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又鼓励太子李重俊上疏，请屠灭敬晖等三族，李显不允许。

立法官（中书舍人）崔湜警告武三思说：“敬晖等有一天返回京师，定是后患，不如派人前去，假传圣旨，全体诛杀。”武三思问谁可以担任这个差事，崔湜推荐最高法院大法官（大理正）周利贞（周利用）；周利贞从前深受五王轻视，被贬当嘉州（四川省乐山市）州政府军务秘书长（司马）。于是武三思推荐周利贞摄理地方监察官（摄右台侍御史），奉诏前往岭外视察。等抵达五王贬所时，张柬之、崔玄瑋二人已经逝世（张柬之享年八十二岁，崔玄瑋享年六十九岁）；周利贞走到贵州（广西贵港市），遇见桓彦范，下令左右侍从把桓彦范五花大绑，砍断竹子，削尖竹根，把桓彦范放到竹刺上拖来拖去，哀号震天，桓彦范肌肉被竹刺片片撕下，露出白骨，然后再用乱棍打死（本年五十四岁）。周利贞接着逮捕敬晖，用刀把他的肌肉一片一片割下，活活剐死。袁恕己一向服用“黄金”（当是一种道家修炼长生术药物），周利贞逼他喝下野葛汁（野葛，又名“钩吻”，毒性强烈，一旦入口，犹如铁钩钩入咽喉），喝下数升之多，却不能死，袁恕己无法忍受毒发痛苦，又悲愤交集，双手抓地，指甲全脱，周利贞再命人把他乱棍打死（敬晖、袁恕己年龄不详）。

周利贞返洛阳，李显擢升他当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薛季昶不断被贬，最后贬作儋州（海南省儋州市）州政府军务秘书长，服毒自杀。

武三思屠杀五位封王之后，权势上比君主，常说：“我不知道世界上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只要对我好的就是好人，对我坏的就是坏人。”

当时，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宗楚客、建筑部长（将作大匠）宗晋卿、库藏部长（太府卿）纪处讷、藩属事务部长（鸿胪卿）甘元柬，都是武三思的党羽。副总监察官周利贞、监察官冉祖雍、畜牧部主任秘书（太仆丞）李俊、宫廷膳食部主任秘书（光禄丞）宋之逊、行政监察官姚绍之，都是武三思的摇尾系统，当时的人称他们是“五狗”。

九月十七日，监察院最高顾问官（左散骑常侍）、一级实质宰相李怀远逝世。

27、最初，李峤当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打算使人对自己感恩，希望借此再升宰相，于是上疏请准设立编制外官职（参考六九八年闰十月），大量任用主流派的子弟和自己的亲戚朋友。现在，李峤果然再升宰相，发现文官制度混乱，经费减少。上疏陈述官职泛滥的流弊，请求辞职；李显慰勉挽留。

28、冬季，十月九日，李显从东都洛阳出发，任命前摄理并州（山西省太原市）政务秘书长（检校并州长史）张仁愿当摄理左屯卫（卫军第九军）大将军，兼东都洛阳总卫戍司令部政务秘书长（兼洛州长史）。

十月二十八日，李显抵达首都长安（陆路行程二十天）。

十一月五日，赦免天下。

29、十一月十六日，任命蒲州（山西省永济市）州长窦从一当京畿总卫戍司令（雍州刺史）。窦从一，是窦德玄的儿子（窦德玄事，参考六六五年十一月），最初名窦怀贞，为了避韦皇后老爹韦玄贞的讳（同有一“贞”字），改名窦从一。

窦从一（窦怀贞）是一个马屁精，只知道谄媚当权的贵官。太平公主跟一个寺庙的主持争夺水磨（架在河旁，用水流作动力的磨房），京畿总卫戍司令部户籍官（雍州司户）李元纮（音hóng〔红〕）判决寺庙主持胜诉，窦从一（窦怀贞）吓得面色灰白，急下令李元纮撤销判决，李元纮在判决书后，用大字附注：“南山（秦岭山脉）可以移动，这判决不可更改。”窦从一无可奈何。李元纮，是李道广的儿子（李道广事，参考六九六年九月）。

30、最初，皇家图书院长（秘书监）郑普思（参考去年〔七〇五年〕三月）把女儿呈献给李显当小老婆。行政监察官灵昌（河南省延津县东北）人崔日用上疏弹劾，李显不理。

郑普思在京畿总卫戍区（雍州）及岐州（陕西省凤翔县）一带，集结党羽，阴谋变乱，事情被发觉，西京留守长官苏瓌遂把郑普思逮捕下狱，深入调查。郑普思正妻第五女士（第五，复姓）因会鬼神法术，受到韦皇后宠爱，于是李显下令苏瓌不必审问。后来，李显还都，在金銮宝殿上，苏瓌据理力争，李显袒护郑普思，不同意苏瓌。监察官范献忠奏报说：“请先把苏瓌斩首！”李显问：“为什么？”范献忠回答说：“苏瓌身为留守长官，是政府最高阶层官员，却不能先斩郑普思，然后再奏，而竟留下他迷惑陛下的听闻，所以，他的罪太大。而且郑普思叛乱的证据如此明显，陛下却想尽办法替他开脱。我听说：‘命中注定要当帝王的人，凡事逢凶化吉，永不会死。’大概就是如此。我请求先把我处死，我不能面向北方，侍奉郑普思。”一级实质宰相魏元忠说：“苏瓌是忠厚长者，刑罚没有错误，郑普思应处死刑。”李显不得已，十一月十八日，李显把郑普思流放到儋州，残余同党全部诛杀。

31、十二月九日，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可汗（十九任大可汗）阿史那默啜攻击鸣沙（宁夏中宁县东北四十千米）。灵武兵团（宁夏灵武市）总司令官（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迎战，大败，阵亡六千余人。

十二月十一日，东突厥军进攻原州（宁夏固原县）、会州（甘肃省靖远县）等州，掠夺陇右（陇山以西）唐帝国畜牧的战马一万余匹而去；唐政府免除沙吒忠义官职。

32、安西大都护（驻龟兹〔新疆库车县〕）郭元振前往突骑施部落酋长乌质勒御帐（牙帐·设碎叶城）讨论军事，正巧大风暴雪，郭元振站在御帐前跟乌质勒谈话，为时很久，大雪渐深，郭元振动也不动，而乌质勒年老体衰，不能忍受彻骨寒冷，会议结束后，即行逝世。乌质勒的儿子娑葛集结军队，打算攻击郭元振，给老爹报仇。中央派来的副特使、副总监察官解琬听到消息，建议郭元振乘夜逃走，郭元振说：“我诚心待人，有什么可害怕的；何况我们身处盗寇（指突骑施部落）心脏地带，又往哪里逃？”躺在床上安睡。第二天一早，郭元振前去吊丧，大哭，至为悲哀，娑葛被他的义气感动，待郭元振跟从前一样。

十二月二十八日，唐政府任命娑葛继承老爹的官爵：嗢鹿州军区（总部设新疆伊宁市。嗢，音wà〔袜〕）总司令，封怀德王。

33、安乐公主李裹儿，仗恃老爹李显对她的宠爱，骄傲任性，卖官卖爵，包打官司，权势倾动政府及民间。有时自己写妥诏书，把内文盖住，而要老爹签名，李显都笑着听她，连看都不看。

李裹儿请老爹封她当皇太女，李显虽然不准，但也不责备。

七〇七年（丁未）

唐·神龙三年　　景龙元年

1、春季，正月十一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六任中宗）李显（本年五十二岁）下诏说：因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可汗（十九任大可汗）阿史那默啜不断骚扰边界，命中央及地方官员呈献平定东突厥的策略。

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卢俌（音fǔ〔府〕）上疏，指出：“郤縠因喜爱礼仪、音乐（郤，音xì〔戏〕），尊崇《诗经》《书经》，才当晋国元帅（《左传》〈前六三三年〉：晋国国君〔二十四任文公〕姬重耳建立三军，物色元帅。赵衰说：“郤縠可以担任，我常听到他的言论，喜爱礼仪音乐，尊崇《诗经》《书经》。《诗经》《书经》是正义的总汇，礼仪音乐是道德的法则，而正义和道德，是利益的根基，君王不妨试用。”姬重耳遂命郤縠率领中军），杜预射箭不能穿透一层铠甲，却建立征服东吴帝国的大功（参考二八〇年三月）。可以看出，军事行动，只靠智谋，不靠一个人的勇力。像沙吒忠义，只不过一个骁勇的将领而己，本没有资格担当元帅重任；鸣沙（宁夏中宁县东北）之役（参考去年〔七〇六年〕十二月），主将（即沙吒忠义）先逃，应该交由国法制裁。奖赏惩罚分明，就没有不能克服的敌人。边界各州州长，最好是严格挑选，他必须有能力集结士卒和车辆，有能力积蓄粮食和草料；敌人来则抵抗，敌人去则加强戒备。去年（七〇六年），全国各地大旱成灾，今年最好不要轻易动兵，应该先使内部安定，再去对付外患，先从近处做起，使人民生活改善，用以慰劳远方居民，等到仓库充实，士卒训练完成，然后再大举出动讨伐。”李显认为妥当。

