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通访状元

上海。霞飞路。亚洲大饭店。

一间豪华的餐厅里,灯红酒绿,欢声笑语。四十多位着装奇异的男女,为徐树铮的海外考察归来举行欢迎宴。他们都是原北京正志中学的师生。

昨天--1925年12月11日,徐树铮乘着日本的客轮--"东方号"抵达上海。出码头的时候,正好遇到当年在正志中学任教务长的姚叔节。姚叔节长衫礼帽,深深对他鞠了一躬,颇有点感伤的地叫了声"徐校长"。徐树铮握着他的手:"叔老,树铮对不住诸位。哪里想到,这几年事情如此不顺心......"

"校长,"姚叔节说:"前事不必再提了,此次邂逅,也算大幸。这里不是畅叙之所。我知道你三二日不会离开上海,那么,明天,我邀正志诸友,在霞飞路亚洲饭店为你接风。你看如何?上海并非平静世界,只能自寻去处。"

"先问正志诸同仁好!明天准时到亚洲相聚。"说罢,二人匆匆别去。

姚叔节,俟近花甲之年了,是当时国内一流的国学大师。终因与时局不洽,更加上一副清高傲骨。早持与世无争之态闲居上海。本想闭门求静,养尊处优,哪里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各派系战争不停,各路"英雄"常来相邀,弄得他无一处可静养,无一时可静养。身瘦体弱,易怒易愤,索性改装打扮,飘流无定起来,不想在码头上和徐树铮相遇。昔日,他们不仅共事,而且谈吐十分投机,早为知己。所以,今日一见,不容磋商便定了宴期。

徐树铮现在虽然处在漂泊之中,平生毕竟是有过荣华岁月,创办正志中学,便是他终生沾沾自喜的事情--

当初,袁世凯罗织罪名制造"三次长案件"时,就给徐树铮加了一条罪名,说他订购外国军火时浮报40万银元,因而免去陆军部次长职。其实并非如此,在"三次长案件"前一年,即1914年春,徐树铮是经手买了一批美国制造的军械设备,美国人给了他八、九万银元的回扣,这是得到袁世凯认可的。那时候,徐树铮一是不缺钱花,二是正想培养亲信,所以,便拿来在北京办了一所正志中学,并且聘请了国内较著名的学者诸如姚叔节、姚仲实、林琴南、马通伯等任教;并且还请了一些德国、法国的教师,开设了德、法语课程。这件事袁世凯也是认可的。只是在袁世凯想加罪徐树铮时,便拿来作辞了!徐树铮极恨袁世凯这种低劣的做法。

徐树铮没有因为自己的沉浮影响办学。他是校长,他总把学校的事作为自己的重要办事项目。尤其是被免去陆军部次长职以后,他更韬光养晦,抓住正志中学,希图培养嫡系,丰富羽翼,以备日后东山再起......

众人把徐树铮推上首席,徐树铮坚辞不就。"诸位大都是长辈,树铮万万不敢妄尊!"飘着花白美髯的姚仲实,情感冲动地说:"校长,你对我们这些

老朽的敬重,早已令我等心情激动了。还记得咱们办学之初吧,我和琴南视力不济,上课时需人扶掖。每每进了教室,才知道扶掖之人是校长您!哈哈,让人很不安的,我竟常常把课讲糊涂了。"姚叔节也说:"有些时候,我还发现校长坐在学生旁边,恭恭敬敬地。听我的课!"

徐树铮说:"我尊敬诸位也是表面的。诸位郡是当今学界名士、大师,能够当面聆听教诲,那是求之不得的。我怎敢错过良机!""恭谨好学,伟人之举。校长的襟怀,一直是我们敬重的。"一位叫吴辟疆的老师说:"校长,我一直忘不了醒春居",忘不了便宜坊。你每礼拜三晚上总要陪我们去吃馆子,山南海北地畅所欲言。那是什么情份!"

徐树铮笑着,握着他的手,说:"辟老,我总记得每晚只要到了8点时,你就常常打起哈欠。我呢......"

"那是我的毛病,至今不改。喜欢早起早睡。所以,不管别人谈兴如何,只要到了8点,你准派车送我回家!"

"怕你老醉卧怡红院呢!"

"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悔。许多高谈阔论、奇闻趣事,我都没有领教!"

姚叔节说:"校长,今天遗憾的是林琴南老没有在上海。也算遍插茱萸少一人了。"

徐树铮说:我也好久不见琴老了,真是一位文才横溢的长者,著译极丰,外文甚厚。"

"你知道么,早年他由京南下,路过你的家乡徐州时,自然想起了你,还写过一首诗呢!"

