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燃烧的黑土地
马占山二次复出后,很多旧部已难召回,军力大不如前,他再展名将风采,化解所处困境。作为东北抗战史上的经典战例,镜泊湖连环战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推后,看看李顿调查团离开东北前后,民族英雄马占山的表现,因为他也一直在坚持着。
二次复出的马占山这次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跟小日本死磕到底,为此,他把家里的几个老婆都给疏散掉了(那个时代的人有三四个老婆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养得起),一人发个几千块钱,让她们自谋生路。女人们见此情景,抹眼泪的、擦鼻涕的、牵衣袖的,哪里肯走。
马占山把眼一瞪:老子是上前线拼命,可不是带你们去享福的,再这样就不客气了(“如不走者,当即死去”)。
真正的毁家纾难,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
不斩楼兰,誓不生还,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马占山迷途知返,不仅为自己正了名,而且使整个已趋于委靡的江省抗战形势重为之一振。
王者归来,英雄还是那个英雄,好汉仍是原来的好汉。
复出后,很多旧部已难以召回,马占山一开始能指挥调度的只有一个步兵第3旅(自兼旅长)和吴松林骑兵旅,仅相当于江桥抗战鼎盛时期人马的八分之一。但名将就是名将,他果断地使出两招,很快化解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第一招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马占山敏锐地看到了东北义勇军所蕴涵的力量,不仅集中各县民团武装,还重点招纳了“胡匪”、大刀会等正规军一般不怎么待见的江湖人士,共集中11支义勇军,整编为9个旅,使所部在短时间内就接近5万余人。
在下面,我们将看到,虽然马占山并非东北义勇军首创之人,但能将正规军和义勇军结合起来,并使其各自优势得到充分发挥而相得益彰者,马氏实为东北第一人。
第二招是在战术上见功夫。
事实证明,马占山在江桥抗战中的表现绝非浪得虚名。他重新出山后,仍然是东北抗日将领中最懂得打仗的Number one。
本来马占山还有两手棋,那就是在出走齐市时,留下了旧部程志远“代理省政”,这是准备里应外合时用的。同时,在嫩江驻扎的徐宝珍部也曾表示愿意响应配合,这支在江桥作战中以勇悍著称的部队已扩编为旅,如能得其相助,自然也是如虎添翼。
但这两手都落空了。程志远被日本人收买,转而以伪军的身份向马占山反戈一击,而徐宝珍口是心非,令人遗憾地选择了驻足观望,不愿再服从马占山的调遣。
只有靠自己了。
哈尔滨是当时日军重兵驻防的地区,从国内调来的第10师团(姬路师团)和从上海赶来的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都在这个地方,关东军在东北4个主力师团,一个城市就占了两个,日本人认为肯定万无一失,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任何抗日部队也不敢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但有人就敢。
马占山找准的第一个目标,偏偏就是哈尔滨。
因为他发现,这座大都市虽然名义上驻有重兵,但内部兵力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充裕。
伏击专家
姬路师团和宇都宫师团竟然都不在城里。
这两位老大干什么去了?
忙啊,忙得不可开交,气都喘不过来。
南满北满刚刚平静了一会儿,东满又被抗日武装折腾得不行,连车都通不了。
说来说去,跟鬼子过不去的就是两条江:松花江和牡丹江。
于是姬路师团去了松花江下游。
吉林自卫军余部都等在那里:李杜、冯占海、丁超、邢占清,人家虽然退出了城市,但还有把力气,当然要继续斗下去。加上这里不是哈尔滨,沿江都是原始森林,自卫军往里面一躲,日军的那点兵力根本就不够撒的。
就这样,李杜他们还不让鬼子兵省心,一有空就从林子里面钻出来,搞点奇袭、暗袭、夜袭什么的,使得姬路师团大伤脑筋。
宇都宫师团则去了牡丹江。
这里情况更糟糕,因为有个硬钉子——王德林的救国军。
熙恰在吉林公开投敌后,原任延吉镇守使兼第27旅旅长的吉兴也跟了日本人。但他下面有个第3营,营长就是王德林,他不甘心就这么变节,便拉着部队到了东满,并以国民救国军的名义举旗抗日。
要说就这么一个营也没什么特别的,辽东义勇军的唐聚五起家还有两个营呢。何况东北军怎么说以前也是正规军,要粮有粮,要饷有饷,现在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只能天天过苦日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天长日久,连王德林自己也犯起了嘀咕:咱的大旗到底还能打多久?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有了答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可惜王德林是旧军人,他不懂这个。
不懂就要教,教他的人懂。
此人是他的参谋长李延禄。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这姓李的怎么会懂这么多革命道理,莫非他是——
共产党?
没错,答对了。
李延禄不仅自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在做活别人的思想方面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一番思想工作做下来,王德林果然被说动了,同意跟日本人干到底。正好当时自卫军的李杜送来1万军饷,意思是要他们加入自卫军序列,可王德林不想干:你是自卫军,我是救国军,大家一个等级嘛,凭什么你来领导我?
李延禄啼笑皆非,他便劝这位王旅长,人家送来军饷是好事,如果你不想把这个3营给人家管,可以用这些钱再扩编一个团出来,名义上是自卫军的,其实还不是都由你老人家来指挥。
王德林一听,我这个参谋长没白请,真有头脑。
于是就接受了军饷,并从3营抽出一些老兵作为骨干,编了一个补充团,团长由李延禄兼任。原来的3营则被称为老3营。
有了一个自卫军,现在又出来了救国军,把当时负责东满防务的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搅得寝食不安,可他又实在抽不出这么多兵力来用于“剿匪”,只好把问题上交领导,让本庄繁想办法。
本庄繁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参谋本部正把精力集中于南方,暂时调不来部队——后来的两个师团:宇都宫师团正在往上海赶,姬路师团呢,此时猫在国内,一时半刻也来不了。
想来想去,只有看铁路的独立守备队能勉强一用。
就这么着,原驻哈尔滨周围的独立守备队步兵第6大队被看中了。以他们为主力,编成了一个支队,由第6大队大队长上田利二郎中佐为指挥官,称为上田支队,总数有600多人。
日军进攻的消息一传过来,救国军指挥层的思想就乱了。
此前救国军风头正劲,已经连下敦化等三个县城(我估计这三个县城里都还没鬼子),很多人主张避开日军主力,撤出县城后分散进山。
理由是自卫军有好几个旅,还不是只能在林子里和鬼子兜圈子,咱们这点人手,干不过他们呀。
但救国军的老大王德林一直沉默着,因为他最看重的是李延禄的态度,王老大就听这个参谋长的。
李延禄在会上坚持:要打,坚决打,而且是正面迎敌。
当然了,我党的纪律,所有意见都不单纯代表个人,那是要集体讨论决定的。
李延禄当了补充团团长后,就把一些地下党员都安排了进来。按照支部建在连上的原则,他也在团里建立了秘密支部。支部讨论的结果,这仗非打不可,灭小鬼子还在其次,主要是得让王老大坚定信心,不然他又要念叨自己的那杆旗要不要继续打下去了。
当然了,主战是一回事,谁去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救国军高层在谈到这个事的时候,没人应声,全哑了。
李延禄说我们补充团上。
真有种。要知道,补充团成立刚刚一个多月,虽说有700多人,但除了老3营过来几个老兵外,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新兵蛋子,有的连枪都没放过。
到这时候,你要说这位李同志不是共产党,我都得跟你急。试问这种胆魄,谁有?