2、二月十七日，李显派乐寿王武攸暨、德静王武三思前往乾陵（三任帝李治及正妻武曌合葬墓）祈雨。不久，果然落雨，李显大喜，下诏恢复武家的崇恩庙（六八八年正月，武曌在长安建崇先庙，祭祀武家祖先。六九一年十一月改称崇尊庙。李显复辟，改称崇恩庙。武曌死，撤除）及昊陵（山西省文水县武家祖坟）、顺陵（武曌的老爹武士彟墓）。于是趁势把酆王庙称褒德庙（韦皇后的老爹韦玄贞被封都王），酆王坟改称荣先陵。

李显又下诏命崇恩庙的打扫员（斋郎）由五品官员的子弟担任。祭祀部礼仪官（太常博士）杨孚说：“皇家祖庙（太庙）才由七品以下官员的子弟充当打扫员，崇恩庙却规定五品官员的子弟，不知道皇家祖庙应该怎么办？”李显命皇家祖庙比照崇恩庙，杨孚说：“臣属比照君王，已是犯上作乱，何况倒转过来，君王比照臣属！”李显才停止（杨孚，是隋王朝一任帝杨坚的堂侄孙）。

3、二月二十一日，李显敕令：各州中兴寺、中兴观，一律改称龙兴寺、龙兴观（《唐会要·寺》：七〇五年二月，李显命各州建大唐中兴寺、大唐中兴观），从今之后，臣属奏事时，不准用“中兴”二字。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权若讷上疏，认为：“天、地、日、月等字，都是则天皇后（武曌）发明创造（参考六九〇年十一月〔正月〕），奸臣敬晖等却轻率的更改从前制度。而今发现，废除它对美好的教育文化没有益处，保留它反可以发扬陛下的孝思。陛下于七〇五年下诏，命所有法令规章都遵照七世纪三〇、四〇年代（二任帝李世民在位）前例（参考七〇五年二月四日），怎么可以抛弃近在眼前娘亲的模范，而去尊崇遥远祖先的行事。”奏章呈上后，李显亲笔写诏书褒扬赞美。

4、三月二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派高阶层官员悉薰热来唐帝国朝见进贡。

5、夏季，四月十四日，李显承诺把收养的雍王李守礼（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的女儿金城公主出嫁吐蕃国王（三十五任）弃隶缩赞（本年十一岁）。

6、五月一日，李显任命左屯卫（卫军第九军）大将军张仁愿当朔方兵团总司令官（朔方道大总管），防备东突厥。

7、李显因年来大旱成灾，粮价飞涨，召见库藏部长（太府卿）纪处讷商讨对策。第二天，德静王武三思命代理天文台长（知太史事）迦叶志忠（迦叶，复姓）奏报说：“昨天夜晚，摄提星进入太微宫（事关天文，不懂），抵达帝王座位，显示高阶层官员受到优待，得以晋见，效忠天子。”李显认为果然如此，下令赞扬纪处讷忠贞诚实，上应天文，赏赐衣服一套，绸缎六十段。

8、六月一日，日食。

9、姚巂地区征剿司令（姚巂道讨击使）、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晋昌（甘肃省安西县）人唐九徵攻击姚州（云南省姚安县）蛮夷部落变民军，把他们击破，诛杀及俘虏三千余人。

10、韦皇后因皇太子李重俊不是自己亲生，所以对李重俊十分厌恶。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德静王武三思对李重俊尤其忌惮。倢伃（小老婆群十四级）上官婉儿因跟武三思通奸的缘故，每次撰写诏书和皇家敕令，都推崇武家。安乐公主李裹儿跟她的丈夫、左卫（卫军第一军）将军武崇训，时常欺负侮辱李重俊，有时候甚至叫他“家奴”。武崇训又教唆李裹儿建议老爹李显请罢黜李重俊，封自己当皇太女。

李重俊累积太多的羞辱和愤怒，终于爆发。

秋季，七月六日，李重俊跟左羽林（禁军第一军）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沖、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假传圣旨，紧急征调禁军羽林千骑卫士营三百余人，冲进武三思家，斩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十余人。李重俊又派左金吾（卫军第十一军）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参考七〇五年二月），跟李千里的儿子天水王李禧，分别派军守卫皇宫各城门。李重俊跟李多祚，率军自肃章门砍开城门，进入后宫，擂击敲打楼阁，搜捕上官婉儿，上官婉儿高叫道：“看他的意思，是先捉我，再捉皇后，再捉皇上。”李显乃跟韦皇后、安乐公主李裹儿、上官婉儿登玄武门城楼，躲避兵锋，命右羽林（禁军第二军）大将军刘景仁，率飞骑卫士营一百余人，驻防城楼下保护。最高监督长（侍中）杨再思、苏瓌、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李峤，与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卫军第一军）将军纪处讷，率军二千余人，驻防太极殿前，紧闭殿门固守。李多祚先到玄武门城楼下，打算攀登，禁卫军抗拒。李多祚跟太子李重俊犹豫不定，停止攻击，希望李显向他问话。宦官总管府（内侍省）宫门管理官（宫闱令·从七品下）石城（广东省廉江市）人杨思勖正在李显身旁，建议向政变军发动攻击。李多祚的女婿、羽林（禁军第一、二军）贵族征兵府司令（羽林中郎将）野呼利当政变军前锋司令（前锋总管），杨思勖拔刀出鞘，快如闪电，举手一挥，砍下野呼利的人头，政变军士气霎时瓦解。李显俯在栏杆上对李多祚所率领的千骑卫士营士卒们说：“你们都是我的卫士，为什么追随李多祚！只要能斩叛徒，不必担心不富贵。”于是千骑卫士奋起，击斩李多祚、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政变军部众霎时溃散。成王李千里、天水王李禧攻击右延明门（太极殿右门），打算诛杀宗楚客、纪处讷，不能攻克，战死。太子李重俊，在一百多个骑兵追随下，向终南山（秦岭山脉）逃亡，逃到鄠县（陕西省户县）西，只剩下几个人，在树林下休息，被左右诛杀。李显把李重俊的人头呈献皇家祖庙，并在武三思、武崇训灵柩前祭祀，然后悬挂南宫——政府办公处所（朝堂）。把成王李千里改姓蝮，党羽全部处死。

太子宫（东宫）官员没有一个人敢接近太子李重俊的尸体，只永和（山西省永和县）县政府主任秘书（县丞）宁嘉勖脱下自己的衣服，包住李重俊的人头痛哭；于是，被贬兴平（《新唐书·李重俊传》作“平兴”，今广东省高明市西南）县政府主任秘书。

政变军所经过各城门的守卫官兵，都被判流刑。韦家班请求一律诛杀，李显命司法单位再审。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宋城（河南省商丘县）人郑惟忠说：“大案刚刚结束，人心仍然惊惶，如果更改判决，恐怕叛变的人更多。”李显才停止。

擢升杨思勖当银青光禄大夫（文散官五级·从三品）、代理宦官总管府秘书长（行内常侍·正五品下）。

七月八日，赦免天下。

追赠武三思官位太尉（三公之一），封梁王（宣王），武崇训当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封鲁王（忠王）。安乐公主李裹儿请求比照永泰公主李仙蕙前例，武崇训的坟墓也应称“陵”；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卢粲驳回，指出：“永泰公主事，出于皇上特别恩典（永泰郡主死，参考七〇一年九月。七〇五年李显复辟，晋封公主，改葬，特准把墓改称为陵）。而鲁王（武崇训）只是公主的夫婿，不能相比。”李显亲写诏令，说：“安乐公主跟永泰公主一样；夫妻同一个墓穴，古今也一样。”卢粲又奏说：“陛下因爱女儿的缘故，推恩到她的丈夫，怎么可以使上下不分，君王和臣属相同？”李显采纳他的意见。李裹儿大怒，贬卢粲当陈州（河南省淮阳县）州长。

襄邑（河南省睢县）县政府防卫员（县尉）襄阳（湖北省襄樊市）人席豫，听到李裹儿要求当皇太女的消息，叹息说：“梅福讥刺王家班专权横行（参考前一四年），难道天下只有他忠勇正直！”于是上疏请求李显早日指定太子，措辞深刻恳切。太平公主打算推荐他当谏官，席豫认为是一种羞耻，逃走。

11、八月十三日，韦皇后及亲王、公爵以下官员，上疏向李显呈献尊号：应天神龙皇帝。把玄武门改称神武门，玄武楼改称制胜楼。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宗楚客又率领文武百官，上疏请加韦皇后尊号：顺天翊圣皇后。李显一律批准。

