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贞观之治 七世纪 四〇年代(六四〇—六四九年)

唐王朝
  • 唐灭高昌王国。
  • 文成公主嫁吐蕃国王弃宗弄赞。
  • 薛延陀汗国亡。
  • 唐帝李世民画功臣像于凌烟阁。
  • 太子李承乾被废·立李治当太子。
  • 李世民东征高句丽·败回。
东西方世界
  • 印度摩揭陀国王尊中国高僧玄奘,开讲经大会。戒日王开“无遮大会”。
  • 阿拉伯军攻占埃及。
  • 日本“大化改革”。

六四〇年(庚子)

唐·贞观十四年

1、春季,正月十六日,唐王朝皇帝(二任太宗)李世民前往魏王李泰家宅,赦免京畿卫戍区(雍州)长安县死刑以下囚犯,免除延康里居民今年赋税,分别等级赏赐魏王府官属及延康里老人。(李泰家住长安县延康里。首都长安城内,有二直属县:长安县、万年县,县政府都设在首都长安城中,长安县在西,万年县在东,延康里属长安县,所以只赦长安囚犯。)

2、二月十日,李世民前往国立贵族大学(国子监),参观祭祀孔子大典,命国立贵族大学校长(祭酒)孔颖达讲解《孝经》,依着官阶赏赐,上自校长,下到成绩优良的大学生。

当时,李世民扩大征召天下著名的儒家学派知识分子当教师,他自己也很多次前往国立贵族大学(国子监),听他们讲解谈论,学生中只要了解“大经”一部以上的,都可以当官。(唐王朝时代,《礼记》、《春秋左氏传》称“大经”,《诗经》、《仪礼》、《周礼》称“中经”,《易经》、《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称“小经”。)增建学生宿舍一千二百间,学生多达二千二百六十人。连城门防卫大营(屯营)、飞骑(禁军)也派有教师,为官兵讲解儒家学派经典,官兵中有通达一部经典的,就允许他们参加“贡举”(州县政府向中央保荐人才,称“贡举”)。于是全国各地学者专家,纷纷集中京师(首都长安),甚至高句丽王国(朝鲜半岛平壤)、百济王国(朝鲜半岛扶余)、新罗王国(朝鲜半岛庆州)、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市)、吐蕃王国(西藏拉萨),也都派遣皇族子弟到中国留学,听讲的达八千余人。

李世民因教师们对儒家学派经典各有各的解释,注解既繁又多;于是命孔颖达跟各学者共同撰写五经注解,名《五经正义》,作为标准课本,命学生学习。

3、二月十五日,李世民前往骊山温泉(陕西省临潼县境)。二月二十四日,回宫。

4、二月二十八日,李世民下诏调查近代著名知识分子:诸如南梁帝国皇甫侃、褚仲都,北周帝国熊安生、沈重,陈帝国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王朝何妥、刘炫等人的子孙,专案呈报,分别任用或擢升。

5、三月,窦州道(广东省信宜县)大军作战司令(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攻击罗窦(即罗宾洞·信宜县境)獠部落变民军,把变民军击破,俘获七千余人。

三月四日,流鬼国(可能在俄乌苏里江及黑龙江口伯力城以光)派使节佘志前来中国进贡(佘,音shē〔赊〕)。流鬼国距长安一万五千里,临近北海,南边是靺鞨部落(吉林省)跟中国从来没有交往,此次派出使节,要经过三次翻译。

李世民任命佘志为骑兵司令(骑都尉)。

7、三月十九日,设立突厥协防司令(宁朔大使),负责保护新恢复的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

8、夏季,五月六日,改封燕王李灵夔当鲁王。

9、李世民将去洛阳,派建筑部长(将作大匠)阎立德前往调查可以避暑的地方。

秋季,八月五日,在汝州(河南省临汝市)西山兴建襄城宫。阎立德,是阎立本的老哥(阎立本,是高宗李治的宰相)。

10、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市)国王麹文泰,听到唐王朝远征军出发消息,对国人说:“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距我们七千里,沙漠和碎石地带就有二千里,地上无水无草,冷风如同刀割,热风好像火烧,这种地方,大军怎么可以通过!上次我到京师(首都长安)朝见(参考六三〇年十二月),亲眼看到秦(陕西省)陇(甘肃省)北部,一片荒凉,城郭萧条,根本不能和隋王朝相比。现在前来对我们攻击,军队太多则粮食运输来不及;三万人以下,我们有力量把他们制服。用安逸对抗劳苦,坐在这里看他们倒毙。他们如果屯兵城下,最多二十天,粮食吃完,一定撤走,我们就尾随追击,杷他们俘虏,用不着忧虑!”可是,不久听到远征军已到沙漠口岸,忧愁恐惧,不知道如何才好,一病而死。儿子麹智盛继位(十六任)。

唐王朝远征军抵达柳谷(新疆哈密市东),侦探报告说:“麹文泰将定期安葬,贵族们都集合高昌城。”各将领请求发动奇袭,侯君集说:“不行,天子因高昌王行动无礼,才命我讨伐,如今却在麹文泰坟地上袭击他们,不是吊民伐罪的王师。”于是,擂动战鼓,向西挺进,抵达田城(即田地城·吐鲁番县东),劝守军投降,守军拒绝,远征军第二天发动拂晓攻击,中午就把城攻克,俘获男女七千余人。侯君集命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辛獠儿当前锋,夜晚,向首都高昌城(吐鲁番市)进发,高昌军迎战失败;远征军主力到达,就在城下构筑营阵。

麹智盛写信给侯君集说:“是我的老爹得罪天子,上帝对他惩罚,使他身死,我继位没有多久,唯求部长察看下情,赐予怜悯!”侯君集回信说:“你如果能后悔改过,应绑住双手,到营门报到。”麹智盛不肯接受。侯君集下令填平护城壕沟,开始攻城,射出的箭和抛出的石头,像倾盆大雨,城中高昌人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侯君集使用“巢车”(攻城武器之一),高十丈,俯看城中,指示攻击目标,路上出现行人或飞石击中的地方,巢车上勇士都一一高声报导。

之前,高昌王国跟西突厥汗国缔结同盟条约:当一国受到攻击时,另一国有援助的义务。沙钵罗叶护可汗(九任大可汗)阿史那薄布派一个亲工(叶护)率军进驻可汗浮图城(新疆奇台县),遥作声援。可是,等唐王朝远征军抵达高昌城下,阿史那薄布大为恐惧,向西逃走一千余里,而驻防可汗浮图城(新疆奇台县)的那位西突厥亲王,因恐惧过度,献出城池,向远征军投降。

麹智盛走投无路,八月八日,开城投降(高昌王国自阚伯周于四六〇年建立王国,立国一百八十一年,共十六任王,至本年〔六四〇〕灭亡)侯君集派军队出去分别夺取上地,共接收二十二城、八千零四十六户、一万七千七百人;面积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李世民打算将高昌王国土地收入版图,设立州县,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魏征警告说:“陛下刚登基时,麹文泰夫妇首先前来朝见(参考六三〇年十二月)后来态度稍露傲慢,所以陛下才把他处死,这项惩罚,应到麹文泰身上为止。最好是安抚他们的人民,保存他们的王国,由麹文泰的儿子继位;如此,声威恩德将永播荒远,四方蛮族自都心悦诚服。今天如果贪图他的土地,设立州县,则势必常派一千余人驻守,数年调防一次,一来一往,死亡将占十分之三四;既要供应他们衣服粮食,他们又要远离家人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甘肃省)人民将陷于穷苦。而陛下却不能从高昌得到一把米或一尺布,来帮助中国,这正是把有用的东西,用到无用的事物上,我看不出它的可行性。”李世民不同意。

九月,李世民把高昌王国故地改称西州,而在可汗浮图城(新疆奇台县)另设庭州,各有属县。九月二十一日,在交河城(新疆吐鲁番市西北)设置安西总督府(安西都护府),留军镇守。

侯君集押解高昌王麹智盛,以及他的文武官员,和民间士绅等,率军东返。七世纪四〇年代唐王朝国土,东到大海,西到焉耆(新疆焉耆县),南到林邑(越南归仁县),北到瀚海沙漠群;全都设立州县,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中国远征军攻击高昌时,派使节邀请焉耆王国(新疆焉耆县)配合,前后夹击;焉耆大喜过望,接受命令。等高昌灭亡,焉耆王前往远征军营门晋见侯君集,并说明高昌曾经夺取焉耆三座城池(参考六三二年七月),侯君集奏报中央,连同高昌所掳获的焉耆人,一并归还焉耆。

11、冬季,十月十日,荆王李元景等,再上疏请求李世民到泰山添土祭祀天神、梁父山辟场祭祀地神(封禅);李世民不许。

12、最初,陈仓(陕西省宝鸡市)地方征兵府司令(折冲都尉)鲁宁,因控案被羁押监狱,自认为官阶崇高(上府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对陈仓县政府防卫官(县尉)刘仁轨,侮辱诟骂(县尉京县从八品下,畿县正九品下,上县从九品上,中下县从九品下)。刘仁轨把鲁宁乱棍打死,州政府奏报中央,李世民大怒,下令斩刘仁轨,但仍然大惑不解,说:“什么县尉,胆敢打死我的征兵府司令(折冲)!”命押解长安,当面亲自询问。刘仁轨回答说:“鲁宁当着我治下人民,竟对我凌辱到这种程度,我实在怒不可遏,把他打死。”脸色言辞,非常平静。魏征正在身旁,说:“陛下知道隋王朝所以灭亡的原因?”李世民说:“什么原因?”魏征说:“隋王朝末年,人民强悍,凌辱政府官员,像鲁宁这种人就是。”李世民高兴,擢升刘仁轨为栎阳(陕西省高陵县东北)县政府主任秘书(县丞·正八品下)。

李世民将到同州(陕西省大荔县)围猎,刘仁轨上疏,说:“今年秋季,庄稼宁收,但民间仅收割十分之一二;就在这个时候,差遣他们准备围猎种种事宜,诸如整理道路,修补桥梁,动不动就要一二万人,对农村的伤害至大。我盼望陛下延后十天出发,等到农民收割完毕,公私两利。”李世民采纳这项建议,用诏书嘉勉。不久,擢升刘仁轨为新安(河南省新安县)县长。

闰十月二日,李世民前往同州(陕西省大荔县)。闰十月十七日,回宫。

13、闰十月二十三日,吐蕃王国(西藏)国王(三十二任松赞干布)弃宗弄赞,派他的宰相禄东赞,向唐朝廷进贡黄金五千两,及珠宝珍玩数百种,请求通婚。

李世民封皇族一位女儿当文成公主,准备出嫁。

14、十一月一日,冬至,李世民前往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南郊,祭祀天神。

当时实施的是《戊寅历》(参考六一八年九月),一日不是“甲子”而是“癸亥”。宣议郎(文散官二十一级从七品下)李淳风上疏,说:“古代,两天的分界线在子时的一半,本年十一月一日,正逢甲子,也是冬至季节。故天文台长(太史令)傅仁均减除多余之数,把子时前当作为初一日,所以相差三刻,不是正常之规,请求再加考定。”(事关历法,不懂)。有关官员商议,认为傅仁均的计算,有些微差错;而李淳风校订精密,建议采取李淳风的历法。李世民批准。

15、十一月四日,国务院教育部(礼部)官员上疏,请求批准:高祖父母逝世,穿生粗布缝边丧服五个月(原为三个月),嫡子妇穿粗生麻布缝边丧服一年(原为粗熟麻布丧服九个月)。嫂嫂、小叔、弟妇、大伯(夫兄)、小舅(妻弟)逝世,穿较细熟麻布丧服五个月(原为穿细麻布三个月。参考五七四年五月附表)。李世民同意。

16、十一月十三日,文武百官再度请求李世民前往泰山添土祭祀天神、梁父山辟场祭祀地神(封禅),李世民接受。下令各儒家学者详细拟定仪式,命祭祀部长(太常卿)韦挺等,当“封禅特史”。

17、国务院司法部关卡稽查司副司长(司门员外郎)韦元方,发给奉命出差宦官的通行证,过于迟缓,宦官奏报李世民。李世民大怒,贬韦元方为华阴(陕西省华阴县)县长。魏征劝告说:“君王的震怒,不可以随意发作。前些时为了派宦官出差,深夜宣布诏书,好像发生紧急军事情況,谁不惊慌恐惧?何况宦官这种人,自古以来,最难管理,如果轻易地为他们说话,容易产生后患。尤其派一个人前往远地,更不适宜,不应使这种现象渐渐成长,应特别谨慎。”李世民接受。

18、国务院左秘书长(尚书左丞)韦悰,调查农林部(司农)所卖木材,每“橦”单价比民间的单价要高(橦,古代木材计算单位,三十五立方寸为一“橦”),上疏弹劾农林部(司农)浮报价款。李世民召见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孙伏伽,草拟农林部长(司农)的罪状。孙伏伽说:“农林部长(司农)没有罪。”李世民奇怪,问他缘故,孙伏伽回答说:“正因为农林部(司农)卖的价钱比较贵,所以才显出民间卖的价钱比较贱。假如政府卖的价钱贱,人民就陷于绝境,想贱卖都不可能了。我只看出农林部长(司农)为人民着想,不知道他有什么过失。”李世民醒悟,不断点头称赞,回头对韦悰说:“你的见识不如孙伏伽太远。”

19、十二月五日,侯君集在观德殿呈献远征军的俘虏,李世民摆下凯旋庆功大宴,准天下人民吃肉饮酒狂欢三天。不久,任命麹智盛当左武卫(卫军第三军)将军,封金城郡公爵。把所俘虏的高昌王国的音乐师分派给祭祀部(太常),使祭祀部(太常)的乐队,由九队增加到十队。

侯君集击破高昌王国时,私自盗取奇珍异宝。将士们得到消息,遂大肆偷窃抢掠,侯君集无法制止。现在,有关官员提出弹劾,李世民逮捕侯君集等,囚禁监狱。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说:“高昌王昏乱迷失,陛下派侯君集等讨伐,已经征服。凯旋归来,还没有超过十天,就把他们交付军法审判。虽然,这是侯君集等自己触犯法网,可是恐怕全国人民都会疑心陛下只记得他们的过失,而忘掉他们的功勋。我曾经听说:派遣大将出征,最重要的要求,是要他克制敌人,假如能克制敌人,即令贪污,照样也要赏赐;如果战败,即令廉洁如水,也应诛杀。所以,西汉王朝的李广利(参考前一〇一年)、陈汤(参考前三三年),晋王朝的王浚(参考二八〇年),隋王朝的韩擒虎(参考五八九年),都身负重罪,应受惩罚,而君王却认为他们对国有功,全都封爵赏赐。由前人事迹观察,将领们谨慎清廉的少,贪婪钱财的多,所以黄石公《军势篇》说:“用他的智慧,用他的勇敢,用他的贪婪,用他的愚昧。智慧的人愿意为国家建立功勋,勇敢的人喜爱发泄他内心的天性,贪婪的人急切追求金银财宝,愚昧的人不计较生死。”但愿陛下记念侯君集等所立的微功,而宽恕他们的大过。使侯君集能重新排入朝见行列,再受驱使。他虽不是一个清明廉洁的官员,却是一个贪婪愚昧的将领,陛下虽然违法,而恩德更为显著,侯君集等虽然蒙受赦免,可是过失更加清晰。”李世民下令把侯君集释放。

