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长征准备与初期失利 07、红飘带上最沉重的一个结

红军接连突破三道封锁线,使蒋介石既对粤军和湘军的围堵不力十分恼火,又增强了其一定要将红军聚歼于湘江以东、湘桂边界以西的桂东北地区的企图。

还在红军突破第三道封锁线之前,蒋介石已判明红军南进突围的战略意图,所以他任命反共健将何键为“追剿军总司令”,“中央军”嫡系薛岳为“前敌总指挥”,统领湘、粤、桂军和“中央军”,共26个师、30余万兵力,全力“围歼”红军。蒋介石的“围歼”计划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堵截红军于潇水以东地区,在宁远的天堂圩与道县间进行合击。此一步骤若不能实现,第二步,则是聚集各路大军,阻截红军于桂东北至湘江以东地区,在湘江之滨聚歼之。

国民党早在红六军团西进时,就作了守备湘江沿线的准备,在桂东北、湘西南沿江两岸筑起大小碉堡共550多座。这次,凭借其优势兵力和精良装备,再加上湘江“天堑”(国民党军吹嘘这个地区是“铁三角”),各路“追剿”的任务就是要“铁壁合围”。

蒋介石为了将红军“围歼”于他设置的第四道封锁线,亲自在南昌行营督战。他给何键写信,指出“党国命运在此一役,望全力追剿”;并赠与一首唐诗: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充分表露了其“剿共灭红”之心。

但是中共中央领导人博古与军事顾问李德等都对敌情估计不足。早在1934年11月17日,他们就已获悉何键企图将红军歼灭于湘江、潇水以东地区的计划,但直到24日还认为“目前尾随之敌其行动仍极慎重,表现为无急追之心,而系相机进展的性质”。因此,他们迟迟没有定下迅速渡江的决心。

11月25日,红军大部从湘南道县与水口(今江华)之间渡过潇水。蒋介石在第一步计划落空后,严令湘、桂两军按原定计划,对已过潇水的红军先头部队进行夹击,对未过潇水的红军余部进行堵截,务必全歼红军于湘江以东。是日,中共中央、红军总政治部发布《关于我野战军进行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线渡过湘江的政治命令》,要求红军抢渡湘江,迅速突破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

这时,何键的“追剿”军两个师正由东安向全州、咸水一线急进;第二路一部进至零陵、黄沙河一线;第三路由宁远进至潇水以东之道县地区;由全州、兴安南撤的4个师也向灌阳及其西北前进,企图配合“追剿”军围歼红军于湘江以东地区,红军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

中央红军按照中共中央、红军总政治部和中革军委的命令,昼夜兼程地向湘江急进。11月27日,红一军团先头部队第二师顺利渡过湘江,控制了界首到觉山铺之间的渡江点,并在附近架设浮桥。28日,红一军团主力经鞍山坝到达石塘圩。同日,红三军团第四师先头第十团渡过湘江,进至界首以南光华铺、枫山铺地区。红五军团扼守蒋家岭、永安关、雷口关地域,迟滞追击之敌,掩护后续部队通过。军委纵队已进到灌阳以北的文市、桂岩一带,距湘江渡河点只有80多公里,这时如果轻装急进,还可迅速渡过湘江,减少损失。但是,博古、李德等人仍不肯把那些“坛坛罐罐”抛弃,以致红军主力部队的机动能力受到严重限制,行动十分迟缓,每天只能走20多公里,足足走了4天才到达湘江边,致使湘江两岸的部队为了掩护全军渡江,与优势敌军展开了异常激烈的战斗,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当红军两翼前锋已抢占渡口和作战阵地,正等待军委纵队之时,国民党中央军已撤回道县进行追击;湘军已进入全州,占领部分渡口并封锁湘江,进行堵截;桂军已回师灌阳进行阻击。这样,敌军在总体上已形成南北两方、一头一尾妄图围歼红军的格局。那时,对于敌军各部的个性特征流传着一种说法:滇军黔军两只羊,湘军就是一头狼;广西猴子是桂军,猛如老虎恶如狼。红军要突破国民党的湘江防线,势必要同湘桂虎狼猴军进行一场恶战。惨烈的湘江血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11月28日凌晨,红军突破敌军湘江防线的战役开始了,首先打响的是红三军团红五师在新圩对桂军的阻击战。中革军委命令红五师“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坚持三天至四天”,掩护中央两个纵队过江。红五师师长李天佑是广西临桂县人,贫苦农家出身,长征开始后,他和政委钟赤兵率领红五师一直担任红三军团前卫,掩护军团主力突破了国民党军的三道封锁线。在中革军委下达抢渡湘江的作战命令后,他率两个团立即赶赴灌阳、新圩,阻击桂军,保证全军左翼安全。