12、最初，地方总监察官（右台大夫）苏珦调查太子李重俊事件时，被告中有人在口供中提到相王李旦，苏珦呈递密奏，替李旦辩护，李显才不再追问。然而安乐公主李裹儿跟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宗楚客却日夜不停地设计陷害李旦，命监察官（侍御史）冉祖雍诬告相王李旦跟太平公主，说：“兄妹二人跟李重俊秘密勾结，请逮捕囚禁政治犯监狱（制狱）。”李显召见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兼副总监察官（兼御史中丞）萧至忠，命他调查，萧至忠哭泣说：“陛下拥有四海的财富，却容纳不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而竟使人罗织陷害！相王（李旦）从前当皇嗣的时候，向则天皇后（武曌）坚决辞职，愿把帝国让给陛下（参考六九八年九月），甚至一连几天不进饮食，全国人人皆知，为什么为了冉祖雍一句话，竟去猜疑！”李显对弟妹一向友爱，遂把这件事搁置。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浚仪（河南省开封市）人吴兢听到冉祖雍的阴谋，上疏指出：“自从六八四年（武曌夺权之年）以来，唐王朝的命脉，虽然没有断绝，但也不过像一条细线。陛下真龙兴起，推广恩德，普及皇家九族，从烟瘴山区或浩瀚海滨把他们找出来，接到宫廷（参考七〇五年二月）。何况相王又是一母同胞至亲，天地间没有第二个人跟陛下的关系如此亲近。可是邪恶的野心家却日夜不停地进行阴谋，定要把他陷入死刑，祸乱的根源，将从此开始。大权所在，即令关系疏远，也举足轻重。大权剥夺，即令关系密切，也轻如鸿毛。自古以来，帝王把政权分割给别姓的人主持政府，而猜忌同姓骨肉，因此家破国亡的，有多少人！何况，皇家金枝玉叶，所剩不多。陛下登基没有多久，一个皇子（李重俊）因发动政变被杀，另一个皇子（李重福）因有罪流放远方（参考七〇五年二月），只剩下一个老弟，早晚在左右侍奉，‘尺布斗粟’的机刺（参考前一七三年），不可以不慎重；《青蝇》诗篇（参考一六四年十二月注），诚使人畏惧。”

相王李旦性情宽恕厚重，对人谦恭谨严，安静恬淡，不喜爱竞争，所以经过武曌、韦皇后两个时代，都免遭毒手。

13、最初，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兼最高立法长（中书令）魏元忠，因德静王武三思掌握权力，专制政府，感到官场败坏，常常悲愤忧郁。等到太子李重俊发动政变，在永安门（太极宫城南西边门）遇到魏元忠的儿子、畜牧部副部长（太仆少卿）魏升，裹胁他参加；等到李重俊兵败身死，魏升也一起被乱兵诛杀，魏元忠对人说：“恶徒头目（指武三思）已经铲除，就是把我放到大锅里烹死，又有什么关系，只可惜太子（李重俊）殒落！”李显因魏元忠有功，而且受到武曌、三任帝李治尊重，所以释放魏元忠，不加追究。但国务院国防部长宗楚客、库藏部长（太府卿）纪处讷等出面共同作证，说：“魏元忠跟太子串通，请屠灭魏元忠三族。”李显不准。魏元忠恐惧，上疏请求解除官职及爵位，而仅保留散官，退休回家。

八月二十一日，李显手写诏令，批准魏元忠辞去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继续保留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齐公爵，退休回家。每月一日、十五日，仍进宫朝见。

14、九月二日（原文“丁卯”，据两《唐书》改），李显任命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萧至忠当副监督长（黄门侍郎），国务院国防部长宗楚客当左卫将军，兼任库藏部长（兼太府卿）纪处讷当专任库藏部长，同时都当一级实质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

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一级实质宰相于惟谦免职，改任国立贵族大学校长（国子祭酒）。

15、九月五日，赦免天下，改年号（之前是神龙三年，之后是景龙元年）。

16、宗楚客推荐右卫（卫军第二军）贵族征兵府副司令（郎将）姚廷筠当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命他弹劾魏元忠，指控：“侯君集是帝国的开国元勋，等他谋反时，太宗（二任帝李世民）向文武百官请求饶他一死，文武百官不肯同意，最后只好流着眼泪处决（参考六四三年四月）。后来，房遗爱、薛万彻（参考六五三年二月）、齐王李祐（参考六四三年二月）等叛乱，虽然他们都是皇亲国戚，仍全遵照国法行事。魏元忠的功劳不如侯君集，身份又不是皇亲国戚，却串通李多祚等武装政变，儿子更身在叛徒行列之中，自应该全族屠杀，把家宅铲平，挖成池塘。可是他的党羽竟为他编撰理由营救，迷惑圣君的听闻，陛下仁爱厚恩，打算掩饰他的罪行。我所以冒犯龙鳞（传说中逆摸龙的鱗甲，必被吞食），违反圣上旨意的缘故，正因这件事关系到帝国命脉。”李显相当同意。魏元忠遂被逮捕，囚禁最高法院监狱（大理），贬作渠州（四川省渠县）军务秘书长（司马）。

宗楚客再命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冉祖雍报告说：“魏元忠既然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不应该派去渠州当官。”杨再思、李峤纷纷支持。李显对杨再思等说：“魏元忠为国家效力多年，我特别怜悯宽容他，诏书已经发布，怎么可以一改再改；裁决轻重的权力，应该在我手中，你们上奏个没有完，太不了解我的意思。”杨再思等惶恐叩头。

但韦家班定要害死魏元忠，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袁守一再上疏弹劾，说：“重俊是陛下的儿子，还依照国法加刑，魏元忠既不是功臣，又不是皇亲，怎么可以单独漏网！”

九月九日，李显下诏再贬魏元忠当务川（思州州政府所在县·贵州省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县政府防卫员（县尉）。

不久，宗楚客又命袁守一报告说：“则天皇后从前在三阳宫患病，狄仁杰请求由陛下监国，魏元忠却上密奏反对（此事《资治通鉴》没有记载），这可证明魏元忠心怀逆谋，为时已久，请赐严刑。”李显对杨再思等说：“依我的观察，臣属侍奉领袖，必须一心。领袖偶尔害点小病，怎么就马上请继承人出来管事。狄仁杰只不过想建立他私人对我的恩惠，看不出魏元忠有什么过失。袁守一打算拿从前的事陷害魏元忠，怎么可以！”宗楚客才罢手。

魏元忠走到涪陵（涪州州政府所在县·重庆市涪陵区）逝世（享年七十余岁）。

17、银青光禄大夫（文散官五级·从三品）、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持慧范（参考七〇五年二月），在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兴建圣善寺（《唐会要》：圣善寺在长安章善坊，本称中兴寺，李显为娘亲武曌祈福，改名；西明寺，在长安延康坊），在长乐坡（首都长安城东）塑巨大佛像，大量开支使国库空虚。但李显及韦皇后都对慧范十分敬重，慧范权势倾动中央及地方，没有人敢碰他。

九月十三日，监察官魏传弓揭发慧范贪污四十余万钱，请求判处死刑。李显很想宽大处理，魏传弓说：“刑罚和奖赏，是国家的大事，陛下加到他身上的赏赐已经离谱，怎么可以使刑罚也离谱。”李显只好罢黜慧范所有官职及爵位，贬逐回家。

宦官左监门（卫军第十三军）大将军薛简等受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宠爱，任性放纵，凶暴犯法，魏传弓将上疏请求把他们斩首。总监察官（御史大夫）窦从一（窦怀贞）大为恐惧，坚决阻止。当时，宦官掌权，窦从一当京畿总卫戍司令（雍州刺史）及总监察官，有时看到前来打官司的人没有胡子，唯恐他是宦官，一定曲意接待，努力讨好。

18、最高监督长（侍中）杨再思改任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国务院国防部长韦巨源、库藏部长（太府卿）纪处讷，一同改任最高监督长。

19、九月二十七日，左、右羽林军（禁军第一、第二军）千骑卫士营改称万骑卫士营。

20、冬季，十月十三日，命左屯卫（卫军第九军）大将军张仁愿当朔方兵团总司令官（朔方道大总管），攻击东突厥汗国，等到大军抵达战场（不知道什么地方，叙述不清楚），东突厥军已经撤退。张仁愿追击，大破东突厥军。

21、宫女习艺馆教官（习艺馆内教）苏安恒（参考七〇一年八月），性情高傲，喜爱说使人震惊的话，太子李重俊诛杀武三思时，苏安恒宣称：“这是我的计谋。”李重俊失败后，有人检举。十月十四日，斩苏安恒。