又有人控告薛万均强奸高昌王国妇女,薛万均不肯承认,李世民下令把没收到皇宫中的高昌妇女,移交最高法院(大理寺),跟薛万均在法庭上对质。魏征上疏劝阻,说:“我曾经听说:‘君王用礼貌对待臣属,臣属用忠心事奉君王。’(《论语》孔丘语),而今,命帝国上将,跟亡国妇女,在大庭广众之中,辩论男女床上私情;如果事情是真,所得的十分轻微,如果事倩是假,损失可十分重大。从前,嬴任好(秦国九任君穆公)赐给盗马贼美酒(嬴任好御马逃走,岐山下约有三百野人把马吃掉,官员跟踪而至,逮捕野人,打算惩罚。嬴任好说:“君子不会为了牲畜而去害人,我听说:吃马肉而不饮酒的,将受内伤。”命赏给他们美酒。后来,嬴任好攻击晋国,陷入重围,岌岌可危,三百野人救出嬴任好,作为吃马饮酒回报);芈侣(楚庄王)赦免被扯下帽缨者的罚过(芈侣设宴款待文武官员,天晚,大家都已半醉,而蜡烛忽然熄灭,有人暗中拉住一位美女的衣裳,美女顺手把他的帽缨扯下,报告芈侣急速燃烛,看谁没有帽缨。芈侣说:“赏赐给人美酒,使他饮醉失去控制,怎么可以为了显示一个妇女的节操,而使一个战士受到羞辱!”于是下令说:“今天我们都要大醉,不摘去帽缨。就不能狂欢。”文武官员都摘去自己帽缨,然后再燃烛火,君臣尽欢而散)。何况陛下的道德高过伊祁放勋(舜)、姚重华(舜),难道行为还不如嬴任好、芈侣!”李世民立即释放薛万均。

侯君集的马,前额长疮生蛆,大军作战司令(行军总管)赵元楷亲自用手指沾脓来嗅。监察官(御史)弹劾赵元楷谄媚无耻,贬谪当括州(浙江省丽水县)州长(此时尚称处州,七七九年才改称括州)。

高昌王国灭亡,各将领都受赏赐,大军作战司令(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因没有接到皇帝的训令,独自拒绝。后来,训令颁下,才肯接受,但也只取老弱人口及破旧器物而已。李世民嘉许他的清廉谨慎,赏赐给他战利品高昌宝刀,和杂色绸缎一千段。

20、十二月十一日,李世民在樊川(陕西省西安市南)狩猎。十二月十三日,回宮。

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魏征上疏,认为:“朝廷中掌握权柄的文武官员,负责帝国枢机大任,责任虽重,可是陛下对他们的信任,却并不充分;所以他们心怀疑惧,只好敷衍推拖。陛下对大事宽恕,对小罪严厉,随时会爆发雷霆之怒,对人谴责,未免显出心里偏爱或某种忌恨。一般情形是,把大事交给高级官员,把小事交给低级官员,这是治理国家的正道。而今,陛下在职务上敬重高级官员,忽略低级官员;可是遇到事情,陛下则信任低官,而怀疑高官。信任忽略的,怀疑敬重的,却打算要求政治纳入轨道,怎么可能!任命一个人担任高官,却去挑剔他细微的过失,鲨鱼群望着政治风向,随便找出几条法律,加以扭曲,就可以构成高官的罪状。当事人自己分辩,陛下认为他坚不吐实,空言狡展。当事人不作说明,陛下又认为他所被控的罪,全是实情。进退两难,没有办法表明心迹。于是只好因循苟且,但求免除灾祸;虚假作伪,遂成为一时风俗。”李世民采纳。

22、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虽然夺取到天下,但是认为保持天下更难。”魏征回答说:“我曾经听说,战胜容易,保持战果难。陛下说出这种话,是皇庙和国家之福。”

23、李世民听说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太子宫)不断地苦苦规劝太子李承乾,擢升张玄素当银青光禄大大(文散官五级从三品),兼太子宮政务署长(左庶子)。

李承乾曾经在太子宫中擂鼓作戏,张玄素亲到阁前规劝,李承乾把鼓拿出来,在张玄素面前摧毁。李承乾长久不出来接见太子宫官属,张玄素劝告说:“政府遴选俊杰贤能的学者,辅佐太子,而今,动不动一月半月,不接见太子宮官属,怎么能对你有万分之一的帮助?宫中全是妇女,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个樊姬!”(樊姬,楚庄王芈侣的妃子,芈侣喜爱打猎,樊姬遂不肯吃肉;樊姫又讥笑虞丘子不能推荐贤能,虞丘子大为惭愧,推荐孙叔敖当宰相。)李承乾不理。

张玄素少年时曾当国务院司法部管理员(令史·官阶低微,在文官最低阶“从九品下”之下,俗称“不入流”或“流外”),有一天,李世民当着文武百官,问张玄素说:“你在隋王朝当什么官?”张玄素回答说:“县政府防卫员。”(县尉·从八品下至从九品下。)李世民又问:“县政府防卫员(县尉)之前,当什么官?”张玄素回答说:“流外。”李世民又问:“在哪个单位?”张玄素至为羞惭,沮丧恍惚,出阁门时几乎迈不动脚步,面色如同死灰。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说:“君王能体恤他的部属,部属才能竭尽忠心。张玄素虽然出身寒微,陛下敬重他的才能,擢升到三品高位,辅佐皇储(太子李承乾),怎么可以对着文武百官,穷追他的门第!抛弃从前的恩德,使他霎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痛苦椎心,怎么能要求他为节义而死!”李世民说:“我也后悔问这些话,你的奏章深合我心。”褚遂良,是褚亮的儿子。

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孙伏伽跟张玄素在隋王朝时,都当管理员(令史),孙伏伽往往在大庭广众中,述说他的往事,毫不避讳。

柏杨曰:

“尘沙一入成灰烬,断金千锤色益红。”唯英雄豪杰能保持本色,唯胸襟开阔能保持一贯,唯仁慈宽厚能保持童心,唯自我肯定能不在乎自己贫贱,尤其是过去的贫贱。

24、戴州(山东省成武县)州长贾崇,因他的部属中有人犯“十恶”大罪(唐律十恶:一、谋反,二、谋大逆,三、谋叛,四、谋恶逆,五、不道,六、大不敬,七、不孝,八、不睦,九、不义,一〇、内乱),监察官(御史)对贾崇提出弹劾。李世民说:“从前,伊祁放勋(唐)、姚重华(虞)都是伟大的圣王,又居天子尊贵的宝座,却不能感化他们的儿子。何况贾崇不过一个州长,怎么能感化他部属家家户户都有善行!如果因这种事被贬,则以后州县相掩护,将让真正罪犯受到包庇。自今以后,各州人民有犯十恶大罪的,不可以弹劾州长,只要求州长严明调查审理,依法惩罪,希望能够肃清邪恶。”

25、李世民亲自校阅军队,发现部伍行阵,凌乱不整,命大将军(正三品)张士贵,责打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等,认为打得太轻,逮捕张士贵囚禁监狱。魏征劝阻说:“将军的职务,是充当帝国的武器,用来保卫国土,命他责打罪人,已不足以使后世效法,更何况因他责打得太轻,而去定罪!”李世民急下令释放。

26、很多关心国事的人,请求李世民亲自批阅奏章,用以防止蒙蔽。李世民询问魏征的意见。魏征回答说:“这些人不知道大体,一定要陛下亲自批阅每一份奏章,那么,不仅是中央,连州县的事陛下也要亲自处理了。”

六四一年(辛丑)

唐·贞观十五年

1、春季,正月十二日,唐王朝皇帝(二任太宗)李世民,任命吐蕃王国(西藏拉萨)宰相禄东赞,当右卫(卫军第二军)大将军(禄东赞出使中国事,参考去年〔六四〇〕闰十月)。

李世民对禄东赞外交礼节的熟练和得体的应对,十分欣赏,决定把琅邪公主的外孙段女士嫁给他。禄东赞推辞说:“我在本国早有妻子,是父母为我聘娶,不敢遗弃。而且国王还没有见公主,身为使节,怎么可以先娶?”李世民越发认为他贤明,然而为了帝国利益,必需用深厚的恩情笼络,仍勉强禄东赞接受。

正月十五日,命国务院教育部长(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持节”,护送文成公主前往吐蕃王国(西藏)。国王(三十二任松赞干布)弃宗弄赞大喜,以中原女婿的礼节,叩见李道宗,羡慕中原衣服和仪卫队的豪华盛大,特别替文成公主兴筑一座城池宫殿,让她居住,而自己也改穿绸缎衣服,才和公主见面。吐蕃风俗,喜爱把红颜料涂到脸上,文成公主厌恶,弃宗弄赞为她下令禁止,而他自己的凶暴猜忌性格,也逐渐革除,还派遣皇家子弟前来朝廷国立贵族大学学习,研读儒家学派经典。

正月十三日,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俟利苾可汗(十四任大可汗)阿史那思摩,开始率部众北渡黄河(河套处的黄河),把御帐设置在定襄故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有三万户人家,四万人战斗部队,九万匹战马。上疏中央朝廷,说:“我受份外的恩德,身为一个部落的酋长,但愿子子孙孙,永远是中国大门外的一条狗,守卫中国门户。只因目前力量仍十分薄弱,如果薛延陀(外蒙古西南部)侵略进逼,恐怕不能抵抗,请准许我退进长城。”李世民批准。

李世民将往洛阳,命太子李承乾监督国事,留守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命国务院右最高行政长官(右仆射)高士廉辅佐。

正月十九日,李世民抵达温泉,皇家卫士崔卿、刁文懿,畏惧长途跋涉,希望李世民在受到惊吓后中止行程,于时,就在深夜,向行宫发射乱箭,射进李世民寝帐的共有五枝。崔卿、刁文懿都被控比照大逆定罪(大逆,十恶之二:阴谋毁坏皇家祭庙、皇家坟墓及宮殿)。

三月七日,李世民前往襄城宫(河南省临汝市境),天气闷热,又多毒蛇。三月九日,撤除襄城宫,把建筑材料分别赏赐给附近人民,免除建设部长(将作大匠)阎立德官职(阎立德建襄城宫,参考去年〔六四〇〕八月)。

4、夏季,四月一日,李世民下诏宣布明年(六四二)二月前往泰山添土祭祀天神、梁父山辟场祭祀地神(封禅)。

5、李世民认为,近世阴阳占卜法术等杂书,错误最多,命祭祀部研究官(太常博士)吕才,跟各派学者,共同校订可以流传于世的著作,共四十七卷。四月十九日,吕才等校订完成,奏报李世民。每书之前,吕才都撰写序言,引用儒家经典考正。《宅经·序》说:“近世巫法师,毫无根据地选出五个姓氏,如‘张’、‘王’二姓属于‘商’,‘武’、‘庾’二姓属于‘羽’,好像故意押韵;至于认为‘柳’姓属于‘宫’,‘览’姓属于‘角’,又好像不是押韵。有时同出于一个姓,却分属‘宫’、‘商’;有时复姓有好几个字,就根本无法分辩‘徵’、‘羽’。这种事不能在古书中找到论据,所以事理荒唐。”《禄命(“禄”,指盛衰兴亡,“命“指富贵贫贱)·序》说:“探讨人生盛衰贵贱预言的书太多了,有时偶尔也会测中,因此有人相信。然而,长平(山西省高平县)坑杀降卒四十万(参考前二六〇年),没有听说四十万人都触犯‘三刑’(三刑,道家的一种诡秘学说:“寅刑巳,巳刑申;申刑寅;丑刑戌,戌刑未,未刑丑;子刑卯,卯刑子,是谓相刑;辰刑辰,午刑午,酉刑酉,亥刑亥,是谓自刑。”玄而又玄,完全不懂)刘秀当了皇帝(东汉光武帝),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跟着富贵,难道命运都是‘六合’(六合:“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干支怎么相合,相合后怎么就生出福气,完全不懂)!现在就有同年同命,而贵贱不一样的情形;也有同命甚至同胎,而一个长寿,一个早夭的现象。依照诡秘书所说,姬同(鲁庄公)命中要贫穷卑贱,而且身体弱小,但姬同寿命很长(事实上死时仅四十五岁);嬴政(秦始皇)命中仅是一介平民,没有官爵,即令可以领取薪俸,也很少奴婢,做事没有毅力,有始无终;刘彻(西汉武帝)、元宏(北魏帝国七任帝),依照诡秘书所说,命中都没有官职爵位;刘骏(南宋帝国五任帝)更糟,命中官爵富贵寿命,全逢‘空亡’(甲己申酉,乙庚午未,丙辛辰巳,丁壬寅卯,戊癸子丑戌亥,谓之‘截路空亡’。甲子旬戌亥,甲戌旬申酉,甲申旬午未,甲午旬辰巳,甲辰旬寅卯,甲寅旬子丑,谓之‘旬中空亡’。完全不懂),他最好是长子,如果他是次子,一定早死(事实上刘骏不是长子)。这都是《禄命学》不灵验的明证。”《葬书·序》说:“《孝经》说:‘选择墓穴,安葬灵柩。’人生终于进入长夜,只求骨骸永安,而城市的变迁,泉水的浸蚀,将来如何变化,无法预先知道,于是祈灵于占卜算卦。近年以来,有的人选择埋葬年月,有的人勘察埋葬墓地,大家认为只要有一项不妥,灾难就会临头,立见生死。《礼经》规定:天子、封国国君、国务官(大夫)埋葬,都是以月计数,证明古人并不相选某一特定的月份(天子死七月而葬,封国国君死五月而葬,国务官〔大夫〕死三月而葬)。《春秋》说:‘九月九日,安葬国君姬宋(二十七任定公),因天降雨,无法安葬;延到九月十日下午安葬。’证明古人并不选择某一特定的日子!郑国埋葬他们的国君(二十任简公)姬嘉,坟墓管理员的房子正阻挡通路,如果拆除,灵柩早上便可入土,如果不拆除,则要到中午才可入土,姬产决定不拆除,证明古人并不选择某一持定的时辰!古代死者都安葬在都城以北,坟墓都有固定的处所,证明古人并不选择某一特定的地方。现在《葬书》却认为子孙的富贵贫贱以及寿命长短,全看选择的是什么墓地,和安葬时是什么时辰。从前,斗子文当宰相,三次被停职;柳下惠当教育官(士师),三次被罢黜。察看他们的祖墓,并没有改动。荒村山野的人没有知识,巫婆巫师又故弄玄虚,有些人在父母逝世,痛哭流泪、呼天抢地之际,竟去选择埋葬的墓地,希望自己能升官进爵;而巫婆巫师也趁丧家痛不欲生之时,代他们选时择地,用以谋取钱财。有人说‘辰日’不可哭泣,丧家遂用微笑招待前来祭悼的吊客;有人说生肖相同的人不可到墓地,就发生身穿吉祥衣裳而拒绝给亲人送葬的现象。伤害教化,败坏礼义,没有比此更为严重。”

