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义 六、奔向光明
1931年12月10日上午,瑞金叶坪的一栋叶氏宗祠的二楼,苏区中央政府外交部的办公所在地。新上任的外交人民委员会部长兼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正坐在办公室,阅读一份有关红军政治工作的简报。工作人员走进来,向他汇报:“首长,宁都方面来人了,毛主席让您去见他。”
王稼祥是年初三月份由上海进入苏区的,在出发前他就了解到,在国民党第二十六路军中,有中共的地下组织。听到这一消息,当即高兴得站了起来,他早就渴望从宁都方面传来的消息了。
在红军总司令部,王稼祥紧紧握住袁血卒的手说:“血卒同志,辛苦了,我代表红军对你们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
袁血卒这次赴苏区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因他身着国民党军服,赤卫队拦下他后便不由分说捆了起来,押进路边的丛林之中。袁有重任在身,可任他怎么解释也没用,(袁是陕西人,双方言语不通)情急之下他唱起了国际歌,这首歌可是苏区军民经常唱的曲子,于是队员们不敢怠慢,把他带到当地县苏维埃政府,在把情况讲明后,澎湃县委书记何步青立即将他护送至瑞金。
此刻,袁血卒把二十六路军目前的状况,以及王超出事,蒋介石的南昌行营给二十六路军拍来“十万火急”的电报等情况向王稼祥做了详细汇报。之后,又把七十三旅旅长董振堂和七十四旅旅长季振同的情况逐一做了介绍。
王稼祥仔细地听完袁血卒的汇报,激动地站了起来,说:“二十六路军存在着直接革命的形势。”接着又讲道:“国民党第二十六路军以目前的状况是不想与红军为敌的,我们只要做好工作,大规模起义的条件是存在的。宁都离苏区很近,一天内即可到达,便于红军的援助,行动起来也十分保险。南昌起义、秋收起义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下午,袁血卒又受到朱总司令的亲切接见。来到总司令的房间,袁当时很紧张,朱德和蔼的说道:“你请坐嘛。”
“是!”袁血卒心情慢慢缓和下来。
“你是地下党员吗?”
“是的。”
朱德见他一副拘谨的样子,笑了。给他倒了碗水,然后又问道:“你们二十六路军总共有多少人?”
“在浦口点名时有两万来人,现在没有那么多。”
“你们不爱吃大米吗?”
“我们大多来自西北,以面食为主,不过我还可以。”
朱德又说道:“你们想领导他们当红军,那很好。赵博生、董振堂他们那么大的官,也愿意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显然,总司令对这次起义的详情还不甚了解。
袁血卒便把准备暴动的情况详细做了汇报。
“嗯。”朱德听后点点头,接着说:“你们能领导二十六路军暴动过来加入红军,我们欢迎,欢迎他们同我们站在同一个阵线,去打日本帝国主义,挽救民族的危亡。我们军委要开个会,这是个大事情,必须好好商讨一下!”
第二天,中革军委招开专题会议,具体讨论和研究第二十六路军起义的问题,王稼祥、朱德、左权、刘伯坚、叶剑英、李富春等出席了会议。在听取了袁血卒的汇报后,会议作出了以下七点指示:
一、用最大的努力,争取全部起义。
二、如第七十四旅争取不过来,则以第七十三旅和总指挥部掌握的部队,以“进剿”为名,在适当的地点,解决反动军官,实行局部起义。
三、起义万一不成功,暴露的同志,如赵博生等人,一定离开宁都到苏区来,没有暴露的同志继续隐蔽在第二十六路军中开展工作。
四、解决反动军官时要坚决,行动要快,暴动的时间为12月13日揭晓。
五、起义后部队改为中国工农红军第16军。
六、起义时如有可能,把地方武装的头子严维伸、黄才梯逮捕起来。
七、决定派红4军相机予以协助。
同时还决定中革军委副主席、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与军委秘书长刘伯坚、军委总司令部一局局长左权携带电台到彭湃县苏维埃政府所在地固村,负责这次起义的指导和联络工作。
会议结束后,王稼祥、刘伯坚、左权领着袁血卒一块儿去见毛主席。毛主席亲切地握住袁的手问到:“袁同志是地下党员吧?”
