划入万里长城的管辖范围内,也成了历代王朝与东北边境周边势力的必争之地。

然而,秦始皇没能实现大秦帝国千秋万代的梦想,强大的秦军也没有来得及从辽东出发,去征服更为辽阔的疆土。秦二世而亡,取而代之的是汉。汉朝不但全盘承袭了秦朝的全部典章制度,还在秦代的基础上继续修筑加固长城,用来对抗北方日益强大匈奴。

匈奴的主要活动范围在蒙古草原,两汉与匈奴的战争也主要集中在长城中段,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山西、陕西北部。为了牵制匈奴,巩固首都长安的侧翼,汉朝把扩张的重点放在了西北,花大力气攻占河西,控制西域,打通了绵延万里、连接东西方的陆上丝绸之路。

汉朝对辽东的态度,基本上属于能够守住、不让它脱离中央政府的管辖就行。汉朝政府这么做,也有其客观的原因:当时的辽东还比较落后,里里外外居住着几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胡族部落。这些部族互不统属,势力比较弱,对中原政权也比较顺从,很难构成致命威胁。

正是在这种中央政府大不管、地方官府管不了的情况下,辽东地区的经济和文化有了一定的发展,周围的少数民族也随之发展壮大。到了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中原百姓不堪战乱,纷纷前往辽东避难。地处东北边陲的辽东,第一次出现了几股较大势力并存角力的局面。在这些势力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东胡、公孙氏、高句丽。

东胡,是生活在中国东北部各个游牧部族的统称,从先秦时就生活在辽东;公孙氏,是汉族在辽东最大的势力;而高句丽,则是辽东地区最古老、最顽强的一个民族。

请注意,这里的高句丽,不是高丽,而是中国的一个古老少数民族,跟后来朝鲜半岛的高丽政权、高丽民族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高句丽,兴起于汉代,崛起于魏晋,最后成为隋唐王朝的心腹大患。我很愿意送它一个并不好听的名字——小强。

围绕着辽东的控制权,各个势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这场角逐没有胜者,也没有终点,而且变得越来越复杂,它是东北亚近两千年霸权争夺的起点,也是东北亚文明激烈冲突的缩影。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来讲讲东汉末年的辽东土豪——公孙氏。

白马将军公孙瓒

玩过《三国志》游戏的同学们都知道,东汉末年,在中国的北方,一共有两个公孙,一个是盘踞幽州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另一个是占据辽东的公孙度。这两个人,一个够勇猛,赵云当年就给公孙瓒当过小弟;一个够坚韧,小小的辽东,甚至在强大的魏国背后称王称霸。

不过,不论是实力还是名气,公孙瓒都远在公孙度之上。正所谓劲钢易折,公孙瓒虽然很猛,但脑子不大够用,眼光和判断力也不行,所以很早就被袁绍干掉了,可公孙度和他的子孙们却在偏远的辽东逍遥自在了几十年——如果从公元189年(东汉中平六年),公孙度经同乡徐荣推荐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算起,一直到公元238年(魏明帝景初二年)公孙渊兵败被杀,公孙氏在辽东的统治延续了近乎半个世纪,比魏国(公元220~265年)和蜀国(公元221~263年)存在的时间都要长,不能不说是军阀割据史上一个小小的奇迹。

那么,公孙度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和他的兄弟子孙又是怎样在烽火连天的动荡年代里在小小的辽东站稳脚跟,继而成为东北亚地区的霸主的呢?

