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直奉大战前夕
在军阀群起、互争霸主的岁月里,吴佩孚似乎想给人以一个颇为"光彩"的形象。他的居室中,常悬一联:"文官不要贪污卖国,武官不要争夺地盘!,他给自己书写的"座右铭"是:"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结外人,不借外债。""五四运动"时,吴佩孚是唯一接连发出通电反对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主张取消中日密约、支持学生运动的军阀。那时候,他俨然是一个"爱国军人"。当时的《民国报》连篇累牍地赞扬他。皖系北洋政权被推翻之后,他又多次发出通电,要召开"国民大会"解决国是。这些虽然都只是一些应潮之举,吴佩孚还是获得了声誉的。
然而,吴佩孚毕竟也是个军阀,援鄂之举取得成功之后,他立即走马上任两湖巡阅使,并派亲信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他那个"不做督军"的信条不是伪善的日号了么。说是"不结外人",也是假话。段祺瑞是亲日派,张作霖也是亲日派;直系军阀的背后,何尝不是英美帝国主义在撑腰。英美帝国主义同时插手南方的革命党。这便是吴佩孚、赵恒惕关系"复杂"的微妙处。
赵恒惕被吴佩孚"将"了一军,甚感尴尬,只得垂头不语。
吴佩孚沉默片刻,看见赵恒惕也够狼狈的了,猛然产生了同情感,并且觉得这还是一个有用的人。便故意叹了一声气,说:"赵炎午呀赵炎午,你什么时候才能分清朋友、敌人?手中的枪总在乱放,何时才能混得出人头地?"
赵恒惕一听吴佩孚这腔调,心中一松。他知道,这种话只是老子对儿子、上级对属下说的,其用意是"恨铁不成钢",并没有胜者之将对败军之首那种训斥、责处之语气。忙说:"是炎午处事不当,不该侵犯大帅之地,请大帅处置。"
吴佩孚淡淡地一笑,又轻轻地摇摇头。
赵恒惕更觉轻松了。接着,他便把西南军的情况向吴佩孚作了详细的报告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硝烟未消时,双方将领已经握手言和。吴佩孚命人准备酒宴,就在军舰上和赵恒惕谈论起今后大事。
吴佩孚说:"你还回你的长沙,我只驻兵岳州,作战略上的布置,决不进军长沙,各安其位,你放心吧。"
赵恒惕乞求似地说:"已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去长沙呢?还得请大帅帮助。"
"收拾你的残部么,"吴佩孚说:"我能还给你的再还给你。""大帅还得先借我一支军队用用。"
"干什么?"
"我这一次所以会败得如此惨,是因为内部"于是,他把自己内部不听他指挥的鲁涤平、宋鹤庚两部情况作了详细的介绍。然后又说:"我要趁机收编他们。"
吴佩孚点点头,说:"给你部队可以,但一定要用你自己的番号。"
赵恒惕在吴佩孚的支持下,很快收缴了不听他指挥的鲁、宋两部,又把自己的沈鸿英部交给吴佩孚收编作为"孝敬",这才又耀武扬威地回到长沙。
吴佩孚在岳州和赵恒惕达成"和议"交易的时候,还授意张绍曾等通电呼吁举行"庐山国是会议",意图促进南北统一。当时虽然北方的张作霖、阎锡山、马福祥等将领多通电拥护,但因西南方面没有表示诚意,空喊了阵子口号,终未实现南北统一。正是吴佩孚想整军返回洛阳的时候,宜昌方面军情又紧张起来,直军驻宜昌将领李炳之急电再三,请吴"速派援军解救宜昌之围",并再三请吴"亲自到宜昌督战"。
吴佩孚领着胜利之师,正想乘胜前进,再加上西南川军对他的"议和"倡议又是那么冷淡,他正急于出师无名,故而,接电之后,即率三师学兵团、二十四师四十八旅和王汝勤师一部,由岳州乘舰西上。