袁点头回答:“是的,1926年西北军军官学校入的党。”刘伯坚在一旁介绍道:“袁血卒同志是二十六路军的兵运小组成员,曾在上海接受过李富春、朱瑞等同志的培训,年轻有为呀!”毛主席认真听着,他十分关心这次暴动,遂向袁血卒问道:“军委会讨论了宁都暴动的策略和方针,都很好。袁同志,你考虑一下有把握吗?”主席这么一问,袁血卒一时回答不上来,稍许考虑后,即坚定地回答:“有把握!”
“有好大的把握吗?”显然主席要问个究竟。
袁血卒说:“七十三旅董振堂部和赵博生的总指挥部是有把握的,七十四旅季振同部我们正在积极地做工作……”
刘伯坚补充道:“董振堂将军我十分了解,当年在西北军时,他曾多次邀请我去他的十二旅作演讲,我们进行过多次长谈,他是完全赞同我党主张的。季振同是冯玉祥的侄女婿,也是他的爱将,此人精明强干,有很高的军事素质,我记得他的马术曾享誉全军呢!连苏联军事顾问都感到惊讶,说他的骑术在哥萨克(哥萨克的骑兵在历史上以骁勇善战和精湛的骑术著称)也不多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胸怀救国救民的大志,在旧军队里奋斗多年,又都陷入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境地。如果这两个人能携起手来,我想起义胜利的把握会很大。”
毛主席听后十分满意,说:“全部暴动的条件是存在的,我们要抓住机会,力争实现。这全靠我们党做细致的组织工作。”稍后,毛主席又讲道:“万一不能全部暴动,局部暴动也是好的,也是给敌人一个很大的损失嘛!在敌人的心脏捅上一刀也是好的。你们能把二十六路军这支反动武装争取过来,那在中国革命史上将有重大意义。”
听了毛主席的讲话,袁血卒精神振奋,当即表示尽最大努力确保起义成功。
临行前,警卫人员牵过马来,袁血卒翻身上马,这时军委总参谋长叶剑英交给他一张地图,上面标明了起义后部队行军路线和驻地分布情况,袁血卒将地图绑在腰间。告别送行的首长,告别红都瑞金,连夜赶回了宁都。
袁血卒回到驻地即向刘振亚作了汇报,又与赵博生一块儿商讨了军委的指示。当天上午,赵博生邀董振堂、季振同二人在宁都城外的南山上开了一个会。赵博生把红军总司令部的七点指示向董、季做了介绍。在此关键时刻,季振同对起义又有些犹豫了,他提出起义后部队番号是否再考虑一下(嫌番号太小),又说南昌方面给二十六路军的冬衣和军饷已运到广昌,是否等收到这些钱物再起义等等。其实,季主要考虑的还是起义后其个人的职位问题。
对于即将运抵的冬装和军饷,董振堂首先表了态:“眼下即将入冬,这批物资对于我们确实很重要。我们拿到手里也能给苏区政府减轻不少负担!”
季振同也说道:“队伍穿上新冬装,吃一顿饱饭,拉队伍的时候情绪就更高了。咱们若拿不到,就便宜了朱绍良那小子。”
赵博生掐指算了算,然后说:“这批物资和薪饷到宁都最快也得十三日。”
季振同果断地说道:“我看!有必要把起义日期推迟一下,把现成的薪饷和冬装拿到手里再去苏区,你们看怎样?”