我一直很好奇公孙瓒与公孙度两人之间的关系。两人到底是不是亲戚呢?关于这一点,《三国志·魏书》记载,公孙瓒是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人,公孙度则是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人。可见,两人的出生的地方相距并不算太远,而且都姓公孙,就算不是直系,也有可能是远亲关系。

公孙瓒占据的幽州和公孙度占据的辽东在战国时同属燕国,在汉代都归幽州管辖,如果二人不是亲戚,那么公孙瓒完全可以在实力强盛时进取辽东,为自己打下一个坚实的大后方。有人觉得,公孙瓒之所以没有攻打辽东,就是因为顾及亲缘关系才放公孙度一马。还有人说,公孙瓒是公孙家哪个风流前辈的私生子,因为母亲的身份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没捞着认祖归宗,只好一个人在外头打拼,只在地方上混上了一名普通小吏。

这一点非常重要,正是因为母亲地位卑贱,尽管公孙瓒也姓公孙,可他从来没有获得过“公孙”二字的任何好处。他自己不提,别人也就无从考证。他的身世,他和公孙度的关系,也就成了一桩谜案。公孙瓒是不是私生子已经无从考证,不过,公孙度是靠了家族力量上位却是千真万确的;而公孙瓒,则完全是靠自己的才能和奋斗一步步走上历史舞台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公孙瓒不但长得高大帅气、声音洪亮,而且机智善辩,办事能力也不错。这样的优秀青年,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会得到上级的赏识的。他的顶头上司侯太守不但把女儿许配给了公孙瓒,还让他去跟随当时的大名士,也是汉末名臣卢植读书学习。进修回来后,公孙瓒就被推举为上等郡吏,还得到了继任长官刘太守的重用。后来,刘太守因为犯法被发配日南(今越南中部,当时的不毛之地)。

按理说,刘太守犯法,与公孙瓒没什么关系,他大可继续当他的郡吏,运气好还能补个缺被推举为郡丞之类的官当。可这时,公孙瓒表现出了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决定护送刘太守前往日南!从幽州(北京)到日南(越南),在当时交通住宿条件都不发达,各地不断闹变乱的局面下,无疑是一项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可公孙瓒义无反顾,而且还是顶风作案——按照汉代法律的规定,主官犯法,是不许下属随囚车同行的。可公孙瓒偏偏不依,化装成了普通侍卒,带着刘太守的日常用品,就这样跟随在押送的车队后面出发了。

公孙瓒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所以在临行前,他特地回了一趟老家,跪在祖坟前说:“当初我是公孙家的子孙,现在我是别人的下属,我应该随刘太守到日南去。日南瘴气弥漫,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忠孝不能两全,公孙瓒就此向祖上辞别了。”说完,哭着给祖先们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慷慨而去。围观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为公孙瓒的忠义所感动。

东汉末年,中国人很喜欢干一件事,就是对人评头论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说好听了,就是对某个人进行鉴赏、品评,类似于各种收藏节目;说白一些,就是吃饱了没事点评一下别人的长相、才能、人品、八卦。当然,长得难看、人品不好的人,是不会像那些赝品一样被当场抡起锤子给砸了的,要真那样,本着“去伪存真”的原则,中华民族能够繁衍下来的一定都是帅哥。不过,在当时,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人物,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进入上流社会,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就必须得到著名鉴赏家的一个人物鉴定。

比如曹操,能力很强,但出身不好。有一个名叫桥玄的大官很赏识他,于是就给他出主意,让曹操去见许劭,只要能得到许劭的评语,离出人头地也就不远了。许劭是当时一个有名的鉴赏家,每个月的初一,他都会对当时的著名人物发表一次评论,召开人物点评大会。由于大会在每月初一定期召开,所以也被称为月旦评。

不久,曹操就去找许劭。可许劭见到曹操之后,却拒绝发表意见,不知是看不上曹操,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好判断,死活都不肯给一句话。曹操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于是就想了个办法(估计不是什么正当手段,诸如不说就放火烧你全家之类),逼许劭发表意见。许劭被逼无奈,于是就留下了那句堪称传世经典的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按理说,这句话算不上什么好话,可曹操听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而曹操的一生,也印证了许劭的这句经典评语。可见,许劭此人还是很有一些相面算命的本事的。

连曹操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更不用说其它人了。为了博得好评,给自己争取一个好名声,当时很多人干出了很多荒唐事:有人对自己的老父不闻不问,任其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却能被举为孝廉;有人为了博一个“孝”名,生生在母亲坟前住了五年,背地里却干着男盗女娼的勾当……