新圩,位于灌阳县西北部,距湘江渡口七八十里,是桂军到湘江的必经之地。11月28日晨,红五师阵地刚部署完毕,桂军7个团沿着江边公路向五师阵地扑来。敌方凭借兵力数量和武器装备的绝对优势,展开猛烈进攻。天上敌机低空扫射,地面敌炮连珠轰击,敌步兵作集团式轮番冲锋,但红五师无所畏惧,顽强阻击。这一天,桂军只占领了几个小山头。以“小诸葛”著称的白崇禧大骂部属指挥无能。部属实告:红军部队是彭德怀的三军团第五师,从师长李天佑到团营连长,很多官兵都是广西人,对这一带很熟悉,有的原来是我们的部下;他们很能打,难攻克。于是,桂军又投入新的兵力,加派飞机参战。29日和30日,战斗更加激烈。红五师指战员拼死坚守阵地,与敌军反复争夺山头,进行白刃战,击退敌数十次进攻。战至30日下午,完成阻击任务后才奉命撤离。红五师浴血奋战三昼夜,师参谋长胡震牺牲了,两个团的团营连干部也大部分壮烈牺牲。全师3000多人,损失达2000多人。

11月29日,敌第一路“追剿”军一部由全州向觉山铺的红二师发起进攻,一部向黄沙河开进;其余四路“追剿”军正分别向道县、文市等地红军后卫部队进攻。桂军李宗仁、白崇禧将其主力分为两路,一路由灌阳地区北上,向湘江东岸的红军进攻;一路由兴安向湘江西岸的红军进攻,企图夺回渡江点。于是,在湘江两岸,红军与各路敌军进行了一场血与火的生死大搏斗。而这天战斗最激烈的是兴安界首光华铺阻击战。

光华铺距湘江主要渡口之一界首只有6里路。这里为一片宽广的丘陵地,坡度不大,视野较开阔,打仗不宜选作防守阵地。但是,担任前卫的红三军团红四师不能作别的选择。为了阻击由全州攻打过来的湘军和由灌阳追过来的桂军,保证中央纵队顺利过江,只有在这里背水一战。在这里承担阻击任务的,只有红四师的红十团,要迎击桂军四个团的猛烈进攻。为此,彭德怀将军团指挥部设在湘江西岸离界首渡口仅200多米,且靠近江边的一座叫三官堂的祠堂里。这里虽无任何隐蔽物,但地势稍高,能观察渡口情况。他亲自指挥这场关系重大、异常严酷的阻击战,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29日晚,桂军四个团全部出动,凭借熟悉地形的有利条件,企图对红军进行夜袭。擅长夜战的桂军突破红军在光华铺的阵地,直插界首渡口。红十团发现敌人后,命令时任三营营长的张震率部堵击,坚决截住。

红三营奉命堵击,同敌军短兵相接。夜里漆黑,展开混战。30日拂晓,红军虽已消灭大部敌人,但界首渡口西岸失守。此时,中央第一纵队即将抵达东岸准备渡江,情况万分危急。团长沈述清率领一、二营直奔渡口,经过多次冲杀争夺,最后消灭了敌军,夺回渡口,加强守备力量,巩固了周围阵地。但在继续争夺的战斗中,沈团长和代理他的红四师参谋长杜宗美都中弹牺牲。到了中午,敌军两个团在被红军打得尸横遍野后才占领光华铺;敌军另一个团沿湘江东岸向界首渡口进逼。这时,红三军团长彭德怀一方面紧急调四师两个团来接应红十军团,另一方面又令五师一个团迅速打击东岸立足未稳之敌。黄昏后,中央第二纵队开始过江,红军全师向处在高处的光华铺之敌发动反攻,经过又一夜艰苦战斗,终于守住了红军阵地的第二道阻击线。天亮,已是12月1日。完成新圩阻击战任务的红五师主力赶来,与红四师一道阻击住了敌军数十次连续进攻。直到中午时分,中央纵队安全过江,穿越桂黄公路后,这部分红军才奉命撤离。