王德林大为感动,当即表示可以让李延禄“打打试试”,并且把所有库存的手榴弹全都拨给补充团使用。
又一位英雄即将出世了。
与前面的诸位好汉不同的是,他还是党的人。
如果你要认为李延禄一番豪言,是准备和日军去死拼,那你就错了。要都这么蛮干,共产党的那点人马还能撑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家底薄,就得学会算计。
他首先命令部队撤出敦化县,给上田支队一个惊喜先,然后判断日军占领敦化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救国军的总部宁安县。
再然后,大家应该猜得出来了吧。
当然是打埋伏。
这是我们的看家绝活,到哪里都不能丢。
问题只是在哪里设伏。
最容易选的路径是从瓦房店到宁安县。
如果这条路径只有一条道可走,那倒用不着动什么脑筋了,可偏偏有两条,非左即右,非东即西。这要是弄错了,就是空欢喜一场,最后大家全得钻山沟。
说到伏击战,不翻地图是不行的,对照《镜泊湖连环战》图,我们来看看究竟是哪两条道。
一条道在牡丹江的北岸,这是一条大路,两旁杂树丛生,不过这条路绕远,而且需要过江。
另一条道在镜泊湖的南端。选择从这里走的话,必定要经过一个一面是江、一面是“墙缝”的狭长小道,即当地人说的西墙缝。
所谓“墙缝”是一个形象说法,是指山石好像墙壁断裂一样,听听这比喻,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这地势有多险要了。
更令人叫绝的是,西墙缝还挺长,蜿蜒竟有5里多路。
毫无疑问,这是一切伏击者的最爱。
那我们就选这条道吧。性急的兄弟肯定已经按捺不住了。
且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上田更会这样想。
哦,人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就为了“吃”你的埋伏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道路远,要过江——
我愿意,我不怕麻烦,怎么着吧。
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选择。选惊险一点的,意图看上去太明显,很容易被识破;选平实一点的吧,打起伏击来又无把握。
有人说,那咱不能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边埋伏一点,那边埋伏一点,这样不管日军走哪一边,都有着落不是。
我告诉你,要真这么做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哪边都没着没落。
700个人,都是新兵,本来战斗力就不强,还把他们拆开来,不打败仗才怪。
必须二选一。
李延禄选了西墙缝。
在我看来,他可能更多的是从利于埋伏这个角度考虑。
北岸大道很难设伏,别看有树木遮掩,藏几个人还凑合,要躲几百个小伙子着实困难,而且还很容易挡住进攻者的视线。
西墙缝则不然,一边是陡峭的山岩,一边是结冰的牡丹江,再往前面去就是封冻的镜泊湖,日军从小道中间经过,一遇意外袭击,除了拿脑袋撞“墙”(爬上去就别指望了,除非是攀岩高手,还得自带工具),就只能跳江上溜冰,更妙的是路上没有一点杂草树木,要扔手榴弹尽管扔,保准一炸一大片。
这种选法,你要说没有一点碰运气的成分,我也绝不相信。
反正押大押小,总得这么来一次。
从民国二十一年(1933年)3月18日这一天起,李延禄便带着补充团在西墙缝进行埋伏。
第一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第二天,连鬼子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伏击这东西,其实就是等目标出现前的那段时间最折磨人,别的不说,让你等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试试,没准就得骂娘。
一二不过三,眼看第三天就要到了,不光普通官兵,就连李延禄本人都有些不自信起来:莫非我真看走了眼,选错了路?
不用急,机会真是垂青于耐心者,很快它就要降临到我们身边了。
这是一个鬼使神差的机会。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晚上,上田支队就已经到达了山下的瓦房店。
但这些人需要一个向导。
人生地不熟,深更半夜的,就算出钱,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向导呢?
幸运的是,瞎打误撞之中,总算让他们找着一位。
这人说他是当地猎户。
上田当然不敢贸然相信,但是经过盘问,对方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最妙的是这人穿的棉衣上有血迹,一闻,还真是野兽血。
杀人杀多了,人血兽血,上田还是分得清的,所以他认为猎户说的是实话。
这下好了,有了向导明天上路不愁了(猎户总不大可能迷路),今天晚上抓紧时间睡觉吧。
当然不用愁,因为这个“好向导”明天将会告诉你们,阴间之路究竟往哪边走。
要是上田知道这个情况肯定得吓得做噩梦:“巧遇”的这位也在山上等了他们两天,实在等不及才下山来探情况的。
这人叫陈文起,猎户倒真是个猎户,在当地还很有名气。
他听说补充团要在山上打鬼子,便主动要来显摆一下自己的枪法——打枪那是猎人的老本行,只需要把鬼子当成虎狼熊豹处理就可以了(貌似《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面的“顺溜”也是干这个出身)。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
怎么回事呢,那些“虎狼熊豹”怎么还不出来受我一枪?
在日军久久不能“光临”的情况下,陈文起便趁着夜幕下了山,想看看究竟,没想到被上田迎面逮个正着。
陈文起要是想跑其实也能跑,因为鬼子赶路累了一天,没人盯着他。但他没跑。
怎么能跑,明天这些孙子走“错”路怎么办?
他在村子里找到一个老汉,让他赶紧去给李延禄送信。
3月20日凌晨,上田支队睡好了觉,养足了精神,出发。
从瓦房店到宁安,上田同样遇到了李延禄那样的两难选择,两条路,走哪一条呢?
有现成的向导,怎么不问他?
一问,陈文起强烈建议走西墙缝。
这条路好啊,近,如果你们要想过江走大道也成,就是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宁安了。
上田一听,权威都发话了,当然听他的。
于是一班人就奔着这条死亡之路来了。
补充团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在那里候着了。
来了,打啊!
射击还没练好?不要紧。手有些哆嗦,也不要紧。因为大家的任务只有一个:把王德林从仓库里拿出来那批手榴弹往岩石下面扔!
这比投弹训练都安全,岩石挡着呢,又炸不着自己,弹片飞来飞去,反正是鬼子倒霉,所以你就算闭着眼睛扔都没事。
有的兄弟投着投着,胆子越来越大,干劲越来越足,竟然不怕大冷天着凉,连棉衣帽子都脱掉了,就穿件短褂做这种最简单的投掷运动。
上田支队之惨状无以形容,整整5里长的路,根本没处躲,跑都跑不出去啊。
李延禄后来回忆,他当时听到日军指挥官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呼,声音非常之尖锐刺耳,可以清晰地辨别出其中交织的恐怖和绝望。他坦言,在他的整个军事生涯中,经历大小战斗无数,但这种疯狂而凄厉的叫喊,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故印象极为深刻。
战斗一直打到下午2点,共打了10多个小时,长达5里的阵地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李延禄得到一个情况,由于负责封口的一个独立营擅自撤退,导致没能把鬼子全部封住,后续日军在西墙缝路口之外已有所动作。
这个“有所动作”可以解释为多重含义,其中一个就是,日军可能会绕道从山后对补充团进行包抄。
李延禄意识到,既然已经占了大便宜,那就得见好就收,不然反被上田支队封住口倒打一耙就糟了。于是他立即命令部队撤退,只留下7个人负责掩护(一说是8个)。
整个西墙缝伏击战,补充团一方就战死了这7个人。
另外立下大功的猎户陈文起也同时遇难。本来他可以脱险,只是为了去战场上捡把好枪,结果反被日军发现后杀害了。
上田支队此役大伤元气,当场被打死的就堆成了三垛,同枪支一道烧毁(这个太混蛋了,知道我们缺枪,就是不给),伤员也有好多,按照级别不同,尉级的用飞机运,当兵的用卡车载(谁让你是兵,只能坐猪仔车了),连驮枪炮的马匹都卸下来拖伤员。
等日军一撤,李延禄带人又摸了回来,和牺牲的陈文起一样,舍不得战场上的那些好东西啊。
他们除找到被焚烧的武器残件1500余件外,还意外地搜出了完好的三八式步枪2000余支。当时救国军也有小型兵工厂,所以那1500个残件也没浪费,都拿到后面去修复了。
这个结果后来导致了一个颇有争议的推论,那就是这一仗,究竟打死了多少日军。
因为参战的大部分是新兵,又是在岩石后面扔手榴弹,你要让他们现场记住自己打死了多少敌人也不大现实。李延禄本人从武器缴获上推断,死伤日军当在3600人到4000人以上。
但是这个数字,我认为不太可能。要知道,上田支队总共才600多人,惨是惨极了,但哪里能变出这么多死尸出来。再说,扔手榴弹毕竟不是发射导弹,国产手榴弹的杀伤力又不是很强,能炸死炸伤百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这个我们还是实事求是一点为好。
有关缴获的武器,包括兵工厂修复的武器残件,当时都有明确记载。不过缴到枪支多少,恐怕还是不能和鬼子的伤亡数字完全画等号。
我们要注意到,当时上田支队来的时候是牵着马,拉着大车来的,枪支极可能是车上的,也许他们是想在占领区建立临时军火库,以便为“维护治安”做长久打算。
至于日军把2000余支好枪藏起来而没有带走,则说明在遭遇伏击后,上田支队一方面是极度惊恐不安,唯恐再遭打击,所以只有轻装撤退;另一方面,很多驮运武器的马匹和车辆都同时遭到了毁损,毕竟手榴弹不长眼,不是说你是匹东洋马,我就不炸你,如此一来,就缺少了搬运枪支的工具。
在这里,我采纳我能认同的一个观点:西墙缝伏击战确实打得漂亮,但杀伤日军绝无上千,实际数字应该是“小川松本大尉以下120余名毙命”(《东北抗日联军斗争史》),如果把伤的也算在里面,大概接近200多人。
连环战
事实上,对于上田来说,西墙缝一战只是拉响了上课铃,他的噩梦还将继续,因为他碰到了一个伏击战方面的高手,后者创造了东北抗战中叹为观止的一个经典战例:镜泊湖连环战。
我以前想跟人学下象棋,摸了两天后,果断放弃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料,不是说“当头炮,马来跳”这些规矩我不懂,是实在不会算棋。
有人告诉我,段位初级一点的,一般能算到两到三步,再好一点的,可以算到四步五步,更好的,那就是象棋大师了,整盘棋他都了然于胸。
如此说来,李延禄绝对是大师级别,不然我们也就没有连环战这场好戏看了。
西墙缝这里刚刚打完,李延禄已经在准备下一步棋了。
他很清楚,对于上田来说,不把脑袋撞到残,是绝不会回头的。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既然在西墙缝吃了苦头,你就别指望这兄弟上第二次当了。
那么,往宁安去的路径,除了镜泊湖这一条,还有吗?