公孙瓒跟随刘太守南下的举动是否受了当时社会风气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此举确实为他博得了大大的名声,而且是好名声。很快,他的名声就传到了朝廷里。一个小小的郡吏居然能不畏艰险,毅然为上级慷慨赴死,这样的精神品德,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吗?于是,法令被丢到了一边,情义被捧上了天。就在公孙瓒跟随囚车队伍南下途中,刘太守因为他的义举,竟然被朝廷赦免了;而公孙瓒也因此被举荐而孝廉,做了郎官,被任命为辽东长史。一个既有才能,又有情义的年轻偶像就此走上了历史舞台。

公孙瓒的发迹要比公孙度早,他的成长,与东汉末年朝政腐败、社会矛盾激化、地方势力崛起是分不开的。而公孙瓒所在的幽州,境内少数民族部落众多,特别是乌桓和鲜卑,已经对幽州地方的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乱世出英雄,正是在与乌桓、鲜卑人的作战中,公孙瓒凭借战功不断积累威望、扩充实力,并组建了一支极具战斗力的亲兵部队——白马义从。这支部队有两大特色:一是清一色的骑兵,二是所有战士的战马清一色都是白马。而指挥他们作战的,正是英武不凡、充满了男子汉阳刚之美的公孙瓒。爱美之心,古皆有之,不难想象,每当这支部队出动时,幽州当地老少妇女们会报以怎样惊羡的目光。

事实证明,公孙瓒的部队不但帅气,而且非常能打。在此后镇压河北中原等地爆发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的过程中,公孙瓒带着他的白马骑兵威风八面、势如破竹,立下了赫赫战功。

按理说,此时应该是公孙瓒扩充实力、占据幽州全境的大好机会。可事实上,公孙瓒非但没能腾出手去攻略辽东,即使在幽州,他也不能完全说了算;不但说了不算,就连他以战养战、以武力手段解决一切问题的方针,也受到了严重的质疑。是什么原因让公孙瓒如此郁闷呢?很简单,因为在幽州,还有另外一个威望比他更高、实力比他更强的牛人。此人不仅善于理政,更是一个外交天才,不但稳定住了幽州的局面,甚至连周边大大小小的少数民族也对他敬佩不已。

这个牛人,就是当时主持北方军政的幽州刺史刘虞。

正牌皇叔——刘虞

如果你在《三国志》游戏里选择第一个剧本,就会找到刘虞此人。

刘虞,字伯安,东海郯县(今浙江嵊县)人。与挂羊头卖狗肉的刘备相比,刘虞才是名副其实的刘皇叔。刘虞虽然和袁绍、袁术、刘表、刘璋等人一样属于高干子弟,但他身上却没有半点贵族子弟的纨绔之气,顶着皇室的名头坐享其成,而是从扎根基层、从最普通的小吏做起,在任内勤政爱民。

在担任博平县令期间,还出现过这样的传闻:当时,周围的几个县发生了蝗灾,但蝗虫飞到博平边界时,偏偏绕过而不入。可见,蝗虫也是有眼光的——好官治理的地方,它们就不去;哪里有贪官污吏,它们就往哪里飞。姑且不论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但至少说明,刘虞的杰出才能已为天下人所认可,并且广为流传。

由于政绩显著,刘虞先后担任过尚书令、光禄勋、宗正等要职,是当时东汉皇族中最杰出的政治家。

好钢用在刀刃上,由于为官清廉、政绩突出,刘虞被汉灵帝派往幽州当刺史。当时的幽州战乱不断、民族矛盾重重,根本谈不上是什么美差,反而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刘虞和刘焉、刘表不同,他没有选择远离战乱、容易扩充实力的南方州郡,而是毅然接受了汉灵帝的任命,前往幽州赴任了。不想,这一去,竟成了这位杰出政治家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旅程。

来到幽州这个内外交困的地方后,刘虞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的政绩,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内政,二是外交。一个文官所能做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不是很好,而是非常好。

先来看内政:

刘虞深知,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吃饱饭、过上安稳的日子,就不会造反作乱。因此,在担任幽州刺史期间,刘虞重点发展农业和养蚕业。把农业搞上去,百姓就能有东西吃;种植蚕桑,百姓就能有衣服穿。解决了温饱问题还不够,还得让老百姓和官府富起来——老百姓有了钱,就会相信政府、支持政府;政府有了钱,才能进行各项基础建设和战争准备。因此,刘虞积极鼓励老百姓在上谷一带与匈奴、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进行贸易,同时组织人力开发渔阳郡的盐、铁资源。经过刘虞的管理,幽州不但丢掉了边远穷困的帽子,还成为北方最富裕的地区之一。从动乱不断的青州、徐州前往幽州定居的百姓竟达百万之众。刘虞一改东汉末年士大夫穷奢极欲的做派,以其勤勉、俭朴、务实、宽容的人格魅力,得到了幽州士绅百姓的一致拥戴,就连董卓也极力想拉拢这位有着崇高威望的皇族重臣。

再来看外交:

公元187年(汉灵帝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与乌桓首领丘力居等人发动叛乱,大肆劫掠幽、冀、青、徐四州。在处理民族问题上,刘虞与公孙瓒的态度截然相反——公孙瓒主张进剿,刘虞则主张安抚。

叛乱发生后,公孙瓒立刻带着自己的骑兵部队出击,在一个叫石门的地方把张纯、丘力居等人打得大败。张纯抛弃妻子,狼狈逃入鲜卑境内。公孙瓒继续追击,却在辽西管子城被丘力居打了一个反包围,被困二百余日,士卒死伤大半。丘力居也是精疲力竭,得不得远走柳城。

刘虞觉得,公孙瓒这种以暴制暴的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就在公孙瓒与敌人浴血奋战的时候,刘虞也开始实施自己的外交策略。他派出使臣安抚丘力居等人,同时晓以利害,责令其献上张纯首级。丘力居等人久仰刘虞大名,得知刘虞有安抚之意,便纷纷派出使者前往幽州,表示愿意归附。一边狠狠的打,一边派人招抚,如果公孙瓒和刘虞能够同心协力,这招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也许能够较好的解决幽州的边患问题。

可公孙瓒不服刘虞。又有谁愿意自己拼死拼活把敌人打跑了,却让别人不费一兵一卒,就靠一张嘴皮子就抢了自己的功劳?换了我也不愿意。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能看出公孙瓒此人的胸襟眼光——只顾眼前之功,却没看到招抚乌桓的好处。

公孙瓒不服刘虞,或许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出身。刘虞是什么出身?皇族。不管是直系还是旁支。公孙瓒是什么出身?私生子……好吧,如果他真的是公孙氏的私生子,那么他最痛恨的,不是屡屡犯边的胡族,而是那些出身名门望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子弟。一般来说,出身底层、通过自己努力奋斗爬上来的人,对豪门大族子弟都有天然的敌意。很不巧的是,挡在公孙瓒建功立业道路上的,全是这样的人:刘虞、袁绍,还有远在辽东的公孙度。

所以,公孙瓒看他们都不顺眼。

怎么办?公孙瓒决定捣乱。他暗中派人在途中刺杀了胡族使者,企图阻止乌桓与刘虞联络。可事与愿违,公孙瓒越是捣乱,丘力居等人越是觉得刘虞是个好人,于是派人千方百计绕过公孙瓒的驻地,前往刘虞处表示愿意归服。

刘虞的怀柔政策,大大稳定了北方的局势。幽州稳定下来了,刘虞的威望也达到了顶点。可公孙瓒呢?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刘虞的戒心和打压。平定乌桓叛乱后,刘虞担心公孙瓒势力太大,就上报朝廷裁撤驻军,只留万余步骑屯驻右北平,归公孙瓒统辖。此时的公孙瓒,不但无法染指辽东,就连幽州的底盘也被蚕食的差不多了,对刘虞的恨意也是越来越深——刘虞不死,便无我公孙瓒出头之日!

