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情还不算完

8月30日,桂良赶到天津杨村,接到英法全权大使的照会,照会中额尔金以命令的口吻说,要立即准许天津条约和当年照会中所提的条款,立即在天津开埠通商,要等赔偿银两全数交清,大军方可退出天津。以上各节应先与定约,盖印画押之后再进京换约。桂良要求与额尔金谈判,额尔金却拒绝谋面,只让巴夏礼为代表与其交涉。

巴夏礼提出,除了天津条约所定条款概莫能动外,还要追加如下内容:

赔偿英、法两国各800万两白银;

天津立即开埠通商;

英法各带侍卫1000人进京换约;

在北京准备与英法大国身份相称的使团住所;

保护天主教;允许华工出口。

以上各款使桂良左右为难,这是皇帝最忌讳的条款,他面有难色。但面对步步相逼狂妄无比的巴夏礼,他还是全部答应了。

英国代表要求在9月7日将议定的条款签字画押,然后由巴夏礼带一部分人先期到京,检察沿途安全和大使住所安排情况。桂良又无奈地答应了。然而咸丰皇帝却不答应。

咸丰皇帝说,夷人欺人太甚,所定条款实在难以接受。赔偿兵费,百万之巨,两月筹措,断难实行,干脆一个子也不给。要想进京换约,须先将兵舰马队退出海口。天津通商,每年只许几次,不能长期为夷人所用,更不能在此筑房盖楼。既然洋人没有和平诚意,那就准备打仗,就和它们彻底决裂,打一场大仗。于是咸丰命令僧格林沁即刻准备,和英法联军血战到底。

9月7日晚,咸丰皇帝颁发长篇朱谕,确定中国对英法联军交涉策略,决心不承认天津条约及新提款项,不在和约上签字,誓与夷军战斗,并说要立足于早打,趁秋冬季节,用我之长,克敌之短。

咸丰皇帝突然一身英雄气,非要亲率六军到通州以伸天讨而张挞伐。后被僧格林沁极力劝阻才没能成行。

9月11日,英法联军由天津向北进犯,13日到达河西务。此时,额尔金收到怡亲王载垣和兵部尚书穆荫的照会,言及不要前往通州,负受鞍马劳顿,望大军退回天津,然后在津举行两国会谈,解决未决问题。

9月13日,载垣再一次照会额尔金,表示完全接受各项条件,望军不要越过河西务,以免和清军发生对抗。英法两国专使可以在小队非武装的护卫下前往通州会谈,以决定条款内容和前往京城换约事宜。

额尔金本想一意孤行,不分青红,攻占北京后再谈换约,但此时他的军需物资和军火装备尚未到位,此时发生战事,准备不足,就会发生不测,因此,他就假意应允,摆出愿意谈判的架式,遂派巴夏礼、威托玛、德诺曼、安德逊和法国人等一行去通州会谈。

9月14日,双方会谈结束。经过商定,英法联军在张家湾以南5里许停止前进,额尔金由1000人组成的卫队护送到通州签约,然后再进京换约。

载垣等中国大臣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缓解战事,消除燃眉之火,做些让步也是必要的,他觉得可以向咸丰皇帝报功了。然而事情并未那么容易解决。

额尔金本无诚意,他只是采用缓兵计,待军火供应准备停当之后再做计议。现在军火已到,准备就绪,他就立时变了脸色,故意提一些使中国难以接受的要求,说自己要到北京觐见咸丰皇帝,亲递国书,其要求一切按英人礼节。

要求理所当然也是在预料之中地受到拒绝,载垣说这是关系国体的大事,万难允许,双方争执不下。和谈宣告破裂。

9月18日,变了脸的怡亲王载垣命令僧格林沁将巴夏礼等26名英、13名法人在回军途中抓获,当做人质全部扣留,送到北京囚林。

怡亲王载垣向咸丰皇帝奏报,说巴夏礼是英法联军的关键人物,只要把他扣押起来,英法军队就会陷入混乱,群龙无首,不战自乱,战争便可胜利。

清朝政府这一举动正好给额尔金以口实。他对指挥作战的格兰特将军说:中国人背信弃义使我们摆脱了限制我们前进的任何义务,而巴夏礼和其他被俘人员的安全问题,最好是由一种前进行动来求之。