"我也听说了。"徐树铮说:"只是至今尚未拜读。"

"不妨,不妨"。姚叔节说:"我记得的。现在便恭录出来。"说着,伏在案上录出林琴南过徐少铮写的七绝一首:

车窗晓望尽平畴,薄暖轻寒近麦秋;无限庚申怀旧感,青山历历过徐州。

姚叔节将诗递给徐树铮,说:"琴老不愧是大笔,信手拈来,字字珠玑!"

徐树铮一边看诗,一边说:"林老的诗是极好的。叔老的记忆力也实在令人敬佩!今日难得再现,不亚席上又增了汉书数卷!"酒席宴上,人们自然以正志中学之旧,忆往谈今,不胜感怀正志中学,徐树铮是想把它办成能够体现自己思想的学府。所以,整个教学比较保守,囿于礼法。他认为青年学子"血气未定,易入邪途",上课之外,他常常集合师生,加以训导,总是勉其"以克己之道自持","苟能人人行克己之道,自治其身,尽其职责,知是我所应当为者而为之,知是我所应当戒者而避之,则一身以修,一家以齐,一国以治。"徐树铮的这个观点,极大的地影响着正志中学里青年的进步,以致像"五四"运动这样的新思潮、大运动,都没有能触动正志学生。所以,当时的北京人曾嘲讽地称正志中学为"冷血团"。徐树铮仇视英国人,正志中学从不开设英语课。而以德语、法语代之。

正志中学出人意外地开设了军训课和音乐课,这在当时的北京也有极大影响。学生们摔跤、拳击、练习步枪,大唱各种歌曲,常常引得路人聚集,翘首观望。

1920年的直皖大战,段祺瑞失败了,徐树铮从柳箱中被偷运出北京,正志中学也被直系军阀王怀庆按管。从此,正志老人纷纷离去,由京抵沪。今日相聚,自然悲喜交集,笑声和叹息相杂。徐树铮醉了。他依然雄心勃勃地说:"我要恢复我的正志!我要恢复我的正志!"

正志同仁也纷纷表示:"我们仍回正志!我们仍回正志!"

隔下,孙传芳匆匆赶到徐树铮的别墅。

人报"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来访。"徐树铮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兴奋,只淡淡地说了声"请!"然而,他脑海里还是荡起一层波纹:"他,此时找我何事?"

孙传芳是密访,只随身带了一个侍卫,还让他停在门外。他自己,便装礼帽,戴一副金边眼镜,俨然像老学究。当他和徐树铮握着手时,诙谐地说:"专使,你没有想到俺会来吧!"

徐树铮也打趣说:"我没有想到你不来,只是觉得你来晚了。""嘛?你昨天才到上海,俺今天来拜,还算晚?!"

"我不是昨天到上海的,是前天!"

"俺是昨天才听说你到的。"孙传芳笑了:"闲话少叙,有大事相商。"

二人走进客厅,对面坐下,有人献茶。孙传芳摘下眼镜装在帽子里,帽子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说:"又铮,俺得先问你一句话:孙馨远是夺过卢永祥的地盘的;卢永祥是段老总和你的人。俺对不住老总和你。你能不计较吧?"

徐树铮说:"我得先问你一句话,你说对不住老总和我,是真心话还是应酬话?"

"啊?!""嗯!"二人仰面又笑了......

"天下不太平呀!"孙传芳说:"老总作了执政。虽然该作执政,俺是怕他玩它不转。俺孙馨远绝不捣他的蛋,一定听从他的指挥。可是,捣他蛋的人总有。咱得拿个万全之策。稳住江山。"

听了孙传芳这几句话,徐树铮感到他不是虚情假意。便说:"馨远将军,我去国一年有余,心里也不平静。中国的事情太乱,不好办。陷在圈子里,似乎谁都该掌握天下;跳出三界外再看,却又觉得谁也掌握不了天下。你说对不对?"