此时正是中秋,长江两岸虽然还是郁郁葱葱,但江水已是平静之极,旷野全黄,稻谷也在收获,天高气爽,北雁南徙。吴佩孚仰望长空,一时心潮澎湃。
吴佩孚兵到沙市,得知川军围攻宜昌甚急。急令"全速推进",并令部队在西山、东山等地登陆投入战斗。激战两天,军顽强不退,吴佩孚觉得硬拼不行了,便命施宜镇守使赵荣华旅抽一部队伍、从右翼芳香场出击,迂回至川军左右方攻其背后。
赵旅所抽之部,由营长于学忠率领,行动迅速,战力很猛。川1军不支,退往南陀溪、安南庙、溪口方面去了。于学忠激战有功,吴佩孚称他为"天生将才",即由营长升为团长,不久又升为十八旅旅长,最后升为旋宜镇守使。百日三迁,于学忠成为名将。
为了彻底消灭川军的反击力量,吴除派陆军尾追而外,亲坐军舰逆江而上,直至宜昌之围全解,才驻扎宜昌。吴佩孚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在宜昌休兵几日。
吴佩孚取得湖北、控制湖南,又击退了川军,声威大振,连曹锟也自惭不如。曹锟派他的秘书张传宜,亲随吴身边,既表示慰勉又算代他观战。这位张传宜,年四十,文质彬彬,诗文也颇润识得些,又有一副机灵的脑瓜,一副伶牙利齿,颇受吴佩孚的欢迎。所以,吴佩孚由宜昌起航东下时,便把这位"特使"叫到自己身边,两人对饮起来。
"大帅,"张传宜捧着酒杯,说:"今日凯旋,又是一路顺流,旌旗飘飘,江水滔滔,大帅之心情,必然也飘飘、滔滔的,正是有诗之时,何不开怀长歌!"
吴佩孚西上时便几度诗兴萌起,只是战事在即,未及抒发。今见张传宜如此奉承他,自己的诗兴也被引了出来。
"我久不作诗了,本来就平平。今见先生如此雅兴,又如此过誉子玉,实不敢当,亦不敢不奉和。咱们今天扔开一切礼俗,完全是以文会友,我便写一首。若不堪入目,自然盼望先生指正。"
吴佩孚微笑、摇首,一边挥笔。遂得七律一首:彝陵风雨洞庭秋,一叶扁舟驶上游。东北烽烟犹未息,西南鼙鼓几时休?庐山面目真难见,巫峡波涛惯倒流。独坐梢头思逝水,江流咽尽古今愁。张传宜捧诗在手,边读边赞:"好诗,好意,气势磅礴,情致绵远!非将帅雄才,岂能有如此手笔!"
吴佩孚笑了。"是大自然、是战争赋予了广袤深厚的思想情操!试想,闺中怎能有嘶杀之声!"
张传宜又奉承一番。但心里却也隐隐感到吴佩孚无不流露骄奢之情。
吴佩孚回到汉口,又主持了一次长江联防会议,对西南防务作了一番布置,正思索着班师洛阳时,忽然想起了跟随他多年的张福来。他便把张福来叫到跟前,说:"福来,咱们风风雨雨,同舟共济也快二十年了,你吃了不少苦,也立了不少功,我总没有瞅到机会重用你。不知你怪我不怪?"
"大帅说哪里话?"张福来说:"从跟随大帅的第一天起,就不曾想升官发财,只觉得能够有事做,不离开大帅左右,也就心安了。"--这张福来是吴佩孚长春时的督队官,一个相当于副营级的小军官。能力平平,战功了了,是个不显山、不见水的人物。所以,大任务没有他的,大升腾也没有他。吴佩孚忽然又想起了他,是因为有点特殊的情感:当年吴佩孚的老娘领着媳妇从蓬莱来到长春时,那个张家客店的临时住处便是张福来给觅到的。张福来跟店家的小儿子张锡九是把兄弟,这张锡九便是吴佩孚现任夫人张佩兰的胞弟。纵横关联,又是姻缘的搭桥人,虽然从中出力最大的人是牛起顺,张福来的功劳也还是不小的。所以,此次征南胜利,吴佩孚忽然想起了他。问起"怪不怪"的事,只是表明没有忘他。
张福来原来是有意见的,觉得吴佩孚得恩忘报,倒是想开小差跑回家去。可是,兵荒马乱,家境困难,回家又怎么办呢?便这样熬下来了。平时,倒是挺有志气,从不去找吴佩孚。今天吴佩孚找他了,又表示了挺亲近,积在心里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便说:"大帅,我怎么会怪你呢?跟大帅这么多年,寸功未立,只觉得辜负了大帅的栽培,还得请大帅多多教诲呢。我日后一定好好干,为大帅争气!"