巫婆巫师都厌恶吕才的话,而有见识的人则认为是真知灼见。

6、四月二十七日,地方征兵府副司令(果毅都尉)席君买,率精锐骑兵一百二十人,袭击吐谷浑汗国(青海省)丞相宣王(名不详),击破抵抗,斩宣王和他的兄弟三人。

最初,宰相宣王独揽大权,阴谋袭击弘化公主(弘化公主嫁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事,参考六三九年十二月),劫持可汗慕容诺曷钵投奔吐蕃王国。慕容诺曷钵得到消息,仓卒骑马逃到鄯善城(新疆鄯善县),部属威信王派军迎接;席君买乘机出兵支援,斩宣王。但汗国人民仍惊恐不安,李世民派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唐俭等,前往安抚慰劳。

7、五月十二日,并州(山西省太原市)居民代表前往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宫门,请求李世民于泰山添土祭祀天神、梁父山辟场祭祀地神(封禅)之后,回京途中,路过晋阳(山西省太原市)。李世民允许。

8、五月十六日,百济王国(朝鲜半岛扶余县)使节抵达中国,报告国王(三十任武王)扶余璋逝世消息。

李世民派使节前去百济,封太子扶余义慈继承王位(三十一任王)。

9、六月十九日,太微星旁出现孛星,天文台长(太史令)薛頤上疏,警告说不可以往泰山添土祭祀大神、梁父山辟场祭祀地神(封禅)。六月二十一日,皇家生活纪录官(起居郎)褚遂良也上疏劝阻;六月二十六日,李世民下诏停止封禅。

10、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于志宁的娘亲逝世,不久恢复原职(依照儒家主张,要守丧三年)。太子李承乾兴建宫殿,征召农民充当差役,妨碍农耕;而又喜欢淫荡音乐;于志宁劝告,李承乾拒不接受。李承乾又亲近和宠爱宦官,命他们常跟在自己左右。于志宁上疏警告说:“自从易牙以来(易牙是齐桓公姜小白的宠臣,精于烹饪和谄媚,传说他曾煮死他的幼子呈献姜小白。后来,易牙和刁竖等囚禁姜小白,姜小白饿死,齐囯大乱),历史上亡国的宦官,不止一人。而今,殿下亲近宠爱宦官,使他们欺凌知识分子,风气不可增长。”太子宫驾车员(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年不准轮班休息(太子宫驾车员〔驾士〕三十人);李承乾又私自命突厥人达哥友到太子宮。于志宁苦苦规劝,李承乾大怒,派杀手张思政、纥干承基前往行刺。二人进入于志宁家宅,看见于志宁仍在为娘亲守丧,竟不忍心下手。

11、西突厥汗国(新疆北部及中亚细亚)“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九任大可汗)阿史那薄布,屡次派人前来唐朝廷朝贡。

秋季,七月十五日,李世民命左领军(卫军第九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就阿史那薄布已有的称号,封他为西突厥大可汗,赏赐巨鼓大旗。李世民又派使节携带大量金银绸缎,前往西方各国购买良马。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魏征劝阻说:“可汗还没有册封,我们就出去买马,他一定认为陛下的目的原来只在买马,封他当可汗不过是顺水人情。即令接受册封,感激也很淡薄,如果竟没有册封,怨恨更深。各国听到消息,也对朝廷轻视,买马或许买不到,买到的也可能不是良马。只要能保护阿史那薄布安全,各国的马,不必去买,自会送来。”李世民大喜,停止。

“北庭”乙毗咄陆可汗(八任大可汗)阿史那欲谷,跟阿史那薄布互相攻击,阿史那欲谷逐渐强盛,西域各国都向他归附。不久,阿史那欲谷命石国(中亚细亚塔什干城)总督(吐屯)攻击阿史那薄布,把阿史那薄布生擒而归,斩首。(西突厥南北二庭重归统一,分裂事参考六三九年十二月。)

12、七月十七日,李世民指着宫殿房舍对侍从官员说:“治理帝国就好像兴建这个房屋,既然落成,就不要经常更改搬动。即令换一根椽柱,改一片屋瓦,脚踩到上面,都会造成损害。如果希望建立特别功勋,改变法令制度,不能常守美德,骚扰人民的事一定很多。”

柏杨曰:

中国历代所有的政治领袖,包恬英明的李世民先生和卑劣的朱元璋先生在内,在儒家学派保守心态的影响下,都认为自己已尽善尽美,唯恐怕子孙改革,于是,用教条、用刑法、用哀求、用恐吓,种种方法,阻止后代变更他们创立的制度。文化潮流在政治铁闸下,遂变成一潭死水,千万年下来,当全民都想到必须改革时,已经因缺氧过久而四肢无力。

这正是二十世纪以后的中国人,必须要付出比西方国家人民更加倍努力的代价,而仍难达到现代国家水平的原因,使人惊惧。

13、李世民派国务院国防部图籍司长(职方郎中)陈大德,出使高句丽王国(朝鲜半岛平壤)。八月十日,从高句丽返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陈大德初到高句丽王国时,为了侦察山川形势及民俗人情,所经过的城池,都送给城主绫罗绸缎,说:“我平生最爱游山玩水,贵城有什么名胜,我很想观光。”城主喜悦,充任他的向导,四处游览,走遍所属各地,经常看到中国人。中国人告诉他:“家在某郡,隋王朝末年时从军,被高句丽俘虏,高句丽把游荡的女子嫁给我们为妻,跟高句丽人混杂住在一起,人数将跟高句丽人相等。”顺便向陈大德询问亲人消息,陈大德安慰他们说:“都平安无事!”大家流泪哭泣,辗转相告。几天之后,中国人面向他号哭的,布满郊野(杨广最后一次东征高句丽王国,在六一四年,迄今二十七年;六一四年二十岁,本年已四十七岁,亲人永隔,再难一见,能不恸笑)。陈大德报告李世民说:“高句丽王国听到高昌(新疆吐鲁番市)灭亡,大为恐惧,宾馆的招待,加倍殷勤。”李世民说:“高句丽王国本是西汉王朝的四个郡(临屯郡、真番郡、乐浪郡、玄莬郡,参考前一〇八年),我只要动员数万士卒攻击辽东(辽宁省辽阳市),他们一定倾全国之力救援,然后我派舰队自东莱(山东省莱州市)出发,从海路直扑他们的首都平壤(朝鲜半岛平壤),海陆夹攻,征服他们并不困难。只是,山东(崤山以东)各州县人民穷困凋疲,还没有复原,我不愿再使他们劳苦!”

14、八月十六日,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为两件事高兴,也为一件事恐惧。连年农民丰收,长安(陕西省西安市)一斗米才三、四钱,是第一件高兴的事;北方蛮虏长久以来臣服,边疆平安,用不着担忧,是第二件高兴的事。然而,正因为这种安全感,反而容易产生骄傲奢侈;而骄傲奢侈是危亡立刻临头的先兆,心中因这件事恐惧。”

15、冬季,十月三日,李世民在伊阙(洛阳南)比赛狩猎;十月四日,前往嵩阳(河南省登封县)。十月十日,回洛阳宫。

16、并州军区(山西省太原市)总司令部秘书长(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徐世勣),在并州十六年,有令必行,有禁必止,汉人及蛮族全都感怀恩德,诚心归服。李世民说:“杨广劳苦人民,兴建长城,防备突厥南下侵略,并抵挡不住。我只要把李世勣(徐世勣)安置到晋阳(山西省太原市)沿边一带,连尘土都不飞扬,他这个长城,岂不壮观。”

十一月三日,擢升李世勣(徐世勣)当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

17、十一月十五日,李世民返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18、薛延陀汗国(蒙古西南部)真珠可汗(二任可汗)薛夷男,听到李世民将往东方在泰山上添土祭祀天神、梁父山下辟场祭祀地神(封禅),对他的部属说:“天子东封泰山,武装部队都要跟从,边防力量一定削弱,利用这个机会,消灭阿史那思摩(东突厥十六任俟利苾大可汗),如同摧毁枯木,拉倒朽屋。”任命他的长子薛大度将军,征调同罗部落(蒙古北部)、仆骨部落(蒙古东部)、回纥部落(蒙古库伦西北)、靺鞨部落(吉林省)、霫部落(辽河北)等部众,共计二十万人,渡过瀚海沙漠,驻扎白道川(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占领善阳岭(山西省朔州市北),攻击东突厥部众。俟利苾可汗(十六任大可汗)阿史那思摩抵抗不住,率所有部落退入长城,据守朔州(山西省朔州市),派人向中央政府紧急求救。

十一月十六日,李世民命营州军区(总部设辽宁省朝阳市)总司令(营州都督)张俭,率所属骑兵及奚部落(滦河上游)、霫部落(辽河北)、契丹部落(辽河上游),攻击薛延陀东方边境。任命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李世勣(徐世勣)为朔州道(山西省朔州市)大军作战司令(朔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六万人、骑兵一千二百人,进驻朔州(山西省朔州市);右卫(卫军第二军)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宁夏灵武县)大军作战司令(灵州道行军总管),率步兵四万人、骑兵五千人,驻防灵武(宁夏灵武县);右屯卫(卫军第十二军)大将军张士贵,率步兵一万七千人,当庆州道(甘肃省庆阳县)大军作战司令(庆州道行军总管),从云中(陕西省横山县)出发;凉州军区(总部设甘肃省武威市)总司令(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大军作战司令(凉州道行军总管),攻击薛延陀西方边境。

各将领辞行,李世民警告说:“薛延陀很得意自己的强盛,横越瀚海沙漠南下,行军数千里,马已疲惫,而且枯痩。战争的最高指导原则是:顺利时就前进,不顺利时就迅速脱离战场。薛延陀不能趁阿史那思摩不备,发动猛击;在阿史那思摩既已退入长城,薛延陀军又不知道迅速撤退。我已下令阿史那思摩烧毁铲除所有野草,薛延陀携带的粮食日渐吃完,野地又劫掠不到任何东西。刚才谍报人员回来,说薛延陀战马几乎把林里的树皮啃光。你们当跟阿史那思摩遥相支援,不必马上决战,等薛延陀军将要撤退时,各军同时发动激烈攻击,一定能把他们击破。”

19、十二月一日,李世民抵达京师(首都长安)。

20、十二月十二日,薛延陀汗国派使节前来唐朝廷晋见,表示愿跟东突厥汗国和解。

十二月十七日,李世勣(徐世勣)在诺真水(内蒙古百灵庙哈尔红河)击败薛延陀军。

最初,薛延陀攻击西突厥汗国(新疆北部及中亚细亚)沙钵罗可汗(七任大可汗)阿史那同娥,及唐王朝左骁卫(卫军第五军)将军阿史那社尔时,都靠步兵取胜;这次攻击东突厥汗国,事先严格训练士卒步兵战术,命五人组成一伍,一人牵马五匹,四人作战,战胜后则纷纷上马追击。现在,薛大度将军率三万人骑兵,逼近长城,打算攻击东突厥,而阿史那思摩早已逃人长城,薛大度知道不能达到目的,就派人登上长城诟骂。正巧李世勣(徐世勣)率远征军抵达,尘土满天,薛大度恐惧,率军自赤柯泺(今地不详)向北撤退。李世勣(徐世勣)遴选部下和东突厥精锐骑兵六千人,迅速追击,越过白道川(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在青山(阴山)追到。薛大度连日跋涉,抵达诺真水(内蒙古百灵庙哈尔红河),重新整顿,回军迎战,营阵横亘十里。东突厥军先行攻击,不能取胜,撤退。薛人度乘胜追赶,遇到唐王朝远征军,薛延陀军万箭齐发,箭如雨下,唐王朝军战马多半被射死。李世勣(徐世勣)命士卒全部下马,改用长矛,肉搏冲锋,薛延陀军霎时崩溃。唐朝远征军副作战司令(副总管)薛万彻率数千名骑兵,专攻击薛延陀牵马士卒,一扫而光。薛延陀军失去战马,惊慌恐惧,不知道如何是好。唐朝远征军攻击猛烈,杀三千余人,生擒五万余人。薛大度将军脱身逃走,薛万彻追赶不及。薛延陀残兵败将逃到沙漠以北,正逢天降大雪,十卒牲畜冻死十分之八九。

李世勣(徐世勣)回军,驻扎定襄(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居住五台(山西省五台县)的东突厥思结部落,叛变逃走,代州(山西省代县)州政府军(五台县属代州)追赶,正巧遇到李世勣(徐世勣)班师,前后夹击,思结部落被屠杀罄尽。

十二月十九日,薛延陀汗国使节北返。李世民告诉他说:“我跟你们约定,你们与东突厥之间,以大沙漠作为边界,谁发动侵略,我就讨伐谁。你们却仗恃自己强大,越过沙漠攻击东突厥。李世勣(徐世勣)的军队,才数千名骑兵而已,你们已经狼狈成这个样子!回去告诉你们可汗,动静利害,要好好选择。”

21、李世民问魏征说:“近来政府官员为什么不再批评囯事?”魏征回答说:“陛下只要能虚心采纳批评,就一定会有人批评。当一个官员,愿意为国牺牲的少,爱护自己性命的多,他们畏惧陛下惩罚,所以闭口。”李世民说:“是的,官员们说话冒犯,动不动就是诛杀,向君王进言规劝,跟战士疆场上赴汤蹈火,用肉身和利刀相搏,有什么差异!姒文命(禹)听到批评的话就下拜(《书经·三谟》语),就是这个缘故。”

国务院左最高行政长官(左仆射)房玄龄、右最高行政长官(右仆射)高士廉,在路上遇到宫廷供应署副总监(少府少监)窦德素,问说:“北门(玄武门)最近兴建些什么?”窦德素报告李世民,李世民大怒,责备房玄龄等说:“你只管你南衙(政府机关)的事就够了,北门(宫廷机构)一点小工程,跟你什么相干?”房玄龄等叩头承认错误。魏征规劝说:“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责备房玄龄等,也不知道房玄龄等为什么叩头认错。房玄龄等是陛下的四肢耳目,无论中外事情,哪有不应知道之理。如果应该兴建,当辅佐陛下完成;如果不应该兴建,当请陛下下令停止。询问主管官员,理所当然,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要责备,也不知他们为了什么罪而认错。”李世民很是惭愧。