额尔金还借巴夏礼一行被俘事件在联军中大造舆论,说中国人如何不守信义,如何以捕获使者当作人质的办法要挟英法联军,还说那些使者很可能正在受难,东方人种种野蛮的酷刑很可能正在他们身上使用,因此,一定要踏平北京,为巴夏礼等人报仇。

额尔金这些话起到了作用。臭名昭著的戈登刚到中国一一他当时还是皇家工兵队的一名小队长,便在天津听到了这些消息,他在日记中写道:

据报导,我们的五名军官,其中包括跟我一起在亚洲旅行的德诺曼,已被清军俘虏了;额尔金勋爵说,如果他们遭到虐待,他将下令夷平北京。

英法联军的士兵受到额尔金等上层人士的鼓噪,像被施了魔法般冲击着僧格林沁的守备部队。在张家湾设防的清兵与联军交战不久,便败退下来,一直退到八里桥附近,不好再退了,才决心守战。

1860年9月21日,八里桥之战爆发。僧格林沁、瑞麟、胜保,这些清朝显赫一时的满蒙将军,也倾其全力要与英法联军决战。这是咸丰皇帝的精锐部队,是保家卫国的八旗子弟。它们身后就是京城,仅仅12里的路程,似乎皇宫里的咸丰帝都能听到鸣镝引弓战马嘶叫的声音。实在不能退了,没有退路了,再退,大清国就要完了。于是,僧格林沁等分三路接敌,与侵略者展开了一场血战。

中国的骑兵在世界军事史上曾留下辉煌的一页。从成吉思汗到努尔哈赤,在没有内燃机没有装甲车以前,蒙古骑兵的快速机动成为欧洲军队难以疗治的疾病。蒙古马的方队可以冲垮任何一个日耳曼人斯拉夫人苏格兰人等等组成的优美队形,那些碗口粗的铁蹄会踏烂它们指挥官的面额。这种击打、撞冲、蛮力、速度复合在一起的战法使欧洲人望而生畏。在那个时代,欧洲军队吃尽了苦头,蒙古马队像幻觉那样突然而快捷,常常闻报说它们还在数百里之外,还要四五天才能到达,谁知一觉醒来,它们便会随着黎明悄悄将你围得水泄不通。对于这些像风一样的蒙古骑士来说,马就是它们的世界,就是它们的舟船,就是它们的宫殿,同时也是它们的武器。马队像山洪一样冲来,横行无忌,汪洋恣肆,然而在杀伤对手时又层次分明,章法清楚。在数十米之外,甚至百米之外,从马背上便发射出准确的箭簇,这是当时的远程武器。它是由膂力极好的职业弓箭手发出的,在行进中挽弓如月又纹丝不动,这是上苍赋于马上民族特有的灵性。待冲锋陷阵铁骑闯关时,便有那些体格强壮魁伟胖大的黄脸汉子,他们像泥土那样凝重又像山石那样坚硬,它们让敌阵坍塌瓦解。真正搏杀时节,是那些态度安详而又冷峻的杀手,他们长有细小傲慢的眼睛,眼白多而黑眼少,在战斗的瞬间,它是凄美艳绝的。他们身材高大膘悍,有灵活的腰肢和筋肉条条的手臂,在出击时他们并不声张,只靠马背上另一类胖胖的圆脸汉子喊出嗷嗷的声响,呼喊成激动人心的伴奏。它们几乎是和着节拍出击的,出刀迅猛,击投简捷明快,没有繁文缛节,就像闪电划过一样对方就滚落马下。最辛苦的是负责供给负责传讯负责收容的人,它们的马背上辎重累累多不忍睹,有捆人的绳索和绊人的铁勾,它们还要有撼天动地的嗓门……这就是一个成熟的马队。当它乘着无边的秋风掠过城市掠过村庄,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倒伏的庄稼。