孙传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俺就知道你周游列国回来,定有高见,所以特来找你。"

武备学堂出身的山东历城人孙传芳,到了公元1924年便混上了个福建督军,也堪称可以了。为了稳住福建阵地,在高参杨文恺、卢香亭主谋下,又同福建督军周荫人结成"金兰兄弟"。他觉得该在安享几年福了。谁知那个周荫人是个只看势力不看情义的人,他觉得孙传芳占了他的地盘,瓜分了他的利益,竟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时刻把孙传芳赶了出来。弄得孙传芳在闽浙毗连的沼泽地区几乎困死。正是他走投无门的时候,江浙两省发生了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和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的大战。孙传芳乘卢永祥之危,一举占领了杭州。

齐卢之战的主要目标是为了争夺上海利益。卢永祥的杭州老营一失去,他便腹背受敌,只好通电下野。孙传芳以胜利者之姿,收编了卢军五个师的兵力,一下子军威大振起来。

齐卢之战在南方摆开的同时,直奉二次战争在北方摆开。贿选总统曹锟,本想大兵一发,奉张便会俯首称臣。哪知冯玉祥一个回马枪,金钱买来的大总统曹锟便不得不下野。张作霖大胜了。这位绿林出身的大帅,并不甘心只蜗居在山海关外,得了直隶、京津,便挥师南下,很快占领了南京、上海。

张作霖长驱南下,孙传芳的杭州"偏安"美梦做不成了。他想和张作霖战,又怕战不胜他。正是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浙、沪一带的老百姓掀起了一股反奉高潮。说是"奉军欺压百姓太甚,搜刮民脂民膏,奸淫妇女"。这个高潮连奉张新任命的南京督军杨宇霆、上海守备邢士廉也不知所措。孙传芳本来是亲奉的,现在不亲了,因为奉张侵害了他的利益,他得"自卫"。于是,孙传芳杭州发兵,一场巨大的反奉战,立即在长江三角洲展开......

也该着孙传芳"时来运转"。反奉战在长江之滨展开时,他获悉北方冯玉祥同奉张的关系早已有裂缝。于是,他便派谋士、他的把兄弟杨文恺速去张家口,给冯玉祥送去"秋波"。杨文恺的塞北之行,竟然促成了孙传芳和冯玉祥结为金兰兄弟。冯玉祥除了派一名叫段祺澍的人作自己的代表去杭州拜竭孙传芳,并且对杨文恺郑重其事地说:

"馨远出兵打奉军,我极端赞成。不过,从目前形势来看,我还不便与张作霖公开决裂。如果馨远对奉军发动攻势,我在北方一定做出预备作战的姿态,牵制奉军,使他们不能抽调队伍南下增援。"孙传芳出师顺利,很快收复了上海、南京。张作霖发怒了,他一边调军南下,一边仍然委派他的将领施从滨为安徽省善后督办,委派张宗昌为江苏省善后督办。张宗昌率五千白俄军在北京获得了足够的活牛活羊、大宗白兰地洋酒、大炮台名烟,很有战斗力,赤膊上阵,枪酒并用。可惜,兵败如...倒。张宗昌的白俄军大都死在刺刀下。最后,连年过古稀的名将施从滨也作了孙传芳的俘虏。

孙传芳到底是草莽出身,胸无大志,他竟把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斩了。十年之后,即1935年,孙传芳成了光杆司令。在他隐居天津英租界内的居士林、朝朝进庙念经时,竟被一个文弱女子杀害。她不是别人,正是师长施从滨的女儿--施剑翘。她为父亲报了仇。此是后话。

孙传芳反奉获得大胜,他匆匆赶到徐州,将奉军存在徐州火车站上的150余列车补给分发各部,再编军队,重振虎威。一切都办完之后,他回到南京,坐阵江苏督军府,然后向各省发出胜利通电。江苏、浙江自不必说了,江西督军邓如琢、安徽督军陈调元、连福建自封督军的周荫人也发来贺电,并纷纷表示"愿听驱使!"又经过一番联络活动,1925年春天,孙传芳在南京建立了"五省联军总司令部",自封为"总司令"......