反目成仇

机会终于来了。

公元191年(汉献帝初平二年),青州黄巾军聚众30万攻打渤海,欲与河北黑山军会合。公孙瓒再一次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公孙瓒率步骑2万人南下平乱,大破青州军,斩首3万余,又趁黄巾军渡河时发动突然袭击,斩首数万,俘虏7万,白马将军威震中原。

此时,中原局势也是风云变幻。

公元189年,董卓率部控制洛阳,把持东汉朝政;公元190年,在曹操和袁绍的倡议下,18路诸侯共讨董卓,在虎牢关前上演了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的连场好戏。大战之后,联军散去,董卓也带着汉献帝迁都长安,顺手一把火烧了洛阳。

第二年春天,袁绍、韩馥等关东军阀不甘心皇帝被董卓挟持,于是就打算拥立刘虞为帝。如果刘虞是个有野心的人,继而接受袁绍等人的拥立,也许汉末历史就将改写,三国鼎立的局面也不会出现。

刘虞拒绝了,尽管他有这个资望和能力。作为汉室宗室重臣,他不可能接受这等大逆不道的建议;但他很清楚,天下已是群雄并起,袁绍等人不但得罪不得,而且还必须与之交好,才能最大程度的让他们为定乱出力。所以,刘虞拒绝称帝,却依旧与袁绍等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汉献帝也不堪忍受董卓的控制,想要逃回洛阳。当时,刘虞的儿子刘和正好在汉献帝身边担任侍中,汉献帝就派刘和乔装离开长安,让刘和请刘虞率兵接应。由于潼关大道被董卓的士兵所把守,刘和便绕道武关,经由南阳东出。途径袁术的驻地时(当时袁术正驻扎在南阳、淮西一带),刘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天子想要东归的意图告诉了袁术。刘和天真的认为袁术是个忠臣,没想到袁术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袁术一听说天子打算东归,立刻打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他让刘和写信给刘虞,让刘虞率军南下充当袁术的后援,两人一同率军前往长安“救驾”。

不可否认,刘虞是个忠臣、能臣,他的专长是阳谋、大计,而非阴谋诡计、剑走偏锋,对于汉献帝这一天真幼稚的出逃计划,他竟然表示赞同,并打算立即付诸行动。

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劝刘虞不要轻信袁术,根本不用理会他们。此人就是公孙瓒。

按理说,公孙瓒憎恨刘虞,看到刘虞马上就要干傻事,理应冷眼旁观,等刘虞率军南下后趁机吞并刘虞的地盘才是。可公孙瓒偏偏站了出来,这就说不通了。

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就比较容易解释公孙瓒的举动了。首先,刘虞虽然忠直迂腐,但他不是傻子,从名义上说,他还是公孙瓒的上级,所以他大可让公孙瓒跟他一起率军南下,用他当炮灰也好,趁机剥夺他的兵权也罢,总之只要让公孙瓒离开右北平,想要收拾他就容易多了。其次,公孙瓒也不是傻子,他吃过刘虞的亏,他才不会傻到给刘虞去当马前卒,最后功劳都是刘虞父子的。最后,同为军阀,公孙瓒很清楚袁术打得小算盘。所以,公孙瓒劝阻刘虞,主要是为了自己,顺带当一回好人。

可是刘虞不听,依旧派人南下联络袁术,辜负了公孙瓒的一片“好心”。

公孙瓒担心袁术知道他劝阻刘虞南下的事情后煽动堂兄袁绍发兵北上攻打自己,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派堂弟公孙越率千余骑兵跑到袁术那儿去搞公关,暗中让袁术扣留刘和,还收编刘和的随从人马。刘虞得知公孙瓒破坏汉献帝出逃计划后,对他愈加痛恨。两人的梁子越结越深。