有。
而且跟西墙缝的情形酷似,那里也有两条道可供选择。
面对这道新的考题,李延禄和上田都立即拿起笔,填上了他们心目中所认为的A或者是B。
这不是多项选择题,是单项选择,所以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史料看到这里,连我都觉得饶有兴味,简直是智力大冲浪啊,大家就一齐来跟着猜谜吧,看看它们背面写着的究竟是“生”还是“死”。
A阎王鼻子;
B松乙沟。
光看这两个名字,可能你就只能闭着眼睛瞎猜了,那我给你提供一点背景资料。
我看到有一位高人把这两个地方做了一个很形象的对比,阎王鼻子,相当于一张弓的弦,也就是说这是一条近路;松乙沟呢,相当于弓的背,这是一条远路。
再具体一点,阎王鼻子非常之险,都是怪石峭壁什么的。松乙沟则是个大草甸子(东北平原上对成片草地的称呼),道路平坦,连个大点的石块都不容易见到。
怎么样,是不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阎王鼻子就是翻版的西墙缝,松乙沟就是换位的江北大道。
你选哪一个?
选A,out,因为李延禄和上田都没选它,不过A的后面贴着一个“生”字。
选B,yes,你跟上田的选择是一样的,当然李延禄也选的它。
翻开来,B后面写的是一个“死”字。
这里我要特别表扬一下上田同学,他充分吸取上次的惨痛教训,没有轻信任何一位向导的话,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思想为指导,亲自到现场考察了一下,最终才选了B。
我们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看到了那个“死”字,就责怪上田没脑子,瞎指挥,要知道,西墙缝之战的确是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这也不是上田一个人的错,好多人都会像他那样:上次在险路上吃了大亏,这次肯定要选条好路走走,况且阎王鼻子这个名字多不吉利,听上去简直像是在走黄泉路。
李延禄真是把上田的心思都摸透了。他自己战前有没有到松乙沟转一转不得而知,但就算他没去转,他对那地方也比去转过的上田要熟悉得多——因为他本人就是宁安人,这个地方就是他的老家,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上田留意的是路,李延禄关心的却是路上那些干枯的荒草。
此时此刻,他是不是想到了小时候跟伙伴们在原野上“放野火”的情景?
至少我是想到了。
俗话说干柴烈火,但你要看过或亲身实践过“放野火”就会明白,其实干草烧起来的那才真叫烈火呢。
为什么想到放火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对中国人来说耳熟能详的两本书:《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两本民间兵书。
这两本书告诉我们,打仗不光是用人的力量,还可以充分借用自然的威力。典型的就是两种,火和水。
《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相关战例不胜枚举。
所以一般情况下,别说军队,就连一般中国老百姓,最容易想到的两大绝招,也不外乎是火攻和水淹。
设身处地地为李延禄想想,他采用火攻,也有一些被迫的意味在里面。
手榴弹差不多用光了,补充团疲惫不堪。
甩手榴弹其实是最累人的活儿,不相信的话你去甩几个小时试试,看自己的胳膊还能不能抬得起来。
李延禄只好把补充团撤下去休整。
能用的还有一个补充团后备队。这些哥们儿虽然有体力,但论打仗还不如补充团呢(不然怎么叫后备,那就是替补啊),而且就算他们能打,也没有多余手榴弹可用了。
至于对射,还是免了吧。陈文起那样猎户出身的毕竟没几个,大部分人连枪都端不稳,怎么跟日本职业军人玩射击。虽说上田支队属于铁路守备队性质,但人家在“九.一八”事变时还不是照样把东北正规军都赶得满场飞跑。
只能让他们做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活。
划火柴会吗?
会。
那就行。
参与松乙沟伏击的后备队队员,除装备从西墙缝一战中缴来的三八式外(2000支呢,一人发一支还多余),每人都拿了一盒火柴。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李延禄这次也足足等了两天,才把上田支队盼来了。
路口上有预先准备的树木,一路上枯草遍地,而上田竟然丝毫不察。
那烤你一下就没商量了。
上田支队这次没有淋到“榴弹雨”,这让他们的心情大为放松,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四周围“莫名其妙”地燃起大火,而且越烧越旺,奔着脚下就来了,这让日军官兵大惊失色。
他们还没意识到这是人为放的火。
大火完全把日军包围住了。
有的兄弟说,他们不会跑?
那你是没看过大兴安岭大火的纪录片,一个火一个水,你要真惹了它俩,借你两腿都跑不脱。
还有更惨的。火往鬼子身上蹿的时候可不找地方,除了往衣领里钻,放子弹和手榴弹的兜也想进去瞧个新鲜,结果惺惺相惜,一引燃后马上发生爆炸,眼看着人就飞上了天,那场面简直跟电影院里的灾难片差不了多少。
是役日军又折100多人,而补充后备队无伤亡纪录。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手套白狼?
诸葛亮他老人家要是在这里,其得意之作“火烧博望”恐怕也不过如此吧,何况那极可能只是出自小说家的杜撰。
这人真是越打越顺手,越打越神奇,连三国孔明都快赶不上了。有句老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延禄比巧妇还巧妇,划根火柴,放个底料,就给大家端上来一只大火锅,味道还不错。兄弟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松乙沟“意外”遭到火攻后,上田虽说还没到把脑袋完全撞残的地步,但起码已经头破血流。连着被对手伏击两次,死伤一半不止,而这一切仅仅是在往宁安的路上发生的事,到现在救国军的老巢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你说他怎么能不欲哭无泪。
不过都这个样子了,哭你也得继续干下去啊,东京和关东军司令部可都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捷报。
没法子,上田不得不发扬有进无退、有去无回的精神,继续摸着石头过河。
不从镜泊湖走了,什么阎王鼻子、松乙沟什么的,我连碰也不想再碰了。
嗨嗨,兄弟,告诉你,阎王鼻子其实是很安全的啊,你从那里走,保险没事的。
忽悠谁呢,嫌我还不够惨是不是?拒不上当。
正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还真让上田又找到一条道:东京城。
这东北的地名真的蛮有意思,一看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起了五鼠闹东京那个典故。
上田自然也心有余悸,害怕在这条道上又碰到什么蛇啊、虫啊什么的,所以两条小腿跑得飞快,一阵风就冲了过去。
过去了以后摸一摸胸口,小心肝还扑通扑通地在乱跳哩。
没事的,上田君,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从此处到宁安,一点事都不会有。
真的?
真的。
这句话其实我是想这样表达的:从东京城到宁安,是不会有事的,从宁安出去,是肯定有事的。
对小鬼子,我们能把实话讲全了吗?
果然,直到通过宁安,一点事都没发生。当然,上田也没进宁安城,更没去找那个救国军总部。人家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宁安城边上过了一下,这就算是已经“讨伐”过了,接下来他要赶紧跑路。
往哪儿跑?哈尔滨啊。那里多安全啊,回去后说不定还得找个心理医生给看看呢,因为已经有创伤了。
可是我已经说过了,从宁安出去,是肯定有事的。
上田啊,你就认栽吧,因为你真的跳不出李延禄的手掌心。
李延禄连他会从哪条道上走都已经提前估算好了。
日军坐车坐惯了,能坐车他绝不肯撒丫子跑。倒也不全是怕吃苦,试问一个归心似箭的人,如果有现成的动车组或城市高铁,他还会去乘普通列车吗?