别看张福来平时拙嘴笨舌,这几句话说得却也十分得体,惹得吴佩孚笑逐颜开。"别这么说,咱们的队伍有今天,怎能没有你的功劳呢!至于今后,咱们还是一起闯就是了。"
"紧跟大帅,永不变心!"
"这样吧,我几天就要回洛阳了,这边的事也还难放下。我想委你为岳州总指挥.镇守湖北的南大门,以防南军再来侵犯。"
张福来立即并足、挺胸,向吴佩孚行了个军礼。"听从大帅命令,一定守住岳州!"
"队伍我再给你配备一些,你就准备长驻岳州吧!,
至此,吴佩孚的私人恩怨总算还清了一一他要表白他的正统,要当正人君子,要做到"以涌泉报人的滴水之恩"。他不愿意负人,尤其他身边的人,为他做过好事的人。
南边的事情已毕,吴佩孚这才离开武汉。当他轻松地躺在北上的车上时,他才感到他吴佩孚真的不一般了,他在政治、军事上都获得了空前的成就。"我吴子玉出山至今,立德、蓝功、立言,都得到了国家和黎民的承认!我"他笑了。
中国太大了,南方酷暑,北方严寒;东方日出朗朗晴明,西方昏沉满天阴雨,谁能奈何得了!
吴佩孚征服了两湖,他觉得可以稳坐中州了。其实不能。那个雄踞东北的张作霖就不愿平静地生活。直皖之战,张作霖瞎喜欢一场,只算帮助吴佩孚扩大了势力。等到吴佩孚扩编了三个师在直军,他才感到为他进关增加了难度。这还不说,他觉得最不合算的,是他得罪了段祺瑞。这个段祺瑞,可比吴佩孚的影响大多了。"吴佩孚算什么?连曹锟也只是势利小人。人家段合肥!不失为爱国军人,小皇帝就是他一个通电拉下来的;袁世凯称帝,他又能不计私交而大义凛然地反对。是个有头脑的人物!"他又想起了孙中山,他比较欣赏孙中山的政策。于是,在张作霖把一脉"秋波"送给段祺瑞的同时,便派少将副官张亚东去见孙中山。
孙先生看了张作霖的信,又听了张亚东说明来意,孙中山高兴地笑了。他对张亚东谈了对大局的态度,又谈了"本党"的打算,然后说:"雨亭(张作霖的别号)在东北治理得很好。不过,外有日本帝国,处境是很艰难的;如果国家统一了,建立了革命的中央政府,地方的事就好办多了。"因为是初次接触,孙中山不便多谈,只写了封信让张亚东带回奉天。
张作霖见孙中山的信,心中十分高兴。这样,张作霖、段祺瑞、孙中山的"三角同盟"便不声不响地结合起来了。自然,结合的目妁是推翻直系曹、吴。
这件事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曹锟知道了。趁着张作霖有事在北京,曹锟便匆匆赶去找张作霖。二人一见面,曹锟就急不可待地开了腔:
"雨亭老弟,咱们兄弟不错嘛,为什么要和孙文联合来打三哥呢?"