22、十二月一日，日食。

23、本年，李显派使节分别前往江淮（华东地区）购买鱼类放生。立法官（中书舍人）房子（河北省临城县）人李乂上疏劝阻说：“江南（长江以南）居民捕鱼是正当职业；鱼鳖虾蚧，是维持生活的依靠。陛下推广恩德爱心，虽然对小动物有利，但真正的帮助，并没有施舍到人身上。为什么？江湖面积广大，物产丰富，鱼鳖虾蚧代代繁殖，数目无限；而我们国库中的积蓄，却很容易用光。如果赎款太少，则放生有限，于事无补；如果赎款太多，则政府经常费用便会短缺。与其担忧水里鱼类之死，为什么不担忧陆上人类活不下去！而且，那些卖鱼放生的人，只看到钱；捕捉的鱼能够卖钱，则他捕捉的就越勤越多；皇家放生一天，渔家一天利润百倍。不如停止这笔巨款，而去减少贫苦人家的田赋差役，充实国库，爱护人民；上天降福，远超过放生。”（这个奏章呈上去后，下文如何，史书没有交代，仍是老毛病，史学家只注重文章，不注重成果。）

七〇八年（戊申）

唐·景龙二年

1、春季，二月二十七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宫传出谣言说：韦皇后衣柜里裙子上有五色云彩，冉冉上升。唐帝（六任中宗）李显（李哲。本年五十三岁）命画师把它描绘下来，拿给文武百官参观。最高监督长（侍中）韦巨源请公告全国皆知，李显批准；同时赦免天下。

2、代理天文台长（知太史事）迦叶志忠奏报说：“从前，神尧皇帝（一任帝李渊）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桃李子》（参考六一七年四月）；文武皇帝（二任帝李世民）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秦王破阵乐》（参考六二七年正月）；天皇大帝（三任帝李治）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堂堂》（《乐苑》：堂堂，曲名，陈帝国末任帝陈叔宝作，唐王朝三任帝李治在位，政府法定乐曲）；则天皇后（武曌）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妩媚娘》（事实上隋王朝时代就有此曲，参考六〇〇年十月）；应天皇帝（指李显）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英王石州》（《资治通鉴》没有这项记载）；顺天皇后（指韦皇后）没有接受天命时，天下人唱《桑条韦》（《新唐书·五行志》：七世纪五〇年代中期，街巷有人唱《桑条韦》）。这说明上天旨意认为顺天皇后（韦皇后）最适合当国母，主持养蚕种桑大事。谨呈上《桑韦歌》十二篇，请编到乐章之中，等皇后祭祀蚕神时演奏。”

祭祀部长（太常卿）郑愔又加引申阐扬，李显喜悦，赏赐二人非常厚重。

3、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赵延禧上疏，说：“周、唐二位一体，天心符命，同时归于一人，所以高宗（三任帝李治）封陛下周王（参考六五七年二月）；则天太后时，又有唐同泰呈献《洛水图》（参考六八八年四月）。孔丘说：‘将来有继承周王朝的，可以推到一百代。’陛下继承则天太后（指南周王朝）之后，子孙一百代，都要当天下君王。”李显喜悦，擢升赵延禧当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正五品上）。

4、二月二十四日，副监督长（黄门侍郎）萧至忠上疏，指出：“受陛下宠爱的人，只可以赏赐给他金银绸缎，使他富有，使他可以吃到大鱼大肉，但不可以把国家的权力（官职）当做私人的礼物。而今，官员已经够多，无事可做的闲散官员，更是加倍，钻营奔走的人永不满足，每天每月都在增加。陛下赏赐无限的恩德，亲信及皇亲也有无穷无尽的请求，卖官的钱下到自己腰包，违法所得的利益更由自己承受。政府机关里面，被红色（四品、五品官服）、紫色（三品以上官服）挤得密不通风，轻视公事，不理职务，仗恃权势，公然犯法。只玷污官位，对政事毫无帮助。”李显虽然认为他说得对，但不能采纳他的建议。

5、三月二十三日，朔方兵团总司令官（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在河套黄河北岸兴筑三座受降城（中受降城在内蒙古包头市，东受降城在内蒙古托克托县南，西受降城在内蒙古五原县西北。受降城之名，始于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时，参考前一〇四年五月）。

最初，朔方兵团跟东突厥汗国军（瀚海沙漠群）把河套的黄河当做双方边界，河北（黄河河套以北）有一座拂云祠（内蒙古包头市），东突厥军每次攻击中原时，一定先去该祠祈祷，并放牧战马吃草及训练士卒，然后渡黄河南下。当时，东突厥可汗（十九任）阿史那默啜调空全国兵力，向西进攻击突骑施部落（伊犁河中下游），张仁愿向中央请求乘虚北上，夺取瀚海沙漠以南故地，在河套北兴筑三个受降城，首尾呼应，切断东突厥南下攻击中原的交通要道。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唐休璟反对，说：“自从两汉王朝以来，北方都以黄河（河套部分）作为边界，现在，在盗贼（东突厥）心脏地带筑城，恐怕劳民伤财，而最后仍落到蛮虏（指东突厥）之手。”但张仁愿一再请求，李显终于同意。

张仁愿上疏请延长服役时间，使入伍一年期满，即将返回家乡解甲复员的士卒留下来协助筑城工程，李显批准。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籍士卒二百余人逃亡而归，张仁愿把他们全部捕获，就在城下斩首（不知道哪个城下，咸阳城？受降城？），军中震恐，三座受降城，用六十个工作日落成。拂云祠所在的城称中城，距东西两城各距四百余里，都建在险要据点，开拓疆土三百余里。张仁愿又在牛头朝那山（内蒙古固阳县东）以北，设置斥候站、烽火台一千八百座。中央任命左玉钤卫（卫军第七军）将军论弓仁（吐蕃王国降将，参考六九九年四月）当朔方兵团前锋游击司令（朔方军前锋游弈使），驻防诺真水（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艾不盖河），巡逻戒备。自此之后，东突厥军不敢南渡阴山牧马，朔方一带（黄河河套地区）再也没有盗寇（指东突厥军）抢掠烧杀，边防军每年减少数万人。

张仁愿兴筑的三受降城都没有第二道门（壅门），也不设置守城工具。有人问他，张仁愿说：“军事行动，必须主动出击，不可以采取守势。敌人出现，当努力奋战，回头看一下城墙的，就应该处斩，还用什么守城设备，使士卒生出退一步的畏怯之心！”

后来，常元楷当朔方兵团总司令（胡方军总管），才筑第二道门（壅门）。人们因此尊敬张仁愿，而轻视常元楷。

6、夏季，四月二十一日，皇家研究院（修文馆）设皇家高级研究官（大学士）四人、皇家初级研究官（直学士）八人、皇家研究官（学士）十二人；延聘三公、部长级以下文章精练的官员、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李峤等充任。皇帝前往御花园游逛，或者参加皇亲国戚宴会，皇家研究官们没有一次不随从左右，写赋吟诗，互相唱和；而由倢伃（小老婆群第十四级）上官婉儿评判高下等第，优胜的赏赐金银绸缎。参与小型宴会的人，只有最高立法长、最高监督长（门下），以及长久以来，一直参见的亲王、公爵等亲近显贵，不过几个人而已；等到大型宴会，才召集八座（国务院左右秘书长及六部部长）、九列（九个次级部〔如祭祀部〕部长）、各司（有关单位）等五品以上官员参加；于是全国风靡，争着重视文学造诣，而纯儒家学派学者及忠贞直言人士无法进身。

7、秋季，七月三日，命左屯卫（卫军第九军）大将军、朔方兵团总司令官（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当一级实质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

8、七月四日，清源（山西省清徐县）县政府防卫员（县尉）吕元泰上疏，指出：“边境还没有安宁，边防部队轮调不休，士卒困乏贫苦，辎重转运输送，人民筋疲力尽。可是政府对于兴建佛教寺庙，却每日每月都在增加，劳民伤财，没有停止的一天。从前姬轩辕（黄帝）、伊祁放励（尧帝）、姚重华（舜帝）、姒文命（禹帝）、子天乙（汤帝）、姬昌（周文王）、姬发，都是依靠节俭仁义，建立恩德，名垂后世；晋帝国及南宋帝国以后，才纷纷盖庙，而战乱不断；由于君王的喜爱错误，一味崇拜盖世豪华，奢侈糜烂，人民不堪负担。请陛下节省营造寺庙的费用，拨付边疆，充实国防经费，使烽火永熄，人民日渐富庶。则如来佛慈悲的施舍，普度天下苍生的心愿，哪一个能比得上！”奏章呈上去后，李显不理。

