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像魔绳
事情到此为止,应该全部结束。可是厄运一旦开始,往往是一连串的,像一根缚到身上的麻绳一样,越挣扎,缚得越紧,而终于被它勒死。
厄运的使者王融先生,是王立先生的儿子,而淳于长先生则是王立先生的表弟。王立先生也是一位侯爵,不过侯爵虽是侯爵,却是一个光棍侯爵在政府权力中枢没有地位,也就是没有实权。在资格上及能力上,他自以为应该当宰相或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的,可是偏偏被王根先生夺了去,他认为全是淳于长捣的鬼。到底淳于长先生捣了鬼没有,我们不知道,反正王立先生既经这么认定,那就足够暴跳如雷,恨之入骨矣。表兄弟间不共戴天之仇的狗咬狗局面,人人皆知,连身为皇帝的刘骜先生也都清清楚楚。
当淳于长先生收拾行装之际,王融先生去问淳于长先生,能不能把“车骑”送给他。
——“车骑”,顾名思义,有车有马,马背上当然还转着装备精良、成风凛凛的卫士群。三世纪后,“车骑”改称“卤簿”,名目虽异,结构一样,都是用来展示官威的一种卫队者也.读者老爷看京戏时,无论什么大官,出场亮相之前,总有几个呆头鹅家伙,先出来排列两旁,那就是“车骑”“卤簿”矣。俗不云乎:“大军未到,粮草先行。”在官场上,则是“官崽未动,车骑卤簿先行”,他们如虎如狼,奔驰街上,为官者爷开道,把小民赶得抱头鼠窜,四散逃生。用现代“开道警车”比喻,就更容易了解。外国元首光临访问,从飞机场到他阁下住的行宫行馆,警车一列,呜呜前导,连红绿灯都丧失作用,十分过瘾。
淳于长先生既然被贬回他的封邑定陵这个小地方,而且已无政府官职,这种吆五喝六的摆阔玩艺,当然再用不着。当王融先生把这个请求向淳于长先生提出后,淳于长先生是个伶俐鬼,灵机一动,不仅满口答应,双手奉送,还另外奉送一批稀世的珠宝,拜托帮忙。王融先生大喜过望,回去后说服老爹,曹老爹代淳于长先生向皇帝说情。王立先生是个老糊涂,而且也可能这“车骑”根本就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向刘骜先生上了一份奏章,建议免除淳于长先生的放逐.奏章上曰:“对于淳于长,你既然回念到你娘是太后的亲情,不加处罚,如果仍赶他回到封邑,同样使你娘正太后伤心,不如准他留在长安,戴罪立功。”
刘骜先生看到奏章,龙心一动。这可怪啦,他们本来仇深似海的,不落井下石,已经很正人君子矣,怎么竟然为他说话乎哉?这里面必有毛病,或许王立先生真的“外举不避仇”,为国家珍惜栋梁,也或许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内幕。于是,他教有关单位深入调查。
任何内幕都禁不住调查的,不久真相大白,刘骜先生大生其气,下令逮捕王融先生。王立先生得到消息,魂飞天外,专制时代的官司是可大可小的,他本来坚持他之所以请留淳于长朱生,是为国惜才,如果王融先生在公堂之上,公开供出原是只为了“车骑”和稀世珠宝,一发不可收拾,谁都不能预料有什么后果。为了保护自己,他逼着儿子自杀,王融先生只好服毒。
王融先生不死,如果是太后王政君女士从中干预,事情可能——也只是可能——不致扩大。而王融先生一死,使刘骜先生大为震惊,认为杀人灭口,其中一定有更可怕的阴谋,于是下令逮捕淳于长。淳于长先生在案发之时,就知道大势不好,不但难留长安,恐怕还有更大危险,立即束装出道,奔向他的封邑。这时刚走到洛阳,就在洛阳被捕,囚人洛阳监狱。洛阳司法官员得到的命令是“穷治”,穷治也者,就是挖根刨柢,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要查出来龙去脉,而来龙去脉就是我们上面所叙述的。刘骜先生可以忍受官场贿赂,但不能忍受他的妻子被人戏弄。淳于长先生就在洛阳监狱中绞死,家属放逐到两千公里外南方蛮荒地区的合浦(广东省合浦县)。
——不知道那位许靡女士在不在放逐之列?既然她是正式的小老婆,而又成为笑柄。恐怕免不了也去合浦海边,捉鱼为生。
现在,轮到我们的女主角许皇后矣,在一切都变成泡影之后,就在公元前八年,刘骜先生死的前一年,在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温柔乡里,向可怜的仍痴心等待他回心转意的原配妻子,作无情的裁定。他派最高法院院长(廷尉)孔光先生,拿着他的诏书,前往行刑。
许皇后面对着官廷特有的烈性毒药,往事一一浮现眼前,不禁痛哭失声。然后,在监刑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吞下去,毒发身死。史书上没有记载她的年龄,如果她二十岁当皇后的话,死时不过三十余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