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攻城末技

对于江东大都督周瑜来说,再也没有哪个时刻是比现在更快意的了。从领兵的第一天,为江东出生入死,攻取一座座无比重要的城池,到十二年前与诸葛孔明联手,打败曹操的赤壁大捷,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快意。天下人皆知,他少年成名,攻城掠地,于他如碗中捉菱的孩童之戏,他从未将天下良将看在眼里。世人都说他嫉妒诸葛孔明,可在他自己看来,两人不过旗鼓相当而已。赤壁一战,刘备占据荆州,并一借十六年,十六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夺回荆州,和关羽、孔明兵戎相见,他没有丝毫胆怯,而是一直跃跃欲试。作为江东大都督,他恼怒,他愤恨,甚至暗怪主公没有将荆州放在它应该在的战略位置。尤其是近年来,眼见刘备采用诸葛孔明的计策之后,西蜀的版图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强,他越发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可是无论他向主公如何暗示、如何谏言,主公始终忌惮曹操与刘备联手,对江东造成更大的遏制之势,反而劝他不要动荆州的念头。直到关羽生辰,他私自前往拜寿,将攻打荆州的意图向关羽宣告,这才将主公心里的荆州城门推开了一条缝。至此,他多年来在将士们中间宣扬的“用十万头颅换回荆州”“为荆州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心愿才终于得以实现。

正因这快意,当他亲自构想的兵器从大山谷向荆州城移来时,他没有掩藏其中;当他亲手设计的多层攻城平台出动时,他也没有坐上那最高点。和若干次带兵亲征一样,他端坐在为首的一辆平淡无奇的战车上。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和身后的十万精兵拉开了距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让将军阁上的关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是周瑜,是三个月前对他口头宣战的周瑜来夺回荆州了!

不知从何时起,阳光升起来了,越来越多的光亮照在庞大的战阵上,那无数只银白的战盾和盔甲,在西天折射出月亮般的光辉。周瑜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感觉自己是在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中。那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唯一战败的梦,也是让他唯一记忆犹新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首次出征,攻取的城池不是别的正是江东都城建业,梦里不知名的劲敌,从一开始就让他的将士身处埋伏,为了杀出重围,他孤身奋战,终于支撑不住,吐血倒地而亡。想到这里,周瑜忙微笑着摇了摇头。此刻,死亡于他已经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荆州,是荆州能不能回到江东的怀抱。

先是一批艺高胆大的水手,如身形颀长的银鱼悄无声息地跃入水底,他们绞紧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巨钳,将水底昂立的利器一一绞断,好让船底贴着断器安全地驰过。

就在吴军亮出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新式武器,迅速占据攻城先机的时候,关羽正站在将军阁内,边沉吟边居高临下俯视着整座城关。周仓李平不见了,王超马进也没有踪影,按照他的吩咐,他们或去守城,或正与试图破城的吴军厮杀。只有儿子关平还紧张地伫立在一侧,静候待命。



话语未息,已有一名甲士火速奔下城关,传令而去。

“告知百姓,城墙内侧二百步以内人家,全部搬迁。两个时辰内,他们房屋片瓦无存。”

很快,荆州城内的火力立刻发现了这些攻城战台。无数火弩与飞弹,从哨卡、从瓮城、从暗孔之后,飞向站台上的士卒……

而在水上,在周瑜三个月前曾经陷入窘境的护城水道内,形势也同样对吴军有利。从攻城站台从大山谷上钻出的那一刻起,一艘巨大的战船已经沿长江逆流而上,驰入布满杀机的水道。从表面上看,这船与周瑜当初的座驾并无明显不同,可只有江东水师知道,其中另有春秋。

“降表。”孙权微笑起来,圆圆的胖脸上升起两团晶亮的光辉。

而两具没有张开的攻城战台,却径自往城关开来,并在即将与城墙相撞的那一刻,发出“轰隆轰隆”两声巨响的同时,在两层不同高度的站台上分别射出两枚长长的,既像长枪又似长矛的利器。那利器张开锋利的长嘴,深深地咬合在城墙之上。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那利器上竟挂着一卷卷帘,慢慢地,那卷帘展开、落下,最后竟是一张由粗绳编织而成的巨幅渔网。那渔网那样巨大,以至于很快覆盖了一大片城墙。无数轻甲的士卒从战盾后冲出来,来到墙根,顺着这渔网向城关攀岩而上。

而此时,为了与那攻城战台相配合,地面上的甲士们已经组成了变化多端的甲阵,他们手中的战盾彼此相连接,首尾相盖,如同一只只巨大的钢甲乌龟。这些钢甲乌龟冒着从城中飞来的炮弹与弓箭,无畏地朝城关一步步逼近。等到一到箭矢和炮弹飞不到的城下之地,甲士们纷纷从那龟壳里跳跃而出,踏着刚刚钉在城墙上的长枪,像踩楼梯,像攀岩石,手执利器朝城关爬来。

