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三、阿拉伯人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条件
我们在对民族和人群进行研究时,应当注意那些使得彼此和睦或仇恨的原由,是什么因素使得社会习性趋向狭隘或博大,变得温和或激进。阿拉伯人与其他民族隔绝,养成把所有陌生人看成是敌人的习惯,贫瘠的土地仍旧流通着一种法理的箴言,直到现代仍为人们所信奉和实行。他们经常运用类似的说法,那就是在划分地球区域时,那些肥沃和丰饶的地带被分给人类大家庭中另外的支派,以实玛利受到放逐所绵延的后代,应得的遗产已经被不公正地剥夺,现在可以用欺骗或暴力的手段重新收回。要是按照普林尼的说法,阿拉伯部族对盗窃和经商都同样内行。穿越沙漠的商队被绑架勒索赎金或是遭到抢劫,从遥远的约伯和赛索斯特里斯时代以来,他们的邻人便成为掠夺风气的牺牲品。要是有个贝都因人在远处发现一个孤独的旅人,就会骑上马大叫大嚷地冲过去:“赶快自己脱光衣服!你大婶(就是我老婆)还没衣服穿呢!”照着话做可以使他高抬贵手,反抗只有激怒攻击者,在正当防卫的借口下只有让受害人白白牺牲性命。无论是一个人作案还是几个人联手,都是名副其实的土匪,但要是成队的人进行类似的行为,就性质而言已经可以称为合法而正当的战争。一个如此武装起来冒犯他人的民族的特性,毫无问题地会因内部的剽掠、谋杀和报复而火上浇油。根据欧洲的制度,和战大权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实际行使这种权力的更是仅限于几位高层人员;但是每个阿拉伯人都可以随时用长矛刺死同胞,不仅免予惩罚反而得享大名。一个民族的结合只靠含糊类似的语言和习俗,行政官员的司法审判权在这种社会中沉默无言形同虚设。
据说在穆罕默德之前的蒙昧时期,阿拉伯人曾经发生过1700次战斗,敌对情绪由于政治派系的斗争而变得更为激烈,只要诵读一段散文或诗歌,就能激发年深月久的宿怨,在敌对部落的后裔心中重新燃起祖先的怒火。在私人生活中,每个男子凡是涉及自己的事件都自以为是审判者和报复者,至少就家族而言是如此。他们对个人的荣誉极其敏感,颜面受辱在他们看来比身体上的伤害更为严重,这为阿拉伯人的争吵增加了致命的毒液。在涉及女人和胡须的荣誉问题上更是事关重大,一旦碰触就会受伤。一个下流的动作或是一句藐视的言辞,只能用冒犯者的生命来偿还所受的羞辱。他们可以极为固执地耐心等待,用整月或数年的时间来寻找机会实施报复。任何时代的蛮族,对谋杀的罚金或赔款的做法都非常熟悉,但是在阿拉伯,死者的亲属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是接受金钱还是亲自实施合法的报复。阿拉伯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之心甚至拒绝接受凶手的头颅,要一个无辜的人代罪犯受过,把惩罚转移到对方部族最有名望和最受重视的人身上,认为这样才能给予仇敌最大的伤害。如果他们真把这个人杀死了,那么又轮到自己落入随时遭到报复的危险之中。血债的利息和本金累积起来,这些家族的每个人都过着怨恨和疑虑的生活,有时甚至过了50年,这笔血海深仇的账还是无法算清。嗜血的风尚根本不知怜悯与宽容为何物,不过基于荣誉的要求,倒是能够对其有所制约,每次参加械斗的人员,在年岁、力气、数量和武器方面必须概括相等。在穆罕默德以前的时代,每年有长达2个月甚至4个月的节间,无论是本族还是对外的敌对行动,基于宗教的要求都不得拔刀相向,这种局部的休战强烈表现出阿拉伯人习惯于无政府状况和黩武好战的特性。