"三哥,"张作霖极力否认。说:"你怎么能听信外人胡说八道?咱们不是儿女亲家么,我再怎么的,也不会盘算到老亲家头上!"曹锟虽觉得张作霖的话信不得,却也拿不出更多的真凭实据,只好作罢。
曹锟这一闹,张作霖倒是觉得密保不住了,得赶快下手。于是,在1921年最后的日子里,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把个亲奉分子梁士诒推出来任了国务总理,企图压倒直系势力。
梁士诒,广东三水人,字翼天,光绪进士,是袁世凯的幕僚,1907年出任铁路总局局长,交通银行帮理。1911年武昌起义之后,是袁世凯内阁的邮传部大臣,为袁窃权十分卖力。1912年3月任袁的总统府秘书长,交通银行总理,成为"旧交系"的首领。为了支持袁世凯帝制增发交通银行纸币三千万元,引起纸币贬值,大大坑害了人民。袁世凯死后被通缉,逃往香港。1918年又投了段祺瑞,成了安福国会的参议院议长。不久,又投靠了奉系张作霖。是个大混战中典型的变色龙。此番被推到总理位子上,他一方面要报答奉张的厚爱,一方面要向皖段表示忏悔,愿意在奉皖联络中做一点两家满意的事。果然,梁士诒一登台,就把直皖战后被定罪的徐树铮等16名皖系骨干分子的罪给赦免了。
吴佩孚在洛阳正做着黄梁美梦,想利用召开"国民大会"的机会.,彻底把皖系消灭,赶徐世昌下台,另组织一个合乎他口味的政府。不料北京、东北就出了这样的乱了子。"现在不是对付段祺瑞了,而是应该掉转头来,对准张作霖。"梁士诒作了国务总理,吴佩孚怒火三丈,他一方面宣布"安福国会"是非法的,不承认徐世昌这个大总统,说他是"五朝元老"、"东海先生";一方面痛斥内阁,说:"梁翼夫卖国投敌、坑害黎民,谁人不知!今天竟由这样的人来治理国家,他会把国家霞于何地?把百姓置于何地?"吴佩孚气怒未息,便向全国发了一个通电,揭露梁士诒的"卖国媚外"罪行,说他是早被国人通缉在案的"卖国贼"。并且准备采取措施,赶走梁士诒。就在这个时候,保定军官学校的新任校长张鸿绪来到洛阳,不用人传报,他径直走进吴佩孚的客厅,满面愁容地立在吴佩孚面前喘粗气。
张鸿绪是位四十五六岁军人,身材、气度都有一表将相,虽然愁眉不展,那站立的姿势却是典型的军人标准。这副相貌,便是吴佩孚最欣赏的军人形象。他对他瞅一眼,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坐下说话。"
"大帅,"张鸿绪说:"学校出事了。""能有多大事?"吴佩孚轻蔑地一笑。"大着呢!"
"没告诉三爷?"
"是三爷让我来见你的。""先坐下,喝杯水,慢慢说。"张鸿绪把军帽放在桌上,缓缓地坐下,又深深地叹声气,这才说出来意。
保定军官学校,是袁世凯时期创办的,是为北洋军阀培养军官的。原名保定东关大学堂,后改为保定军官学校。中间曾停办一阵,曹锟驻保定之后,又重新恢复起来。这个学校从第一任校长蒋方震起,都是日本士官学校出身的人主持,为中国军队培养军官。吴佩孚得势之后,决定改派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张鸿绪接任校长,排挤亲日派,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便在学校中惹起了风波
"玉帅,"张鸿绪屁股刚坐定,便说:"一些教官和队长,都离开学校了。"
"为什么?"吴佩孚很惊讶。"他们为什么会要走?""闹事。"
"什么?"吴佩孚好像想起了一件事。"听说你早几天把戴联玺、杨正治等人都驱赶出去了,是不是?他们都是资历颇深的教官呀!"
张鸿绪望了吴佩孚一眼,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却在嘀咕:"不是曹大帅对你交待的么,你们让我把士官派都赶出去,我不过才赶出两个人!"
大约是吴佩孚也想起了自己的"安排"。所以,他又改口说:"不要过激,要讲究策略,要照顾影响。"停了片刻,又问:"一共走了多少人?"
"已走三十多人。"张鸿绪说:"骨干力量基本上走完了。""知道他们的去向吗?"
张鸿绪思索着说:"除了钱大钧、黄琪翔等少数人去了广州之外,戴联玺、杨正治、赵巽、梁济、毛福恩等二十多人都去了东北。""什么,去了东北!"吴佩孚不平静了,此时此事,对他神经刺激最大的就是东北。
张鸿绪又说:"听说,这些人刚离开学校,张作霖就派专人把他们都接走了。一到东北,即奉为上宾。还听说""听说什么?"