现在,孙传芳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想再攀附皖系,然后一统天下。

孙传芳坐在徐树铮对面,一日-日地喝着茶,一度一度地仰起脸来想说话,却又一次一次地把眼帘垂下,低下头。孙传芳突然心情矛盾起来:他匆匆来找徐树铮,原想寻求皖系的支持。巩固自己的地盘继而扩大,继而......继而干什么呢?话到该说的时候,才失去了掌握"分寸"的能耐:继而拥护段执政执政么?执政到什么时候,执到他当大总统。"段合肥若是当大总统,俺还得俯首称臣。俺这半壁中国的总司令,向一个只有空架子而手中无兵权的段祺瑞称臣么?太不合算了。"要说让合肥下来,由他孙馨远来执掌天下,这又怎么说呢,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真正心思。在他没有东南半壁河山,还是不久前被困闽浙毗连的沼泽地区时,他没有这种奢想。福建出来,兵士是穿着短衫,浙江的气候远远低于福建,空肚子加上寒气候,孙传芳的兵几乎全溃。曾记得在他只想着粮食、棉衣、愁眉难展的时候,军需官减实地向他回报了紧急情况之后问他"怎么办?"他气急败坏地泼口大骂军需官:"混蛋!粮秣没有咋办?得俺问你哩,嘛?吃俺?俺告诉你,明天起,就得让人人填饱肚子,加上新衣。如若还有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要么这个人就是你;要么俺就砍了你的脑袋!"现在他不只想粮食、棉衣了;他有了优厚的老本--五省联军,他想天下了。不过,如今天下正在段祺瑞手里,说明白了,岂不等于赶人家下台。所以,孙传芳才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徐树铮机灵,孙传芳想干什么?为什么来访?他的眼珠儿只几转悠,就透视得明明白白。何况,他孙传芳一进门就露了马脚--孙传芳照面时对他说:"老总作了执政。虽然该作执政,俺是怕他玩不转。"徐树铮当时,心中就不悦:"怎么玩不转?你孙馨远玩得转?!",现在又见孙传芳这个样子,心里更明白:"孙馨远想当婊子,还想有一块贞节碑!太妄想了吧。"

徐树铮端着一茶杯,只端不饮,淡淡笑着,说:"馨远将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当今天下,你说谁是英雄?"孙传芳一怔,心想:"为什么问这?"他眨眨眼,说:"当然得算合肥了。你瞧瞧,袁项城是不必说了,黎宋卿怎么样。冯华甫怎么样,徐卜五、曹仲珊......都不是人主之才。合肥,只有合肥。"

徐树铮附合着说:"将军只说对了一半。""一半?怎么说?"孙传芳不解。

"当今天下,英雄有二。"徐树铮说:"乃合肥与馨远耳!"

孙传芳心里一热。乐得连嘴唇也颤动起来:"天下总算有人识俺这块金香玉了!"不过,他还是说:"又铮高抬馨远了。俺哪里敢同执政相提并论!说句心里话,有一天合肥果然面南登极了,我孙馨远一定作他一个忠良将!"

徐树铮笑了。心想:"段祺瑞虽然不是个人王地主料,你孙传芳也绝不会是别人的忠臣孝子。只不过闯--1寸、算一时罢了。"不过,他还是说:"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准也不一定不是人王,谁也不一定是天生的人王。有道德的人,能把国家治理好的人,总会得到黎民百姓的拥护的。"

孙传芳一见徐树铮对他并不十分热情,便敏感地想到了强占卢永祥杭州的事,急忙转了话题,说:"又铮,有朝一日,俺还得劳动你的大驾,帮俺办一件事。"

"什么事?"徐树铮问。

"俺设个家宴。请卢子嘉来,俺得当面向他赔罪。"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他了。"徐树铮说:"子嘉如今虽然日子不好,我想他也不会计较你。何况。你对合肥还是不坏的。我们仍然把你当朋友敬重。"

"俺孙馨远也是走投无路才选了那条路。"孙传芳说:"俺记住啦,今后一定还他这个恩情债,得对住老卢。"

徐树铮知道孙传芳是个朝三暮四的人,今天说得天花乱坠,明天翻脸不认人。不能把他的话当真。于是,便摇着头说:"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了。眼前的大事这么多,哪里有工夫总翻过去的事。今天你来了,我正想同你商量一件紧迫的事呢。"

"嘛事?"

"想请一个人出来主持大政!"

"咳,俺正是为这事来找你!"孙传芳顺水推舟了。"噢?!心里有数了?"

"有!"

"哪一位?"

"南通张季子。你看如何?"

"张謇?!"徐树铮精神一振--徐树铮一直视张謇为师,十分敬重他。在他周游欧洲时,便多次想到此人,觉得他有治国之才,有心想寻机清他出任大任。现在,孙传芳提出此人此事来了,他自然满心欢喜。

"馨远将军,你想的此人,是能担起大任的。只怕他不愿出山!""俺想他会出山的。"孙传芳说:"哪有给总统不当的?不久前,他还到杭州去看俺呢?"