这就是成吉思汗的马队。这就是努尔哈赤的马队。然而,蒙古马队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驰骋近力00年威风不倒的马队今天遇到了麻烦。英法联军的方队已经摆好,僧格林沁的马队居高临下已形成对峙,手持令旗的旗官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统帅官僧格林沁,单等僧格林沁的手势就下令冲击,就在这时,从联军步兵的背后腾起了弥天的烟雾,紧接着就听到地动山摇的巨响,整个山野就被炮火覆盖了……多少年来,没有什么东西敢闯已成列阵的马队,然而,带着硝烟带着霹雳带着死亡的炮弹闯了进来,在它的笼罩下,成百上千的人马被掀飞空中,弹片像会疾飞的怪鸟,嘛叫着咬噬着大清王朝的马队。仅仅一刻钟的功夫,原本整整齐齐的马队就已溃不成军了。

事情还不算完。

排着整齐队形的联军步兵冲了上来。它们的前头,有军乐在演奏,有洋人吹奏着苏格兰风琴,有人敲着铁皮军鼓,还有人挥手打着拍子,那种安闲怡然的样子,好像不是在打仗,而是来迎娶新娘。怒不可遏的马队开始向联军冲击。起跑,加速,冲击……就在离洋兵几米远的时候,排枪响了,疾驰的马儿嘶鸣着倒在地上,骑士被摔出几丈远,还没等他们站起,便被联军的步兵们用剌刀捅死了。更简洁的是干脆一枪打死。

这种场景不断重复着,就像是一场屠杀。1860年9月21日,八里桥之役,英法联军屠杀了清朝数以万计的铁血骑兵,京东郊野横尸遍地……这是一个时代对一个时代的屠杀。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八里桥之役彻底打破了咸丰皇帝的最后希望。他已经没有依仗,精神上已没有寄托。八旗子弟和蒙古骑兵已非昨日可比。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他执政的年代里,再也没有至高无上的尊严,只有无休无止的屈辱,只要洋人还在,只要它们不被打败,它们就会骑在天朝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中国的国门这次是真正被打开了,它再也难以关闭……

咸丰皇帝把一塌糊涂的局面归罪于载垣和穆荫,指责他们不审时度势,办理和局不善,撤消了他们钦差全权大臣职务,任命恭亲王奕圻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留守北京,继续求和,自己带着后宫皇妃及皇亲国戚逃去热河行宫。

奕斤是咸丰皇帝的六弟,他认为北京战守均无前途,只有求和方是出路。接受任命后,他就当即照会额尔金,通知他自己已被任命为全权大臣,有话好说,不要再采取军事行动。

额尔金和葛罗则复照说,中国必须释放扣留的所有英国人和法国人,否则,就不会停止军事行动,还要给北京带来更大的破坏。见英法全权大使如此重视扣留人质,奕斤更觉先前捕获的洋人之重要。他觉得这是他向额尔金讨价还价的本钱。他故意对英人说:议和未定,难以草草送还。请额尔金阁下细细思量,不要用兵相道太甚,不然,和局不成,被扣押洋人怕也难以保命。

额尔金假言归还人质,实际上又是在等待给养。张家湾、八里桥之战,联军弹药用尽,仍然需要再一次补充。于是额尔金故意把商谈的焦点集中在巴夏礼等人的归还问题上,哪知奕折不知是计,以为抓住了洋人致命的东西,虚以恫吓,使其退兵议和,反而给额尔金争取了时间,也对日后血洗北京找到了更大的口实。

事情坏就坏在人质问题上。

奕诉对额尔金信口所说的洋人人质难以保命云云。

八里桥之战之前,载垣下令抓捕巴夏礼等人,执行者是僧格林沁的部队。当时,谈判破裂,双方都准备决一死战,作为人质,就显得无足轻重。特别是一些押解的士兵,见夷军气焰嚣张,不免愤怒,便把火气撒在人质身上,鞭挞惩罚之事时有发生。后来,八里桥清军失利,人员伤亡惨重,押解的官兵控制不住情绪,便对其中的数人用刑,最后竟至死去。