9、安乐公主李裹儿、长宁公主（李裹儿同一个娘亲的姐姐，韦皇后所生），以及韦皇后的妹妹郕国夫人和倢伃（小老婆群第十四级）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的娘亲沛国夫人郑女士、内宫事务官（尚宫·正五品）柴女士、贺娄女士、女巫第五英儿（第五，复姓）、陇西夫人赵女士，都仗恃权势，随心所欲，说人情、受贿赂，即令是杀猪的屠夫，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卑贱的奴仆婢女，只要行贿三十万钱，就可得到“黑诏”（墨敕）任命状，斜封起来，交给立法院（中书），时人称“斜封官”（黑官）。如果想当和尚或尼姑，只要行贿三万钱，就可以得到一份政府出具的出家证明书（可以免除捐税差役）。卖出的“编制外（员外）”“编制外同正官（同正）”“试用（试）”“摄理（摄、检校）”“主管（判）”“代理（知）”官职，有数千人。国务院在西京（首都长安）、东都（洛阳）各设两个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每年遴选四次，候补官每年有数万人。

上官婉儿及后宫小老婆群，很多在宫外另设住宅，出入没有节制，知识分子及政府官员往往奔走投靠，围绕她们身边，希望谋求一官半职或升迁高位。安乐公主李裹儿尤其骄傲蛮横，很多宰相以下官员都出于她的推荐；跟大姐长宁公主（嫁给杨慎交）互相比赛，看谁最奢侈，房屋的豪华程度，好像皇宫，但比皇宫更细巧精致。李裹儿要求把昆明池赏赐给她，李显因昆明池是人民捕鱼的地方，养活很多人命，不准。李裹儿大不高兴，就另外夺取人民农田，挖掘定昆池，延袤数里（《朝野佥载》：定昆池方四十九里，直到南山〔秦岭〕），堆积石头，兴建假山，外型模仿华山（西岳·陕西省华阴市南），水道纵横，像是天河；一心一意想胜过昆明池，所以取名定昆。李裹儿有一条手工编织成的裙子，价值一亿钱，上面绣的花草鸟兽，小得都像米粒，无论从正面看或从侧面看、白天看或夜晚看，颜色都不一样。

李显喜爱踢球，遂成风尚，驸马武崇训（李裹儿的夫婿，去年〔七〇七年〕七月被诛杀，此当是追叙）、杨慎交（长宁公主的夫婿），把油洒到地上，兴建球场。杨慎交，是杨恭仁的曾孙（杨恭仁，参考六一九年闰二月，是杨师道的老哥）。

李显跟韦皇后以及两位公主，兴筑很多佛寺。监督院见习监督官（左拾遗）京兆人辛替否上疏劝阻，大略说：“我曾经听说，古时设立官职，员额不必补满。知识分子有完美的品行，家家户户有清廉的节操，政府有充裕的经费，民间有剩余的粮食。可是，陛下行赏的次数和数目却超过过去百倍，提升官员的阶级或人数，也超过过去十倍；国库中的金银，连铸印都不够用；而所存绸缎已不够赏赐。于是有钱的商人，都买到高阶层官位，卖艺的、走江湖的、耍戏法的、行巫术的，都得到可以敲诈人民的肥缺。”又说：“公主，是陛下心爱的女儿，然而她们的用度不合于古代规定，行为违反现世人心，恐怕陛下对她们的爱，将转化为人民对她们的恨，幸福也就可能变成灾祸。为什么？榨尽人民的体力，耗尽人民的财产，破坏人民的家庭；只不过为了爱几个儿女，竟结下人民上述的三种仇怨，使边疆战士不肯效命，政府官员不再忠贞，人心涣散，只剩下宠妻爱子，陛下还有什么仗恃？君王应把人民当做根基，根基稳固，则国家平安；国家平安，陛下夫妇母子才可以长相厮守。”又说：“如果认为建造寺庙是治国的第一大事，爱护人民并不足以保护政府安全，那么，商王朝及周王朝以前的政治，岂不全是黑暗混乱！东汉王朝及曹魏帝国以后的政治，岂不全都太平英明（佛教于东汉王朝初期传入中国，参考六五年十月）；岂不是商周以前王朝的寿命都不长，汉魏以后王朝的寿命都不短！陛下把不重要当做重要，把重要当做不重要；眼睛看到来世，却忽视今生；不敢面对现实，却去追求虚无缥渺的未来；看重愚夫愚妇的迷信，轻视皇家神圣的任务。那么，即令把阴阳当做炭火，把万物当做铜铁，驱使不吃不穿的机器人，也无法供应陛下的挥霍。何况一切都需要天地养育，必须风调雨顺，然后才可以得到！万一风尘乍起，战争爆发，天灾接着降临，则和尚不能拿起武器捍卫国家，寺庙佛塔又不能使人民跟战士不饥不寒，我暗中痛惜。”奏章呈上去，如石沉大海。

当时，斜封官都不由立法院（中书省）、监督院（门下省）正式发表任命状，两院也从不敢过问，接到“黑诏”后，立刻就转交国务院（所司）。国务院文官部考选司司长（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对斜封官前后搁置及开除一千四百余人，诽谤及怨恨的声音，大街小巷都听得见，但李朝隐毫不胆怯。

10、冬季，十月二十一日，皇家研究院（修文馆）皇家初级研究官兼皇家言行记录官（起居舍人）武平一，上疏请求减少皇亲国戚的权力和荣耀。他不敢直率的攻击韦家班，只请求压制自己所属的武姓家族。李显用措辞温和的诏书拒绝他的请求。

武平一，原名武甄，用别名武平一行世，是武载德的儿子（武载德，是武士彟的老哥的孙儿，南周王朝建立时，封武载德当郡级亲王〔颍川郡王〕；参考六九〇年九月）。

11、十一月二日，突骑施部落（伊犁河中下游）酋长娑葛自称可汗，诛杀唐王朝钦差大臣、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冯嘉宾，并派他的老弟遮努等，率军攻击唐王朝边塞。

最初，娑葛继承老爹乌质勒的酋长宝座（参考七〇六年十二月），统率部众；老爹的旧部阙啜忠节心里不服，跟娑葛不断互相攻击。阙啜忠节人少势弱，渐渐不能支持。金山兵团总司令（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上疏请征召阙啜忠节来入朝充当皇家卫士。

阙啜忠节走到播仙城（新疆且末县），军事指挥官（经略使）、右威卫（卫军第十军）将军周以悌警告他说：“国家所以不惜高官贵爵欢迎你，因为你手中掌握有部落军队。而今，你单身进京朝见，不过一个老胡人而已，不但保持不住荣华富贵，恐怕生死也由别人决定。现在，宰相宗楚客、最高监督长（侍中）纪处讷都在当权，最好用贿赂把他们买通，使你留在这里，不再入朝，然后调发安西都护（驻龟兹〔新疆库车县〕）所属武装部队，再引导吐蕃军队（西藏），攻击娑葛；请中央封阿史那献当可汗（阿史那献是十二任大可汗阿史那射弥的孙儿），用以招徕十姓部落归附。再命郭虔瓘征调拔汗那国（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的军队，协助作战，则你既不会失去部众，又可以公报私仇，比起单身匹马入朝，不可同日而语！”郭虔瓘是历城（山东省济南市）人，当时充任边防军将领。阙啜忠节欣赏周以悌这项谋略，遂派人从近路去首都长安贿赂宗楚客、纪处讷，依照周以悌的计划实施。

