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三、狄奥多西赢得哥特战争的重大事迹(379~382 A.D.)

我感到非常遗憾,现在必须与正直而可靠的导师作别,他写出那个时代的历史,没有被偏见和感情蒙蔽,而当代人的内心多少受到影响。阿米阿努斯·马塞利努斯以瓦伦斯的战败和死亡终结了他的作品,把下一个统治时代更光荣的主题,托付给富于朝气和才华的后起之秀。这位后辈并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也没有模仿他的风格。因而,研究狄奥多西统治的时代,我们只有采用佐西穆斯带有成见的记载和叙述:这些都来自残缺史料和编年记事的推测和影射之词,来自诗作和颂词的比喻体裁,来自教会作家毫无价值的协助。这些作家致力于宗教派别之争,把异教诚挚的美德和稳重视若无物。自觉于以上种种不利的情况,接下来会继续涉及罗马帝国衰亡的相关部分,我将踏着怀疑而胆怯的步伐开始前进。然而我还要大胆宣布,狄奥多西对蛮族并没有赢得决定性的重大胜利,以报哈德良堡会战之仇。对于那个时代的状况和情势,就是御用演说家也三缄其口,不置一词。

只要实际的灾祸没有扩大到造成致命的损害,一个经由多少世代胼手胝足树起的巨大国家结构,就不会因一天的失误而土崩瓦解。哈德良堡平原之战惨败,罗马帝国损失4万人马,然而这些物质和人员的损失对于罗马这样的帝国来说并非致命的。人烟稠密的东部行省有数百万的居民,可以立刻接受征召;士兵的勇气更是人类习性中最平凡而常见的素质,作战幸存的百夫长只要用心对士兵加以调教,他们就能习得足够的战技来对抗毫无纪律的敌军;蛮族虽然从溃败的部队那儿夺得了马匹和盔甲,但卡帕多细亚和西班牙养育的马群,完全足够用来供应成立新的骑兵队;帝国有34个军械库,储存大量攻击和防御的武器和装备;富裕的亚细亚可以筹措资金,使战争的费用不致匮乏。

但是哈德良堡会战在心理上造成的影响,不论是对于胜利的蛮族还是失败的罗马帝国,都远超出当天所能想象的范围之外,而且后果极为严重。一位哥特酋长提到,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很粗野,但还是有所保留,他说他杀人已经杀得手软,但最令他感到吃惊的,是这些一群像绵羊一样四散奔逃的家伙,竟胆敢拥有举世财富和众多行省。罗马帝国的臣民和士兵,就像哥特人过去听到“匈奴人”的名字一样,现在听到“哥特人”就惧怕不已。如果狄奥多西很仓促地收容散兵游勇,连自己的畏战心理都无法克服,就将他们领上战场去迎战高奏凯歌的敌人,这样鲁莽的行动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

狄奥多西的确配得上“大帝”这一头衔,在这个令人难忘的时刻,采取坚定而忠诚的防护措施来保卫国家。他把大本营设在马其顿首府帖撒洛尼卡,在那里监视蛮族的动静。从君士坦丁堡的城门一直到亚得里亚海的海岸,他直接指挥部将的作战行动。各城市都要构筑工事堡垒,加强守备能力。部队服从命令恢复军纪,士兵一旦对自身的安全有了信心,就在无形中增加了胆识。罗马军队经常对骚扰邻近地区的蛮族发起突击,而如果在兵力和地形上不能获得决定性优势,就不允许部队接战。要是一旦交锋,多半都是罗马军队的胜算较大。他们从胜利的经验中慢慢体认,觉得歼灭强敌应在意料之中。原来分散配置的守备部队,逐渐组合成小型军团,经过仔细规划和良好协调,在统一指挥下发起作战。罗马军队的战力和士气,日复一日地更为壮大和高昂。