关于人质致死事件,戈登曾这样记述:可怜的德诺曼,他曾经跟我一起到亚洲,如今却成为一个牺牲者了。据说他们的手腕被扎得那么紧,皮肉都烂了,他们是在极其残暴的酷刑下死去的。

巴夏礼在给他的家人信件中也写道:

我们那些可怜的同胞的下场使全军感到义愤填膺。他们遭到了恶毒的杀害。他们的手足都被紧紧捆住,在露天的庭院中站了三天三夜,饮食极少而鞭打不断。有几个人昏厥了,绳索直嵌到皮肉里,引起了溃烂一我实在写不下去了。我们肯定知道安德逊中尉与德诺曼中尉已经死了,那是两个高尚的人,尤其是后者,他跟我是很熟悉的。

人质被杀的事情,奕斫显然是不知情的。他接受任命之后,还没来得及问询人质情况。看到洋人照会,说起人质,他才信口敷衍几句,他万万没想到,被扣押的26个英人和13个法国人真的不可能完璧归赵了。

9月25日,奕斤再次得到额尔金的照会,说如果将被扣留的英国人、法国人在3天之内毫无伤害的被交还,英法愿意在通州对已被接受的既定协议上签字,并在北京交换天津条约,完事之后联军可退至天津,在那里停留到来年春天。如果不能将人质送回,联军将向北京发起进攻。

奕圻回复道:可以明确地告知大使阁下,所扣人质安然无恙,但鉴于和议未果,不能将其放回。

9月28日,额尔金又一次照会奕诉,请亲王注意,明天就是归还扣留人质的最后期限,如果不完全放回,攻击北京的行动就要开始,倘若北京受到破坏,人民生灵涂炭,完全是中方咎由自取。

就在双方互相扯皮打嘴官司的时候,暗地里,英法联军已经作好了攻打北京的准备。

10月5日,英法联军出兵袭扰德胜门、安定门等地。正在这时,一份情报上说,咸丰皇帝仍驻在圆明园,于是联军挥师直向圆明园,将其团团围住。圆明园本是皇家园林,毫无设防,只有少数守卫部队卫护。当联军发起攻击时,尽管守军进行了顽强抵抗,终于不敌虎狼之师,圆明园很快就失陷了。

圆明园自康熙年间开始兴建,历经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数代,花费了150年时间,终于建成集物华天宝、融东西方文化于一体的万园之园。内有140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100多处经典园林,且园内还珍藏着各种各样的珠宝玉器金银饰品、罕见的历代典籍、稀世文物、书画精品,堪称举世无双的人类文化的瑰宝。一个曾经攻打过圆明园的英军军官说:你很难想象这座园林如何状观,也无法设想法军会把这个地方蹂躏到何等骇人的地步。皇帝龙座所在的宫殿一律镶着雕塑精巧的鸟木。殿上陈设各式各样的大镜子、钟表和装着木偶的八音盒,还有形形色色精美的瓷器,堆积如山的五彩丝绸与剌绣。这里的豪华与文明的气象完全跟你在温莎宫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此地有精雕的象牙屏风、珊瑚屏风、大量珍宝等等,而法国人却以狂暴无比的手段把这一切摧毁了……他们用无数大车运走了大批丝绸,可是还留下不少。他们还劫去了大量御藏的书籍和文件,其中包括卜鲁斯的最后通牒以及清皇帝不愿接见夷人的诏谕;此外还有一部御藏的记载二千年事迹的中国史。

圆明园被占领之后,立即遭到空前的劫掠。即使法国全权大使葛罗也直言不讳地说,即使是一个士兵,口袋里也有二万、三万、四万甚至一百万法郎的珍宝。一名团级指挥官,抢得的珍宝和金刚石就值80万法郎。

最后,英法联军又把圆明园付之一炬。法国大文学家雨果曾愤怒斥责这一罪行,他说:在两个胜利者瓜分赃物的条件下,圆明园大规模地遭到了蹂躏。我们欧洲人是文明人,在我们眼中,中国人是野蛮人,可是你看文明人对野蛮人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