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云时代 二五、刘庄破冰:缔造新世界的远见
1953年和1972年的刘庄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年的历史上闪耀过光芒,前者是因为毛泽东在这里主持起草《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后者是因为尼克松、周恩来和基辛格在这里争论两个大国的关系如何正常化。刘庄的地理位置在杭州西湖西南西里湖畔,丁家山南簏。它是历史上的杭州名园之一,后来作为国宾馆接待了许多来访的重要客人,现在也对外开放。刘庄占地540亩,由“水竹居”、“康庄”、“蕉石鸣琴”和丁家山构成。因为它的秀丽风景,它也是毛泽东和一些政治领导人喜欢的杭州居所。
如果绕着西湖行车,你总能在路牌上看到耳熟能详的地名,雷锋塔、灵隐寺、岳飞庙、楼外楼、西湖书院人们总是悠悠地顺着湖水走,水上是游船,水边有咖啡馆和茶座,林木葱郁,行人如织。当夜晚来临,水雾蒙胧,没有栏杆的石阶穿过湖水,延伸到人的脚下,两边镶嵌在石头路上的灯散发出暗黄色的亮光。你恍若来到中国传说中充满诱惑而又让人迷惘的境地:前方隐约可以看到灯火,空气中还传来阵阵笑声说话声,但在夜色和雾气中,能见到的只有两旁的垂杨柳和脚下蒸腾出水汽的湖水。
这几乎是中国最美的城市,诗人们毫不吝惜使用词句来称赞它,它的最高领导者也曾经是诗人;它也是一座平民的城市,湖水和景色是这座城市的天赋,这种天赋理所应当为每个人享有。在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有一篇小说名叫《一颗像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爵士时代的小说家描述一座山大的钻石,为华盛顿的后人拥有;但是从没有人想过,在虚构的作品中也从没有出现过西湖的私有。它太过美丽,任何占有它的人都会感觉自惭形秽。
他们能做的,最多只是在西湖边修建自己庭院。因此,当你行至某处,风景仍然怡人,树木仍然葱郁,但是行人却陡然减少,一道狭长的路通向无比幽深的内廷,甚至在某个门口还有持枪的武警笔挺站在隆起的岗哨上,你就抵达了幽暗地带。它们可能曾经是富商大贾的宅第,王侯贵族的行宫,如今是共产党政府、军队的疗养地,或者是冠以“国宾馆”名称的特殊宾馆。刘庄正是这样一处所在。
这所占地540亩的院邸最初是光绪年间巨人刘学洵购置的资产。祖籍广东的刘学询为西湖所诱,在从南京回家乡的路中,游览盛名之下的西湖——西湖和杭州是极少数能够让人不生厌倦之情的名胜,感叹“故乡无此好湖山”。后来,它也接待过刘学洵著名的同乡,光绪皇帝的知识分子导师,具有自己独特哲学思维的康有为。康有为自己在刘学洵的庄园附近,建造了自己的住所“一天园”。他后来被并入刘庄的住所,直到这位哲学家逝世,也没有完全建好。
在度过那段极端纷乱的年代之后,刘庄一度扮演着共产党精英人物的度假中心的地位。它临湖而建,幽静美妙,位于一片好湖山之中,内部又有自己的园林,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度假和修养之地。
1953年12月17日,毛泽东第二次来到杭州。上一次还是在1921年,那时的毛泽东仍然是一个激动的年轻人,他到嘉兴参加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途专门到杭州。而这一此,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不名一文的小伙子,能做的可能只是绕着西湖散步,如今他是所有这一切的主人。他是这个国家的又一个政权的缔造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国之父。这一次,他的住地正是刘庄。
毛泽东1953年到杭州刘庄的目的是主持起草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的初稿。这部在1954年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过渡时期的“总任务和总纲领”,“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依靠国家机关和社会力量通过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保证逐步消灭剥削制度,建立社会主义社会。”
