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太湖马迹山惨案(1938.3.12-13)
无锡市的马迹山,简称马山,是太湖西北部的一个千年古岛,抗战初期有4000余人口。该岛形为月弧,面积31.4平方公里,以柴前村为界,分为东半山和西半山,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它在抗战期间是我新四军苏南二分区的根据地,又是联结宜(兴)、武(进)、(无)锡南、苏(州)西和浙(江)西各游击区的湖中跳板。
1937年淞沪战役后,撤退下来的国民党军田文尤部600多人,号称10万大军,以马山为依托,盘踞太湖。他们破坏无(锡)宜(兴)公路,人烧闾江大桥,企图阻遏日军交通运输,日寇当即调集兵力“扫荡”马山。
1938年3月12日(农历二月十一)上午,日军出动1400多人,几十艘汽艇,在三架飞机的掩护下强行在东半山登陆。日军击垮田文龙部后,就对马山人民进行了血腥大屠杀。他们自东向西逢村就烧,见人就杀,杀害手无寸铁群众达1400人,欠下了马山人民累累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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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惨绝人衰的大屠杀中,东半山琦村首当其冲。这个村分涧南、涧北两个庄子,共有10户人家,50间房子。日军从燕尾诸冲到涧南后,未见村民,就纵火烧房。他们发现涧北还有部分村民没有逃走,即进行搜索,把在庄子的和隐蔽在村子附近的25名群众赶到屋前场上集中,并逼迫他们男女分开,跪在地上。群众不肯下跪,日军就野蛮地进行逐个搜身。有个叫小四子的长工,身上只穿一件破棉袄,钮扣脱落,腰里束根烂草绳,胸部棉袄突出。日军硬说他身上藏枪,逼他脱下破棉袄。小四子宁死不从。两个日军不由分说,冲上去对准他头部、胸口连戳七刺刀。小四子顿时鲜血四溅,瞪着仇恨的眼睛倒了下去。在场群众目睹日军暴行都轰叫起来,表示强烈抗议。残暴的日军用机枪扫射,在场群众都应声而倒。为防止有人幸存,狡诈的日军叫翻译对着倒下去的人群喊,没有死的统统的站起来,就没有事了。身未中弹的67岁的杏新娘信以为真,把压在身上的两个死人推开,慢慢地爬了起来。但她两脚还未站定,一个日军就冲上去向她连戳五刀。善良的老人就这样活活地被戳死了。日军还不放心,对死尸一个个进行“检查”,凡还有口气的就再戳上几刀。倒在死人堆里的年仅13岁的堵宪章,眼看日寇就要检查到自己,就一跃而起,向场外田里冲去。他刚冲出四十多步路,就被日军枪弹打中,倒在地里。接着日军就把24具尸体叠起来,将床凳放在尸体上,浇上汽油,放火焚烧,日军撤走后,在堵宪章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村子被火烧殆尽,场上的尸体被烧得乌焦墨黑,无法辨认。一些逃难的人回到村里,难以收尸。钱杏新要收他娘的尸首,但面目难认,后在死人堆里发现一只脚还穿着半焦的鞋,才认定是自己娘的尸体,拾了几根骨头,算收了尸。为永志这血海深仇,人们就把这块日军屠杀村民的场所称为“仇恨村”。这是堵宪章回忆日寇暴行的口述节录,他说:
1938年农历二月十一早晨,天阴阴的。约八、九点钟光景,我上山砍柴,看到太湖中有日本人汽艇,当时还不知那是什么船。大家从山上逃下来,还看到中国军队大批退走。大家一时无主见,不知如何是好,就各自四散逃命。逃到山口,日本人已上岸,用机枪向百姓扫射。我躲起来,看到自己屋子起火,心慌了,就与大家一起奔回村里抢家里的东西,结果只抢出了一点点现用的家伙,其余都烧光了。