不久,袁术派公孙越帮助孙坚攻打周昂,公孙越中流矢而死。公孙瓒大怒,迁怒袁绍,遂率大军进驻磐河,打算攻打袁绍。袁绍考虑到自己刚刚吞并了韩馥的地盘,在冀州的根基还不牢固,所以就任命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范为渤海太守,想要稳住公孙瓒。没想到公孙范到任后立刻脱离袁绍,带着渤海郡的军队与公孙瓒会合,再次大破黄巾军。此时的公孙瓒已完全摆脱了刘虞的控制,先后任命严纲为冀州牧,田楷为青州牧,单经为兖州牧,整个幽州、冀州东部都在其势力范围内,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环渤海”霸主。

当时北方的局势是:刘虞占据幽州西部,公孙瓒占据幽州、冀州东部,袁绍占据冀州西部,公孙度占据辽东。四家之中,公孙度最弱,其余三家实力相当,在河北地区呈鼎足之势,其中又以公孙瓒所部战斗力最强,拥有战略主动权。然而,接下来,公孙瓒却没有向实力最弱的公孙度开刀,打下辽东这个广阔的大后方,而是率军南下,要与袁绍一较高下。

公孙瓒的小算盘

那么,公孙瓒为何不取辽东,而是急着与正在崛起的袁绍作战呢?

首先,“逐鹿中原”依旧是那个时代里人们扬名立万的首选。公孙瓒虽然在边地发家,但他的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河北山东一带,南下争锋是惯性使然。

其次,河北山东黄巾军肆虐,讨伐收编黄巾军成了东汉末年各路诸侯扩张实力的一条捷径,谁能占领黄巾军活动区域,谁就获得了充足的人口和兵源,委派四州州牧便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

再次,与刘虞相比,袁绍的崛起更让公孙瓒担心,他不能坐视袁绍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抢夺地盘扩张实力,必须抢在其壮大之前予以痛击。

最后,辽东在当时仍属偏远之地,经济文化都不发达,只有在走投无路时才会考虑去辽东避难。辽东胡族众多,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出兵攻占非但不能获得直接好处,还有可能陷入无休止的民族纷争中。公孙瓒手中握有数万精兵,自然不会主动前往。

所以,公孙瓒选择南下而非东进,既是出于现实考虑,也间接卖了个人情给公孙度——待我收拾了袁绍等人统一北方,公孙度自然会主动前来归顺。

公元192年(汉献帝初平三年),袁绍屯军广川(今河北枣强县东北),决定河北霸权的界桥之战爆发了。可战争的结果却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能征善战的公孙瓒打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不得不逃往蓟县(今北京大兴)自保。经此一战,袁绍便奠定了河北霸主的地位。

次年,刘虞因担心公孙瓒反叛,发兵10万前往讨伐。刘虞攻打公孙瓒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公孙瓒拥兵自重、不服管教;第二,只要公孙瓒还活着,他的民族和解政策就无法实现;第三,公孙瓒破坏了汉献帝的出逃计划。

可见,刘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这个严重的后果,却要由刘虞自己来承担。

公孙瓒的主力虽然被袁绍击败了,可他的部队依然很能打;刘虞的军队虽然有10万人,可他是个文官,不懂军事,又下令士兵不准骚扰百姓,致使大军行动起来束手束脚,久攻蓟县不下,士气低落。这就给了公孙瓒反攻的机会。几天后,公孙瓒亲率一支数百人的精兵,突然从城中杀出,顺风放火,一举攻破刘虞大营。刘虞军大败,10万大军土崩瓦解。刘虞率余部逃往居庸县(今北京延庆县东)。公孙瓒集结旧部,仅用3天就攻破了居庸城,活捉刘虞全家,返回蓟县。

此时董卓已被吕布所杀,汉献帝派使者段训嘉奖刘虞,并升任公孙瓒为前将军、易侯,想让二人联手共保北方安宁。不想公孙瓒反咬一口,诬陷刘虞与袁绍串通意欲称帝,逼迫段训处死刘虞全家。刘虞被杀前,公孙瓒还假惺惺的走到他面前说:“如果你应当为天子,老天就会下一场大雨来救你。”但当时是盛夏,一整天都没有下雨。刘虞全家被杀。

刘虞的死,对东汉王朝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放眼宗室,不论是刘焉、刘表、刘备,都不具备刘虞的资望与才能,更缺少刘虞高尚的品格与义无反顾为国尽忠的决心。