皇帝运用各种计谋,不断发布作战胜利的信息,用来挫折蛮族的威风和斗志,激励臣民的希望和勇气。以上不过提纲挈领叙述概要,狄奥多西获得四次战役的胜利。要是如实详细说明他的构想和作为,相信每一位有军事常识的读者,都会对他那无与伦比的兵法素养,致以最高的敬意。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共和国因法比乌斯的拖延作战而得救;虽然西庇阿在扎玛战场上竖起了光辉的战胜纪念碑,获得后代子孙的敬仰和钦佩,但法比乌斯在坎帕尼亚的丘陵进出,切断了汉尼拔的补给线,这一功绩并不会因他未与敌人正面接战而有所削弱。所以将领在这时也不必靠着运道,非要带领部队打了胜仗,才能赢得应有的荣誉。狄奥多西倒是像法比乌斯那样建立了盖世的功勋,他的身体很衰弱,经常因重病而缠绵床榻,但英勇的心志和服务国家的能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拯救行省,使之重获和平,这项工作靠的是审慎而非勇武。狄奥多西除了审慎从事以外,还有极好的运道,身为皇帝没有错失良机,都能善加运用。蛮族如果在弗里提根的卓越领导下,团结一致合作无间,那么凭着他们的实力,并非不能征服伟大的帝国。等到这位英雄人物亡故,著名的阿拉里克继承了他的权力,将禀性暴躁的群众,从纪律和规范的重轭中解脱出来。蛮族不再受权威的制约,随心所欲任意行动,而且毫无章法可言。征服者的军队化为无数盗匪帮派,成为一盘散沙,盲从无知和意气用事奈何不了敌人,反倒是伤害到自己。对于没有能力运走或无法鉴赏价值的物品,就恶意加以破坏,充分显示出野性难驯的性格。就连过不多久以后,需要用来维持生存的作物和谷仓,也因一时的愤怒,毫不在意地加以毁弃。

独立自主的部落和族群过去自愿加入松散的联盟,还能发挥团结的力量,现在相互之间充满对立的气氛。匈奴人和阿兰人的部队叱责哥特人而选择了离开,这时哥特人已不能发挥机运所带来的优势。须知东哥特人和西哥特人之间,自古以来素不相容,当前再度反目成仇。傲慢的酋长们回想没有渡过多瑙河之前,在本乡本土的仇恨,以及后来相互的指责和陷害所带来的侮辱和痛恨。内部派系的倾轧消除了对外的同仇敌忾心理。狄奥多西的军官受到指示,用大量礼物和慷慨承诺,收买不满的派别,使他们从敌对的立场退却,或者前来投效帝国。有阿兰人王室血统的摩达尔,身为王子受到罗马人的笼络,给帝国增添了一员忠诚的勇将。这位尊贵的投诚者立刻获得主将的阶级,是最重要的指挥官,趁自己同伴的军队沉溺于酒醉和梦乡时,发起大胆的突击,残酷屠杀惊愕的哥特人,带回大量战利品,包括4000辆四轮大车。

在政略家巧妙的操作下,迥然相异的手段可以运用于同样目的。过去罗马帝国因哥特民族的分裂而获得的和平,现在靠着哥特民族的再度统一,反倒能够维持于不坠。对于这些非比寻常的事件,阿萨纳里克在一旁静观待变,他看到有壮大实力的机会,终于从考卡兰森林的深处现身而出,毫不犹豫地渡过多瑙河。弗里提根有相当数量的属下,深感缺乏领导中枢所造成的混乱,部落的民众很容易追随他们所认可的国王。而阿萨纳里克的出身、能力和经验,都有资格成为哥特人的士师,但是他已届高龄,失去斗志,不再率领民众走向战场争取胜利;以他的睿智,情愿倾听公平的建议,与罗马签订光荣而有利的条约。狄奥多西深知新盟友的功勋和权力,在离开君士坦丁堡7英里远的地方,亲自前去迎接,用对信任的朋友和对一位君王的排场,在皇城款待阿萨纳里克的来访。

蛮族的国王极为好奇,各种事物使他目不暇接,深受感动之际,发出赞美的呼声。他说道:要不是我亲眼看见,真不相信有这样壮观的首都!他举目四望,欣赏城市的绝佳位置,城墙和公共建筑既坚固又华美,广阔的港口停满无数船只,与遥远的国家保持不断的来往,部队的武器和训练也令人叹为观止。阿萨纳里克继续说道,罗马皇帝是地上的神明,胆大妄为之徒要是违命不从,誓必取他性命来赎罪。