“他几乎每天都在北山路84号30号楼办公。在他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和文件,其中包括苏联、东欧一些国家的宪法译本,还有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宪法译本。这些都是当时主席阅读研究的内容,起草新宪法参考的资料。主席工作起来精力非常集中,思考、研究问题到忘我的地步。他办公室的窗口终日冒着缕缕青烟。一天下来,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这些烟蒂短到不能再短,因为主席抽烟的习惯是抽到快要烧着指头了,剩下的再用烟嘴继续抽,一直抽到烟熄了才抠到烟缸里去。还有,主席下班后茶杯里总是空的,他喝光了茶水后,连茶叶也掏出来吃了。他说茶叶有营养,倒了可惜。”接待并且陪同了毛泽东的工作人员王芳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
我们一直没有办法知道毛泽东对待宪法的真实态度,你可以将这句话仅仅理解成是对这位巨人是否尊重“宪法”的怀疑。他亲自起草了第一部宪法的草稿,但是他“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态度众所周知;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是在二十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引用《宪法》来保护自己,但带来的只是更多无情的嘲弄和侮辱。
刘庄的另一位显赫的客人带来的礼物要实用的多。尼克松在1972年的中国之行是当之无愧的“破冰”之旅,在媒体如此滥用这个词语的今天,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当年尼克松做出这种举动,需要怎样的勇气,事先又需要怎样的周密布局。
他已经委派过他的国家安全助理基辛格博士两次造访中国,为他的出访铺平道路。后来,尼克松拜访毛泽东时,他用调侃的口吻谈起这种拜访如何来之不易,他回忆起基辛格在1971年造访巴基斯坦时,如何装作肚子疼,以便让巴基斯坦总理邀请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度过周末,基辛格好利用这个周末飞往红色中国——基辛格说,一位殷勤的白宫保安人员竟然事先去勘探那个传说中的度周末之地,然后强烈建议基辛格那个地方并不适合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休息,以至于基辛格只能将这名保安人员隔离。
基辛格需要面对的还有尼克松本人的嫉妒,“他是一个个性复杂的人,高尚的动机往往与一些不那么高尚的考虑相矛盾。他迫切希望自己成为访问北京的第一个美国领导人;因此他三番五次地要我改变我地访问地点,除北京之外改在什么地方都行尼克松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宣布我这次访问的公报不要提我的名字;他希望他和周恩来的名字首先出现在正式的中美文件上尼克松还想要中国人保证,在他去中国访问之前,不邀请美国的任何政治人物去中国访问。”
当这位总统最终抵达北京时,他迅速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在毛泽东的孙女孔东梅所著的《改变世界的日子》中,孔东梅引用毛泽东的护士长吴旭君的回忆说:“尼克松到达北京前,她给外公念外电评论,其中有一条说:尼克松是打着白旗到北京来的。这是说尼克松投降的意思,代表反对此次访问者的看法。外公听完这条消息,笑了。他说:‘我来给尼克松解解围。’”
已经“七八天很少起床和久坐”的毛泽东对对吴旭君说,他希望立刻见到尼克松。此时,尼克松和他的随同们刚刚用完丰盛的午餐。后来基辛格发现,这场延续了65分钟的谈话不断被包括周恩来在内的中国政治家们引用,作为指导谈判的准则。
这场并不漫长的谈判从北京的钓鱼台国宾馆、上海的锦江饭店(国务卿罗杰斯因为自己被安排在了锦江饭店的13层而大为恼怒,中国人没有考虑到西方人对13的禁忌;而罗杰斯也一直在为自己竟然被抛在这个历史性突破之外而懊恼)一直延续到杭州的刘庄。他们的主角是毛泽东、尼克松、周恩来,以及谈判的最主要两个对手:基辛格和乔冠华。最终的产物则是著名的《上海公告》。
两个曾经将对方视为对手的国家第一次开始表现得惺惺相悉。“我得承认,当中国总理头一次沿着每一张宴席桌,向美国官方代表团的人员逐一敬酒,同时20年前同我们打仗的军队乐队奏起《美丽的阿美丽加》时,我是深为感动的。不管怎样,理查德·尼克松在乔治·华盛顿生日那天,居然可以引用毛泽东的话来支持美国的外交政策”,基辛格说。
同样值得引用的还有尼克松在人民大会堂宴会上的答酒词:“我们将给我们的孩子们留下什么遗产呢?他们的命运是为那些使旧世界受苦受难的仇恨而死亡呢,还是由于我们有缔造一个新世界的远见而活下去呢?我们没有理由成为敌人。我们哪一方都不企图取得对方的领土;我们哪一方都不企图支配对方;我们哪一方都不企图伸出手去统治世界。”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需要一种“缔造新世界的远见”,因为尽管外部世界已经发生了众多复杂的变化,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却仍然困扰着很多美国人和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