南朝史学家范晔这样评价刘虞:襄贲励德,维城燕北;仁能洽下,忠以卫国。

简简单单十六个字,便是刘虞一生的写照。

刘虞的死,让公孙瓒实现了夺取整个幽州的夙愿。然而,等待公孙瓒的,却是一场意想不到的亡命之灾。

以暴制暴的下场

公元195年(汉献帝兴平二年),刘虞旧部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共同推举阎柔为乌桓司马,举兵为刘虞报仇。正史对阎柔的叙述只有寥寥数笔,可阎柔却是一个有着传奇经历的人物。

阎柔很小的时候就被鲜卑、乌桓骑兵掳走。鲜卑、乌桓人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寄养在部落中。在茫茫草原上,阎柔练就了一身本领,他为人豪爽、任侠仗义,因而赢得了鲜卑、乌桓人的信任,也受到了刘虞的赏识。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举事后,阎柔便招募乌桓、鲜卑及刘虞旧部汉军数万人向公孙瓒宣战,大败公孙瓒军于潞河北,斩渔阳太守邹丹。

此时的公孙瓒已是四面受敌:北面是阎柔率领的乌桓、鲜卑联军,南边是老对手袁绍,东面是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公孙度;幽州境内右北平、代郡、广阳、上谷等地也纷纷起兵响应。人缘不好就是命苦,公孙瓒想后悔,已经晚了。

不久,乌桓、鲜卑联军迎回刘虞之子刘和,袁绍也积极响应,派大将麴义助战,10万联军于鲍丘再败公孙瓒军,斩首2万余。公孙瓒一败再败,只得逃回易京(今河北雄县西北),筑坚城固守。

公元198年(汉献帝建安三年),袁绍写信给公孙瓒想要和解。这原本是摆脱困境的一个好机会,可公孙瓒偏偏置之不理。袁绍大怒,挥军攻城,公孙瓒驻扎在易京城外的各营相继投降。公孙瓒孤立无援,只好派儿子公孙续向黑山黄巾军求救。次年三月,黑山军大帅张燕与公孙续率10万大军,分三路驰援易京。公孙瓒大喜过望,连忙派人送信给公孙续,约定举火为应,内外夹击袁绍。不成想,这封至关重要的信却被袁绍的人截获了。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会塞牙。

城外如期举起了火把,公孙瓒以为援兵赶到,率军出城接应。公孙瓒万万没有想到,举起火把的不是援军,而是袁绍的伏兵!公孙瓒浴血奋战,杀出重围,再次退回城中坚守。袁绍一边指挥大军攻城,一边派人掘地道通入城内。公孙瓒见大势已去,便杀死了妻子儿女,举火自焚。

一代名将就此陨命。

从187年丘力居叛乱到198年兵败身死,公孙瓒在河北地区活跃了12年。在这12年里,幽州河北地区的战争焦点全都集中在了公孙瓒身上。

之所以要把刘虞和公孙瓒的故事放在一起讲,是因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处世态度:刘虞是君子,公孙瓒是霸者。君子,总是想通过道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尽管他们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可是身处乱世之中的君子,必定会因为坚持理想而走向失败。所以,孔子说,君子固穷。这个穷字,放在这里,就是穷途末路。而霸者,总是想通过实力和武力来解决问题。可是孔子也说过,武力能够解决一些问题,却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公孙瓒的失败就从他和刘虞关系恶化开始的,当他面带讥讽的害死刘虞时,也就注定了灭亡的命运。

刘虞死了,公孙瓒也死了。北方四大势力,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在不久的将来,其中的一个也会被来自中原的另外一支势力所消灭。不论是刘虞与公孙瓒的争斗,还是几年后的中原河北大决战,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远在辽东的公孙度。

公孙度冷冷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公孙瓒,不过就是他的一块屏障;公孙瓒闹得越凶,辽东就越安全;公孙瓒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自己在作嫁衣裳。公孙瓒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