22、李世民曾经在金銮宝殿上对侍从官员说:“我虽然是帝国最高领袖,却时常兼作宰相和元帅的事。”朝会后,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张行成上疏,说:“姒文命(禹)从不夸耀自己,而天下从没有人认为能超过他。陛下削平灾乱,安定国家,文武百官诚然不及陛下千万之一,然而陛下也不必在金銮宝殿上公然宣布。陛下以万邦元首的尊贵,而跟部属比较谁的功劳大,谁的能力强,我认为并不恰当。”李世民非常同意。

六四二年(壬寅)

唐·贞观十六年

1、春季,正月九日,魏王李泰呈献《括地志》。李泰喜爱读书,军政官(司马)苏勖建议李泰:古代贤明的亲王都延揽知识分子,著作图书;所以李泰奏报老爹李世民批准,开始编撰。(李泰延揽的学者有萧德言、颜胤、蒋亚卿、许偃等,在魏王府开《括地志》:七世纪初叶唐王朝各州地理志,又名《坤元录》,五百五十卷,原书已失。)于是扩大招待所,向各方聘请知名人士,才俊毕集,门庭热闹得如同市场。李泰每月的薪俸津贴,都超过太子李承乾。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说:“在圣人创造的体制下,嫡子尊贵,庶子卑微。嫡子所用的东西没有限制,跟君王一样(其实并不如此,《周礼》:君王和太子只在饮食上共享,其他衣服用具等费用,太子跟君王不同),庶子虽然受到宠爱,不可以超过嫡子,为的是阻止夺嫡的意念,铲除祸乱的根源。如果应该亲密的反而疏远,应该尊贵的反而卑微,则伶俐投机的邪恶份子,就会利用机会发动夺嫡阴谋。从前,西汉王朝窦太后宠爱梁王(孝王)刘武(参考前一四八年),而刘武终于忧愁过度而死。刘病已(西汉王朝十任成帝)宠爱淮南王(宪王)刘钦(参考前五三年),几乎败坏国事。而今,魏王(李泰)刚搬出皇宫,应该告诉他礼义法令,勉励他谦虚节俭,才能成为栋梁,这就是:‘圣人教导下,虽不严格要求,也会有成果。’”(《孝经》孔丘语)。李世民接受。(从以后事情的发展观察,李世民只是口头接受,实际并不接受。)

李世民又命李泰迁居武德殿。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魏征上书劝阻,说:“陛下宠爱魏王(李泰),应该使他永远平安,最好是压制他的骄傲奢侈,不把他放到一个使人猜忌的位置。而今,命他迁居武德殿,而武德殿在东宫(太子宫)的西侧,海陵王(李元吉)曾经住过,当时就有人反对。虽然时代不同,事件不同,但是我恐怕魏王(李泰)自己也不会安心。”李世民说:“几乎又做了错事。”立即命李泰迁回王府。

2、正月十五日,把全国死刑犯全部贬逐到西州(新疆吐鲁番市),充实那里的户口。流刑犯则编入西州卫戍部队服役,服役时间以判刑时间为准。

3、唐王朝皇帝(二任太宗)李世民手令,命调查天下没有户籍的人口,限明年(六四三)年底以前,设立户籍。

4、任命兼任副立法长(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专任副立法长,负责机密要件(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人,今专用岑文本一人)。

5、夏季,四月二十七日,李世民问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你仍然兼任皇家生活纪录官(知起居注),所作的记载,是不是可以一看?”褚遂良说:“负责史书的官员,记载君王的一言一行,不管是善是恶,总希望君王不敢为非作歹,还没有听说君王自己要看一下的!”李世民说:“我如果做了坏事,你是不是也据实记载?”褚遂良回答说:“我的职责就是记载陛下一言一行,怎么敢不做。”副监督长(黄门侍郎)刘洎说:“即令褚遂良不记,天下人都会记!”李世民说:“诚然如此。”

六月六日,李世民下诏:息王(隐王)李建成,恢复皇太子称号;海陵王(剌王)李元吉改封巢王(息王、海陵王,都是李世民登基后追封),谥号依旧。

7、六月二十日,李世民下诏:今后皇太子李承乾动用国库经费,有关部门不要限制。于是李承乾更加挥霍无度。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张玄素上书劝阻说:“宇文邕(北周帝国三任帝)平定山东(指北齐帝国),杨坚(隋文帝)统一江南(指陈帝国),勤俭爱民,都是英明的政治领袖;可是儿子卑劣,不成材料,终于亡国破家。圣上(李世民)跟殿下的关系,是至亲父子,而又治理同一国家,所以对殿下所要的东西,认为不必加以限制,恩典发布还不到两月,殿下消费已超过七万钱,骄纵奢侈,都达到顶点,谁能超过!何况,太子宫正直的官员,都不在你身旁,而一群淫荡灵巧的侍从,却在深宫跟你亲近。身在宮外,我已看出这种倾向:隐藏在里面的事情,更难以揣测。苦口的药可以治愈疾病,难听的话可以帮助德行,但愿殿下身居平安之境时,想到后患危机,应一天比一天谨慎。”

李承乾对这份报告,不能忍受,派出家奴埋伏,趁张玄素早朝时,暗中用大号马鞭攻击,几乎把张玄素打死。

8、秋季,七月五日,擢升司空(三公之三)长孙无忌为司徒(三公之二),国务院左最高行政长官(左仆射)房玄龄为司空(三公之三)。

9、七月七日,李世民下令从今以后,有人把自己身体伤害残废的,依法加重惩罚,而且仍不能免除田陚、差役。

陏王朝末年,因赋税差役太重,人民无力负担,往往自己砍断四肢,称之为“福手”、“福脚”,直到现在仍有这种风气,所以禁止。

10、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魏征有病,李世民亲笔写诏书慰问,并且说:“几天不见,我又有了很多过失。我本来要亲自去看你,恐怕更增加你的劳动。如果有什么建议,请用密封奏章。”魏征上疏说:“近来学生凌辱教师、奴婢轻视主人、部属很多看不起长官,都有它的原因,不应使它继续恶化。”又说:“陛下主持朝会,宣称是如何的大公无私,可是退朝之后,对事情的处理,却未免有偏。为了怕别人知道内情,提出批评规劝,往往突然间大发雷霆,用来堵别人的嘴,想不到真相反而因此更为显明,如此作究竟有什么益处!”魏征家没有厅堂,李世民正在兴筑一座小殿,命把小殿的建材移建厅堂(魏征家在长安永兴坊),五天即告落成。李世民更赏赐给魏征素色屏风、素色被褥、茶几、拐杖等,希望他能欢喜。魏征上疏谢恩,李世民亲笔写诏说:“我如此敬重你,只是为了人民与帝国,岂只单独为你一人,有什么好谢的。”

八月十四日,李世民说:“当前,哪一件事最是紧急?”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说:“而今天下太平,只有太子和亲王之间的名份,应该确定。”李世民说:“这话说得对。”当时,太子李承乾行为不检,魏王李泰受到宠爱,文武官员每天议论纷纷。李世民得到报告,十分厌恶,对侍从官员说:“现在政府官员中,最忠心正直的,没有人比得上魏征,我教他当太子师傅,根绝天下的猜疑。”九月四日,任命魏征当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魏征病势稍稍好转,到金銮宝殿上疏辞让,李世民亲写诏书回答说:“姬宫湟(周幽王)、姬诡诸(晋献公),罢黜嫡子,援立庶子,结果家破国亡(姬宫湟罢黜嫡子姬宜臼,援立庶子姬伯服事,参考二八四年正月。姬诡诸罢黜嫡子姬申生,援立庶子姬奚齐事,参考二五〇年)。刘邦(西汉高祖)几乎废弃嫡子,幸而得到‘四皓’的支持,转危为安(参考前一九七年。四皓,商山四位白发隐士: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角,音,lù,(路)〕;在戚姬夺嫡最烈时,出任太子刘盈的辅佐,而故意让刘邦发现,刘邦大为震惊,说:“我找你们多少年,你们避不见面,今天为什么和我儿在一起?”四隐士说:“你瞧不起知识分子,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我们不愿受这种侮辱。听说太子〔刘盈〕仁爱慈祥,孝顺谦卑,天下没有人不愿为他效死,所以我们才来。”刘邦一直看到四隐士告辞出门,对戚姬指着四人背影说:“我打算改换太子,但他们四人出来辅佐,翅膀已经坚硬,羽毛已经丰满,难以摇动,吕雉真是你的主人。”戚姬悲哭,刘邦说:“你为我跳楚国土风舞,我为你唱歌。”歌词是:“鸿雁高飞,一飞千里。羽毛已丰,横掠四海。现在我要怎么办,虽有利箭,我要向哪里发射。”唱了几段,戚夫人呜咽流泪)。我今天依靠你,你跟四位白发隐士,意义相同。我知道你有病,请你躺在床上照顾。”魏征才接受任命。

12、九月十日,薛延陀汗国可汗(二任大可汗)薛夷男,派他的叔父沙钵罗司令官(俟斤)薛泥熟,到唐朝廷求婚,呈献骏马三千匹,貂皮三万八千件,玛瑙镜一个。

13、九月二十日,任命凉州军区(总部设甘肃省武威市)总司令(凉州都督)郭孝恪,代理安西总督(总督府设交河城〔新疆吐鲁番市西北〕),兼西州(新疆吐鲁番市)州长。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市)遗民、驻防军士卒,以及从内地贬逐到那里的罪犯(参考正月),混杂住在一起,郭孝恪诚心诚意安抚统御,都能得到他们的拥护。

14、西突厥汗国(新疆北部及中亚细亚)乙毗咄陆可汗(八任大可汗)阿史那欲谷,诛杀沙钵罗叶护可汗(九任大可汗)阿史那薄布之后,吞并他的部众,又攻击吐火罗王国(中亚细亚汗阿巴德),加以征服。于是自认为已够强大,遂骄傲不可一世,开始拘捕唐王朝派往西域(新疆及中亚细亚东部)的使节,对西域各国又十分凶暴,并派军进击伊州(新疆伊吾县)。郭孝恪率轻装备骑兵二千人,自乌骨(今地不详)出动阻截,击败西突厥军。阿史那欲符又命处月部落(新疆新源县境)及处密部落(新疆塔城市境),包围天山(新疆托克逊县),郭孝恪再把他们击退,乘胜进军,攻克处月司令官(俟斤)所据守的城池,追击到遏索山(天山支脉萨阿明尔山),接受处密部落投降,班师。

最初,唐王朝吞并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市),每年派出一千余名戍卒,前往驻防。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认为:“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先照顾汉人,后照顾蛮族。陛下出军夺取高昌,西部几个州都受影响,一片萧条,数年不能恢复原状,每年调派一千佘人担任防务,远离家乡,这些士卒倾家荡产,才能筹出生活费用(唐王朝采府兵制,武器服装及伙食,都由士卒自备)。加上那些被贬逐到该地的罪犯,都是地痞流氓,只能骚扰边疆,岂能协助作战!而边防军、罪犯,又很多人逃亡,徒增政府追捕缉拿的麻烦。再加上西行路上,沙漠石砾地带有千里之遥,冬季冷如刀割,夏季热如火炉,行人往来,遇到这种天气,大多死亡。假如张掖(甘肃省张掖市)、酒泉(甘肃省酒泉市)一旦发生战争,陛下岂能从高昌得到一个人,或一斗米的支援!最后仍不得不动员陇右(甘肃省东部)各州军队粮秣前往。由此看出,河西(甘肃省河西走廊)才是中国的心脏,高昌不过是别人的手脚。为什么陛下要糟蹋心脏,而去经营没有用的土地!并且,陛下过去征服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吐谷浑汗国(青海省)都不贪图他们的土地,仍为他们另行选立君王管理,高昌却为什么单单不能跟他们相比!叛变就捕获归案,臣服就加授封号,才是最大阻吓和最大恩德。我建议在高昌王国皇族子弟中,为他们选立一个首领,管理他的国家,则子子孙孙感激陛下大恩,永作中国屏藩,内外都可安宁,岂不妥当。”李世民不接受。等到西突厥攻击伊州(新疆哈密市),李世民后悔,说:“魏征、褚遂良劝我使高昌复国,我没有采纳,今天教人悔恨。”

乙毗咄陆可汗(八任大可汗)阿史那欲谷,向西开疆拓土,攻击康居王国(撒马尔罕〔Samarkand〕),经过米国(阿姆河北朱马巴札尔),顺便把米国击破,掳获大量战利品,却不肯分一部份给属下,他的部将、指挥官(啜)阿史那泥熟遂强行夺取;阿史那欲谷大怒,斩阿史那泥熟示众,各将领全都愤怒怨恨。阿史那泥熟的部将胡禄屋发动攻击,阿史那欲谷部众纷纷逃走,退守白水胡城(锡尔河流域契木干〔Chimkent〕)。于是西部防区(弩失毕)各部落,以及阿史那欲谷的部属、指挥官(啜)阿史那屋利等,分别派遣使节前来唐朝廷,要求罢黜阿史那欲谷,另选大可汗。李世民派使节携带诏书,封阿史那莫贺咄(四任屈利俟毗大可汗,参考六二八年十二月)的儿子(名不详)当乙毗射匮可汗(十任大可汗)。乙毗射匮可汗既被唐朝廷册封,把阿史那欲谷过去所拘留的唐朝廷使节,全都礼貌的送回唐王朝,率部众攻击阿史那欲谷据守的白水胡城,阿史那欲谷迎战,乙毗射匮可汗大败。阿史那欲谷乘战胜余威,派使节向他的旧部招降,旧部发誓说:“即令我们一千人都死,只一人还活着,也不再服你!”阿史那欲谷自知众叛亲离,遂向西投奔吐火罗王国(中亚细亚汗阿巴德)。

15、冬季,十月十四日,宫廷总管(殿中监)郢公爵(纵公)宇文士及逝世。

李世民曾经站在一棵树下,对那棵树十分喜爱,宇文士及跟着就对那棵树不断称赞。李世民拉下面孔,说:“魏征时常劝我远离马屁精,我不知道谁是马屁精,心里怀疑可能是你,今天证实果然不错。”宇文士及叩头认罪。

16、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薛延陀汗国(蒙古西南部)在大漠以北,态度顽强,对付它只有两个办法,假如不出军把它消灭,那么只有把公主嫁过去安抚,这两个办法哪一个好?”房玄龄回答说:“中国刚刚安定,刀箭凶恶,战争危险,我认为缔结姻亲是上等策略。”李世民说:“对的。我身为天下人民的父母,只要能对人民有利,我怎么会单爱一个女儿!”