"谈此事了?""没谈。"

"......"徐树铮轻轻地摇头。

孙传芳名为直系将领,其实有一半之心是倾向山海关外的奉张的。他雄踞江浙之后,北方直曹一败,奉张长驱南下,侵害了他的蝥堡垫空守毫决裂。但是,当初勉乃表决心打券,月是摸溯靠萤至:翌强宜兴、淞江一带防线,不许奉张再迸。正在这时,张謇赶到矶州。

张謇是前清朝的文科状元,曾授翰林院修撰,参加过光绪皇帝的预备立宪会议,并且任了副会长;宣统元年被选为江苏咨议局长。辛亥革命之后任过南京临时政府的实业总长,后来又任过袁世凯政府的农商总长。袁世凯称帝后,他辞官不做,着力在地方办实业和教育。是个政治、经济、文化无不精通的名士。如今已年过古稀,两鬓皆霜。最近,他听说孙传芳在浙江治军纪律颇严,特来看看。

孙传芳久慕他的大名,自然盛情款待。二人在小客厅对面坐下,张謇便说:"馨远将军临浙,深得浙人拥戴。听说将军有《入浙手册》,老朽甚想开开眼界。"

孙传芳忙命人将《入浙手册》拿来,恭送之时还一再请张謇"指教"。

张謇一边看,一边说:"中国近年的军队尤其缺少的,就是纪律这个东西。大军一过。犹如蝗祸,恨不得杀尽一切生机;而作将帅者呢,又一味实力至上,穷兵黩武。哪晓得,历来兴亡都取决于民心呀!馨远将军能够以纪律治军,纪律又多为民众着想,堪称当今智者。老朽敬佩,敬佩!"

--孙传芳,本来是个不精文墨的人,半生笃信武力。福建一败,使他长了一点文治的本领。这本《入浙手册》实际是逼出来的。手册主旨大体说,他们是被周荫人逼出福建,来到浙江,必须严于纪律,秋毫不犯。为此,订了纪律若干条,违反者应受处理若干条。不论扎营过夜还是休息吃饭,均由连、营长高声朗读。有时行军途中,军官读,士兵也跟着读。对于部队起到了相应的约束作用。其实,孙传芳不过是作一番点缀而已,他要让全军知道;福建回不去了,浙江要成为大本营。不这样守纪律,浙江父老就不一定养活我们这支军队了!张謇也有点上当。

"张季老(张謇字季直)过奖俺哩!馨远也是在走路中学走路。谁能不是娘养的,谁能不吃五谷,吃穿来自何方?领兵的人咋能不想哩"他仰面笑笑,又说:"你打来。我打去。季老的故乡也是战祸连连。不知时下民情怎么样哩?"

张謇叹息着说:"张雨亭(作霖)太缺乏自知了。那个绿林的身世,已经抹黑了一片;如今,顶着东三省巡阅使的纱帽,又控制北洋半边天,就是不想想黎民百姓,又把手往江南伸。你说江南人怎么说他们?"

"咋说哩。"

"说他们是猛虎!"张謇叹息了:"一说奉军来了,连哭闹的孩子都不敢再出声。"

孙传芳兴奋了,他大言不惭地说:"这样的大逆不道,俺要惩恶除奸哩!你老是苏沪浙太阳般的人物,俺得请你助俺一膀子!""按说,我是早已有言,不问朝政了。可是,我总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怎么能看着百姓受凌辱而无动于衷呢!我老了,一介平民,充其量是说说而已,扭转乾坤的事,还得是你们这些年富力盛的将军呀!"

"馨远举兵时,只盼季老能够率苏沪名绅为俺说话,俺就满足了。"

......现在,孙传芳踞有五省了,他感激张謇,觉得张謇伟大。徐树铮沉默不语,孙传芳心花怒放:"张季直能够到杭州去鼓励俺反奉,俺听他的话胜了。这老头有眼光。设若让他当大总统,俺在他指挥下,那一定会有好形势。"

"又铮,你别犹豫不决了。俺看当今大任,非这老头子不可!"孙传芳决心下定了,他想请张謇出来。

"张季老经的风霜太多了。"徐树铮说:"当今形势尚难安稳,他能出来吗?"徐树铮也想让张謇出来维持大局,总怕他不干。

孙传芳眨着眼睛,半天才说:"义铮。我还想问你一句话。""什么话?"

"你是有学问人,想得比俺细。我看你这样吞吞吐吐,是不是怕合肥不答应?"

"我没有这个想法。"徐树铮说:"这样的话,只要把话说明,段老总是会答应的。当初他对黄陂并不好,大总统还可以让。何况他对张季老还是五体投地呢?"

"这就好办了,不用转弯子。"孙传芳说:"说句真心话,俺来找你时,还想让你助俺一臂之力,帮我当当大总统呢!俺觉得不至于比曹老三当得差。现在想想,张季老比俺强得多了,还得他出来好。"

徐树铮说:"这样吧,如果你有真心实意,你就陪着我,或者我陪着你,咱们明天就去南通!"

"三顾茅庐!"孙传芳说。"一言为定!"徐树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