宁安往北的海林有直达哈尔滨的列车。
李延禄考虑下手的地方就在宁安至海林的路途中间。
这里有个地方叫关家小铺,距宁安30里,距海林20里,为必经之处。
到这里,我认为李兄肯定对一样东西已经上了瘾,想戒都戒不掉了,那就是伏击。你别看一个小小的伏击,能玩的花样太多了,怎么舍得随便放弃。
但接下来,李延禄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新的伏击地点既难以做到西墙缝那样天造地设,你可以打得到别人,别人打不着你,也不可能像松乙沟那么让人爽,想要多少枯叶就有多少枯叶,毕竟这不是拍电影,可以让你随便取景选场地。
取巧比较难了,得花点本钱。不过李延禄手上的本钱并不多,补充团和后备队全是新兵,真的跟训练有素的日本兵枪对枪、刀对刀,等于白给;而救国军主力部队(包括老3营)此时已转移至林口,一时也来不及赶过来设伏。
也就是说,厨房里已经没什么料了,但菜还得一盘盘上,怎么办?
好说,借米下锅。
李延禄找了一个朋友帮忙,这个人叫张治邦。
张治邦是东北军第21旅下面一个团的团长。21旅驻扎于绥芬河,照理说宁安一带应该是他们防守的地界,但旅长赵芷香和其他两个团长都在观望,不愿意跟日本人交火,只有张治邦一个人抗日最积极,而且他也素以治军严谨、部队作战能力强著称。
李延禄连环战打出了正规军都难以达到的战绩和高度,深为张治邦所敬佩,所以前者一开口,他一口答应调拨一个营过来助阵。
要说这个张治邦真够朋友,也深明大义,别人都要留存实力,他却一下子就拿出了强力援兵:这个营共有3个连,其中8连尤称精兵,连长张宪霆更被张治邦称为“赵子龙”,是心腹爱将。
援兵一到就开始选伏击地形。
关家小铺两山夹一“沟”,这个“沟”就是公路,从打伏击来看,还算理想。在其前方不远处,有个叫狼窝圈的洼地(听这名字着实生猛),正在半山腰,放一个连进去正好,作为伏击主力的8连就埋伏在这里。公路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东山和西山,可安排另外的两个连:9连和补充连。
万事俱备,只等急着要赶回家去的上田来报到了。
过来帮忙的东北军官兵一个个摩拳擦掌,想想前面的兄弟把鬼子打得哭爹喊娘,咱们这些正规军人要再不打漂亮一点,以后真得戴墨镜出门了,怕人在大街上认出来啊。
但是预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很多差距的。
在一次次挫折面前,极少有人会无动于衷,用一个术语来讲,就是至少得“反思”一下。上田中佐也是如此。
第一次没探路,很惨;第二次亲自探路,更惨;这一次他学精明了,懂得了投资才有产出的道理,所以咬咬牙,掏了点钱在当地找了一个人(只要舍得花银子,汉奸不愁没有),让他化装成走亲戚的模样,到关家小铺一带进行侦察。
由于正规部队从绥芬河远道而来,一看就风尘仆仆,所以阵地布防的情况很快就被这家伙发现了。
对于伏击部队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变化。
凌晨,当李延禄看到正面公路上驶来数十辆日军大卡车时,他也同时接到报告,东、西山出现数股日军,已经对伏击阵地形成了三面包围。
显然,上田支队已完全掌握伏兵的作战部署,伏击战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阵地战。
设伏的东北军有300人,日军也有300人,数量上差不多,但日军有备而来,在战斗素质和火力配备上也要强于前者,这样一来,李延禄这边就被动了。
东山、西山危在旦夕,正面日军也已冲到狼窝圈面前,如果8连稍有畏惧或后退,伏兵无疑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好个张宪霆,不愧子龙之名,带领所部誓死不退。在身负三处重创、血染征袍,且手枪子弹已打光的情况下,他捡起战死者的长枪,与鬼子兵展开肉搏。
坚持带来了希望。就在官兵陷入苦战之时,原驻林口的救国军主力此时正好赶到,这才把不利的战局扭转过来。
眼见不妙,上田赶紧脚底抹油,率部沿公路向海林方向溜走了。
李延禄的设想落空了,本来他是要在关家小铺这里把上田支队给包圆的。虽然这一仗日军也被打死打伤百人之多,但伏军付出了更高的代价,共有107人阵亡。
这些部队可都是“借”来的,“借”之前也没跟人家张治邦说这仗会打得如此惨烈,只说是伏击。伏击嘛,总是自己占便宜,对方吃亏。
更让李延禄懊恼和惋惜的是,被张治邦称为“赵子龙”的爱将张宪霆也在这107人之中——这位张兄,我老是把他的名字想象成《岳飞传》中张宪和岳霆的结合体,端的是员猛将。
虽然都是为国牺牲,张治邦本人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人情可欠大了。
不行,非得找人补一补不可。
找补的这位,当然还是老冤家上田。
上田不是已经跑到海林坐火车去了吗?
别说坐火车,就是乘飞机也得把你给扒拉下来,谁让你惹我的呢。
跟在上田屁股后面追到海林当然不可能,不过李延禄自有办法。
你不是要从铁路上过吗,我找铁道游击队!
那地方也有铁道游击队?
有啊,比老北风的辽南义勇军还正宗呢,人家都清一色地当过铁路工人,而且也属我党武装,真正称得上是微山湖那一支的东北师兄。
铁道游击队接到命令后,连夜赶至一个叫高岭子的地方。
你还别说,搞火车这个活,还非得找这些人干不可。他们基本上都是当地人,路形熟,抄个近路跑火车前面去那是手到擒来,而且由于侍候过火车,对列车的行车特点和时刻表也了如指掌。
高岭子这地方,听听名字你就知道了,自然是山高林又密,火车在这里只能走盘山路。在其西侧,坡度更大,尤其拐弯的地方,就算发现下面的铁轨有什么不妥,火车也很难减速。
要给铁轨“动手术”,其实没特别复杂的,就是找一个拐弯处,把道钉全都拔掉,使铁轨错开,然后火车就会顺着错开的铁轨瞎开,一开就开到外面去了。
这就是专家啊,搞破坏都这么有水平。
一切办妥。上田支队来了。
不来不行,因为他们可是今晚大片“列车惊魂”的领衔主演之一,不允许随便耍大牌不来的。
现在的上田也耍不了大牌了,总共剩200来人,还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直打瞌睡,又能牛到什么地方去。
下面的情节跟所有车祸毫无二致:拐弯、出轨、翻身,然后鬼哭狼嚎。
当然,既然是大片,这些就都还不能算完。
另一个领衔主演铁道游击队开火了。
这通打,黑灯瞎火,密林深处,车祸现场,突然袭击,估计就算是捡了条命也得做半辈子噩梦了。
最后逃出去的已不足百人。
至此,镜泊湖连环战谢幕。14天,一口气不歇地打了4仗,基本全歼上田支队,而中方参战者不是新兵,就是游击队员,能取得如此佳绩,足以称奇。
李延禄一战成名,享誉东满,后来成为东北抗联的一员得力悍将。
马占山的新战术
有这么多天煞地煞在这里,可想而知,宇都宫师团在牡丹江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此时,真正担任哈尔滨守备任务的其实就只有一个小弟——宇都宫师团留下的第28旅团(干贺旅团)。
马占山突然命令主力向哈尔滨以北发动大规模出击,与此同时,调李海青由长春北上,从哈尔滨以西配合进攻。
就这一下,哈尔滨马上陷入了包围之中,虽然是半包围,那也危险啊。
负责防守的干贺旅团当时编制并不完整。他的第50联队跟着师团去了牡丹江,只剩下1个联队和两个大队。其中,第15联队防东西两侧,石川茂大队防北面,山利雄大队守城市周围。
吴松林骑兵旅狂飙突进,率先从北面撕开了石川茂大队的防区,并一直进至哈尔滨对岸的松浦镇。
双方隔江(松花江)对峙,城内气氛异常紧张。
当时日军采取的是重点防御政策,从关东军分布在东北的总兵力来看,一共4个师团、1个混成旅团、1个独立守备队,能有一个旅团在哈尔滨进行防守,已经算够意思了,而普通抗日部队轻易也不敢与旅团以上级别的日军硬碰硬。
但马占山非比常人,他用兵就一个字:奇。你认为他不敢的地方,他可能胆子特别大;而你认为他胆子特别大的时候,相反他倒又会表现得十分谨慎。
其实马占山非常清楚现在敌我力量对比所发生的变化。
江桥抗战时,日军由于不明虚实,采用的其实是一种“添油”战术,只出动了一个步兵联队(滨本联队),一开始甚至仅仅是一个大队,后来才逐次增加兵力;而现在马占山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旅团,虽说另外两个师团都不在哈尔滨,但以日军的机动能力,短时间内驰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果单看马占山所能掌控的部队,数量上要远高于江桥时期,然而质量上却已有天壤之别,真正有点实力的还是那时的老部队——步兵第3旅和吴松林骑兵旅。
凭这点力量,搞定干贺旅团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随时会闻讯赶来的两个师团。退一步说,就算在敌增援之前,成功地拿下哈尔滨,一旦遭敌重兵围困,无疑也等于自投罗网。
精明如马占山,当然不会这么傻。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对这个江省重镇发起全力一击?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姬路师团和宇都宫师团为什么要放着哈尔滨不守,那么着急慌忙地到东满去扫荡,其实干的活跟现在城管临时突击赶小贩差不多,都是为了迎接“贵宾”检查。
这个“贵宾”就是李顿调查团。
在沈阳,本庄繁早就当着李顿的面夸下了海口,说东北一片繁荣,“满洲人诚心愿意和日本帝国合作”。
结果李顿一行来了一看,怎么遍地都是抗日武装,到处都是驱日标语?原来人家最烦的就是你们啊!