最初,左领军(卫军第九军)将军契苾何力的娘亲姑臧夫人,和老弟、贺兰州军区(总部所在不详)总司令(贺兰州都督)契苾沙门,全家住在凉州(甘肃省武威市)。李世民命契苾何力返凉州探望娘亲,并安抚他的旧部(契苾何力归附唐王朝,参考六三二年十二月)。当吋,薛延陀汗国正强,契苾部落都打算前往归附,契苾何力大惊说:“皇上待我恩重如山,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叛徒不可?”他的部属说:“太夫人和总司令(契苏沙门)都先去了那里,你为什么不去?”契苾何力说:“我老弟孝顺娘亲,我尽忠君王。决不听你!”他的部属竟把他强行绑架到薛延陀汗国,安置在真珠可汗(二任大可汗)薛夷男御帐前面,契苾何力微伸双腿,像簸箕一样坐在那里,拔出佩刀,向东方大呼说:“中国烈士,怎么能在蛮虏营帐里,受他们凌辱!天地日月,明察我一片忠心。”举刀割下左耳,作为誓证。薛夷男打算把契苏何力诛杀,被皇后劝阻。

李世民接到契苾何力叛变消息,说:“一定不是契苾何力的本意。”左右侍从官员说:“蛮族气味相投,契苾何力到薛延陀汗国,如鱼得水。”李世民说:“不然。契苾何力的忠心像铁石一样,决不会背叛!”正巧,有使节从薛延陀汗国前来,把契苾何力的情况,详细报告,李世民为他呜咽流泪,对左右侍从官员说:“契苾何力终于如何?”即刻派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前往薛延陀谈判,承诺新兴公主下嫁,用来交换契苾何力,契芯何力因此得以返回唐。李世民擢升契苾何力当右骁卫(卫军第六军)大将军。

17、十一月四日,李世民前往武功(陕西省武功县)围猎。

18、十一月五日,营州军区(总部设辽宁省朝阳市)总司令(营州都督)张俭奏报说:高句丽王国(朝鲜半岛平壤)东部总监官(东部大人)渊盖苏文(渊盖,复姓),谋杀国王(二十七任荣留王)高建武。

渊盖苏文性情凶暴,违法乱纪,国王高建武和政府高级官员商议把他除掉。渊盖苏文得到消息,秘密集结所有武装部队,宣称要举行一次大规模校阅,同时在平壤城南,摆下大量酒席,邀请各高级官员一同阅兵,然后发动突击,把高级官员全部屠灭,死一百余人。然后闯进王宮,亲手杀死高建武,把尸体砍成数段,抛到水沟,而拥护高建武的老弟高藏继位(二十八任宝藏王)。渊盖苏文自称“莫离支”(中央执政官),好像中国国务院文官部长兼国防部长(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于是向远近发号施令,置整个国家于控制之下。

渊盖苏文身材高大,豪迈奔放,身带五把佩刀,左右侍从不敢抬头看他。上马下马,常命高官贵族或军事将领,趴在地上,渊盖苏文脚踩到他们背上,当作马蹬。出门时一定派出军队,在前面开道,与前导仪队一路高声呼喊,人民都要纷纷躲避,有时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投入山谷,于是路上行人断绝,人民痛苦不堪。

19、十一月十日,李世民在岐阳(陕西省岐山县东北)围猎。顺便前往庆善宫,邀请从前的故旧老友前辈,颁发馈赏,宴会在大家尽情欢乐中结束。十一月十八日,李世民回京(首都长安)。

20、十一月三十日,李世民说:“我是亿万人民的政治领袖,希望每个人都能富贵。教给他礼义,使年轻的敬重年长的,妻子敬重丈夫,大家都有荣耀。减少差役陚税,使人专心经营他的事业,大家都成富翁。只要家家户户能自给自足,我虽然不听音乐,心里也充满快乐。”

21、亳州(安徽省亳州市)州长裴行庄,上疏建议攻击高句丽王国。李世民说:“高句丽国王高建武,向中国进贡,从没有断绝,而竟被叛徒杀死,我非常哀悼,永不能忘。但是,趁他们国家丧乱之际,进军夺取,即令夺取到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山东(崤山以东)地方,人民穷苦,我不忍心谈出兵的话。”

22、当初,高祖李渊进入关中(陕西省),隋朝武勇指挥官(武勇郎将)冯翊(陕西省大荔县)人党仁弘,率军二千余人前往蒲阪(山西省永济县)投效,随李渊攻克京师(首都长安)。不久,党仁弘被任命当陕州军区(总部设河南省陕县)总司令(陕州总管),李世民大军攻击郑帝王世充时,党仁弘负责后勤,粮秣薪俸从没有断绝,后来历任南宁军区(总部设云南省曲清县)、戎州军区(总部设四川省南溪县西)、广州军区(总部设广东省广州市)总司令(都督)。

党仁弘有才干谋略,所到之处有很好的声望和政绩,李世民对他很是器重。然而,他性情贪婪,解除广州军区总司令职务时,被人控告贪污,赃款高达一百余万。依法应该处死。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昨天看到最高法院(大理寺)第五次上奏诛杀党仁弘(死囚三日五复奏,参考六三一年十二月),心怜他白发苍苍,竟被斩首。当时正吃晚饭,不能下咽,就命把餐桌搬开。我试着为他寻找活命的理由,却始终寻找不到,只好不讲法律,向你们求情。”

十二月一日,李世民在太极殿前,召集五品以上所有官员,宣告说:“国法,是君王接受天命制定的,不可因为私情,失去信誉。而今,我偏袒党仁弘,打算赦免他,是破坏国法,辜负上天。我准备到城南郊野,睡在草席上,每天只吃一餐蔬菜,一连三天,请求上天宽恕。”司空(三公之三)房玄龄等都说:“生杀大权,是元首享有的特权,为什么要自责到如此程度!”李世民坚持要去南郊,文武百官在殿上一再叩头请求,从早晨僵持到午后,李世民才亲写诏书,宣称:“我有三罪:一是对人认识不够深刻,二是因私情破坏国法,三是欣赏善行却没有赏赐,讨厌恶行却不能诛杀。因你们一再劝阻,姑且依照你们的请求。”于是剥夺党仁弘的官爵,贬作平民,放逐到钦州(广西钦州市)。

23、十二月二十二日,李世民前往骊山温泉。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骊山打猎。

李世民登山时,发现围场有个地方中断,回头对侍从官员说:“我看到围场有如此重大的缺失,而不处罚,是破坏军法。如果处罚,是我爬到高处去剔别人的毛病!”借口说道路危险,拨转马头,进人山谷,避免看到。十二月二十四日,回宫。

24、国务院司法部(刑部)上奏,认为:“叛逆连坐法,规定兄弟仅没入官府当奴,处刑似乎太轻,应改为一律斩首。”李世民交“八座”讨论(八座: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秘书长、六部部长)参与讨论的人都认为秦、汉、曹魏、晋等王朝法律,凡是叛逆,一律屠杀三族,而今应批准司法部(刑部)建议。”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崔仁师反驳说:“真正古代的法律,父子兄弟犯罪,互不关连,为什么援用使秦王朝灭亡的酷法,而改变使周汉王朝兴盛的律令(《周礼·秋官》:“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诛杀叛徒的老爹或儿子,足以阻吓。他如果连老爹儿子都不在乎,难道还在乎他的兄弟!”李世民同意。

25、李世民问侍从官员说:“自古以来,有时候君王昏乱,臣属却能使国家治理,有时候君王使国家治理,而臣属却昏乱,两者哪一个比较好?”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魏征回答说:“君王英明,赏罚一定恰当。臣属怎么有能力昏乱?只君王才有能力昏乱!君王昏乱,一定暴虐刚愎,不接受任何劝告,即令臣属贤能,也没有用!”李世民说:“高洋(北齐帝国一任帝)得到杨愔辅佐,岂不是君王昏乱,臣属却使天下治理?”魏征回答说:“他们不过仅仅免于灭亡而已(参考五五六年),怎么谈得上能使国家治理!”

六四三年(癸卯)

唐·贞观十七年

1、春季,正月十五日,唐王朝皇帝(二任太宗)李世民对文武官员说:“听说外面的人认为太子(李承乾)脚有毛病(李承乾似是一个跛子),而魏王(李泰)聪明,领悟力又高,时常随我出游,遂议论纷纷,投机分子野心家已有人开始攀龙附凤。太子(李承乾)虽然脚有毛病,但并不是不能走路。而且《礼记》记载分明:嫡子死亡,则嫡孙继位。太子(李承乾)的男孩已经五岁,我绝对不会使庶子接替嫡子,打开夺嫡祸源!”

2、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郑公爵(文贞公)魏征病重,李世民派出慰问以及赏赐药品的使节,在路上奔走不断。又派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李安俨,住在魏征家里,有关魏征病情变化,随吋奏报。李世民又携带太子李承乾,一同前往魏征私宅,指着衡山公主,承诺嫁给魏征的儿子魏叔玉。正月十七日,魏征逝世(年六十四岁)。

李世民命九品以上文武百官,都要参加魏征的丧礼,特别赏赐羽毛仪仗队(羽葆,把羽毛插在刀枪头上,显示威武),及军乐仪仗队,陪葬昭陵(李世民生时预建的坟墓)。魏征妻子裴女士说:“魏征平生节俭朴素,而今用正一品高官安葬时才可以使用的羽毛仪队(魏征官阶从一品),不是亡夫的意愿。”一律辞让,不肯接受,只用有篷盖围幛的车,装上灵柩安葬。李世民登皇家禁苑西楼,遥望送葬行列,悲哭不已。李世民又撰写碑文,亲自提笔书写。李世民无限思念魏征,对侍从官员说:“用铜当作镜子(玻璃及水银发明前,用铜作镜),可使人的衣帽整齐;用历史当作镜子,可使人看出时势的兴衰;用人当作镜子,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魏征逝世,我失去一面镜子。”

刘煦曰:

我曾经阅读《汉书·刘更生传》,看到他上疏皇帝,评论王姓皇亲专权行为,深恐促使汉政府覆亡,刘骜(西汉王朝十二任成帝)却不能醒悟。刘更生苦闷徘徊,不顾后患,仍提出严厉尖锐警告,他怎么竟能如此尽忠!与刘更生同时,规劝皇帝的人很多,像谷永、杨兴的直言上疏,反而有利于奸邪;梅福、王吉所作的抨击,虽然和古人要求的道理接近,但不切实际。君王听取批评,任用贤能,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曾经阅读魏征过去的言论事迹,跟皇帝李世民讨论政治,诘问辩难,前后有数十万言。他劝告君王改正过失,违抗君三不法命令,都能就眼前事件,引作例证,渊博精细,十分贴切,前代所有直言官员,都做不到。其实,魏征立足于道义之上,发出规劝君王的声音,持身严正,心怀公平,上不辜负君王,下不阿谀权势,中不偏袒亲属,外不结党营私。不因受到宠爱而改变节操,不因得到官位而故意表演忠贞。本书(《旧唐书》)所记载的四篇奏章,可以作万代君王应遵守的法则,即令是西汉王朝的刘更生、曹魏帝国的徐邈、晋王朝的山涛、南宋帝国的谢朏,他们的才能确是非凡,但跟魏征的成就相比,他们相差太远;直到今天(十世纪),所有的谏诤官员中,只有魏征一人而已。

3、户县(陕西省户县)县政府防卫员(县尉)游文芝,检举代州军区(总部设山西省代县)总司令(代州都督)刘兰成叛变。正月戊申日(正月壬子朔,没有戊申),刘兰成定罪,腰斩。右武候(卫军第十四军)将军丘行恭挖出刘兰成的心肝吃掉。李世民听到消息,责备他说;“刘兰成叛变,国家有正常的法令,加以惩罚,何至残忍到这种程度!如果需要用这种行为表示忠孝,则太子和各亲王早先吃了,怎么会轮到你!”丘行恭大为羞渐,叩头请求宽恕。

4、二月二日,李世民问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说:“姚重华(舜帝)制造油漆器具,进言劝阻的有十余人(《说苑》:姚重华用木材制作饮酒用的器具,把它漆黑,封国国君们认为他太奢侈,不再臣服的有十三国),弄不懂这件小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褚遂良回答说:“奢侈豪华是危亡的泉源。漆器用久了,就会改用金银璧玉。忠臣爱护君王,必须防止祸源逐渐扩张,如果大祸已经临头,便用不着规劝了。”李世民说:“是的,我有过失的话,你也应该在没有成大祸时,赶紧规劝。我见从前帝王拒绝劝告时,总是说:‘已成定案!’或说:‘己经应许!’终不肯改正。这个样子,要想平安,怎能得到!”

当时,皇子当军区总司令(都督)、州长的,年纪都很幼小,褚遂良上疏,认为:“刘病已(西汉宣帝)说:‘跟我共同治理天下的,岂不全靠地方政府首长!’(参考前六八年)而今皇子的年龄还都太小,不能执行职务,不如使他们仍留在京师(首都长安)学习儒家学派理论,等长大成人后,再教他们前去就职。”李世民认为合理。

5、二月二十二日,李世民任命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张亮,当洛州军区(总部设洛阳)总司令(洛州都督)。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侯君集自认为有很高功劳,却被逮捕入狱(参考六四〇年十二月)因此十分怨恨,生出二心。张亮被调到洛州(洛阳),侯君集故意剌激他,问说:“什么人排挤你?”张亮说:“除了你,还有谁!”侯君集说:“我征服一个国家(指高昌王国),却碰上他(指李世民)发起比屋子还大的脾气,我有什么力量排挤你!”于是卷起袖子吼叫说:“我烦闷得简直不想活,你要不要反?我跟你一起反!”张亮秘密告发。李世民说:“你跟侯君集都是开国功臣,而且侯君集说这祌话时,旁边没有别人,如果交付司法机关调查,他一定不肯承认。僵持下来,事情如何发展,难以预料,你暂且不要提这件事。”对待侯君集跟过去一样。

6、鄜州军区(总部设陕西省富县)总司令(鄜州都督)尉迟敬德,上疏清求辞职退休。二月二十五日,李世民任命尉迟敬德当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每隔五天参加一次金銮宝殿上的朝会。

二月二十七日,李世民说:“君主只有一颗心,可是把它当作目标,努力争取的太多。,有些人用勇敢,有些人靠辩才,有些人凭仗他的马屁功,有些人使用他的邪恶奸诈,有些人用满足君主嗜好欲望的方法,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它,奋勇攻击,每个人都贩卖自己的特长,希望领袖人物购买,藉以升官发财。当领袖的人,只要心里稍稍有一点松懈,接受其中的一项,国家危亡就跟随在后面,立刻来临。君主的真正困难在此。”