商业和文学发挥温和的影响力,使得阿拉伯人劫掠和复仇的精神能够有所节制。孤寂而隔绝的半岛四周围绕着古代世界最开化的民族,商贾是全人类的朋友,每年前来的商队最早将知识和礼仪的种子传入这些城市,甚至进入沙漠里的帐幕。不论阿拉伯人的世系出于何处,他们使用的语言与希伯来语、叙利亚语和迦勒底语有同一语源。部落独立的标志是他们特殊的方言,但是每个部族,又以自己的方式,喜欢加上麦加那种精纯而清晰的词汇。阿拉伯就如同希腊一样,言语的完美超越文雅的举止,它的词汇可以区分80种蜂蜜、200种蛇、500种狮子和1000种剑的名字,而且有一段时期这部极其冗长的字典,全部保存在不识字者的头脑之中。荷美莱特人遗留的纪念碑使用已经废弃的神秘文字,但在幼发拉底河两岸发明的库法字体,后来经过演变成为现代字母的基础,新近发展出来的字母体例是在穆罕默德出生后,由定居在麦加的外乡人所传授。
生来自由而又能言善道的阿拉伯人,对于文法、计量和修辞一无所知,然而他们有敏锐的理解力、卓越的想象力、惊人的智慧而且极富感性,精心撰写的作品能使听者受到强烈的影响。一位犹如旭日东升的诗人凭着天才和成就,不仅受到部落,也受到整个民族异口同声的赞誉。准备盛大的节庆宴会和妇女的吟唱队伍,敲打着手鼓,展示出婚礼的华丽排场,在她们的儿子和丈夫面前歌诵,述说他们的部落何其幸福,宣告现在已出现一位为他们的权利辩护的斗士,宣告一位民族的先锋用高昂的音调为族人赢得不朽声誉。遥远或敌对的部落都会前往参加一年一度的市集,后来被早期穆斯林的狂热分子废止。这种民族的集会必定能够消除野蛮的习性,建立和谐的关系。在30天的会期之中他们进行各种交易行为,除了购买粮食和酒类,还举行辩论和诗歌比赛。吟游诗人踊跃参加争取各种奖品,优胜的诗文保存在王公和酋长的档案记录之中,有7首脍炙人口的诗,原作用黄金铸成,悬挂在麦加的庙宇里,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读到译文。阿拉伯诗人是那个时代的历史学家和导正人心的教师,他们带着偏见怜悯他们的同胞,激励和鼓舞他们的德行。慷慨大方和英勇无畏的亲爱精诚是他们最喜爱歌诵的主题,当他们用尖锐的嘲讽指向一个可鄙部族时,那种辛辣而苦涩的谴责,使得对方的男子不知如何回应,妇女也无法否认。
亚伯拉罕的好客风尚曾经被荷马极力表扬,仍然在阿拉伯人的营地被奉行不渝。凶狠的贝都因人在沙漠中令人畏之如虎,但对于信任他们的荣誉、胆敢进入他们帐幕的陌生人,根本不加盘问就予以热情的接待,不仅非常殷勤而且敬重,客人可以分享主人的财富,主人就是再贫穷也会尽其所能,在客人休息一段时间以后主人就会送客上路,并且致以感谢、祝福甚至赠送礼物。对于兄弟和朋友的需要更会付出关怀和伸出援手,这种值得公众颂扬的英雄风格,还要超越常人经验和习性的狭窄范围。
在麦加的市民之中,谁有资格获得最为慷慨的美名,这个问题引起争论,于是有3个人陆续被提出来,认为只有他们能一比高下。阿拔斯的儿子阿卜杜勒要到远方去游历,乘坐在骆驼背上,听到恳求者的声音:“啊,你的叔叔是神的使徒,我是个坐困愁城的旅人。”他听到这话立刻跳下鞍来,把自己的骆驼连同华丽的饰物送给朝圣客,加上装有4000个金币的钱袋,仅剩下的一把剑可能是尊贵亲人的礼物,具有内在的价值而被留下来。第二位是凯斯,他的仆人告诉另一位恳求者,主人在睡觉,不过他接着说:“这一袋钱有7000个金币(家中的全部财物),而且主人还有指示,可以再送给你一头骆驼和一个奴隶。”主人醒来后对忠诚的管家大加赞扬,并且使他获得自由,只是温和地加以指责,说他太重视主人的睡眠而怠慢来客。第三位豪迈的人物是瞎子阿拉巴,他在前往祷告时,通常靠两个奴隶用肩膀支撑着他慢慢行进。他回答道:“哎呀!我的钱箱全部空了!但是你可以将这两个奴隶带走卖掉,要是你拒绝,我也决计不要他们。”说完话他把这两个年轻的奴隶推开,靠着手杖沿着墙壁摸索回去。哈特姆的性格是阿拉伯人德行最完美的典范,作战英勇,对人慷慨大方,是位文辞优美的诗人和功成名就的强盗,有次举行盛大的宴会,他烧烤了40头骆驼。当一个敌人向他乞求饶命时,他立即退还所有的俘虏和战利品。他的族人崇尚自由,藐视法律的公正,摆出骄傲的姿态纵情于一时的怜悯和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