这脸没处搁还是小事,要写到李顿的那个报告书里面去事情就严重了。
马占山就是要让李顿他们看看:我们一直在战斗,同时也让本庄繁难受难受。
果然,在哈尔滨被围的第二天,本庄繁就像火烧着了屁股似的命令两个师团迅速返回哈尔滨“灭火”。
此时,姬路师团离哈尔滨约500里路,且身处僻远,沿途交通多被破坏,而宇都宫师团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本庄繁再急,这两位兄弟也没法变成天使马上飞回来。
最沉得住气的还是马占山,他似乎也没有要赶紧进城的打算,就是隔着江放放枪炮,让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不让人睡觉这滋味难受哇。睡不着觉办事就容易走神,一走神,李顿派出的记者特使就跑到马占山那里去搞采访了。
在本庄繁命令发布后的第六天,两师团终于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姬路师团负责看家,宇都宫师团则上前准备与马占山干架。
宇都宫师团是在“一.二八”淞沪会战的后期才奉命赶到上海的,去了以后就站了站岗,什么仗也没捞到打,然后又赶到东北,在牡丹江的山沟沟里面找游击队,弄了一身泥,结果却连只小鱼小虾都没捞着。
除了憋屈,还是憋屈。
这次总算碰上了名气很大的马占山,该好好打一仗了。
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马占山跑了。
而且跑得肆无忌惮,跑得热烈奔放,跑得神采飞扬。
宇都宫师团师团长松木直亮中将(陆大19期)日俄战争时就在“军神”乃木希典下面做中队长了,后来也混得不错,一直做到了大将。他对马占山的举动大为困惑。
乃木希典的作战之道,讲穿了其实就是一个字:拼,两个字:死拼。他的那个“军神”称号真是用部下的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那时就为了打一个旅顺,6万人的部队一家伙赔进去3万,倒了一半,连俩儿子都填进去了。
这种疯狂到极点的表现把老毛子都给吓坏了,得,顺了你们还不行,再能玩,咱也玩不过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
乃木的劲头无疑也影响到了他的小弟。松木认为马占山既然号称支那名将,怎么着也会在哈尔滨城下摆开阵势,痛痛快快地和他厮杀一场。可是马占山却让他深深地失望了。
世上名将从来都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惜亲自抡把宣花板斧猛砍的,以硬比硬,你硬不过他,你就倒霉,他就成了名将;另一种是喜欢拿根绣花针挑来拨去,看似漫不经心、不务正业,一低头,你的要害穴位上可不正插着一根吗。
马占山居于二者之间。
接下来,他要给榆木脑袋的松木好好上几课,告诉他:打仗,可不只有死拼这一种,那是一种百花齐放的艺术。
早在进攻哈尔滨时,马占山就已看出,步战和阵地战再非己方所长,只能依靠一个特殊兵种的优势。
骑兵。
除吴松林骑兵旅外,新加盟的李海青部也以骑兵为主,既然都是骑兵部队,那就要把骑兵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
要选一个场地,这个场地马可以来去自如,人却举步维艰。
有一个地方非常适合这个条件,那就是松嫩平原。
马占山放弃海伦等城市,带着部队进入了平原。
松木紧跟着也来了: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一进去,就后悔了。
我说的是松木。
那时的松嫩平原,还没有怎么搞过生产建设,良田没有,沼泽倒是到处都是,草原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别看没有丛林高山,可是特别容易迷路,在里面转一会儿就晕。
松木晕,马占山可不会晕。东北骑兵,包括那些“胡子”骑兵就像是在自家门口转悠,别提多适应了。
宇都宫师团以步兵为主(仅有一个骑兵联队),大部分都靠两条人腿走路,哪里撵得上。刚刚看到马的影子,等到累死累活地跑过去一看,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
回去吧,四顾茫茫,北在哪边都不知道。
时值夏季,按说这种天气,在东北待着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到哈尔滨去避避暑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哥们儿,这是草原啊,你想开心,蚊虫牛虻能答应吗,要知道,这里可是它们的地盘。
你们这帮小子招呼不打一个,就乱哄哄地来这么多人,搅了我等的清静,是可忍孰不可忍,咬他!
东北的蚊子俗称小咬,其实块头一点也不小,大的足有一寸多长,而且一咬就是一口血,没什么价好还。据说如果一齐上的话,连马都能给你咬死。
那滋味,啧啧。
不过受着吧,谁让你们是狗强盗呢。
要说不好受,松木这样级别的其实最不好受。当兵的还可以手舞足蹈赶两下,他可得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正宗武士的样子出来,否则何以服众。
可是时间一长,连他也顶不住了。
哇呀呀,着实可恼哇。
身上已经被叮了NN个包,被迫献了NN次血的松木要发飙了。
他得知马占山可能在克东附近,便指挥部队赶了过去。
第27旅团(平松旅团)从东,干贺旅团从西,一东一西进行夹击。
为了防止暴露目标,两个旅团都是黄昏行动,而且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但是包抄的过程异常痛苦。
在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咬咬牙倒还挺得住,问题是这时候小咬们开始向他们集体冲锋了。
天黑了,蚊子过夜生活的时候也到了,日军出动,它们也出动,大家集体狂欢嘛。
被咬痛了还不能吱声,连拍都不准拍一下,秘密行动,再苦再累,也得向你们的松木长官学习:咬牙挺住。
天亮了,两个旅团总算都到了克东。瞧这个狼狈劲,一个个丢盔卸甲,鼻青脸肿——不是被哪位莽汉揍的,而是被蚊子们亲过的。
让他们惊喜的是,果然看到了马占山的部队,证明苦头还没白吃。
那就抄家伙打吧。
口号还没喊出来,人家打马就走,没一袋烟的工夫跑没影了。
剩下东西两边冲过来的日军,只有大眼瞪小眼的分。
你们就自己拥抱一下对方吧。
千辛万苦的奇袭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这仗没法打啊,再好的战术也只能落得个被马占山当众调戏的下场。松木想想不是个事,光人多不行,还要有马。
本庄繁立刻把前线作战的这一困难上报至参谋本部。
这时候的参谋本部,有真崎这样的人当着家,对关东军自然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
真崎一激动,把近卫师团也派了过来。
当然不是整个师团,而是该师团所管辖的骑兵第1旅团(高波旅团),旅团长为高波佑治少将。
“二战”前的日本师团,一般都是按地方征兵,比如第2师团来自仙台,所以也叫仙台师团,第6师团来自九州的熊本,故又称熊本师团。唯独近卫师团是个例外,它是全国招生的。
近卫军嘛,理论上应该是最能打的部队,当然要广纳贤才,能者居之。
这个师团平时在国内被宠得跟个金宝宝似的,从来不舍得拿出来用,实在是前线缺骑兵部队了,才破例了这么一回。
有了骑兵,还是近卫师团的骑兵加盟,松木顿时胆气大壮。
瞧我的吧。
他把马占山可能活动的新区域分成三块,西面一块给高波骑兵旅团,中间一块给干贺旅团,东面一块交给除平松旅团外的其他部队负责。平松旅团则被放在该区域最北部的拜泉,随时机动,以防万一。
实行大包干,大家各包一块,按经济责任制分别考核。
松木认为这样一来,马占山就很难自由流动了。
想法是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困难一大堆,因为根本“梳”不着马占山,缝隙仍然到处都是。
被松木寄予厚望的高波骑兵旅团虽然自己也是骑兵,却仍然被马占山的骑兵耍得团团转。
第一天,他们得知马占山部似乎正在东北移动,离此100里,赶紧前去搜索。
第二天,赶到,发现那里没人。有人说是看到马占山在东南活动,不是很远,40里。再赶过去吧。
第三天,东南这儿都搜遍了,只找到一支小部队。人家小归小,可马跑得比他们还快,放了两枪后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影了。
这是最后一次消息,自从小部队也“失踪”后,就算挖地三尺,马占山也不出现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马占山用了几支小部队,打了一通迷踪拳,然后挥挥手走了呗,也就是说早已从这个围好的圈子里面跳了出去。
对于这个牛得不得了的骑兵旅团,松木气得连劳务费都不愿给,什么嘛,马又不快,人还傻呆呆的,除了一个个养得肥肥胖胖,简直一无是处。
说句公道话,你还真不能怪人家高波。如何追击骑兵,尤其是跑得飞快的那种,向来就是一个兵家难题。想当初,僧格林沁号称蒙古铁骑,以骑追骑,不但没跑过捻军,连自家脑壳都没能保住。
马占山么,连“镫里藏身”都会,你跟他玩马术,那不明着是白给吗?