11月29日开始的全州觉山铺阻击战,是湘江血战中敌我双方投入兵力最多的战斗。觉山铺北距全州20里,南离界首50多里,是敌军抢占湘江主要渡口的咽喉要冲。作为保护中央纵队右翼前锋的红一军团在27日过江后,其红二师在觉山铺一线阻击从北面全州县城开来的湘军三个师。急于南下封锁湘江的湘军,在29日清晨向红军阵地发动猛烈进攻。数十门大炮和数架飞机狂轰滥炸,将红军阵地前的松树林炸得只剩下一根根树桩。11月30日凌晨,红一师两个团在湖南潇水完成阻敌任务后,急速赶来投入战斗。红一师刚到,部队非常疲劳,但马上进入阵地。这一天的阻击战进入高潮。敌人第一次冲锋很快被打垮,丟下了几十具尸体,又组织第二次冲锋。随着敌冲锋次数的增多和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大,阵地上硝烟弥漫。红军利用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敌军尸体越来越多。战至下午,敌人从三面向红军阵地围攻,红军多处阵地失守,红五团政委易荡平负重伤。这时,敌军端着刺刀上来了,易荡平政委要求他的警卫员向他开枪。警卫员泪如泉涌,手直打颤。易荡平夺过警卫员的枪,实现了决不当俘虏的誓言。四团政委杨成武同志也负了重伤。经过一天拼杀,红军还是守住了主要阵地。

12月1日这天,对于中央红军生死攸关。因为三分之二的部队还未过江,而敌军已疯狂逼近,不惜一切代价与红军前锋部队抢夺渡口。凌晨一时半,中革军委向全军下达紧急作战命令。

“一日战斗,关系我野战军全部。西进胜利,可开辟今后的发展前程,退则我野战军将被层层切断,我一、三军团首长及政治部,应该连夜派遣政工人员,分入到各连队去进行战斗鼓动。要动员全体指战员认识今日作战的意义,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胜负关全局,人人要奋起作战的勇气,不顾一切牺牲,克服疲惫现象,以坚决的突击,执行进攻与消灭敌人的任务,保证军委1号1时半作战任务的全部实现。打退敌人占领的地方,消灭敌人进攻的部队,开辟西进的道路,保证我野战军全部安全穿过封锁线,应是今日作战的基本口号。望高举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冲去!”

在军事史上,为了打一仗,像这样既下军事命令又下政治指令的情况,太罕见了。在政治指令中,将战斗的严重性说到如此地步,也不多见。仅此,即可见当时战局的危急程度。那时掌握全局的中央的感觉即是如此,历史也证明确系如此: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在12月1日这一天,战斗空前激烈。国民党各军向红军各部发起全线进攻,妄图实现蒋介石下达的“务求全歼,毋容匪寇再度生根”之目的。在觉山铺的战斗已白热化。红军将士以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弹药用完了,就与敌人展开肉搏厮杀。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指挥员顶上去,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筑起屏障,为中央纵队和后续部队过江争取更多的时间。后面的部队不分白天黑夜,不顾饥饿疲劳,争分夺秒,急奔湘江渡口。浮桥炸断了,会水的战士泅渡,不会水的战士拉着连接的背包绳过江。敌机疯狂向江中人群扫射,敌弹在抢渡的部队中炸开。倒下的红军不计其数,殷红的鲜血将碧绿的湘江染成了“赤水河”,烈士的尸体和遗物浮满江面,顺流而淌。此战之残酷,惨不忍睹,以致后来当地老百姓有“三年不食湘江鱼”的说法。

至12月1日中午,中央纵队和红军后续部队过了湘江,湘江东岸8个师的红军有6个师在作出巨大牺牲后也过了江。下午17时,敌军占领全部渡口,严密封锁了湘江两岸。打掩护的包括3个军团的红军后卫部队无法过江,或被击散,或被围歼。其中红三军团第六师第十八团,与桂军3个师激战两昼夜,奋力掩护红八军团过江后,被桂军分割包围,在宁远陈家背地区与数十倍于己的敌军作战,大部分壮烈牺牲。六师的另两个团也伤亡很大,全师基本上不成建制。作为红军西征转移的最后的总后卫队——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在冲破桂军包围,急行军赶到湘江而不能渡河后,师长陈树湘又率部回征湘南,转战江永、江华、道县,终因弹尽粮绝,寡不敌众,被敌人截击、包围,最后部队所剩无几。陈树湘师长在道县身负重伤被捕,敌人用担架抬着他去邀功。他乘敌不备,用手从腹部伤口掏出肠子,用力绞断,壮烈牺牲,年仅29岁。丧心病狂的敌人没能得到活口,竟将他的头颅割下,先后挂在道县城头和他的家乡长沙的城墙上示众。在湘南打游击的该师余部100多人,最后也没摆脱厄运。红三十四师全军覆没,这在红军历史上恐怕还是第一次。

湘江之战,从11月25日中革军委下达作战命令,到12月1日中央纵队和红军后卫部队渡过湘江,共经历了7天血战。红军广大指战员英勇作战,拼死斗争,表现了伟大的献身精神,在党史、军史、战史上写下了极其光辉而又惨烈的一页。中央红军由长征开始时的8万多人,锐减至3万多人。中央红军主力付出巨大代价,才粉碎蒋介石的围歼计划,突破了其重兵包围的湘江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