金山兵团总司令（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听到这个阴谋，上疏反对，警告说：“从前，吐蕃所以侵犯大唐边界，正是因为它要求吞并十姓部落（中亚伊赛克湖畔）和四军区（四镇），却无法到手之故（求四镇事，参考六九六年九月）。近年以来，停战求和，并不是受大唐礼义感召，而只是因为他们本国内斗激烈（参考六九九年二月），瘟疫流行，人民牲畜大量死亡，恐怕我国乘虚而入，所以克制自己的野心，摆出和平姿态。一旦他们国内情势稍稍安定，怎么能忘记夺取十姓部落和四军区？而今，阙啜忠节不通盘考虑帝国的形势，竟然去做吐蕃军的向导，我恐怕四军区的危机，就从今天开始。最近，阿史那默啜（东突厥汗国十九任大可汗）势力扩张，响应他的越来越多，再加上四军区的军队疲惫不堪，势不能帮助阙啜忠节东征西讨，我之反对阙啜忠节的计划，并不是为了怜悯突骑施部落。阙啜忠节不了解我国的全盘战略，反而去乞求吐蕃援助，吐蕃一旦击败突骑施部落，阙啜忠节就在他们掌握之中，怎么还能再为我国效力！从前，吐蕃跟我国毫无瓜葛，还要求吞并十姓部落跟四军区（参考六九六年九月），现在如果击破突骑施部落，为我国建立功劳，因而要求割让于阗（新疆和田市）、疏勒（新疆喀什市），政府将用什么话拒绝！同时，吐蕃所属各蛮夷部落以及婆罗门国（在印度半岛）等，正在叛离，吐蕃如果向我国借兵讨伐，不知道我国将用什么话拒绝！所以，古代的明智君王都不肯接受夷狄的小惠，就是忧虑他们的贪心没有止境，最后终会变成灾难。同时，阙啜忠节请求改封阿史那献当大可汗，岂不是因为阿史那献具有皇家血统，打算靠他招抚十姓部落！考察阿史那献的老爹阿史那元庆（西突厥十六任兴昔亡可汗）、叔父阿史那仆罗（身世不详）、侄儿阿史那俀子（十八任十姓可汗）及阿史那斛瑟罗（十七、十九任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怀道（二十任十姓可汗）等，都是皇家系统、可汗子孙。我国以及吐蕃都曾经一一封他们当大可汗，打算招抚十姓部落，结果都达不到目的，不久就自行破灭覆亡。为什么？因为这些人都没有超过常人的才干和超过常人的恩德声威，都不能使人感念、震慑，虽然是皇家血统，人心并不归附。何况阿史那献又跟他的父兄感情疏离？如果阙啜忠节自己有能力招抚十姓部落，一定不会要求另封可汗的子孙。阙啜忠节又建议：打算派郭虔瓘前往拔汗那国，征调他们的军队。在此之前，郭虔瓘曾经跟阙啜忠节擅自到拔汗那国征调过一次，已被严词拒绝，连一匹马、一个士卒都没有得到，而拔汗那国无法忍受他的骚扰，遂跟南方的吐蕃勾结，拥护阿史那俀子当可汗，反过来攻击四军区。当时，拔汗那国四邻还没有强大的盗寇协助，郭虔瓘等任意抢夺烧杀，如入无人之境，尚且引起阿史那俀子的反击。而今，他们北方有突骑施部落酋长娑葛，情势危急时，自会缔结联盟，合力抵抗，内则胡人坚守城池，外则突厥人趁火打劫，寻找机会邀击。我预料郭虔瓘等这次行动，一定不如上次那样得心应手。结果前后受敌人夹攻，自己走入死亡陷阱，徒然跟蛮虏结怨，造成四军区不安。依我愚昧的观察，实在不是好的策略。”

宗楚客等不理会郭元振的警告，奏报李显说：“派副总监察官冯嘉宾‘持节’，安抚阙啜忠节；监察官（侍御史）吕守素负责四军区，将军牛师奖当安西副都护（驻龟兹〔新疆库车县〕），动员甘州（甘肃省张掖市）、凉州（甘肃省武威市）以西各州县民兵，并征调吐蕃军队，共同讨伐娑葛。”李显批准。之前娑葛派使节娑腊呈献战马，此时，娑腊恰恰仍在京师，听到这个消息，日夜不停地赶路，奔回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报告娑葛。娑葛立即反应，派骑兵五千人攻击安西（龟兹·新疆库车县），另各派骑兵五千人，分别攻击拨换（新疆阿克苏市）、焉耆（新疆焉耆县）、疏勒。金山兵团总司令（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当时驻防疏勒，在河口（赤河口）建筑防御工事，不敢出击。阙啜忠节前往计舒河口（库车县北）迎接冯嘉宾，娑葛派军奇袭，生擒阙啜忠节，诛杀冯嘉宾；在僻城（库车县东北）生擒吕守素，把他脱光衣服，绑到骡马车站的柱子上，用刀割肉，剐死（娑葛对吕守素特别残忍，可能吕守素在这场受贿西讨的公案中，扮演重要角色）。

12、李显把安乐公主李裹儿嫁给左卫军（卫军第一军）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武延秀，派人到嵩山（中岳·河南省登封县北）征召太子宾客（正三品）武攸绪（隐居事，参考六九六年十二月〔腊月〕）。武攸绪将到首都长安时，李显指示礼仪官员在两仪殿设立特别座位，打算用请教尊长的隆重礼仪接待（血缘关系上，武攸绪是李显的表哥），特准武攸绪穿他平常所穿的平民服装及所戴的布制冠帽晋见，不称呼名字，也不下跪叩头。当天，仪仗队把武攸绪引导进殿，立法院礼宾官（通事舍人）引导到贵宾座位上，可是武攸绪却迅速走到辞见班里，跟一个普通官员一样，叩头参拜（唐王朝制度，中央官被外放当地方官向皇帝辞行，或地方官到京师〔首都长安〕晋见皇帝时，金銮宝殿上的位置，不跟中央文武百官在一起，而另外组成一个单元，称“辞见班”，即辞别或晋见班列），李显呆在那里，竟用不上请教尊长的隆重仪式。李显几次把武攸绪接到内宫谈话，不断慰问赏赐，武攸绪都辞谢不受；皇亲贵官向他拜访问候，除了两句客套话外，他不多说一句。

最初，武崇训跟安乐公主李裹儿结婚（李显于六九八年从房陵〔湖北省房县〕召回洛阳后，才把李裹儿嫁给武崇训），武延秀常常参与宫廷宴会，他的容貌和风姿非常优美，又能歌善舞，李裹儿早就爱上了他。所以，武崇训一死（参考去年〔七〇七年〕七月），便改嫁武延秀（武崇训是武三思的儿子，武延秀是武承嗣的儿子；武三思跟武承嗣同一个祖父〔武士彟〕）。

十一月二十一日，举行结婚典礼，典礼中用皇后才可以用的仪仗队，李显命一部分禁军参加仪式，使全部过程更加庄重威严；又命相王李旦当护轿官。

十一月二十二日，赦免天下；任命武延秀当祭祀部长兼右卫（卫军第二军）将军。

十一月二十三日，李显在两仪殿摆设喜宴，宴请文武百官，命安乐公主李裹儿出来拜见三公、部长级官员，大家都趴在地上叩头。

13、十一月二十五日，安西副都护牛师奖在火烧城（库车县北）跟突骑施部落酋长娑葛会战，牛师奖兵败被杀，娑葛遂攻陷安西，切断四军区间的交通要道，派使节携带奏章到首都长安索取宗楚客的人头。宗楚客再奏准由播仙城军事指挥官（经略使）周以悌接替金山兵团总司令郭元振，命郭元振返回中央，封阿史那献当西突厥汗国十姓可汗（二十一任大可汗），在焉耆设置军事基地，讨伐娑葛。

娑葛写信给郭元振，说：“我对贵国并没有恶感，只是痛恨阙啜忠节。宗楚客接受阙啜忠节的黄金，打算击破我的部落，冯嘉宾、牛师奖陆续到达西方，我怎么能坐在这里等死？又听说阿史那献打算也来，不过白白扰乱各州和各宰事基地，恐怕永不会安宁。请你考虑怎么因应！”郭元振把娑葛这封信奏报李显，宗楚客大怒，报告李显说：“郭元振准备叛乱！”征召郭元振回京，打算定他的罪。郭元振派他的儿子郭鸿从小路前往首都长安，将娑葛被逼反经过情形奏报李显，请求留在西方，不敢东归。李显大怒，周以悌因此被流放白州（广西博白县），李显再命郭元振接替周以悌，赦免娑葛的罪，封他当十四姓可汗（西突厥先有十姓，参考六三八年十二月；再加上咽面部落〔中亚巴尔喀什湖东〕、葛逻禄部落〔中亚额尔齐斯河流域〕、莫贺达千部落〔今地不详〕、都摩支部落〔今地不详〕，共十四姓。唐政府封突骑施酋长当可汗，自此开始）。

14、擢升倢伃（小老婆群第十四级）上官婉儿当昭容（小老婆群第六级）。

15、十二月，副总监察官姚廷筠上疏说：“近来，我发现政府各单位不遵照法律政令的规定，负起应负的责任，往往事情不管大小，全都向陛下请示。我听说，君王任命臣属当官，臣属则执行法令。政务繁多，领袖不可能一一阅览，怎么可以为了修一个水洞，砍一根枯木，都要报请领袖裁决！从今以后，遇到军国大事或法令没有规定的事件，才准许他们请示；其他的则全部依照规定，分层负责。如果有人故意迟疑不决，致使事情受到耽误时，请下令监察官（御史）弹劾。”李显批准。

16、十二月二十九日，李显敕令立法院（中书）、监督院（门下）以及皇家研究院各研究官（学士）、各亲王、各驸马，都要到内宫守岁。李显命在庭院中燃起营火，摆设酒席，演奏音乐。（唐王朝宫廷守岁盛况，史无记载，但隋王朝守岁盛况则有记载，可据以推测。胡三省注：隋王朝二任帝杨广时，每逢除夕之夜，内宫小老婆群各院，设置营火〔火山〕数十座，木柴全用沉香木树根，每座营火都要焚烧数车沉香木，火光稍暗，就用甲油浇上去，火焰顿时升起数丈，香味也传闻数里，一夜之间，用沉香木二百余车。）