"张作霖盛情款待了他们。对他们说:你们在吴佩孚属下,只能当个参谋之类的幕僚,因为你们不是行伍出身,他决不会让你们带兵。我的部队不同,我的将校军官个个都是文武全才。他这样说了,随时就这样做。就说那个一般的教官何柱国吧,东北,就当上了中校教官兼队长,还在八旅中为他挂了职"
吴佩孚是自诩中国"儒将"的,哪里听得下他的部队官长都被人说是"行伍出身",而何况这些培养军官的教官都投到奉张怀中去了,这对他是件多大不利的事呢!
"你回去吧,我会采取对策的。"他又说:"我会要他们自由地走出去,一个个地都不自由地回来!"
关于梁士诒出任国务总理的分歧、对骂,关于保定军学校教官的背直投奉,尤其是东西方帝国主义国家背后的操纵,亲日派的张作霖和亲英、美派的曹锟、吴佩孚,已经渐渐冰火不相容了。吴佩孚把他在直皖战时的部队原班北调,拉开了包围京、津之势,意欲冲向山海关,把奉张打出去;直皖战时张作霖派入关内支持吴佩孚的两旅仍留在关内,又由长城外调两个师驻京郊,而后从山海关至京津又由驻了重军。两军对峙,战火一触即发。
吴佩孚是熟读《孙子兵法》的,战争中的对阵、攻坚、攻心,虚实真假,他都实践过,他更知了解敌情的重要。大战虽在酝酿,他却早已绞尽脑汁。他认为:"张作霖来势虽猛,但终归是长驱侵入,比起他的坐阵应战,还是有许多不足的;何况,张作霖是布置了一个前后强、中间弱的兵阵,只要把京郊的奉军主力吃掉,张的阵脚便会大乱。"
吴佩孚亲临保定之后,便对曹锟说:"这一场厮杀残酷呀!老帅得有个破釜沉舟的打算。"
曹锟跟张作霖是儿女亲家,想不到他们之间会刀兵相见;何况,张作霖又是当面对他表白过,绝不会向他出兵的。现在,现实情况使曹锟猛醒了。听得吴佩孚这么一说,心里觉得不安。他说:"子玉,你的话是对的,对待奉张是应该破釜沉舟。当庭不认父,举手不留情。张雨亭太不识抬举了,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对张景惠这个人有什么看法?"吴佩孚说:"如今,他是张作霖的前敌总指挥,率领两个师驻京郊。"
"张景惠,勇过人,智不足。"
"此人勇智皆好。"吴佩孚说,"张作霖派他到最前线,算是知人善任。我们不能小看他。"
"这么说,他不好对付了?"
"是这样。"吴佩孚淡淡一笑,又以轻蔑的口气说:"我想对付他得用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张景惠的小妾如今不是住在天津么,请老帅告诉四爷,厚厚地表示一下,老帅再写一封亲笔信,跟张景惠叙叙情谊;我也派人到他的指挥部去馈赠一下,争取和他免战。老帅你看如何?"