松木这种“大包干”的办法,以前也有人做过。当年曾国藩对付捻军的所谓“以静制动”之术,就与此类似。
结局都是两个字:失败。
再没心思搭架子了,松木扔掉失败了的“大包干”,开始采用新法子:轻装尾随,跟踪追击。
一般的步兵旅团都不用了,不光跑不快还是累赘。
就用两支人马。
高波骑兵旅团当然少不了,骂归骂,真正派用场还得靠他们。
另一支就是伪军。
这里面包括程志远骑兵旅,一来这里他们熟,二来也是骑兵,能跟得上。
但成效还是归零,总是兴致勃勃而去,两手空空而归,连对方的马屁股都没摸着过一把。
对关东军来说,知道马占山身藏何处,一度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对着大地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大地回了一个音: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大步前进不停息。
我们对着沼泽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沼泽吐了一圈泡: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不见他的马背上,还驮着刚刚从你们日本人那里缴获的枪支和弹药。
我们对着草原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草原打了一个哈欠:他刚离去,他刚离去。这兄弟吃了你们日军两瓶肉罐头,觉得味道也不咋的,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它一觉。
……
好汉打法
马占山不光会兜圈子,他也知道什么时候在日本人身上找便宜最合适。
瞧你一个不注意,冷不防嗖地一个老拳就罩过来,正打在你的面门上,又准又狠,不让你在牙缝里倒吸两口冷气,人家都不姓马。
等你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再找他的时候,马占山已经不见了。在背后?在左边?在右边?谁知道呢。也许他就坐在拳台一角啃鸡大腿也说不定。
表面上,马占山几乎放弃了所有重镇和要隘。呼海铁路(哈尔滨呼兰至海伦)、齐克铁路(三间房至克山),还有沿线城镇,能扔的都扔了。
你不是想要吗,给你。
只不过这是为了更好地修理你。
从此,日军到了明处,马占山到了暗处,什么时候要给养了,无枪无炮,无粮无食,简单:铁路上要去,城镇里找去。
反正马占山对哪一列火车上装着给养,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来,哪一座城镇里有粮仓和军火库,日军人多还是人少,都记在一本账上,清楚得很(后面要讲到,他连日军的总结报告都有,还是定期更新版,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好东西放自己身边都不牢靠,让日军给保管是最省心的事。就一大超市嘛,不用付钱,甭管拿多少都行。
美事啊。
马占山还特别喜欢得了便宜又卖乖。
人家奇怪,你这么东奔西跑的,又没有稳定的武器补给,枪支弹药怎么总不见少?
瞧他怎么说的:到日本商人手里买去,还有,伪军不是现成的吗,临战时他们把枪扔地上,我们把钱搁那里,各取所需,大家都OK。
前面的说法听起来有些不着调,人家日商就算再不“爱国”,也不可能追在后面把枪卖给你吧(何况马占山还居无定所),不过第二种解释倒极有可能。
《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面的吴大疤癞不经常做这种事吗?
不过也未必,马占山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这位马大帅,你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没准就是故意放出风来赖伪军的,要知道像程志远那样的,都是从马占山这里反戈一击后出来的,你要说他们会跟马占山做这种交易,似乎也不大可能。
但我只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松木听到这句话后,肯定不会再相信伪军的“良心”和“自律精神”了。一伪军上阵,他都得派俩“皇军”给看着,实在看不过来,只好让他们回家。
这里还是由我们自己来搞吧。
而这,也正是马占山想要的。
打游击战嘛,本地人总比外地人难缠,伪军也总是比日军更讨厌。
一方面,是难以找到马占山,另一方面,则是马占山自己常常主动现身。
一出现就杀机毕露。
马占山很懂得用人之长。此地并非江桥,义勇军也不是正规军,阵地上一枪一弹的硬性打法非其所长,他们所擅长的是打一枪就跑,捞一把就走的“好汉打法”。
马大帅交代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打,自己动脑筋想办法去。反正回来后拿鬼子脑袋跟我结账。
这跟《亮剑》里的李云龙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
于是大家就分头行动,各展其能。
其中表现最出众的是邓文和他手下的一群江湖好汉。
邓文是马占山的老部下,参加过江桥战役,属马家军中的后起之秀。能得到马占山的言传身教,那自然是懂点战术的。别人用围点打援,他用引蛇出洞。
先攻击日军据点。当然在这之前,切断电话线是很有必要的。日军没法喊援兵,人又少,顶不住,只好往外跑。
跑可以,邓文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
路上,伏兵四起。
是役,日军伤亡150多人。
尽管是胜仗,但伏击也是要花点本钱的,子弹不长眼,自己也要损失一些弟兄,所以这个与马占山空手套白狼的要求还是有差距的。
那咱再玩儿一把绝的。
第二回,邓文选了70个人,规定:你们到海伦去打日本人,我要的也差不多是第一回的数字,不过别损失自己人,最好是子弹都不要放。
且慢,兄弟,那海伦城里鬼子可不老少了,你子弹都不舍得发,能搞定吗?没准走都走不脱啊。
或者换句话说,无本万利,世上有这种好事吗?
有啊。
这个世界奇妙就奇妙在,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70个人不是一般的人,那是70个武林高手,飞檐走壁跟在自家院里散步一样的那种。
他们到海伦不是在白天,而是晚上。
打探到一家商号里面住着一批日军,刚好100出点头,他们就摸了进去,然后一人一刀(有的一个管俩,要用两刀),就把这些鬼子都当菜一样给剁了。
剁完后,又没事人一样走了。
出城,到邓文那里交令。
虽然每次最多也就灭掉百来个,但积少成多,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据说关东军在“围剿”马占山期间,平均每月至少需往国内运50个尸袋回去,那些受伤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包括邓文在内,跑出来袭击日军的,都打着一个统一的旗号:马占山。给松木的印象,就是马占山好像是一个千手观音,哪儿都看不到他,但又无处不在。
对此,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送一个字:牛,两个字:忒牛。
一时间,马占山究竟在哪里,成了这场“躲猫猫”游戏的关键所在。
大家开动脑筋竞猜一下吧。
高波认为自己最有发言权,因为一天到晚跟着马占山转嘛(自认为的)。他认为马占山是朝老家黑河去了。
松木刚想发表意见,本庄繁先说了,还不是在他的沈阳关东军司令部说的,而是在现场说的。
找不到马占山,不光松木急,本庄繁更急。
江桥之战和包围哈尔滨,已经把这个关东军司令官给彻底弄毛了,因为他知道马占山不是一般的义勇军头领,有他存在,就等于一杆大旗在黑龙江乃至全东北插着,即便不主动出击,对关东军来说也是心腹大患。
本庄繁这厮属于水平不是太高,但却特喜欢自己上场踢两脚的那类人。松木在前面,你在后面遥控指挥一下不就行了,他不这样,没现场感觉嘛。为了找感觉,屁颠屁颠地就坐飞机赶来了。
作为最高领导,当然要体现层次和水平,所以本庄繁一来就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像煞有介事地作了一番分析判断。
高波说马占山可能往北去了,本庄繁竖个手指摆了一摆,那意思:NO,NO。
中国话翻译是:非也,非也。
事情明摆着嘛,马占山穷途末路,他会一直往北去吗?不可能。
黑河一个小城,他是防不住的,只能钻到大小兴安岭里面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如何生存?
这就把高波先给毙了。
那你说马占山会往哪里去呢?
本庄繁往地图上的吉林省一指:这里。
Why?