最后,三人都同意推迟一天起义。
分手时,董振堂再三叮嘱:“要派可靠的人到广昌去押运物资,且务必在十三日前到宁都才行。”
赵博生也说:“负责押运的人选要慎重,不能出任何问题。”
季振同笑了笑,拍着胸脯说道:“这好办,押运任务交给我的李副官去办,苏区那边,请恩傅兄派人再去通知一下。”
赵博生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李达这个人沉稳可靠,而且还不知道暴动的事,不会走漏消息的。”
三人商量好之后,便分头开始做起义前的准备工作。
赵博生回到总指挥部,刘振亚、袁血卒正急切地等在那里,赵就把三人在一起商讨的结果说了一遍,刘振亚在一旁仔细地听着,随后讲道;“季振同答应起义就好办,至于番号问题我想先请示一下中革军委,应该不会有问题,季旅在整个二十六路军中底子最好,实力最强,这个旅能否参加起义,对全局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赵博生点了点头说道;“季振同虽年轻气盛,但为人还是正直的,也是不愿打内战、坚决要求抗日的将领,他的部队负责宁都的城防,很关键。只要我们掌握了七十三、七十四旅,那么,二十六路军全部起义是不成问题的。我建议,就由季振同来担任起义军的总指挥!明天我就把总指挥部及一部分饷款一并搬到七十四旅旅部去,我本人亦去那里办公。用事实证明他那里已成为新的总指挥部,我赵博生已不是指挥他的人,而是甘心情愿受他指挥的人,这样一来会更坚定季振同参加起义的决心。”
袁血卒也说道:“我在瑞金时,毛主席曾亲**代,要力争全部起义,季振同对蒋介石不满是真的,但毕竟对红军缺乏了解,其考虑起义后的职位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后商议结果,决定当晚再由袁血卒带七十三旅代表郭如岳、七十四旅代表卢寿椿一同前往苏区请示。袁、郭、卢三人赶到苏区澎湃县,见到了王稼祥、左权、刘伯坚等人,把对这次起义的几项建议做了汇报。王稼祥同志当即代表中革军委做了如下指示:
一、同意起义推迟一天。(十二月十四日晚)
二、起义后部队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下辖三个军:由季振同担任红五军团总指挥,董振堂任红五军团副总指挥兼第十三军军长,赵博生任红五军团参谋长兼第十四军军长,黄中岳任第十五军军长。
由于时间紧迫,三人连夜赶回宁都。季振同在得知自己当了军团总指挥,心态也就平和了。第二天上午,赵博生、董振堂、季振同、黄中岳四人聚在一起,开始研究起义的具体方案。最后确定:在起义那天由赵博生以总参谋长的身份,宴请全军团长以上主官,这样可以一个不漏地把这些人扣住,然后用他们的名义把部队调动起来,带到指定地点集合,力争全军全部起义。
会议结束后,董振堂回到七十三旅旅部,想到即将迎来的曙光,董振堂内心无比激动。他拿起纸笔,给河北老家的父母、妻子写了一封信。考虑到起义后,蒋介石会不择手段地迫害家属,董振堂对准备起义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在信末的一段暗示家中,需万事留神,最近可能有灾难,如遇灾难,就到当时驻防山西的长兄董升堂处躲避。因为山西是军阀阎锡山的地盘,蒋介石的势力不能在那里视无忌禅,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
把这件事办完,董振堂吩咐警卫员高志中,召集部分下属军官到旅部开会。等大家都到齐了,董振堂站起来讲道:“弟兄们!你们都跟随我多年了,风里来,雨里去。在河南我们与蒋介石大战八个月,我们的血汗流在一起,所幸我们没有死,要是死了,那才冤枉呢!大家想一想,总司令(冯玉祥)带着我们今日跟这个打,明日跟那个打,这么多年了,打来打去打出了什么?我们的乡亲父老还是像往常一样受苦受难。弟兄们!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打过败仗,我们西北军的失败,是没有钱,没有粮,没有弹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如今,我和大家一同又被蒋介石逼到江西来打红军,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打日本?日本鬼子侵占了东三省,三千万同胞成了亡国奴。红军和我们无冤无仇,红军是工农的军队,我们在家不也是工人、农民?红军要打日本,我们也要打日本嘛。我们现在就与红军联合起来,弟兄们,你们赞成不赞成?”在场的大部分军官被董诚挚无比的言语所感动,纷纷点头称是。因为他们信的过自己的老长官,从心底里愿意跟他走。
也有几个军官提出了异议,他们说:“旅长,咱们投红军,这不是跳火坑吗?”
“旅长!红军能要我们吗?能相信我们吗?会不会一过去就把我们给收拾了?”
……
董振堂不急,等他们一一讲完后耐心地说道:“我董振堂的性格、为人你们应该知道,绝不会领着大家去跳火坑,即使前面有火坑,那也是我先跳!弟兄们,你们想一想,蒋介石把我们派到了最前线,与红军作战,我们损失很大,又不给补充兵员。以前有点重武器,却强令留在北方不让带,这分明是叫我们与红军兄弟一死相拼,两败俱伤啊!目前,我们困守在此,伤兵满营,缺粮少弹,士气如此低落。走不了,打不得,我们想活下去,就只有和红军联合在一起,共同打倒蒋介石,别无他路啊!”这么一说,有异议的军官们心悦诚服了,纷纷表示道:“行了!我们啥都不说了,旅长,我们相信你,刀山火海我们也跟着你去!”
董振堂见无一反对了,便继续说道:“感谢大家信得过我,今日开始,各自回去把队伍带好,要抓紧时间训练,随时做好准备。另外,请众位务必保密!”