我们没料到日本人马上会杀人。父亲看到日本人举枪对着他,就低腰逃跑,子弹从头上飞过。后来,我们被日本人赶到一起,男女全部分开。日本人摸摸肩看着手,又搜腰,接着命令男人跪下。有个雇工是宜兴人,30多岁,穿黑线衣,脸上有麻子,脚穿一双布袜子。日本人怀疑他是中国兵,将他拉了出去。走出10多米,那人说:“洋先生,我是老百姓!洋先生,我是老百姓!”日本人理都不理,三把刺刀同时齐胸戳进去,他哼了一声就死了。日本人拉出刺刀,血顺着刀尖往下滴。
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突然枪响了,我倒了下去,没有被打死,躺在死人堆里不敢动,过了一、二个钟头,我看到日本人正把我们抢出来的木床等木料往人堆上堆。我想,不好,要放火烧人了。我稍微动了一下,发现我身下是乡亲钱阿度,他腰部中弹,在呻吟。那知,在钱阿度身下还有我的弟弟,还没有死。我听到他说了一句:“怎么会到这一步”。很快看到人堆上烟冒出来,想总不能被他们活活烧死,就用力一顶,爬出人堆,迎面看到一个日本兵正拖着死尸过来。我转身就往东北方向逃,日本人赶上来,向我射击,子弹从我后颈进去,左脸出来。一下倒在水中。后来我醒过来,看到自己泡在水里,一翻身,血从咀里、鼻子里涌出来。左眼睁不开,用手一摸,眼睛下面一个洞。我喊:“大伯伯快来搀我!”他过来扶起我。大伯把我放在山坡下矮树丛里藏起来,弄来二捆干树枝把我盖上,才活了命。后来我知道,我大伯家其余人都被杀掉了。
那次屠杀,我家只剩下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和我,其他人都死了。全村一共死了23人,被杀绝二户,年纪最大的62岁,最小的吃奶婴孩,还未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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埼村的西南是檀溪村。这个村较大,有53户人家,300多人。檀溪村群众听到日军上岛的消息后,都纷纷躲避起来。杨正大、杨月海等四户人家,男女老少18个人都躲在房后面山脚下毛竹林里的一个潭里。杨正大70多岁的老祖父,放心不下,从潭里出来,通过树缝张望家里。见三个日军冲进他家大门,又从后门出来,放火烧他家的房子。他一边跺脚,一边哭喊:“不好了,不好了,我家的房子烧着了!”这叫声惊动了日军。他们丢掉火把,一边打枪,一边冲过来。杨正大祖父对潭里喊了声“不好了,鬼子冲过来了!”就往西跑。不到50步路,就被日军开枪杀害了。这时杨月潮、徐善根两个青年从潭里突然冲出,往东边跑去。三个日军回身就追,侧身一看,发现有个潭。潭里的人,老的胡子花白,小的正被抱在怀里吃奶,妇女们吓得挤在一起,这时杨阿祥站起来说:“我们都是老百姓,我们都是老百姓啊!”一个日军端起枪,对准他就是一枪。杨阿祥倒下去了。接着乒乒乓乓一阵扫射,一潭18个人,除冲出去的两个青年外,10个人被杀害,6个重伤。9岁的杨月海一家7口人,爹妈、嫂嫂、姐姐、哥哥都被杀死,只剩下他和5岁的弟弟月忠。解放后,此潭称为“血泪潭”。
这是杨月海口述他在“血泪潭”死里逃生的情况:
1938年,田文龙部队到了马山后,我们逃难到雪堰桥父亲的老家(我父亲是招女婿到马山的)。在那里看到他们开地洞,大多在桑树田里,地势较高。我们回到马山后,父亲和杨正大的祖父也就动手挖洞,挖了三天,第四天,日本人就来了,那天是1938年农历二月十一早上八、九点钟光景,父亲和我逃到脊山娄。十点多种,父亲驮我回家,准备吃过饭再跑。吃饭时,我家共有10个人,父亲催我们快点吃,他自己外出看看。一会几,回来说埼的房子已经起火了,要我们快点离开。我们匆匆忙忙带了一点东西,记得是被头、脚炉、衣服等物,就往山里跑。我们先到洞里,原准备躲一会再离开的。到那里一看,杨正大家7个人已经在里面了,徐善根也在,连同我们共18人。我们把东西放在洞口,正大的公公在附近察看情形,一会说某人的房子起火了,接着急忙跑来喊:“阿祥(我父亲)不好,日本人看见了。”我哥哥月潮和除善根二人出洞就往山上跑。一个日本兵看见了,举枪向他们射击,回头发现了洞口的东西,又发现了洞里有人。我父亲感到不好,就出面求他,说:“洋先生,我们都是老百姓”,话音未落,日本兵连开两抢,我父亲当即死去。日本兵又用脚炉砸到我父亲身上,炉里烟灰扬起,呛得我们连连咳嗽,有的人哭了,我姐姐连忙说,“我们不能哭,要装死。”不一会,又来了两个日本兵,站在洞的两边,向洞里一阵猛射。顿时,洞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有的人吓昏了。过了好久,我睁眼一看,弟弟坐在我母亲腿上哭泣。母亲靠在士壁上,额上中了一枪,已死了。我阿姨右手大姆指被打断了,只连着一层皮。她11岁的儿子也死了。我手上中了一枪,叫她来拖我,她本身是寡妇,现在看到儿子己死,悲痛万分,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只见她爬出洞,要自尽。她只能一只手把裤带系到树上去,但系不牢,上吊吊不死,于是,她去寻找我哥哥。我哥哥听后,哭了,说各管各逃命吧。傍晚五点多钟,我们听到山上响枪,我哥哥被日本兵打死了。
那次,洞里一共被打死10个人,我家里死掉的是:父亲杨样明,当年40岁不满;母亲杨氏,比父亲小二岁;嫂嫂许仙度,姐姐杨杏宝15岁:表兄叫徐尔忠年仅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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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山村近百个群众躲藏在村后面冠嶂峰下的脊山篓里。日军顺山搜索,边搜边打枪,吓得娃娃直哭,娃娃的父母为了不暴露目标,有的用毛巾、有的用奶头塞在孩子嘴里,也有用衣襟闷着孩子,直至闷死。7岁徐全达吓得不敢动弹。伏在妈妈怀里,突然一颗流弹夺去了小全达的生命。在日军搜索中,隐蔽在小山路旁树丛里的阿轩、才泉、汉大、根保、望喜等五个小伙子相继被戳死在路边。其他群众也都被搜了出来。日军把70多个十三、十四岁以上的男青壮年,驱赶到260多米高的冠嶂峰顶上,用机枪扫射。有三个青年走投无路,从悬崖上翻滑下去,其中两个被日军用枪打死,仅徐炳荣一人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日军出了冠嶂峰,就到古竹和新城烧杀。当日军冲到古竹村时,洪根正匆匆从后街逃出,残忍的日军挥刀就砍。洪根的头颈被削断,鲜血直冲。12岁的周正业在逃跑途中被日军抓住。鬼子看到他脚上穿双破球鞋,就硬说他是中国军人的儿子,把他的衣服剥光,一斩三段。日军在村上抓到二,三岁的小孩子,不论男女,衣服都剥光,用刺刀戳人小孩子肚里,挑在枪上,扛着就跑。还把孩子的尸体吊在树上或挂在门上,五脏六腑都拖在外面,修不忍睹。
日军到了新城村,没有看到老百姓,就上山搜索,在山上的树丛里搜出36个人。日军将他们一个个地用刺刀戳死。当时只有5岁的殷素英被戳了5刀,但未中要害,日军走后,她慢慢地苏醒过来,哭喊妈妈,妈妈死在她的左边,哭喊姐姐,才结婚8天的姐姐躺在她的右边,3岁的弟弟上半个头被日军削掉,不知去向。