不懂了吧,吉林那边有义勇军嘛,马占山肯定是要往西去找他们的,一旦两支部队会师,我们就麻烦了哦。
所以,当务之急是进行堵截,防其西窜。
高,实在是高。
松木言不由衷地拍了两句马屁。
下属这么识趣,本庄繁的兴致更加高涨,进一步指出,马占山目前所处实际位置,应在绥化以北,部队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西面一堵死,东北南三个方向一合围,真是瓮中捉鳖啊。
接下来,一般程序应该是:高波服从松木的指挥,松木听本庄繁的话,堵住马占山“西进之路”。
但实际操作过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高波是什么人,朝廷派来的近卫部队,官品虽然不高(少将旅团长),但地位高啊,怎么能听你们两个瞎指挥呢。
当下,他招呼也不跟松木打一声,就点起本部骑兵往北去了。
日军的指挥官各个有个性。松木自己也有主意,认为马占山往绥化以东的可能性更大,但他对高波和本庄繁这两个牛人都不愿得罪,毕竟一个是有路子的,一个位居老大。
那怎么办呢?
这兄弟脑子倒也活络,他来了个三全其美,把部队拆三份,朝三个方向去,一样也不少。
恭喜三位,贺喜三位,都猜错了。
马占山压根就没回黑河,更没往吉林去,他是准备沿松花江东进和李杜的吉林自卫军会合的。
一个吉林,一个吉林自卫军,虽然只差三个字,但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南辕北辙,两个概念好吧。
真够丢脸的。
关东军追击马占山
就像观看一部连续剧一样,我已经看到了结尾,所以我能够清楚地知道马占山行军的轨迹,而且用白箭头都标了出来(见218页《关东军追击马占山》图),从一到五,大致是五步,可是如果我不说,这五步确实是犹如穿花蝴蝶,没有任何规律可寻,属于指到哪打哪,也难怪关东军上上下下都摸不着方向了。
事实上,就在三个小子胡蒙瞎掰的时候,马占山早已穿过他们想象的“活动区域”,正走在东行路上。
但这条东行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就在通过呼海铁路(哈尔滨呼兰区至海伦)时,大部队终于被日军发现。
松木得到情报,马上意识到定位的错误,急令附近的平松旅团第59联队第2大队(两角大队)进行追击。
日军胡乱折腾了将近一个月却仍然一无所获,这次总算找到一点马占山的影子了,当然是紧咬住不放。
两角大队没有马,不过他们有汽车,四个轮子跑起来倒也不慢,终于在巴彦西部的大荒台追上了马占山。
当面锣,对面鼓,咱们交一下手吧。
从数量上来看,早期日军的一个大队如果满额的话,大致可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团(后来可能就只有一个营了),而且还配以山炮和重炮。随马占山左右的仅几百骑兵,且因一路轻装前进,除了几门迫击炮,没有什么重武器,一时被缠住脱身不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延续,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谁也灭不了谁。但马占山很清楚,这场遭遇战拖得越长,对己方越不利。松木的援兵随时可以赶到。
正如他所预料的,此时此刻,在接到松木的命令后,高波骑兵旅团已拨转马头,正打马扬鞭,拼着命往大荒台赶。
要不是他们自作聪明地往北边去,这时候早就该到了。
如果他们赶到,马占山的处境将变得更加困难。
松木交给日军大队长两角业作少佐的任务也是这样:你只要给我拖住马占山,胜利就是我们的。
有了这句话,两角大队就发了狠,一定要建此首功,所以一直跟只苍蝇一样盯在后面,怎么赶都不走。
我们还记得,在江桥战役时,每遇危急关头,或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马占山总有奇兵,或埋伏,或包抄,或堵截,往往会使战局发生重大扭转。
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一支700人的骑兵部队突然从呼海路杀了过来,从两角大队侧背。
两角一阵惊喜,一定是高波骑兵旅团。
兄弟撑到现在,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敬礼。
对方回的礼是劈头一刀。
是马占山的部队!
日军大乱。
能不乱吗,千盼万盼,望眼欲穿,来的却是对手的援军。没点心理承受力,根本接受不了啊。
马占山趁势率部进入巴彦。
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松木后来能做到大将,当然并非笨蛋一个,他终于发现了马占山的意图:既不是往北,也不是往西,而是往东(当然也不是他猜的那个东)。
再次拉网,围追堵截。
在调高波旅团之后,又加派宇都宫师团本身所属的那个骑兵联队(骑兵第18联队)迅速前往助阵。
与松木相比,高波就更不傻了,他都不用松木指挥,给个方位就行,其他我自己搞定。
在从北往南赶的时候,他已经分出骑兵第14联队绕远路追击,准备对马占山进行包抄。
第二天,骑兵第14联队果然已跑到马占山前面去了,马占山还没从巴彦出来,他们已在巴彦南部现身。
巴彦南部有条河,它叫乌河。要包抄马占山,必须渡过这条河。
那就快渡吧,时不我待,让马占山再溜掉就不好了。
马占山没溜,等他们渡河。
在前面,我们曾见识过半渡而击的打法。
这种打法,好是好,但不能重复,实际上,真正善战之人,也从不重复。
说到底,打仗这东西,如果你光会看看兵书,背背理论,套套公式,那就只能学习赵括好榜样了。
所谓用法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半渡而击,毕竟不等于空手套白狼,那也是要有点资本的,起码得有点火力配备吧,马占山现在全是轻装上阵,没有重武器,想“击”缺乏条件。
不过他有替代品:骑兵的冲击力。
第14联队的前锋刚刚离舟登岸,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马占山已指挥骑兵,挥舞着马刀,旋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狠着劲砍啊。
日军被打蒙了。
我说,都是近卫师团的一流部队,别哭丧着个脸,拿出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来嘛。long long ago,我们中国有位将军叫项羽的,就这么干过,还成功了呢。
日兵甲:你倒说得轻巧,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项羽有多少人马,而且他是有备而来,砸个烂锅、毁条破船都在计划之内,不一样。
日兵乙:马占山没打招呼,我们也没准备,马鞍还没摸着呢,怎么打啊。
日兵丙:快给我一条船,让我划回去,准备好了再来……
马占山的骑兵告诉他们:不要想了,有本事游回去吧。
日军除了江岸上被砍死的之外,乌河里淹死的也有不少。
真该在家好好学习一下游泳技术再来的。
对岸的日军骑兵很多,可是只能看着干着急。等他们咋咋呼呼地划着船赶过来,马占山和他的骑兵们又跑得没影了,剩下的工作就只能是给自己人收尸。
吃了亏以后,人的心情难受哇。
第14联队一个劲地找马占山的踪迹,赶上来的高波骑兵旅团和骑兵第18联队也帮着找。
几天之后,马占山终于又在东兴附近出现了。
他必须要过江去和吉林自卫军会合,在沿江这么狭小的范围和地域内,没有办法藏得天衣无缝。
日军大队人马蜂拥而上。
马占山依托大青山竭力殂击。
这一次自然条件帮了他大忙。大青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不比平原,日军的飞机大炮很难发挥应有效力。
马占山深知这一点,所以日军来得再多,他也蹲在山上不挪窝。你来你的,我打我的,反正我哪里也不去,这里最安全。
史料记载,在这次大青山之战中,双方经历四次血战,从7月14日开始,一直打到7月20日结束,一连6个昼夜,不眠不休,而战事激烈程度,“较去年江桥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种说法,认为日军在此战中死伤千余人,“遗尸遍野”。这个我倒不是很相信,毕竟这时候马家军的阵地作战能力与江桥时期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可以确证的是,马占山带来的枪弹肯定打得差不多了,否则不能与“去年江桥之战”相提并论。
超级情报网
如果在过呼海路时不被松木察觉,马占山完全有机会渡过松花江。
但意图一旦为敌掌握,机会就成了过去时。
马占山得到情报,整个松花江江面都被姬路师团封锁住了。这就是说,东行已不可能。
赶快北撤。
善于机变一向符合马占山的思维特点。
部队随后移出大青山,从东兴向绥化附近地区北上。
绥化周边是日军重点布防的地区,刚脱狼嘴,又入虎口,你不怕?
不怕。
顺顺当当北进,好像路都是他们家修的一样。
围攻大青山的日军无功而返,原先负责看管呼海路的还是看管呼海路,负责追击的仍然糊里糊涂地乱跑。
敢情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们现在需要探讨一个技术性问题,为什么日军在拥有一个步兵师团(含一个骑兵联队)、一个骑兵旅团之后,马占山仍然能够这样“自由而随便”呢?