二月二十八日,李世民下令把开国功臣的肖像,画在凌烟阁上:赵公爵长孙无忌、赵郡王(元王)李孝恭(已故)、莱公爵(成公)杜如晦(已故)、郑公爵(文贞公)魏征(已故)、梁公爵房玄龄、申公爵高士廉、鄂公爵尉迟敬德、卫公爵李靖、宋公爵萧瑀、褒公爵(忠壮公)段志玄(已故)、夔公爵刘弘基、蒋公爵(忠公)屈突通(已故)、郧公爵(节公)殷开山(已故)、谯公爵(襄公)许绍(已故)、邳公爵(襄公)长孙顺德(已故)、郧公爵张亮、陈公爵侯君集、郯公爵(襄公)张公谨(已故)、卢公爵程知节、永兴公爵(文懿公)虞世南(已故)、渝公爵(襄公)刘政会(已故)、莒公爵唐俭、英公爵李世勣(徐世勣)、胡公爵(壮公)秦叔宝(已故)。(共二十四人)

9、齐州军区(总部设山东省济南市)总司令(齐州都督)齐王李佑(李世民第五子),性情轻浮急躁,他的舅父、皇宫御马局副管理官(尚乘直长)阴弘智劝告他说:“大王兄弟太多(李世民共十四子)陛下(李世民)千秋万岁(逝世)之后,你应该有勇士保护自己的安全。”李佑相信。阴弘智因此推荐妻兄燕弘信,李佑十分高兴,赏赐燕弘信大量金银财宝,使他秘密集结勇士。

李世民遴选刚烈正直的人辅佐各亲王,分别担任秘书长(长史)、军政官(司马),各亲王有过失时,就奏报皇帝。李佑跟一群卑鄙的小人物十分亲密,喜爱打猎。秘书长(长史)权万纪屡次劝告,李佑都不接受。招募来的勇士昝君谟(昝,音zǎn,〔攒〕)、梁猛彪等,很受李佑宠爱,权万纪对他们提出弹劾,李世民下令把二人逐出王府,李佑却暗中接他们回来,宠爱更甚。李世民不断写信给李佑,严厉责备,权万纪恐怕将来牵连自己,就对李佑说:“大王如果能改过自新,我愿到中央为大王分辩。”于是条条列出李佑所犯的错误,强迫李佑上疏自己承认,李佑心怀恐惧,照他的话去作。权万纪抵达京师(首都长安),报告说:李佑一定可以改过,李世民很是高兴,一面勉励权万纪,一面细数李佑过去的错误,下诏告诫。李佑得到消息,暴跳起来说:“秘书长(权万纪)出卖我,教我自己承认过失,却以劝告我改过作为他的功劳,我一定杀掉他。”李世民因王府警卫团长(校尉·从六品上)京兆(西安)人韦文振,谨慎正直,擢升他当王府警卫司令(典军。正五品上)。韦文振不断劝告,李佑对他也十分厌恶。

权万纪性情褊狭,对李佑刻薄寡情,处处拘束,李佑想出城都不准,还把李佑打猎用的苍鹰猎犬全都释放;驱逐咎君谟、梁猛彪,不准他们见到李佑。正巧,有土块于夜晚落到权万纪家里,权万纪认为是昝君谟、梁猛彪谋杀自己,于是把二人逮捕囚禁,用驿马车送递奏章到京师(首都长安),弹劾跟李佑在一起为非作歹的同党数十人,李世民派国务院司法部长(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调查,权万纪所检举的犯罪行为,很多都有证据,李世民命李佑跟权万纪一同进京(首都长安)。

李佑长久以来积压心头的岔怒,终于爆发,遂跟燕弘信的老哥燕弘亮等,阴谋诛杀权万纪。权万纪接到诏书后已经先行动身,李佑派燕弘亮等一十余名骑兵追捕,把权万纪射死。李佑党羽共逼韦文振参与叛变,韦文振拒绝,飞骑逃走,奔驰数里,李佑的追兵追到,诛杀。李佑的部属被恐惧抓住,一个个两腿顫抖,叩头碰地,连眼睛都不敢仰视。李佑遂发表人事命令,任命“上柱国”(勋官一级正二品)、“开府”(文散官一级从一品)等官,大开仓库,取出财物赏赐,驱逐郊区居民进城,磨利武器,增修城墙,设置“拓东王”、“拓西王”等爵位。官民人等抛弃妻子,于夜晚用绳索缒出城外,纷纷逃亡,李佑无法阻止。

三月六日,李世民下诏派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李世勣(徐世勣)等,动员怀州(河南省沁阳县)、洛州(河南省洛阳市)、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宋州(河南省商丘市)、潞州(山西省长治市)、滑州(河南省滑县)、济州(山东省东阿县)、郓州(山东省东平县)、海州(江苏省东海县)共九个州的武装部队,共同讨伐。李世民亲自写信给李佑说:“我时常告诫你不要和卑劣的小人物亲近,正是为了避免发生今天这种情形。”

李佑命燕弘亮等五人住进他的卧室,其余党羽分别率领士卒,巡逻守城。李佑毎晚跟燕弘亮等,和王妃一起欢宴饮酒,自认为已经称心如意,戏谑谈笑之际,说到中央军动向。燕弘亮等说:“大王不必担心,我右手拿酒杯,左手为大王挥刀,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李佑大喜,认为真的如此;传令所属各县,各县全不接受。当时,李世勣(徐世勣)所率中央军还没有到达,可是青州(山东省青州市)、淄州(山东省淄博市)等几州的军队,已分别进入齐州(山东省济南市)齐王府军务官(齐府兵曹参军·正七品上)杜行敏等,筹谋生擒李佑,李佑左右侍从,以及官民中不是李佑同党的,全都参与。

三月十日,夜晚,齐王府四周忽然鼓声震天,喊声动地,声传数十里之遥。李佑党羽有住在外面的,都被大家乱刀砍死。李佑在王府里惊问是什么声音,左右骗他说:“英公爵(李世勣)率骑兵到达,已爬上城墙。”杜行敏派一部分军队把王府墙垣凿出洞穴,一涌而入。李佑和燕弘亮等身披铠甲,手拿武器,躲到卧室,紧闭门窗抵抗。杜行敏等千余人团团围住,从早晨到中午,无法攻破。杜行敏对李佑说:“你从前是皇子,今天却是国贼,如果不快快投降,立刻就化成灰尘。”遂命四周堆起木柴,打算纵火焚烧。李佑从窗缝中对杜行敏说:“我马上就开门,但恐怕燕弘亮兄弟会死!”杜行敏说:“我保证他们不死。”李佑等才出来。出来即被逮捕,有人挖出燕弘亮的眼珠,把眼珠投到地上,所有同党都先被打断双腿,然后斩首。把李佑牵出王府前向官民展示,再牵回王府,锁到东厢房。齐州变乱,完全平息。

三月十五日,李世民下令李世勣(徐世勣)等回军。李佑到京师(首都长安),李世民命他在宦官总管府(内侍省)自杀,党羽被处决的共四十四人,其他的人不再追究。李佑当初聚众起兵时,齐州(山东省济南市)人罗石头,当面条条斥责李佑的过错,拿枪向前,打算剌死李佑,被燕弘亮诛杀。李佑率骑兵攻击高村(当是济南市附近村落),村人高君状远远地斥责李佑说:“主上(李世民)手提三尺宝剑,平定天下,亿万人民蒙受恩德,仰望他如同仰望天神。大王忽然驱使城里数百人,竟打算叛变,去冒犯君王老爹,这跟用一只手摇撼泰山,没有分别,怎么会不自量力到如此严重程度!”李佑发军攻击,把高君状生擒,但内心羞惭,无法下手诛杀。李世民下令追赠罗石头当亳州(安徽省亳州市)州长,任命高君状为榆社(山西省榆社县)县长,杜行敏为巴州(四川省巴中县)州长,封南阳郡公爵;参与生擒李佑的勇士,以功劳大小为等级,分别任官奖赏。

李世民检查李佑家文书,发现机要秘书(记室)郏县(河南省郏县)人孙处约所写的规劝信件,一面看一面赞叹,擢升孙处约当立法院立法官(中书舍人)。

三月二十日,追赠权万纪当齐州军区总司令(齐州都督),封武都郡公爵,谥号“敬公”;韦文振为左武卫(卫军第三军)将军,封襄阳县公爵。

10、最初,太子李承乾喜爱音乐、美女,以及打猎,所作所为,奢侈靡烂,唯恐怕老爹李世民知道,所以普通日子,面对太子宫官员,常常谈论忠孝道理,谈到深刻之处,甚至泪流满面;可是回到宫里,就跟一群卑劣的小人物混在一起,淫乱猥亵,无所不为。官员们有打算规劝的,李承乾知道他的来意,总是表示非常感激,亲自迎接叩头,表情严肃,态度虔敬,坐在那里,承认错误,对自己痛加责备,口才敏捷,道理充分,官员们连回答都来不及。寝宫之内的秘密,外人都不知道,所以当时对李承乾的评论,一致认为他是一位贤能的储君。

李承乾铸造八尺高的铜炉,和六只脚的大锅,雇用逃亡的政府奴隶,偷盗民间马牛,李承乾亲自烹饪,跟他宠爱的差役,共同吞吃。李承乾又喜爱说突厥语、穿突厥衣服,特别遴选面貌像突厥的侍从,每五人组成一个迷你部落,把头发梳作小辫,身穿羊皮,到草地上牧羊;所用旗帜,上画五个狼头,又剪裁长方形幡旗,架设篷帐,李承乾亲自住在篷帐里,捕捉羊只,宰杀煮熟,拔出佩刀割肉,跟大家分享。常对左右说:“我假装是可汗,现在翘了辫子,你们仿效突厥的风俗,来办葬事。”遂像死人一样躺到地上,大家一起放声大哭,骑到马上,环绕着“尸体”奔走,并依照突厥风俗,用刀割破自己的脸。很久之后,李承乾才高兴地跳起来,宣布说:“有朝一日我统治帝国,定要率数万骑兵,到金城(甘肃省兰州市)以西打猎,然后把头发解开(汉人束发),去当突厥人,投靠阿史那思摩(东突厥十六任大可汗),如果给我一个将军(设),那就不会落到别人后面了。”

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于志宁、事务署长(右庶子)孔颖达,不断劝告李承乾。李世民对二人十分嘉勉,赏赐金银绸缎,用以鼓励他们辅佐李承乾,于是擢升于志宁当太子宫总管(詹事)。于志宁跟新任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张玄素,不断上疏规劝,李承乾暗中派杀手打算把二人杀掉,没有成功。(于志宁于前年已擢升太子宫总管,参考六四一年六月。李承乾派纥干承基刺张玄素事,参考六四一年五月。本段乃追述往事,用以保持叙述的完整性。)

汉王、梁州军区(总部设陕西省南郑县)总司令(梁州都督)李元昌(李世民的老弟),所作所为,时常违犯法令,李世民几次派人前去谴责,李元昌遂心怀怨恨,希望局势改变。李承乾跟他这位叔父感情亲密,无论早晚,都一块出去游玩。把左右侍官员及卫士,分作两队,二人各率一队,大家身披毛毡缝制的铠甲,手拿竹枪竹刀,扎营列阵,大声嘶喊,冲锋厮杀,枪刺刀砍,往往流血受伤,当作娱乐。有不听从命令的,就命他张开手脚,抱住大树,加以毒打,甚至打死。李承乾说:“假使我今天当皇帝,明天就在御花园设个万人营,跟汉王(李元昌)分别指挥,观赏他们肉搏战斗,岂不快乐!”又说:“我当皇帝,定要尽情亨受所有乐趣,有人规劝,立即诛杀,顶多杀数百人,人家就会自动停止。”

魏王李泰多才多艺,受李世民宠爱,看到老哥李承乾脚有毛病,暗中有夺嫡的企图;对待知识分子,态度谦恭,用来搏取舆论的称赞。李世民派立法院副立法长(黄门侍郎)韦挺兼管李泰王府事务,后来又命国务院工程部长(工部尚书)杜楚客接替,二人都替李泰穿针引线,大量结交政府官员。杜楚客甚至代表李泰送金银财宝给当权贵官,宣传李泰天纵英明,最适合当帝位继承人。政府文武官员遂分为两派,一派归附李承乾,一派靠拢李泰。李承乾深感压迫,暗中派人冒充李泰王府收发宫(典签),向李世民呈递“亲启密奏”,指控李泰种种罪恶,李世民下令逮捕收发官(典签),逮捕不到。

李承乾鸡奸祭祀部乐队男童(太常乐童)称心(《旧唐书》记载:称心,姓名均不详,年十余岁,姿容美丽,会歌会舞,李承乾叫他“称心”),二人同起同睡。道士秦英、韦灵符,因有旁门左道方术,深受李承乾宠爱。李世民得到消息,怒不可遏,把称心等一网打尽,全部诛杀,受牵连被斩首的有好几个人;对李承乾讥诮责骂,十分严厉。李承乾认为是李泰告密,更怨恨愤怒,如火上加油。尤其思念称心,就在太子宫辟出一个房间,竖起称心塑像,早晚焚香祭奠,徘徊不去,哭泣流泪,又把称心的尸体埋葬在花园里,暗中追赠官位,树立墓碑。

李世民越来越不愉快,李承乾也知道老爹生气,遂声称有病,往往几个月不进宫朝见;一面秘密雇用杀手纥干承基等,以及勇士一百余人,阴谋刺死魏王李泰。

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贺兰,复姓),任太子宮貼身带刀卫士(东宫千牛)。李承乾知道侯君集忿怒怨恨,不断要贺兰楚石邀请侯君集到东宫(太子宫),向侯君集请教自保平安的方法。侯君集看出李承乾愚昧恶劣,打算等待以后再对他下手,遂劝他发动政变,举手对李承乾说:“这双好手,呈献给殿下使用。”又说:“魏王(李泰)得到皇上(李世民)宠爱,恐怕你会召来杨勇那种大祸(杨勇事,参考六〇〇年)。如果皇上召见,你应该秘密戒备。”李承乾深为同意。李承乾致送厚重的金银财宝给侯君集,以及左屯卫军(卫军第十一军)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顿丘(河北省清丰县北)人李安俨,命他探听李世民的意向,一举一动,都暗中通知。李安俨从前曾当过太子李建成的部属,玄武门事变时,李建成已死,但李安俨仍竭力战斗,李世民认为他有忠心,所以很是亲信,派他负责皇城安全(左右武卫军担任皇城及京师〔首都长安〕南区护卫)。李安俨主动投靠太子李承乾。

汉王李元昌也鼓励李承乾发动政变,强调说:“最近看见皇上身旁有位美女,琵琶弹得极好,事情成功之后,请把她赏绐我。”李承乾许诺。洋州(陕西省西乡县)州长、开化公爵赵节,是赵慈景的儿子(赵慈景攻击河东时,被尧君素诛杀,参考六一八年十一月),娘亲长广公主(李世民的姐姐)。驸马(驸马都尉)杜荷(唐王朝之后,公主的丈夫,都被任命当“驸马都尉”,而“驸马都尉”也只由公主的丈夫担任,于是遂成为公主丈夫的代名词,简称“驸马”),是杜如晦的儿子,娶城阳公主(李世民的女儿),都是太子李承乾的亲信,也参预政变计划。同谋的人都割破手臂,用绸缎擦血,烧成灰烬,和在酒里饮下,发誓同生同死,准备率军进入皇宫。杜荷对李承乾说:“天象发生变化,应立即用行动响应,你只要声称忽然得到急病,生命垂危,皇上一定亲自前来探视,我们的谋略就可以成功。”李承乾听到齐王李佑在齐州(山东省济南市)叛变,对纥干承基等说:“太子宫的西墙,距皇宫只不过二十步,跟你共同创造大业,齐王(李佑)怎能相比?”