自从吴佩孚作了巡阅使,身份入了"帅"字辈之后,人们便在曹锟这个帅头上添了一个"老"字。不过,吴佩孚很少这样称呼,今日声声称呼均有"老"字,可见情不一般。平时曹锟便言听计从他,今日又如此尊重他,心里自是一番高兴。但有一条,吴佩孚提出要从天津让他的四弟曹锐拿一份厚礼送给张景惠,曹锟有点心疼。大半生他都是伸手拿别人的,何况那老四又是个"能进不能出"的守财奴,拿私藏去换胜利,曹锟得盘算盘算。
吴佩孚见曹锟态度不顺畅,心里十分不高兴。"鼠目寸光!就是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眼馋,你也不知这银子是怎样往你家中滚的?"他迟疑了半天,说:"这样吧,老帅既然觉得有难处,也不必勉为。他张雨亭能和别人合作打我们,我们也可以和别人合作打他。合作不就是意味着:利害共担么,老天有眼,咱们把仗打胜了,天津还是济南,河南还是湖北,分给别人一片也就够了。"
吴佩孚用的是激将法,却给曹锟擦亮了眼睛。"这可不行,天津是我的祖籍,河南、湖北是你吴子玉的根据地,拿这些当赌注,得小失大,不能干!"曹锟心惊的是,拼死拼活全是为了地盘,没有地盘怎么养兵,何况他这几年时不时地还做着人王地主梦。"若连地盘都不是自己的,还有空中的人王可当么?"想到这些,他笑了。
"子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是觉得张景惠这个人有点儿贪心不足,得拿多大个数目才能打动他的心?"曹锟说:"至于说到钱,莫说动用天津的,就是保定、就是我的任何一个姨太太手里,动个万千的,也难不住。这样吧,我明儿派人去张景惠那里,不就是两个师么,先开他一个月的饷,事成后升他两级。你看怎么样?"吴佩孚笑了。"老帅做事,素来是深谋远虑的。这样想,自然再妥当不过了。你明天先派人送钱上门,我后天派个妥贴的人去见见他,把事情商量定下来。"
吴佩孚把他的秘书长陈延杰找到跟前,对他说:"大战要开始了,想派你作先行官如何?"
陈廷杰在吴佩孚身边久了,彼此都了解,他说:"要是用着摇摇羽毛扇,我自然当仁不让!只是不知跟谁交战?"
"张景惠。""老奸巨滑。""这才用得着阁下。"吴佩孚把和曹锟商量的措施对陈廷杰说
了一遍,又说:"礼已经到了,你此行,说礼也算礼看看张景惠用什么态度礼尚往来。说兵也算兵,你是先头部队,来一次武力侦察,也好确定大战的策略和战术。"
陈廷杰眨着眼睛思索片刻,说:"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吴佩孚说:"还要一个助手么?""是斗智,不需武力,不要助手也就罢了。""那就叫单刀赴会了!"
陈廷杰只身进了北京,直奔张景惠的军营。张景惠以礼相待,按进客厅。两人对面坐下,张景惠摈去侍从,彬彬有礼地说:"我估计秘书长阁下会光临的,但没想到如此迅速。不过,我已经采取了更迅速的措施,将三爷的厚礼退了回去。因而,我们只能谈风说月了。"张景惠先发制人,来个"关闭"谈判大门。
陈廷杰笑了。"张将军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只能谈风说月陈某倒也兴趣,总算不负此行。张将军,据说东北的花季特别短,而严寒的日子却又特别长。要说比春天,比江南晚了一季;要说比日落,比西北早了几个时辰。在中国的版图上,东北可只算一隅呀!将军你说对不对?"
张景惠一时不能领略其意,迟疑片时才说:"中国太大了,季节、时差都很悬殊。热冷也颇差异。"
"难得将军承认这个事实。"陈廷杰说:"大丈夫,应有鸿鹄之志,总看着自己的天井一片,那是燕雀的襟怀。"
"秘书长这是何意?""我在为将军悲叹哪!""我不明白。"
"你--无酒假装醉!""还望明示。"
"张将军,"陈廷杰换了口气。"中国的战乱是暂时的,最终还得统一。谁主沉浮?是智者,是在中国有更多地盘、兵力和胸有大志的人。两军交锋,谁胜谁负,在目前仅居其次。头等大事,是作将者应有长远、博大的胸怀,为国家民族想,为自己前途想。不知将军是否作过这样的对比:当今中国,谁是英雄,谁是草莽?是的,直奉之间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张雨亭大举入关想战胜曹老三,谈何容易?此时此刻,三爷看重了将军,有所表示,你果真将这份厚意拒之门外,我不知你想过后果没有?"
"此事若在秘书长身上,该如何处置?""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我不能背叛张雨亭。""你更不能背叛时务!"张景惠垂下头,不说话了。"我知道你是不会退礼的。"陈廷杰说:"你也不会背叛张雨
亭。我倒是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果真大战开始了,我们只盼望你能别忘了三爷的厚意。"
"我感谢你的光临!"张景惠说:"你回去告诉老帅,张景惠领他的情了。"
陈廷杰一举成功,匆匆回到保定。
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大战,终于拉开了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