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芦花运粮(舒同)
在山上的一个村庄,印象倒是很深刻的,但没有过问它的大名,仿佛离马河坝二十里,离芦花八十里。山上是一片雪,四时不融解,由卓克基到黑水、芦花,这算是最后的一座大雪山了。翻过雪山,即是这个不堪回首的村庄了。村庄不很大,周围是油油的青稞麦,瞰居山腰,高出地面十数里。
红六团配合我们右路,由康貓寺向左经草地绕出松潘。在前进路上,遇着极端骠悍的骑兵,横加拦阻,既战不利,乃折回右路。第一步以四天到达雪山上的这个村庄。因为粮糈已绝,茹草饮雪,无法充饥,饿死冻死者触目皆是,已山穷水尽,不能最后支持。生死完全决定于我们能否及时接济。
事情不容迟缓,我们在接到六团急电之后,立即来了一个紧急动员,筹集大批粮食、馍馍、麦子、猪肉、牛羊等。其实驻卢花的四团、五团、师直属队,每天都是在田里自割未熟的青稞麦而食,各人揉各人的麦子,各人做各人的馍馍,用自己的血汗去生产。经过整个一天的动员,经过干部和党、团员的领导,好容易才把这些粒粒皆辛苦、处处拼血汗的救命麦子、牛羊、馍馍粉搜集起来了。
已是下午一时了,我还在五团帮助动员,师的首长猝然从电话上给我一个异常严重而紧急的任务,要我负责率领一排武装及几十个赤手空拳的运输队员,运粮食到那山脚下,迎接疲饿待救的第六团。
义不容辞的我已慨然允诺,接受了这光荣的任务,即时从卢花出发。
这时已经是三点了,四点、五点了,估计要两天才能赶到,而今天还要赶三十里路,才找得到宿营的地方,否则露营有意料不到的危险,这问题一开始就威胁着我们。
天色像是要夜,乌云簇簇,细雨纷纷,我们这一大群人开始在路上蠕动。前后有少数武装,中间是运输队,背的背着粮,赶的赶着牲口。不上五里路,在一个桥头右边,山林深沉处,守河的一班人在那里搭棚子住着,他们是预定同去的。当我去喊他们的时候,恰好遇着他们是面盆、茶缸里满盛着羊肉和面粉,从它的香气中可以想像得到那滋味了。饿着肚皮的我,口涎差不多要流出来,不好向他们讨吃,只是催他们快点吃了同去。不上十分钟,他们就一边吃一边走,插入了行军序列。
“人马同时饥,薄暮无宿棲!”这时不啻为我们这时候写照了。走到一个深山穷谷里,没有人影,没有房子,没有土洞石岩,参天的森林,合抱的粗树,没胫的荒草,不知好远的前面才找得到房子,我们就在这个坡路上徘徊了很久。
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宿营。时间、天气都不容许我们犹豫选择了,于是集结队伍,我亲自去动员解释,大家艰苦奋斗的精神冲破了这阴霾险恶的环境。把粮食放下,羊、牛、马集拢来,靠着几棵大树,背靠背的坐着,伞连伞的盖着,四面放好警戒,大家悄然无声的睡下,希望一下子天亮。
天是何等的刻薄呀!我们这点希望都不肯惠与。一刹那风雨排山倒海来了,我们像置身于惊涛骇浪的大海中,虎豹似乎在周围怒吼,雨伞油布失去了抵抗力量,坐着,屁股上被川流不息地刷洗,衣服全湿透。我同两个青年干事,挤坐一堆,死死抱紧伞和油布,又饿又寒的肚子,在那里起化学作用,个个放出很臭的屁,虽然臭得触鼻难闻,但因为空气冰冷,暴雨压迫,也不愿意打开油布放走这个似乎还有点温度的臭气。王青年干事,拿出一把炒麦子,送进我的嘴巴,于是就在这臭气里面咀嚼这个炒麦子的滋味。
本来这些地方平常就要冷得下雪,在气候突变的夜晚,其冷更不待言。同行的许多同志,冷得发哭哀吟,然而我们很多共产党员,布尔什维克的干部,却能用坚忍不拔的精神,艰苦奋斗的模范作用去影响群众,安慰群众。就这样挨寒、挨饿、挨风、挨雨,通宵达旦。
天色已光明了,风雨也停止了,恐怖似乎不是那样厉害,大家起来,如同得了解放一样,相互谈笑,重整行李担子,一队充满着友爱互助精神的红色健儿,又继续前进了。一直走了二三十里,绕到高山上的几个破烂房子,停止休息。
热度不高的太阳,破云出现了,我们放下担子,布好警戒,用了大力,才找到一些柴火、锅子,烧好开水,泡点熟粉,就这样吃了一顿。
大家都在回忆着前夜,回忆着短短的过程。一部分正在咕噜的睡着,恢复肉体上的疲劳。
山回路转,沿途都看不见人影马迹,这下子却有了我们的队伍开始往来,这使我们兴奋胆大。然而仅仅只是这一个地方,过此以往,那可怖的景象,又在我们的面前展开起来。
“走吧!赶早,时间已过半了。”
“我们红六团还在那里望眼欲穿的等候着,我们早点去早点接济他们!”
哨子一发,队伍集合,于是又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进。
河水骤然高涨起来,泛滥在两岸山谷中。一条小路,有时淹没得不见,排山倒海的流水声,伴着我们行进 。小雨,路又泥泞,我们埋着头一个个的跟着。
离雪山只五里路了,六团先头的几个同志与我们尖兵相遇,大队亦继续赶到。
“哎呀!不是送粮食给我们吗,我们的救星!”
“你们迟到一天,我们就要饿死,真是莫大功劳呵!”
“宣传科长!你们来了,真的来得好,救了我们的命!”一下子环境变得复杂,到处喧腾起来。许多六团的同志,围拢过来,争述他们如何过草地,如何打骑兵,如何冲破困难,如何望着我们接济。我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怎样安慰他们才好。除了把运来的粮食全部给他们外,连我们的私人生活必需的几天干粮也零零星星的分送给了他们,就是最后的一个馍馍,也基于阶级的同情心,分给六团的几个同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