在这千军万马所瞩目的城关之上,关羽却闲庭信步似的在守城将士们身后踱着步,他步履稳健,表情坚毅,似乎那千军万马的波涛对他来说只是一人一骑,似乎那声势震天的大山谷于他毫无威慑力,又似乎他对这一切已经见过上百次、上千次。而关平和他的将士们却显然没有这样强大的自信,他们无法摆出淡漠的神色,而是凝神屏息,目光紧紧地追着关羽。半天,方听他且走且令,用吟诗般的语调从容地开了口:

又有一甲士火速奔下城关。

孙权的脸上立刻露出不悦。“如此问话,真是对公瑾的污辱!公瑾是谁?他是从十三岁起就统领三军的大都督,是我吴阿的军神!”他甩了甩袖子,看上去似乎在责怪鲁肃,其实更像在驱赶脑中同样的念头。

关羽却没有反应,他似乎没有听见,又似乎仍在兀自沉吟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轰——轰——”

又有一士奔下城关。

而且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其他几具攻城战台上的将士们反应过来有所行动,已另有两拨铁骑冲出城门,拽着又一个巨石轱辘冲向另一具攻城战台,毫无例外,那具站台也立刻被撞碎,从空中轰然倒地。

“什么话?”鲁肃奇道。

最后两具攻城的战台也接近了城关,它们没有变成长满弓弩的刺猬,也没有射出尖锐的利器,而是直接从顶部斜出两架长长的云梯,在守城将士们的瞠目结舌中,“嘎”地直接搭在了城垛上,成为战台与城关之间的过渡。更多的东吴甲士从战台上站起身,直接踏着这跳板冲上城关。

然而,关军灵活的战法与严明的军纪再次显示出他们的优越,在他们面前,吴军一次次徒劳地转换方阵、攻守互换、恐吓威慑,最后沮丧地发现,不但无法靠近大都督,而且只能且战且退……

“遵命!”关平凛声应道。

鲁肃说得没错,尽管大规模的攻杀还没有分出最后的胜败,可是已有的伤亡状况和士气涨落已经摆明,形势不容乐观,关羽的军队明显落在下风。尤其是东城门,在攻城战台和战船的协助下,经过吴军无数长枪、大刀和石器轮番作战,眼看就要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旗开得胜的吴军一片士气高昂,似乎一待城门倒塌,便要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入。


“吾命不绝城不下,吾命绝而城得。这让我明白,公瑾已经决定了取荆之策,我立刻遵从他的决定!”

很快,从站台上爬下来的周瑜,向那具最高最大的主站台示意发出进攻号令。立刻,主战台上发出一阵震天的轰鸣,几枚绚丽的哨弹如烟花般升上了高空!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头顶的屋宇突然响起了一片砖瓦碎裂的声音,他们毛骨悚然地仰头望去,没想到这一望之下,几乎人人肝胆俱裂——他们看见了策骑横刀的关羽,正从高高的城关一跃而下,那传说中的赤兔马根本脚不沾地,它只是在屋宇楼阁的顶上飞驰。那铁蹄从屋顶弹开之后,被踩踏过的砖瓦才来得及碎裂……不等吴军将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天神般的关羽已经从半空中降至瓮城,又以让他们眼花缭乱的姿态降至他们的头顶。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手里的刀剑,而是直愣愣地仰着脖子傻呆呆地瞧着,似乎在等着他的目光发现自己,又似乎等着他的青龙偃月刀找到自己的脖子。然而,他们却又再次料错,关羽的眼中根本没有他们,他的目光只轻轻朝他们一扫,便和他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一起,直取刚刚说话的那位率队将军。只一刀,那将军的头颅瞬间飞出数丈之外……

关平的主动请缨终于为关羽所默许。此刻的他正率领着他的嫡系亲兵,一片密密麻麻的银白战阵伫立于城门之内。面对似有千军万马撞击的危险城门,这些训练有素的甲士们个个冷如刀剑、静如顽石。

“将士们都在攻城,此时此刻,主公的价值不如一马夫!我除了写写降表,还能做什么呢?”孙权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解答似的说。

“子敬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啊!曹操现在正在犹豫,攻吴,还是取荆?他要是现在倾巢而出,攻荆则荆亡,取吴则吴下,谁也挡不住他。我这道降表一到许昌,有助他做出最终判断――刘备与孙权,谁才是他日后一统天下的大敌!况且,这表一出,即使我们今日大败于荆州城下,即使国破家亡,江东也可能获得十几年喘息之机。”他说着又一甩袖子,补充了一句,“哦,我说的是可能!”

可是鲁肃却迟迟没有走出激动的情绪,他语气激烈地道:“可是如果我们取胜呢?如果我们攻下荆州呢?”