第二天一大早,董振堂就骑马来到宁都城外。他此行是要去找一位多年的挚友——边章伍。边时任第七十五旅参谋长,也是河北人,打中学起就是董振堂的同窗和好友。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两人都是贫苦出身,对时势有着相同的感受,他们常聚在一起,谈古论今,立志要做一番除暴安良、救国救民的大事业。以后,两人都考取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董学的是炮科,边学的是步科,毕业后又一同来到冯玉祥的西北军中。
来到边章伍的寝室,董振堂没有过多的寒暄,坦率地说道:“我准备率部队起义,投奔红军,你看咋样?”
边思索片刻,当即感慨地说道:“蒋介石排斥异己,不顾日本鬼子侵略我东三省的事实,不仅不抗日,还逼我们与红军做生死一搏,他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广大官兵哪有心情打这个内战,不瞒你说,我早有此心了,只要兄长下定决心,我保证跟随!”
董振堂点点头,心里有了底,接着说道:“好!你们旅长张芳昭曾在我手下当过团长,我很了解他,此人思想一贯反动,和我们是走不到一块儿的,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但七十五旅的工作还要由你来做。”
……
董振堂在积极地动作,季振同也没闲着。此刻,七十四旅全旅官兵集合在一个大操场上,聆听他的训话:
“士兵弟兄们!日本帝国主义已经打到了东三省,我们东北的父老乡亲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谁无父母兄弟?我们堂堂七尺男儿,手持钢枪却不能为国效劳,为民尽责,上对不起祖宗,下有负于国民!”
季振同的讲话很有煽动性,士兵们一反以往开会时的嘈杂,眼噙着泪水,静静的听着。
“再看看弟兄们现在过的日子,我等困守宁都已近五个月,进有红军阻挡,退为蒋总司令所不容。现在冬无棉衣,食不饱腹。城外四野埋遍了弟兄们的尸骨,我们背井离乡为的什么?弟兄们的军饷那里去了?都装到南京那些官老爷们的腰包里去了,都让他们盖房子,娶姨太太去了!弟兄们的血快要让他们喝光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不当亡国奴,不做殖民地。我们要自强,雪国耻,收复国土与主权!我们要有勇气,设法回到北方,坚决抗击日寇去!”
讲了个把钟头,士兵们深受鼓舞。他们越听越爱听,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接下来由旅参谋长讲话,大致的意思是:全旅就好比是大海中的一条船,旅长就是舵手,舵往哪里摆,我们大家就往哪里去。要绝对服从旅长的指挥,要拧成一股绳,不要互相拆台……。
季振同这一举动,对士兵们震动很大,也对其它旅产生了影响。从这以后,士兵之间的窜联多了,关系也密切了,大家在一起会时常议论红军,议论那些激动人心的标语。
晚上,季振同的房间里坐着一团团长黄中岳、副团长苏进、一营长卢寿椿、二营长孙士荣和三营长严图阁等几员干将。季振同一扫往日喜欢说笑的习惯,表情十分严肃地讲道:“十四日就要开始行动了,二十五师师长李松昆是最大的障碍,此人一惯反动,且异常狡猾。万一这家伙不来参加十四日晚的宴会,那我们只好来硬的,坚决除掉他。”季振同点燃手中的香烟,猛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卢寿椿明天去师部一趟,把那边的情况实地侦察一下。”
黄中岳在一旁补充道;“一、二营的部队这几天出操,应以紧急集合跑步为名,要全副武装故意从二十五师师部门口经过,以麻痹他们,便于将来突然下手。另外,为保障起义顺利成功,众位必须特别注意保密,任何与执行任务无关的人员,均不得让其知道起义行动的任何消息。对于执行任务的部队,仅告知其执行任务所必须知道的情况,其它一概不要涉及。”
宁都城还像往日一样的平静,直到十三日上午,七十四旅的少校副官李达押着骡马大队,带着冬衣和薪饷进了城,领了饷的军官和士兵们,穿着暂新的冬装,纷纷上街买日用品、买纸烟、买吃的东西,一时间古老的宁都城沸腾起来。而起义的几支骨干部队,正时刻处于戒备状态,随时准备紧急集合,执行各项任务。
董振堂、季振同则一如既往地向其它部队主官宣传,说明晚八点赵参谋长在总指挥部请客,有从上海运来的好烟、好酒、好菜、好水果吃。赵博生也在总部打电话逐一通知,谈笑风生的他和往常一样,以至于有些部队主官竟提出要提前来总指挥部解馋。
一切都按照起义前的周密布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