哥特国王未能长久享受豪奢而尊荣的接待,节制并非蛮族所推崇的美德,致命的疾病来自皇家饮宴所带来的欢乐(公元381年1月25日)。但是就狄奥多西的政策而言,从盟友死亡所获得的实际利益,超过期望他能提供的忠诚服务。他在东部的都城,为阿萨纳里克的葬礼举行庄严的仪式,建立宏伟的纪念碑,狄奥多西用慷慨的恩情和悲伤的面容,赢得蛮族军队的感激,使他们全体加入罗马帝国的军籍。西哥特大军的归顺产生极为有利的后果,再结合武力、游说和贿赂的影响,归顺的范围日益扩大。每位独立自主的酋长争相要求签订条约,唯恐落人之后,形成孤立失去保护,受到征服者的报复和制裁。在瓦伦斯皇帝战败惨死以后,过了4年1个月又25天,哥特人最后还是全体投降。

阿拉瑟乌斯和萨弗拉克斯有积极进取的精神,要找寻新的地点,满足掠夺的需求,获得光荣的成就,于是率众主动撤离,使得多瑙河的各行省能从格鲁杜吉人,也就是东哥特人的重压下脱身。烧杀一空的破坏路线指向西方,但是后人对他们的冒险事迹所知有限。东哥特人将高卢行省几个日耳曼部落驱走,与格拉提安皇帝缔结条约,很快就加以撕毁,然后进入北方不知名的国土,这样过了4年以后,带着聚积起来的力量重新回到下多瑙河的两岸(公元386年10月)。他们的部队征召日耳曼和西徐亚凶狠的武士,帝国的士兵甚至就是历史学家,也都不认得这个过去敌人的姓名和外貌。指挥色雷斯边区军事和海军单位的将领马上了解到,他具有的优势会给公众带来很不利的后果。蛮族畏惧他那随时可以出动的舰队和军团,可能会拖到冬天快到才渡河。

他派出高明的密探进入哥特人的营地,引诱蛮族中计自投罗网,用大胆的策略说服他们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偷袭在睡梦中的罗马大军,让这群乌合之众尽快登上3000条独木舟编成的船队。最勇敢的东哥特人担任先锋,主力由剩余的臣民和士兵组成,就连妇女和小孩,都可以很安全地跟着后卫一起前进。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无月的黑夜,按着计划展开行动,在快要抵达多瑙河南岸时,满怀信心会找到容易登陆的地点和没有警卫的营地。但是蛮族的进军受到未曾意料到的阻碍,就在河面上停顿下来,他们面对的是排成三列的船队,首尾相接很坚固地连在一起,顺着河流有2.5英里长,构成无法穿越的铜墙铁壁。他们在螳臂当车的搏斗中挣扎,想要打出一条血路,右翼受到一队战船的攻击,毫无还手的能力,被打得落花流水。这些战船顺流而下,加上桨橹并用,真是势不可当。它们利用重量和速度,把蛮族粗制滥造的独木舟不是撞毁击沉,就是加以驱散。蛮族虽然奋战到底还是无济于事,阿拉瑟乌斯是东哥特人的国王和主将,随同英勇的部队,死于罗马人的刀剑之下,再不然就是丧生在多瑙河的波涛之中。受到围剿的船队有一部分抵达对岸,惊慌而混乱的群众没有采取行动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乞求胜利的敌人大发慈悲。

对于这次事件以及很多类似的状况,狄奥多西时代的作家,很难获得一致的论点。有一位带有成见和恶意的历史学家,把狄奥多西的统治批评得一无是处,说他并未参加这次作战,完全是英勇的部将普罗摩图斯在现场指挥,从而彻底歼灭蛮族的大军。有位曲意奉承的诗人,在霍诺留的宫廷中,写诗赞美先帝和其子的光荣事迹,把胜利归于狄奥多西个人具有大无畏的精神,甚至隐约提及当时的情节,说是皇帝亲手宰了东哥特人的国王。在这些偏激和矛盾的说辞之中,我们只有持平而论,才能发现历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