酒酣耳热之际，李显对总监察官窦从一（窦怀贞）说：“听说你的老伴去世很久，我很为你担心，今天是除夕，我为你完成婚礼。”窦从一口称“是是是”，叩头谢恩。一会工夫，宦官总管引导拿着蜡烛、灯笼、幔帐、金丝团扇的仪仗队，从西廊走出来；金丝团扇后，紧跟着一个女人，身穿官服，头带花束金钗，李显命她跟窦从一并坐在一起，又命窦从一背诵几首《却扇诗》（唐王朝是一个诗的时代，结婚当天晚上，新郎往往背诵《催妆诗》《却扇诗》〔拿开遮面团扇诗〕。李商隐代董秀才作《却扇诗》，说：“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金丝团扇拿开后，那女人进去摘下花束金钗，改穿平时衣服，重新出来，大家慢慢细看，原来是韦皇后的老乳母王女士，本是一个蛮夷婢女。李显跟侍从官员，霎时哄堂大笑。李显下诏封王女士为莒国夫人，嫁给窦从一当正妻。世俗把乳母的夫婿，叫做“阿”（音zhē〔遮〕）。从此，窦从一每次晋见以及呈递奏章时，都自称：“翊圣皇后（韦皇后）阿”，时人叫他“国”，窦从一大为高兴，露出骄傲脸色。

七〇九年（己酉）

唐·景龙三年

1、春季，正月九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六任中宗）李显（本年五十四岁）下诏扩建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圣善寺（首都长安、东都洛阳均有圣善寺，都是李显为娘亲武曌祈福而建），寺庙附近居民家破人散、流离失所的有数十家。

2、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李裹儿等，多放纵她们的家奴去掳掠平民的子女当他们的家奴和婢女，监察官（侍御史）袁从之搜捕下狱，判他们有罪。两位公主告诉老爹皇帝李显，李显下手令释放。袁从之上疏说：“陛下放纵家奴掳掠良家子女，怎么能治理国家？”但到了最后，李显仍是把他们释放。

3、二月二日，李显前往皇宫玄武门，跟亲近的侍从观看宫女拔河游戏。

李显又命宫女在内宫设立街道，经营商店，而由高阶层官员充当商人旅客，跟她们做生意、谈买卖，并讨价还价，吵嘴诟骂，讲些下流社会的脏话；李显跟韦皇后前往观赏，大为欢乐。

4、二月九日，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崔琬在金銮宝殿皇帝面前，弹劾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宗楚客、最高监督长（侍中）纪处讷：暗中勾结戎狄，接受戎狄贿赂，引起边疆灾难（指阙啜忠节事，参考去年〔七〇八年〕十一月）。政府前例，高阶层官员受弹劾时，应低头弯腰，退出金銮宝殿，回到南宫政府所在地（朝堂）站立，等待处罚。现在，宗楚客不但不退出，反而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向李显申诉自己忠心耿直，被崔琬诬陷。

李显竟然不作深入调查，却命崔琬跟宗楚客结拜成为弟兄，以作和解，时人给李显加上绰号：“和事天子。”

5、二月十五日，李显任命最高监督长韦巨源当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杨再思当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同时当一级实质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

6、李显时常跟亲近侍从以及皇家研究院（昭文馆）皇家研究官（学士）等，聚集在一起饮酒取乐，命各人表演他最拿手的技艺，来提高兴趣。国务院工程部长（工部尚书）张锡，跳《谈容娘舞》；建筑部长（将作大匠）宗晋卿，跳《浑脱舞》（浑脱，可能是突厥语，“毡帽”之意）；左卫（卫军第一军）将军张洽，跳《黄獐舞》（六九二年，街巷有歌说：“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把你射伤。”后来演变作舞步）；左金吾（卫军第十一军）将军杜元谈，念《婆罗门咒》；立法官（中书舍人）卢藏用模仿道士呈献奏章给上帝时的古怪动作；只国立贵族大学副校长（国子司业）河东（山西省永济市）人郭山恽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念古人的诗。”李显准许。郭山恽遂朗诵《鹿鸣》《蟋蟀》两篇（《鹿鸣》，参考二三一年七月；《蟋蟀》，参考前六一年）。

第二天，李显嘉勉郭山恽的忠心，赏赐他休闲服一套。

又有一次，李显设宴款待侍从官员，命各人唱《回波辞》，大家都说些马屁谄媚话，有的甚至为自己要求升官加薪；轮到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李景伯，他唱道：“回波你是酒杯，小臣职在劝告。饮酒已过三遍，按礼不应吵闹。”（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李显大不高兴。副监督长（黄门侍郎）萧至忠说：“这才是真正的谏官。”

7、三月一日，李显命宗楚客改任最高立法长，萧至忠改任最高监督长，库藏部长（太府卿）韦嗣立改任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兼一级实质宰相，副立法长崔湜、赵彦昭同时兼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崔湜跟昭容（小老婆群第六级）上官婉儿通奸，所以上官婉儿推荐他当宰相。赵彦昭，是张掖（甘肃省张掖市）人。

当时，政府中发号施令的人太多，闲员满坑满谷，人们形容下列三种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一是宰相，二是监察官（御史），三是编制外官员（员外官）。副立法长韦嗣立上疏指出：

“最近以来，太多的人营造寺庙，力求豪华美丽，大寺庙用钱可能到一百万或数十万，小寺庙至少也用钱三万五万，总共在千万以上。人民劳苦穷困，怨恨悲叹的声音充满道路。佛祖创立宗教，在于克制身心的私欲，怎么会在意雕梁画栋，使寺庙之间，互相夸耀雄伟壮观！万一发生水灾旱灾，戎狄动起刀兵，即令墙上画的龙象多到跟天上云彩一样，又怎么能拯救国家！

“有爵位采邑的家庭，所属农奴的数目不少，昨天，我问过国务院财政部（户部），告诉我说，农奴数目，仅成年人就有六十余万。依照赋税规定，一个成年人每年要缴绸缎两匹，则共折合一百二十余万匹。我最近在库藏部（太府），发现每年收入的绸缎，最多时不过一百万匹，最少时只有六七十万匹，比起来拥有采邑的封户，收入要少得多。

“必须有辅佐皇帝的功劳，才可以赐给他爵位，封给他采邑。我们开国的时候，功臣封有采邑的，不过二三十家，可是，今天只要受到宠爱，就可以赐给爵位、封给采邑，竟然超过一百人以上。国家的田赋捐税收入，大半归于私人门户，私人门户有花不完的钱，因此花得就更奢侈浪费，政府经费反而不够开支，自然发生危机。治理国家的方法，难道这就正确！爵爷所需要的东西，由爵爷自己向农奴征收，家仆们仗恃权势，欺负凌辱州县政府官员，不断勒索贿赂，用来贸易经商；人民深受迫害，痛苦无法忍受。不如命农奴把应缴的东西缴给库藏部，爵爷再向库藏部领取，比爵爷直接征收要好。

“编制外官员为数之多，远超过正式官员数倍，各单位的低级职员，对这么多上司长官，苦于无法伺候；国库也因为支付大量薪俸，而逐渐枯干。又，州长、县长的能力和品格，近年以来，中央从不用心甄选，在京师（首都长安）供职的官员，犯了罪或声望下跌的，才派他们去当州长。国务院文官部（吏部）选派官员时，遇到年纪老迈、体力衰退或连一篇文章都写不通的人，就派他当县长。用这种官员治理人民，怎么可能提升教育文化！希望从今以后，选任中央各院部（三省、二台）及五品以上正官时，都应在州长、县长中挑选，则天下自然太平。”

李显不接受。

8、三月二十一日，李显任命国务院教育部长（礼部尚书）韦温当太子少保（太子三少之三）兼一级实质宰相；祭祀部长（太常卿）郑愔当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兼二级实质宰相。韦温，是韦皇后的老哥。

9、祭祀部礼仪官（太常博士）唐绍，因武家班的昊陵（武曌的老爹武士彟墓·山西省文水县）、顺陵（武曌的娘亲杨女士墓·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十八千米陈家村南）都设置守墓人五百户，数目跟昭陵（唐王朝二任帝李世民墓·陕西省礼泉县北九嵕山）相等，梁王（宣王）武三思、鲁王（忠王）武崇训的守墓户，反而比所有亲王坟的守墓户多出五倍。而韦家班的褒德庙（韦皇后的老爹韦玄贞祭庙）卫士，也反而比皇家祖庙（太庙）的卫士还多；上疏请求裁减，李显不理。唐绍，是唐临的孙儿（唐临事，参考六二六年七月）。