这就好像老师在给学生上课,有一位调皮的同学,老是走进走出,偶尔还翻翻老师课本、拿拿小朋友作业什么的,但其他人就愣是看不见,也没人举报。
教室就这么大,人这么多,可能吗?
要知道马占山可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随他一起行动的骑兵部队也动辄就是几百甚至几千,论人数不可谓不多,论规模不可谓不大。
怎么也想不明白啊。
找关东军司令本庄繁问问。
这位老兄早就红着个脸跑回沈阳去了。
论大道理,没有比他更会讲的。
没办法,领导嘛,冒号:
“恢复黑龙江稳定,靠什么,就是抓住马占山!”
“搞好治安,没有别的捷径,就一条,全力捕捉马占山!”
“活捉马占山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如今压倒一切的大事!”
知道了,不就是要搞定马占山吗,那你老人家倒说说怎么搞定呢?
本庄繁在前面分析了一把,结果错到天边外国去了。
后来又分析了若干把,把把错,没一个对的。
真可怜,老天你就让他对一个吧,算是小小安慰一下。
如果不是踢足球的贝利晚生了那么几年,他那大嘴乌鸦的光荣称号估计就可以让给本庄繁将军了。
对于松木和高波来说,不照着领导说的做,当然不对,属于咎由自取,但改弦更张以后,照着做了,也次次扑空,疲于奔命。
基层官兵怨声载道。
大哥,你错一次,差不多也就是脸红一下,我们不一样,领导动动嘴,我们要跑断腿的好吧。
再说这又不是普通的田径赛跑,是越野障碍跑。难度实在太大了,遇到的不是沼泽,就是荒山,气候偏偏还古怪的很,白天狂热,晚上狂冷,想把我们当野兽整是吧。
本庄繁完全是胡说八道,不能听他的,松木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但他这个系统有相当大的问题。
给他提供情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
有的兄弟可能会认为我这个称呼不太恰当,侵略者能称老朋友吗?他有什么资格?
除了我那爱拿小鬼子开开心的老习惯外,我认为,至少林义秀在这一段时间内的表现,还是够得上“朋友”二字的。
林义秀这小子,江桥之战前也假模假式,和齐齐哈尔领事清水一起扮过负责“调解”的角色,看起来活像个和平使者,其实他本人也是个好战分子。在来满洲之前,他的身份说起来吓你一跳——跟高波是战友,近卫师团步兵大队长。
和任何一个日本特务一样,林义秀平时的兴趣和爱好就是收集满洲的各种资料情报,尤其是对北满的军事经济人物,简直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称得上是一个地道的“北满通”。不让他来弄情报,那真是有点屈才了。
但林义秀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有一个人对情报比他更感兴趣,而且更精于此道。
此人就是马占山。
喜欢搞情报与指挥打仗矛盾吗?一点不矛盾。
古往今来,会打仗的一般对情报都很重视。
《三国演义》中说诸葛亮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此总能打胜仗。这孔明先生也不是火星上派下来的,更没有“百度”和“狗狗”帮忙,能做到这一点,当然跟他平时善于收集和分析情报有关。
马占山搞情报,和他“搬”日军在齐市的金库差不多,属于老少不管,大小通吃。
关东军在江省各部队的作战资料,他那里全都有,不客气地说,有可能比松木本人的都全。
宇都宫师团到了哈尔滨,马占山有“实力统计”,多少人,多少枪,多少人是走路的,多少人是骑马的,全都一清二楚。
本庄繁、松木、高波他们是怎么进行形势分析,又是怎么下达作战命令,包括一场作战后,如何在总结中大吹其牛,并隐瞒日军伤亡数目,这些马占山统统都有。
他自己看过研究之后,又装订成册,发给各部队。
所以宇都宫师团和高波骑兵旅团的一举一动,马占山都了如指掌,有时还扼腕叹息哩:应该走这条路线嘛,你从那边走就错了,真是好笨的人啊。
对马占山而言,日军就是一透明人,他能看到其五脏六腑。
你说这个仗还怎么打。
至于马占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老实说,我也有点捉摸不透,不过我们可以从当初他何以能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派人成功潜入哈尔滨,并与李顿调查团达成会晤这一点上看出些端倪来。
路子广,池子深,是为牛人。
如果你现在已经在啧啧称奇,我劝你没有必要,太早了点。
知道宇都宫师团的松木对林义秀和他掌管的特务机关的评价吗:他会不会是马占山派来打入我们心脏的?
我想,林义秀要是亲耳听到这句话,不剖腹自杀,也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我千辛万苦弄点情报容易吗我,怎么能这样污蔑好人。
但是,小林兄弟(或曰小林同学、小林朋友),你先别激动,也不要惊慌,咱们这里毕竟不是在上演《风声》之现实版。
事实上,松木这样说不是平白无故的。不要怪别人有看法,先瞧瞧你那些情报的成色吧。
远的咱就不说了,反正已经糊里糊涂那么多回了,就说最近的。
例一:
7月12日,林义秀情报:马占山率部从东兴向绥化转移。
这个情报连我也吃了一惊。
松木那是不了解内情,我是知道的呀,马占山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往北跑呢,两天之后,他就要指挥部队在大青山跟小鬼子干了。
林义秀还说得斩钉截铁、有鼻子有眼:具体位置我都可以告诉你,是绥化东北部的庆安县铁山屯。
这架势,像是亲自用望远镜看见的,你说不信他都要跟你急。
松木哪敢不信,即刻命令驻防于庆安县的平松旅团第2联队第1大队出击。
7月15日晚上10点,第1大队出发。
7月17日下午,抵达铁山屯。
没有马占山的影子。据当地人说,马占山的确在这里待过,不过他们早在7月16日晚上就离开此地北上了。
如果“当地人”所说为真的话,那么这里就存在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马占山会分身法吗,还是本来就有两个马占山?
因为我的情报是这样的:7月16日,马占山正在大青山打得热火朝天,还准备找个机会渡过松花江,去和李杜他们会合呢。
出现在铁山屯的这个“马占山”,大概只有林义秀才会鉴定他为正品。
第二个疑问,可能也是松木最想问的,为什么这么巧,马占山前脚走,我后脚来?
这个我没法跟松木解释,我只能告诉他,如果你7月15日到铁山屯,请教“当地人”,他们必定会告诉你:“马占山”曾在这里待过,不过呢,7月14日晚上就已经走掉了。
就气气你,怎么的。
例二:
7月22日,林义秀情报,并根据庆安的第1大队现场报告(这次不能光听林义秀的了):马占山在绥化以北的绥棱东南出现了。
我的情报:这是真的,此马占山如假包换,确实已经北上。
由于这次是综合消息,所以松木格外重视,想想第1大队这样的步兵跑起路来实在太慢,索性也不要他们出力了,转而把骑兵部队集中起来,全部打马赶了过去。
已到海伦的高波骑兵旅团自北而南,位于庆安的第18骑兵联队和伪军骑兵部队则自南而北,企图形成夹击之势。
这次的气势和规模都很大,但结果和第一次没什么分别,也是他们后脚来,马占山前脚走,就好像已经计算好的一样,分秒不差。
步兵跑得慢,赶不上马占山的脚步,这个松木可以理解,所以也不派他们了,可是第二次,全是跑得快的骑兵,结局竟然一模一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几次三番,虽然松木还不至于真的疑心林义秀是马占山安插的“日奸”,但已经不敢再相信后者情报的可信度了。
在这里,我要帮“老朋友”林义秀说句公道话:这哥们儿确实是马占山的人!
不过是被迫的。
见过木偶表演吗,马占山就是老艺人,林义秀就是那提线木偶,当然木偶不止他一个,他只是离松木最近也最重要的那个。
要搞马占山的情报,林义秀不可能自己去装乞丐、扮路人,他只能以机关长的身份,要求下面的一群大特务,大特务再派活给中特务,中特务再联系小特务,小特务则去找“线人”。
问题就出在“线人”上面。
很多“重要线人”先去听取马占山的指示,然后去特务那里领赏钱。马占山给“线人”的情报有真有假,真的不太重要,假的非常重要,有实有虚,实的是真有其事,虚的是子虚乌有。
其实这木偶里面,还得把松木,甚至本庄繁一块儿搭上,因为就连本庄司令瞎掰出来的“时事分析”,很多也是来源于林义秀提供的“情报”。
松木不敢再相信林义秀的情报了,那信谁呢?
信自己,信手下们的眼睛。
人少看不过来,松木要求本庄繁再给他调兵,调骑兵。只要有匹马的,全给我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