下面是马山惨案幸存者殷素英自述她死里逃生的情况,她说:
我叫殷素英无锡市马山镇人。1938年我才6岁。农历二月十二日,大家准备过清明节了。我家里共有5仍奶奶、母亲、伯父、姐姐,弟弟。姐姐已经许人。
那天上午,日本鬼子从檀溪方向翻山过来,全村人都准备逃,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她说逃也没有用,要死死在家里。后来还是逃了。我们藏在屋后不远一个山坡上的荒坟中,那里已聚集了好多人,约有三十五、六个,大多是渔船上跑上岸来的渔民。日本鬼子一进村就放大烧屋。我隔壁一个老婆婆见自己房屋被烧,急得喊叫起来,结果,我们全都暴露了。只见一个日本官把旗往我们这边一挥,一队日本鬼子直冲过来,用刺刀对我们戮、挑。顿时,一片惨。叫声。我母亲头上被刺了一刀,当竭就死了。我弟弟的头被砍掉了,后来一直没有找到。我被戮了五刺刀,昏了过去。第二天,我慢慢地苏醒过来,棉袄由灰白变成了红色。我叉痛又冷又饿,动不了,只能哭。因为没有力气,哭都哭不响。第三天,我才被父亲找到,他认不出我,问“你是啥人?”我回答:“是素英”。他急忙问娘和弟弟他们呢?我说都死掉了,他马上昏了过去,身体一倒,顺着山坡滚下去,被同村人抬走后,好一会才苏醒过来。我被抬回家后,无钱医治,就卖掉了八分田。我总算活了下来。
日军在烧杀的同时,辽施行兽行,到处强奸妇女,上至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下至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他们奸污后,还用刺刀把肚子挑开。柴前村有个怀孕八个月的妇女,日军奸污后把她的衣服剥光,用刺刀破开她的肚子,把胎儿挑在枪头上,鲜血淋淋。
日军在东半山血洗后,就向西半山烧杀过去。日军冲进西村,把鲁月子、鲁悄子兄弟俩抓住后,吊在村西的水车棚梁上。几个日军将他俩当作活靶子,一刀一刀的戳,借以取乐,直到把他们戳死,然后放一把人把水车棚烧了。
嶂青的杭柏年,那时只有5岁,母亲拖着他跟随群众逃到薛家篓。日军乱枪扫射,他母亲当场被打死。一颗子弹从杭柏年的右耳朵进去,左脸部出来,他倒在地上。村里人收尸时,发现他胸口还有点热气,就把他抬回家,灌点粥汤、药汤,经过8个月的护理,救活了。杭柏年左脸部从此瘪了下去。马山人民不忘日本帝国主义的血泪仇,把他称为“半个头人”。
内闾附近村庄的群众不约而同地跑到板残山上,此山光滑、陡峭。日军一见人就用机枪扫射,雁门有一个18岁的青年钮海荣,中弹后,肠子从腰部流出来。他自己把肠子托进肚里,用身上的竹裙扎住伤口,但已不能动弹。日军追到身旁,又用刺刀把他戳死。
部分群众跑到最西边的延伸在太湖里的小山渚——龙头洁上。日军面对这些手无寸的群众,空中用飞机轰炸,陆上、湖上用机枪扫射。在那小小的龙头渚上,一下就枪杀了200多个无辜群众。
日军在马山仅烧杀两天,就杀害当地群众999个半,不少人家三代被杀绝,国民党军田文龙部被杀害100余人,还杀害太湖渔民及无锡、常州等地来避难的群众400多人,共有1500多人死在日军的屠刀下,烧毁房屋3600多间,还有40多条渔船付之一炬。
大屠杀后的马山,尸横遍野,血流山岗,一片凄凉。一些侥幸活着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女的多,男的少,造成了“田地无人种,孤儿寡妇忍饥饿”的局面。这就是日军惨绝人寰的“马山大屠杀”。
(中共无锡市委党史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