10、副立法长兼代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兼知吏部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崔湜、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二级实质宰相郑愔，同时负责文官的选派工作，倾全力奉承权贵，贪赃枉法，声名扫地，录取的人数常超过原定名额，每一个职位都拥有很多候补官，甚至把三年后接替的人选，都事先委派，文官制度全部崩溃。（胡三省注：“有关遴选官员的法令，到了我们宋王朝〔胡三省是宋朝末叶人〕，可以说坏到极点。国务院文官部〔吏部〕签注意见，往往一个官位拥有三个官员：现任官一人、候补官一人、待命官一人；官位稍稍美肥〔可以贪污〕，待命官又不止一人，岂止把三年后接替的人都事先委派而已！”唐王朝吏治如此，宋王朝吏治如彼，中间的五代十一国吏治更可怕。）

崔湜的老爹崔挹当国立贵族大学副校长（司业），收受候补官的贿赂，承诺命儿子任命他当某官，但他并没有告诉他儿子，所以崔湜并不知道有这回事，在甄试的时候，把那人列到长榜上放逐（“长榜”，裴行俭所创，凡名列长榜的，不准参加考试；参考六六九年十二月），那人告诉崔湜说：“你的亲人收了我的贿赂，为什么不给我官做？”崔湜大怒说：“我的亲人是谁？告诉我，我会把他乱棒打死！”那人说：“千万不要乱棒打死，否则的话，你就得守三年之丧！”崔湜大为羞惭。

监察官靳恒，联合行政监察官李尚隐，在金銮宝殿，当着皇帝的面弹劾崔湜等，李显命逮捕崔湜等下狱，派行政监察官裴漼调查。安乐公主李裹儿暗示裴漼从宽处理，裴漼在金銮宝殿上再提出弹劾（不知是弹劾崔湜，还是弹劾李裏儿）。

夏季，五月十一日，赦免郑愔死刑，改判流放吉州（江西省吉安市）看管；崔湜贬出当江州（江西省九江市）军务秘书长（司马）。

昭容（小老婆群第六级）上官婉儿秘密跟安乐公主李裹儿、祭祀部长（太常卿）武延秀，歪曲事实为他辩护。

第二天（五月十二日），改判崔湜当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州长，郑愔当江州军务秘书长。

11、六月，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一级实质宰相杨再思逝世。

12、秋季，七月，突骑施汗国（伊犁河中下游）十四姓可汗娑葛派使节前来唐王朝归降。

七月二十六日，唐王朝皇帝李显封娑葛当归化可汗，赐名李守忠。

13、八月一日（原文“己酉”〔八月二十五日〕，据《新唐书》改），李显命最高立法长李峤兼一级实质宰相；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韦安石改任最高监督长；最高监督长萧至忠改任最高立法长。

萧至忠的女儿嫁给韦皇后舅父的儿子崔无诐（音bì〔必〕）。结婚的那天，李显当萧家主婚人，韦皇后当崔家主婚人，时人说：“天子嫁女儿，皇后娶媳妇。”

14、李显将要前往首都长安南郊祭祀天神。

八月十三日，国立贵族大学校长（国子祭酒）祝钦明、副校长（国子司业）郭山恽建议：“古代遇到重大祭祀时，皇后举璧玉酒杯，用酒洒地献祭，在祭祀天地大典中，皇后担任助理。”祭祀部礼仪官（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反驳，指出：“郑玄（东汉王朝儒家学派大亨）注解《周礼·内司服》，只有在祭祀君王及爵爷时，才有助祭；祭祀天地神灵，并没有助祭的规定，所以皇后不可以助祭。”国立贵族大学另一副校长盐官（浙江省海宁市西南盐官镇）人褚无量参与讨论，发言说：“祭祀上天时，只由最早的祖宗配享，连祖父、祖母的分都没有，所以皇后不可以参加这项典礼。”

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韦巨源裁定，采用祝钦明的建议；李显批准。于是韦皇后担任第二梯次主祭，用宰相的女儿当女礼仪员（斋娘），在旁帮助传递祭品。祝钦明又打算由安乐公主李裹儿当最后主祭，唐绍、蒋钦绪坚决反对，才算停止。李显遂命韦巨源摄理太尉（摄太尉·三公之一），当最后主祭。蒋钦绪，是胶水（山东省平度市）人。

15、八月二十一日，李显前往定昆池（李裹儿所请，参考去年〔七〇八年〕七月），命侍从官员作诗。副监督长（黄门侍郎）李日知诗中有句：“但愿大家想到住在这里是多么安逸，不要让人们常说工人劳苦。”（李日知原诗：“所愿踅思居者逸，勿使时称作者劳。”按，这两句诗文字艰涩，意义不明，难得有人看得懂。）

后来，相王李旦登基（参考明年〔七一〇年〕六月），对李日知说：“那个时候，我不敢说一句话。”

16、九月十五日，李显任命苏瓌当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一级实质宰相。

17、太平公主（李显妹）跟安乐公主李裹儿（李显女），各自树立党羽，互相破坏攻击，李显十分烦恼。

冬季，十一月十一日，李显对皇家研究院（修文馆）皇家初级研究官（直学士）武平一说：“近来听说宫内外亲戚、贵族很多都不和睦，有什么方法化解？”武平一说：“这是摇尾分子马屁精从中挑拨的缘故，应该严格教训，把奸险之辈驱逐出去。如果仍然继续内斗，就请陛下长痛不如短痛，暂时收回爱心，使用严厉的手段，明白发出警告，不要让她们的罪恶越累积越多。”李显赏赐武平一绸缎，但不能采纳他的建议。

18、李显召回前皇家研究院研究官（前修文馆学士）崔湜、郑愔回京，陪同皇帝祭祀。

十一月十三日，李显前往首都长安南郊祭祀天神，赦免天下，即令“十恶”（参考六四〇年十二月），也一并赦免；流刑犯都解除管制，准许回乡（南周王朝时，也曾局部解除管制，参考六九三年二月）。女礼仪员（斋娘）有夫婿的，夫婿一律升官。

19、十一月二十二日，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特级实质宰相（平章军国重事）豆卢钦望逝世（享年八十岁。特级实质宰相〔平章军国重事〕，自豆卢钦望开始，参考七〇五年六月）。

20、十一月二十三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国王（三十五任）弃隶缩赞（本年十四岁）派他的高级官员尚赞咄等一千余人，前来唐朝迎娶金城公主（参考七〇七年四月）。

21、河南道（黄河以南）巡察特使、行政监察官宋务光上疏指出：“目前，实封采邑的有一百四十余家，采邑遍布五十四个州，都是上等肥沃的农田；一个人的采邑，有时分在数州；而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李裹儿）的采邑农户，更选择家有财产而人口又多的，刻薄剥削，过分残酷，农户应该缴给公主的，远超过普通农民应该缴给政府的。滑州（河南省滑县）出产绫绢，四面八方有权势的人，都去勒索，人民深受迫害，遂大批逃亡在外。请陛下把爵爷们的采邑，稍稍疏散到其他各州。同时，爵爷派出征收捐税的使节，凶恶残暴，扰乱治安，我建议把采邑交给国家管理，由政府负责代收，每年送给每位爵爷。”李显不接受。

22、当时，流刑犯全都释放回家，只有均州（湖北省丹江口市西北）州长、谯王李重福（李显的儿子）不在赦免之列（李重福被贬放，参考七〇五年二月），李重福上疏陈情说：“陛下焚烧木柴，亲行大礼，在首都南郊，上祭天神，普通平民都可以赦免，而你的儿子却独被摒弃，皇天应有的公平道理，岂是这样！天下人听说我不能受到赦免，为我悲泣流涕。何况陛下仁慈，难道不怜悯你的儿子忧苦惊惶！”奏章呈上后，如石沉大海。

23、前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退休的唐休璟（参考七〇六年三月），本年八十多岁，而追求更高官位的心，依然迫不及待，替自己的儿子娶内宫事务官（尚宫·正五品）贺娄女士的养女。

十二月十日，李显任命唐休璟当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一级实质宰相。

24、十二月十二日，李显前往骊山温泉（陕西省临潼县东南）。

十二月十八日，李显前往韦嗣立的农庄。因韦嗣立跟北周帝国隐士韦夐是同族（韦夐事，参考五五九年六月），特封韦嗣立当逍遥公。韦嗣立，是韦皇后的远房亲属。因此，对韦嗣立爱护赏赐非常的多。

十二月二十三日，李显回宫。

25、本年，关中（陕西省中部）饥馑，粟米每斗一百钱。从山东（崤山以东）、江淮（华东地区）一带运粮到京师，仅运粮的牛就死了十分之八九。文武百官多数请求李显再去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但韦皇后娘家住在杜曲（陕西省长安县东南杜曲镇），不高兴迁到东都，于是命女巫师彭君卿等警告李显说：“今年不利于东走。”李显留下深刻印象，以后再有人提及，李显发脾气说：“天下哪有跟着粮食跑的皇帝？”别人才不敢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