正巧追查李佑叛乱集团党羽,牵连到纥干承基,纥干承基因此被捕,囚禁最高法院监狱(太理狱),依法判处死刑。

夏季,四月一日,纥干承基向皇帝呈递紧急告密奏章,检举太子(李承乾)谋反。李世民大为震骇,立即指定司徒(三公之二)长孙无忌、司空(三公之三)房玄龄、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萧瑀、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李世勣(徐世勣),会同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寺)、立法院最高立法长(中书)、监督院最高监督长(门下)组成联合法庭,调查审判,认定谋反证据确实。李世民问侍从官员说:“怎么处置李承乾?”没有人敢回答,助理立法官(通事舍人)来济建议说:“陛下得以仍是慈父,太子(李承乾)得以终其天年,当属最好的结局。”李世民同意。来济,是来护儿的儿子(来护儿被宇文化及诛杀,参考六一八年三月)。

四月六日,李世民下诏罢黜太子李承乾,贬作平民,囚禁右领军(卫军第九军)司令部。李世民打算赦免汉王李元昌一死,文武官员竭力反对,于是命李元昌在家服毒自杀,但赦免他的娘亲(孙嫔)、妻子、儿女。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一律斩首。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张玄素、事务署长(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被控没有尽到规劝责任,贬作平民。其他依法应该连坐的人,全部赦免。太子宫总管(詹事)于志宁因不断劝诫,只他受到嘉勉。擢升纥干承基为佑川(甘肃省岷县东南)征兵府司令(佑川府折冲都尉),封平棘县公爵。

侯君集被捕后,贺兰楚石立刻前往宫门揭发他岳父的阴谋。李世民传见侯君集问说:“我不要那些玩弄刀笔的法官侮辱你,所以我亲自审问。”侯君集起初死不承认,于是传讯贺兰楚石,说出参与阴谋的经过,又把他跟李承乾来往信件提示给侯君集过目,侯君集无话可说,只好承认。李世民对左右侍从说:“君集有大功劳,我打算饶他一命,是不是可以?”文武官员反对。李世民乃告诉侯君集说:“我和你从此永别!”忍不住流下眼泪。侯君集也自行扑倒在地,遂即被押解到街市斩首。侯君集临死,对监刑官说:“我一误再误,竟到如此地步!然而,当陛下尚是秦王的时候,我就侍奉左右,征服两个国家(高昌王国及吐谷浑汗国),乞求留下一个儿子,继承侯家一脉烟火。”李世民赦免侯君集的妻子及儿女,贬逐岭南(大庾岭之南)。没收侯君集的家产,发现有两位美女,从小只吃人乳,不吃其他食物。

最初,李世民命李靖传授侯君集兵法,侯君集报告李世民说:“李靖快要叛变了。”李世民问他缘故,侯君集说:“李靖只教给我一些粗略大纲,却把精密部分隐藏不露,由此可知。”李世民询问李靖,李靖回答说:“这恰恰是侯君集要谋反的证据,而今,天下安定,全国统一,我所教给他的军事知识,足可以克制四方蛮族;而侯君集一定要我全部教给他,不是为了谋反,是为了什么!”江夏王李道宗曾经在很融洽的气氛中,报告李世民说:“侯君集的欲望太大,而智谋太小,对他那点功劳,自觉是了不起的贡献,认为位在房玄龄、李靖之下,是一种耻辱,虽然当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但并不满意。以我的观察,他一定会出乱子。”李世民说:“侯君集有很高的才干,任何一个职务都可以胜任,我并不是不肯命他升到高位,只是在顺序上还没有轮到他,怎么可以揣测他要谋反,横生猜忌!”等侯君集伏诛,李世民向李道宗道歉说:“果然应验了你的观察。”

刘煦曰:

侯君集摧毁恶徙,克制强敌,对囯家的贡献很多。然而,他却仗恃功劳,傲慢骄狠,野蛮粗鲁,不知道检点自已,不但把从前的功勋,全部抛弃,而且招来无穷后患。不过是一个贪婪愚昧的普通带兵官而已,情形至为明显。

李安俨的老爹年九十余岁,李世民怜悯他,赏赐奴婢侍候奉养。

11、太子李承乾既被定罪,魏王李泰每天进宫侍奉李世民,李世民当面允许立他当太子。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岑文本、副监督长(黄门侍郎)刘洎,也向李世民作这项建议。只司徒(三公之二)长孙无忌,坚决请求封晋王李治。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昨天,青雀(李泰乳名)投到我怀里说:‘我到今天才终于成为你的儿子,是我再生之日。我只有一个儿子,当我逝世的那天,一定为陛下的缘故,把他杀掉,传位给弟弟晋王(李治)!’人,谁不爱他的儿子,我看他这种情形,心中怜惜。”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陛下说错了话,请再三思考,不要误事。天下哪有陛下千秋万世(逝世)之后,魏王(李泰)君临天下,却肯杀他的爱子,而传位老弟?陛下从前既封承乾当太子,而又宠爱魏王(李泰),仪式和物资供应,都超过太子,终于造成今天的灾祸。事情相距不远,足可以作为鉴戒。陛下今天命魏王(李泰)当太子,可是必须先要处置晋王(李治),然后才能安全。”李世民呜咽哭泣,说:“我办不到。”遂起身,回宮。

魏王李泰恐怕老爹封晋王李治当太子。就警告李治说:“你跟李元昌感情最好,李元昌已经处死,你难道不担心?”李治遂满面忧愁。李世民奇怪,问他缘故,李治告诉老爹原因,李世民怅然若失,开始后悔说出封李泰当太子的话。李世民当面责备李承乾,李承乾说:“我已经是太子,还要贪图什么!只因李泰暗算,我不得不时常跟臣属商量如何自救,野心分子遂教导我犯上作乱。今天如果封李泰当皇太子,正好跳进他的圈套。”

李承乾既被罢黜,李世民登两仪殿(太极殿之后,俗称内朝殿),朝会已毕,文武百官全都退出,李世民只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徐世勣)、褚遂良,对他们说:“我三个儿子(齐王李佑、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一个弟弟(汉王李元昌),竟做出这种事来,使我心灰意冷。”遂扑倒床上,长孙无忌等争先恐后冲上去扶起,李世民又抽出佩刀,打算向自己猛剌,褚遂良把刀夺下,交给晋王李治。长孙无忌等请李世民说出他心里的想法,李世民说:“我打算封李治当太子。”长孙无忌说:“我们接受命令,有反对的,请准许我镇压。”李世民对李治说:“你的舅父已答应你,还不快快叩谢。”李治遂跪下叩头。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等说:“你们已赞成我的意见,不知道外面人的议论如何!”长孙无忌等回答说:“晋王(李治)仁爱忠厚,孝顺慈祥,天下人从内心里拥护他,为时已久。陛下不妨试探召见文武百官,问问他们,如果有人不同意,就是我欺骗陛下,罪该万死。”李世民遂登太极殿(正殿),召集六品以上全体官员,对他们说:“承乾悖逆,李泰凶险,都不可以当太子。我打算在群儿中选择一个人,不知谁适合?你们只管明言。”大家齐声欢呼说:“晋王(李治)仁慈孝顺,应该由他继位皇储。”李世民大为欢喜。当天(四月六日),李泰在数百名骑士随从下,抵达永安门,李世民命城门守卫阻止随从骑士入宫,而只引导李泰一个人进入肃章门,遂即软禁北苑。

四月七日,李世民下诏,封晋王李治当皇太子。李世民登承天门城楼,大赦天下,准许人民大吃大喝三天。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如果教李泰当太子,表示太子这个位置,可以用谋略夺取到手。从今以后,太子无道,亲王钻营,两人同时罢黜。这项办法传给子孙后代,作为处理这种事件的法则。而且,李泰当太子,李承乾和李治都会送命;李治当太子,李承乾和李泰全可平安。”

司马光曰:

李世民不把统治天下的帝王宝座,传授给他私心宠爱的儿子,用来堵塞灾涡混乱的根源,可以说是深谋远虑。

12、四月八李世民贬黜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杨师道,为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

最初,长广公主(李世民的姐姐)嫁赵慈景,生赵节,后来,赵慈景于河东(山西省永济县)之役被杀(参考六一八年十一月),长广公主再嫁杨师道。杨师道跟长孙无忌等一同审理李承乾案时,暗中减轻赵节犯罪程度,被人检举,因此被贬(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是实质宰相,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非实质宰相)。

李世民前去探望长广公主,长广公主叩头碰地,为儿子犯罪道歉。李世民也叩头哭泣说:“赏赐时不躲避仇人,惩罚时不偏袒亲人;这是天下最公平的道理,不敢破坏,因此辜负老姐。”

13、四月十日,李世民下诏任命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房玄龄为太子太傅(大子三师之二),萧瑀为太子太保(太子三师之三);李世勣(徐世勣)为太子宫总管(詹事)。萧瑀、李世勣(徐世勣),全都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实质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出现。(中国政治制度官职的混乱,官名的稀奇古怪,从七世纪四〇年代起,更加恶化。中书省首长是正三品,门下省首长也是正三品,萧瑀官位是正二品,李世勣本职特进,也是正二品,却要贬降一级,当作〔视同〕三品,因中书省首长和监督院首长是当然宰相,所以他们的“三品”,非同小可。如不能视同这两个三品,即令官位再高,高到正一品,也没有实权。)。又任命左卫(卫军第一军)大将军李大亮兼太子宫右翼侍卫军司令(右卫率);前太子宮总管(前詹事)于志宁、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马周,一起任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苏勖、立法院立法官(令书舍人)高季辅,同为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国务院司法部副部长(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太子宫副总管(少詹事);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太子最高顾问(太子宾客·正三品)。

李世勣(徐世勣)曾经发过急病,秘方上说:“胡须的灰可以治疗。”李世民把自己胡须剪下,烧成灰烬,亲自和到药丸里。李世勣(徐世勣)叩头出血谢恩。李世民说:“我为的是帝国,不是为你,有什么好谢的!”李世勣(徐世勣)有一次参加李世民主持的宴会,气氛融洽,李世民慢慢地说:“我在功臣里挑选可以托付孤儿寡妇的人,没有人比你更为合适,你当年不辜负李密(参考六一八年十一月),以后怎会辜负我!”李世勣(徐世勣)涕流满面,谢恩立誓,把手指都咬出鲜血。就在筵席上,李世勣饮酒沉醉,李世民脱下自己的龙袍,为他盖住,免得他受凉。

四月十四日,李世民下诏免除魏王李泰的京畿卫戍总司令官(雍州牧)、相州军区(总部设河南省安阳市)总司令(相州都督)、左武侯(卫军第十三军)大将军等职,降爵,改封东莱郡王。李泰王府官属中,李泰所亲信的人,全部贬逐岭表(大庾岭之南)。杜楚客因老哥杜如晦是开国功臣,特别赦免死刑,贬作平民。御前监督宫(给事中)崔仁师,曾经呈递密奏,请改立魏王李泰当太子,降级当藩属事务部副部长(鸿胪少卿)。

四月二十一日,制定太子晋见太子三师礼仪,由太子亲到殿门外迎接,先行叩头;太子三师则叩头答拜;过门的时候,都要让三师先走,太子在后。三师落座后,太子才能落座。太子写信给三师时,前后都自称“名惶恐”。

五月二十五日,太子李治上疏,说:“李承乾、李泰所携带的,不过随身衣服,饮食粗劣难以下咽,幽暗忧愁,情至可怜,请示指示主管单位,对二人应充分供应。”李世民批准。

副立法长(黃门侍郎)刘洎上疏说:“皇太子(李治)应加强读书求学,亲近师友。而今,太子(李治)进宫侍奉陛下,动辄十天半月,对师傅以下官员,很少接触。请陛下稍稍克制下倾的儿女之爱,建立远大的长程计划,则是全国之幸。”李世民遂命刘洎、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岑文本、太子最高顾问(太子宾客)褚遂良、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马周,隔一天前往东宮(太子宫)一次,跟李治一起游览参观,研究学问。

14、六月一日,日蚀。

15、六月九日,祭祀部主任秘书(太常丞)邓素,出使高句丽王国(朝鲜半岛平壤)回来,上疏建议增加怀远镇(辽宁省辽阳市西北)的边防部队,向高句丽施加压力。李世民说:“‘远处的人不肯归附,我们应修仁义礼乐的政教,使他们自行归附。’(《论语》孔丘语),从没有听说一两百名边防军,能在绝远的边疆,发出威力。”

16、六月十九日,国务院右最高行政长官(右仆射)高士廉退休,李世民批准,改命当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勋位爵位照旧,仍然加授“同门下中书三品”(实质宰相),出席宰相联席会议。

17、闰六月四日,李世民对文武官员说:“我自从选定太子(李治)之后,一有机会,就对他教训。见他吃饭,就说:‘你只要知道农耕的艰苦,你就永远有饭可吃。’见他骑马,就说:‘你只要知道它的劳动情形,不榨尽它的力量,你就永远有马可骑。’见他乘船,就说:‘水可以使船浮起来,也可以使船翻覆,人民是水,君王是船。’见他在树下休息,就说:‘木材在划线之后才能锯直,君王在正直人的规劝之下才能成为圣哲。’”

18、闰六月十日,李世民下诏,命太子李治主管左、右城门防卫大营(左右屯营)兵马,卫军大将军以下,全部由李治指挥。

19、薛延陀汗国(蒙古西南部)真珠可汗(二任大可汗)薛夷男,派他的侄儿薛突利将军,前来唐朝廷呈递聘金:马五万匹、牛及骆驼一万头、羊十万头。

闰六月十三日,薛突利摆设盛大筵席,李世民亲到相思殿,率领文武百官,出席盛宴,用十部乐伴奏。薛突利叩头敬酒,李世民赏踢他至为丰富。

右骁卫(卫军第六军)大将军契苾何力上疏,力言:“不可跟薛延陀汗国通婚!”李世民说:“我已经答应这门亲事,身为天子,怎么可以把说出的话吞下去!”契苾何力说:“我不是请求陛下马上拒绝,而只是盼望杷婚期往后拖延。我曾经听说,古代有新郎前往岳父家迎娶新娘的礼节,如果命薛夷男亲自来迎,即令不到京师(首都长安),也应到灵州(宁夏灵武县),他一定不敢,则拒绝他就名正言顺。薛夷男性情刚愎凶暴,一旦没有朝廷婚姻的支持,他的部属又三心二意,我预测不过一二年,他一定死亡。死亡后两个儿子争夺可汗宝座,我们就可以坐在这里把他们制服。”李世民接受这项建议,下令薛夷男亲迎公主,并下诏将亲送公主到灵州(宁夏灵武县)跟薛夷男会面。薛夷男大喜,打算亲往灵州(宁夏灵武县),他的部属警告说:“万一被唐王朝扣留,后悔就来不及。”薛夷男说:“我听说皇帝有圣人的德性,我这一生能亲眼看到,即令是死也没有遗恨。何况,大漠(瀚海沙漠群)以北,一定要有主人,我决心前往,不要多话。”李世民派出三路使节,分别接受薛夷男所呈献的牲畜。而薛延陀汗国本来没有仓库、马厩设施,有需要时,就向各部落临时征收,往返有万里之遥,还要通过沙漠和石砾地带,艰苦跋涉,没有水草,牲畜死亡消耗,将近一半,而且超过约定时间,还不能抵达。唐朝廷有关官员,认为聘礼没有齐备而仍让公主下嫁,将使蛮族看不起中国。李世民遂下诏撤销这项婚事,停止前往灵州(宁夏灵武县),命三路使节返国。

褚遂良反对,上疏说:“薛夷男不过一个普通的司令官(俟斤),陛下扫荡塞北大漠(指灭东突厥汗国),万里萧条,人民穷困,残余的盗匪,四处流窜,需要有一个酋长统治,于是颁发诏书,赏赐薛夷男巨鼓大旗,封他当大可汗(参考六二八年十二月)。近来更为亲近,允许他娶公主(参考去年〔六四二〕十月),而且把这项决定,西方告知叶蕃王国(西藏拉萨),北方告知中兴的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以南),中国境内连儿童幼婴,全都知道。陛下亲登北门,接受他们的喜宴,文武百官及四方蛮族,欢宴整天,大家一致认为,陛下为了使人民平安,不惜牺牲一个女儿,无论男女老幼,谁不感激恩德。而今,忽然之间,有退缩之意,生后悔之心,我深恐帝国形象受到伤害,所得到的少,所损失的多。而既已结下怨仇,一定为边疆招来灾难;薛延陀汗国因受欺骗,势将怒不对遏,我们人民却因撕毁盟誓,而心怀惭愧,这决不能使远方蛮族敬服,更不足训勉战士。陛下统治帝国十七年,一向用仁爱团结平民,用信义怀柔蛮族,他们都心悦诚服。欺骗这些人,对中国没有益处,为什么不能有始有终!龙沙(瀚海沙漠群)以北,有无数部落,中国杀了又杀,怎么也无法杀光;唯一应做的是用恩德安抚,使做坏事的人是蛮族而不是中国,失信忘恩的人也是蛮族而不是中国、则伊祁放勋(尧)、姚重华(舜)、姒文命(禹)、子天乙(汤),不如陛下很远。”李世民不接受。

当时,文武百官多认为:“帝国既然承诺结亲,接受他们的聘金,不应该欺骗蛮族,再触发边疆战争。”李世民说:“你们只知道古代,不知道现代。西汉王朝时,匈奴汗国强大,汉室衰弱,所以不得不打扮女儿,再送上金银绸锻,使他们满足,处理十分恰当。而今,中国强大,蛮族衰弱,我们一千人歩兵,可以击破蛮虏的数万骑兵。薛夷男所以如此匍匐跪下叩头,随我们摆布,不敢骄傲怠慢,只因他新近才被封可汗,其他部落又都不姓薛,不是一个种族,他的目的是在假借中国的威望,使他们臣服而已。汗国内部同罗部落(蒙古北部)、仆骨部落(蒙古东部)、回纥部落(蒙古库伦西北)等十余部落,各有军队数万人,如果联合攻击,薛延陀汗国立即破灭。他们所以不敢发动,不过畏惧薛夷男是中国所封的可汗罢了。而今把公主嫁给他,他仗恃是中国的女婿,其他部落谁敢不服!蛮族人面兽心,一旦稍微不能如他的意,一定反咬一口,成为中国灾害。我今天解除婚约,降低他的地位,其他部落知道他被中国抛弃,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他的汗国瓜分,你们记住我的话。”

司马光曰:

孔子说:可以不要粮食,可以不要军队,但不可以不要信义(《论语》孔丘语)。李世民明知道不可以跟薛延陀汗国缔结婚姻,当初就不应允许;既然已经允许,却仗恃中国强大,背弃信义,断绝关系。虽然最后将薛延陀击败,但中国仍应羞惭。君王每一句话就是一道命令,怎么能不谨慎。

20、李世民说:“渊盖苏文诛杀他的君王(渊盖,复姓),专制他的国家(参考去年〔六四二年〕十一月),诚然不能接受。尤其,以我们今天武装部队的实力,克制他毫不困难,只是我不愿劳累人民,如果只命契丹部落(辽河上游)及靺鞨部落(吉林省)向它发出骚扰性的攻击,如何?”长孙无忌说:“渊盖苏文自己知道罪大恶极,畏惧中国讨伐,定加强守卫,陛下最好是继续稍作忍耐,使他自己感到已经安全,就一定会更骄傲怠慢,恶行越发升高,然后我们再出军讨伐,也不算晚。”李世民说;“这是好办法。”

闰六月二十一日,李世民下诏任命高句丽国王(二十八任)高藏,当上柱国(勋官一级正二品),封辽东郡土、高句丽国王;派使臣“持节”,前往发布。

21、闰六月二十九日,改封东莱王李泰当“顺阳王”。

22、最初,太子李承乾品行恶劣,李世民秘密吩咐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兼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杜正伦说:“我儿子脚病倒没有关系,严重的是他疏远贤良,亲近卑劣小人,你要密切注意,如果真的不能教导,再向我报告。”杜正伦屡次劝告李承乾,李承乾不理,杜正伦就把李世民这段话告诉他。李承乾立刻上疏质问老爹,李世民斥责杜正伦泄漏机密,杜正伦分辩说:“我只是用来恐吓他,希望他能改过。”李世民大怒,贬逐杜正伦当谷州(河南省新安县)州长:等李承乾被罢黜,秋季,七月十四日,再贬逐杜正伦为交州军区(总部设越南河内市)总司令(交州都督)。最初,魏征曾经推荐杜正伦、侯君集有宰相才干,请任命侯君集当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仆射),并且强调说:“国家安不忘危,不可以没有大将,京师(首都长安)禁卫部队,应交给侯君集掌管。”李世民因侯君集喜欢夸大,不肯付给他这项重任。现在,杜正伦被贬,侯君集谋反被杀,李世民开始怀疑魏征私结党羽。正巧,又有人揭发说,魏征自己抄写前后规劝李世民的话,拿给皇家生活记录官(起居郎)褚遂良,李世民更不高兴,于是解除公主下嫁魏叔玉的婚约,摧毁亲自为魏征撰写的墓碑。

欧阳修曰:

君主跟高级官员之间的相处之道,十分困难。以魏征的忠心,李世民的明智,而魏征身死不久,尸骨未寒(自魏征之死到撤婚毁碑,仅六个月),猜忌及暗中陷害的小报告,已经发生作用。

魏征规劝皇帝的话,从开始到离世,累积有数十万言之多,上自正人君子,下到卑劣小人,都未尝没有评论,和反复陈述。奸邪谄媚,具有削弱忠良的杀伤力,所以魏征虽长期奋斗,对奸邪谄媚,仍不能克制。“雪白的东西容易污染,有棱角的东西难以保全。”这是有史以来沉痛的叹息,唐王朝柳芳说:“魏征逝世,无论认识他或不认识他的人,都深感遗憾悲惜,认为是三代(夏商周)的正直人士。”应是正确评价。

23、最初,李世民问国史馆长(监修国史)房玄龄说(唐王朝制度,国史馆长例由宰相兼任):“前代史官所作的记载,都不让君王见到,什么原因?”房玄龄回答说:“史官不作虚假的赞美,也不隐瞒真实的罪恶,君王见到,一定大怒,所以不敢呈献。”李世民说:“我的见解跟从前的君王,却不相同。我打算看一下国史的记载,了解过去所做的错事,当作以后的鉴戒,你可以编排奏报。”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朱子奢上疏说:“陛下有神圣品德,行为举止,从没有过失,史官的陈述,理所当然的尽善尽美。但陛下特立独行,要批阅《皇家生活记录》(〔起居注〕)本来没有关系,可是如果给子孙开了这个先例,曾孙、玄孙的后裔,万一才智达不到某一水准,看了后发现记载自己短处,一旦老羞成怒,史官免不了要受诛杀。于是乎大家就会见风转舵,迎合君王心意,只求保全身家性命,逃避灾害!这样千百年下去,怎么还有信史?前代君王不看国史,原因在此。”李世民不接受。

房玄龄遂跟御前监督官(给事中)许敬宗等,删改《皇家生活记录》(〔起居注〕),编成《高祖实录》(〔李渊实录〕)及《今上实录》(〔李世民实录〕)。七月十六日,完成呈报。李世民发现,有关六二六年六月六日玄武门事变记载,有很多地方遮盖掩饰,对房玄龄说:“姬旦(周公)诛杀姬鲜(管国国君)、姬度(蔡国国君)以保护周王朝安全。姬友毒死姬牙,以保护鲁国安全(参考一三三年)。我所做的事,跟此类似,史官何必避讳!”下令削去一些浮华辞句,有什么,写什么。

24、八月三日,任命洛州军区(总部设河南省洛阳市)总司令(洛州都督)张亮,为国务院司法部长(刑部尚书),参预朝政(实质宰相)任命左卫(卫军第一军)大将军、太子宮右翼侍卫军司令(右卫率)李大亮,为国务院工程部长(工程尚书)。

李大亮身兼三个职务,负责皇宫及太子宫安全,他为人谦恭忠诚,节俭谨慎,每逢入宫值班,通宵达旦,都武装整齐,坐在那里假寐。房玄龄对他至为敬重,常对人说:“李大亮有王陵、周勃的节操,可以身居高位。”

最初,李大亮当变民军首领庞玉的兵籍官(兵曹),被李密军俘虏,同时被俘虏的人全被处死,李密的一位部将张弼,见到李大亮,把他释放,二人遂成为好友。李大亮显贵之后,到处探听张弼消息,打算报恩。张弼当时在建筑部当主任秘书(将作丞),深自隐藏,从不告诉别人。可是有一天,两个人在路上碰见。李大亮认出他是张弼,上前抱住,哭泣流泪,把很多家产馈赠张弼,张弼拒不接受。李大亮奏报李世民,乞求准予把自己的官职爵位,都让给张弼,李世民感动,擢升张弼当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当时的人都赞美李大亮的报恩和张弼的谦卑。

25、九月四日,新罗王国(朝鲜半岛庆州城)派使节前来中国,奏报说:百济王国(朝鲜半岛扶余县)攻击他的国家,占领四十余城池,更跟高句丽王国(朝鲜半岛平壤)联盟,打算切断新罗向中国朝贡的道路,乞求中国救援。

李世民派农林部主任秘书(司农丞)相里玄奖(相里,复姓)携带诏书,前往通知高句丽说:“新罗王国充当中国藩属,朝见进贡,从来不断。你跟百济王国应该各自收兵,如果再出军侵略,明年将对你讨伐。”

26、九月七日,将前任太子李承乾,放逐黔州(四川省彭水县)。九月十八日,将顺阳王李泰,放逐均州(湖北省丹江口市);李世民说:“父子至情,与生俱来,我今天跟泰儿生生离别,此心何忍!然而,我是天下之主,只要人民安宁,私情也同样可以割舍!”又把李泰呈递的奏章,拿给亲近官员观看,说:“泰儿诚然是俊杰人才,我心中思念,你们全都知道,只是为了帝国的缘故,不得不用大义从中斩断,让他远远住在外地,也是为了两全。”

27、从前,各州州长或高级幕僚,每年年初(应是年终),都亲自携带进贡物品,前往京师(首都长安),称“朝贡特使”(朝集使),也称“考绩特使”(考使)。京师没有政府房舍,只好租赁民宅,跟商贩等混杂住在一起。

本年,李世民命有关部门兴筑各州驻京宾馆。

28、冬季,十一月三日,李世民到圆形祭坛祭祀天神。

29、当初,李世民跟隐太子李建成、巢王(剌王)李元吉,互相仇怨;密公爵(明公)追赠司空(三公之三)封德彝,则两面讨好。杨文幹之乱时(参考六二四年六月),皇帝李渊打算罢黜李建成,改封李世民当太子,封德彝坚决反对,李渊才停止行动。这件高度机密,李世民根本不知道,直到封德彝逝世(六二七年六月),才泄漏出来。十一月十六日,副总监察官(治书侍御史)唐临,追查清楚,提出弹劾,请求剥夺封德彝的官爵。李世民命文武百官讨论,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唐俭等议定:“封德彝身死之后,罪恶暴露;但身死之前,曾竭力回报恩德;所以历任各官,不必撤销,但请更改谥号。”

李世民下诏,撤销封德彝的赠官(司空)谥号改称“缪”(“缪”,意思是名实不符,伤害贤良。原称“密明公”,以后成为“密缪公”),削减实封采邑。

30、李世民下令遴选良家美女,充实东宫(太子宮),十一月十七日,太子李治派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于志宁晋见辞让。李世民解释说:“我不打算我的子孙们,出身卑贱,我儿既然不要,当顺从他的意愿。”

李世民怀疑李治性情软弱,秘密对太子太傅(太子三师之一)长孙无忌说:“你劝我立雉奴(李治乳名)当太子,可是雉奴懦弱,恐怕守不住江山,怎么办?吴王李恪英明果决,非常像我,我打算改封李恪,你以为如何?”长孙无忌再三劝阻,认为绝对不可。李世民说:“你莫非是认为李恪不是你的外甥?”长孙无忌说:“太子(李治)仁爱忠厚,是保护帝国的优秀君王,储君地位,至为重要,怎么可以数度改换,请陛下深思熟虑!”李世民才停止。

十二月六日,李世民对吴王李恪说:“父子虽是至亲,可是等到儿子犯罪,国法尊严,做父亲的也不能私心庇护。西汉王朝时,刘弗陵当皇帝(七任昭帝),燕王刘旦反对,暗中图谋夺取政权,霍光一封信,就把他诛杀(参考前八〇年)。作为君王的臣属、父亲的儿子,不可不以此为诫。”

31、十二月十四日,李世民前往骊山温泉(陕西省临潼县境)。十二月二十四日,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