“快马传命章陵、南阳二城守将,无论荆州战况如何,他们概不准发兵来援,违令斩!”关羽捻须,再次开口。

关羽终于抬起来头,像刚刚看到关平似的,微笑道:“平儿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关平率所有甲士,只歇不战!吴军如果兵败,防曹军来袭。吴军如果破城,与敌决战于城中。”

更加可怖的是,这落下的城门和瓮城尽头的城门两相拦截,将数千的吴军将士罩在了巨大的瓮城之中,他们既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只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对方眼中无声地觉察着自己的恐慌。就在众人内心惶恐、无以为计之时,那率队将军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厉声宣令:“休慌。半个时辰内大都督就会破城!”众人听了,才按住手中的刀剑,稍稍定下神来。

“周仓李平,率军一万上城御敌。王超马进,率军一万备战。两军每隔四个时辰,战歇轮换一次。”关羽停止了捻须,目光沉吟着,停在城下不远处那浩瀚的山谷之上。无须猜测,他也知道,那是周瑜十八年来苦心研制的若干攻城利器,不过,他不怕,不要说只是他周公瑾一人,就算是他和曹孟德一同来犯,他又有何惧?不过是守城,于他关云长,只是末技而已。

近了,更近了,无边的战阵犹如无声的波涛,缓缓向荆州城席卷。和周瑜一样,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全部凝神屏息,注视着这座巍峨雄壮的城关。千军万马,犹如不朽的石像静默无言。

然而,那侍卫显然没有尽责,就在他执笔沉思之时,鲁肃未经通报便自行进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满脸通红,气咻咻地望着孙权,边走边说:“主公,没想到你竟然欺骗我!”

孙权微笑着,抬头看向鲁肃:“子敬,你其他说得都对,唯独和公瑾‘预谋’说得不对。公瑾被罢免的三个月里,我没与他见过一面,道过一言。为何?因为我们心意相通,根本无须预谋,直到编钟身上出现那句话。”

周瑜已经离开指挥战车,登上离城关最近的那座攻城站台。现在,那近在咫尺的城关已经在他的俯视之下,多少次在他梦中浮现过的防御机关现在一目了然、清晰可见。他再次微笑着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连离他最近的校尉也没有听清的话语,便转身离开了站台。

然而,此刻的周瑜却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表情,他似乎想试探一下关平的能耐,又似乎想在众将士面前做一示范,总之,他的样子不像在实战,倒像在战前的训练或游戏。他竟然挥开众副将,步行朝关平的战骑迎去。

关平大骇,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父亲。让他费解的是,父亲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他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几乎算得上是神采飞扬。要过很久之后,关平才能明白父亲如此反应的原因。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对于一位蔑视群雄、矜骄自傲的天下名将来说,是一件多么让他兴奋激动、酣畅淋漓的美事。

这是关羽当日的最后一条命令,显然,破城并非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破城之后,周瑜将他的大旗插上城关,自负的他却认为这绝无可能的。

在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荆州城内外,除了关羽,还另有一人,也置身于刀光剑影之外,竭力保持平静的心绪,他就是江东主公孙权。

可就在这时,城门口冲出左右两拨健硕的铁骑,每一拨铁骑由数十只铁骑列队而成。每一匹铁骑的身后都扯着一根长长的绳索,而每一根长索最终都拧聚成一根巨索。于是两拨铁骑合扯着两根巨索,两根巨索最终被汇到一起凝成一根更大的巨索,那巨索的后面拽着一只巨大的石轱辘。

接连三声巨大的撞击声,让城内的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和战盾。终于,伴着那门扉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城门斜着倒入城内。不计其数的吴军呐喊着蜂拥而入。

关平没有宣战,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打,便举刀往周瑜的大纛冲来。周瑜也好像与他约好似的,一言不发,只微笑了一下,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埋头迎了上去。

“主公从来没有相信过孙刘联盟!主公罢免公瑾,裁撤主战将领,箭射吕蒙,忍辱求亲,全都是为了欺敌,全都为了让关羽轻视江东,分兵入川。主公非要把江东将士逼至绝境,逼到了几乎兵变的程度,这才认为战机到了!主公所做的一切,早就与公瑾预谋好了,只骗得我这个厚道人为你们做假,做嫁!”鲁肃一口气说下去,语气又急又痛,似乎真的是受尽委屈,然而无论是孙权还是他自己,都能听出来,那里面分明充满了由衷的快意与喜悦。

城内幸存的吴军不得不到处闪退,他们用手中的刀枪做盾牌,四处抵挡冲出的方阵。可长途奔袭和连续攻城已经耗费了他们过多的体力。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被方阵冲倒了,有的被暴烈的马蹄踩在脚下,有的倒在沥血的长刀之下,还有的被城关上的弓弩手补漏般一一射中,一时间,冲入城门的吴军几乎折损殆尽。

“大都督——”副将们焦躁的呼唤声很快被双方交战的声音淹没了。为了营救周瑜,吴军立刻重新纠结阵形,和关平的数万精兵殊死搏斗。

孙权没有抬头,而是继续自己手里的书写,沉着道:“怎么?”

鲁肃来回走了好几步,又不停地搓动着双手,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用饱含热泪的眼睛默默凝视着孙权,感喟道:“主公呵,这是古往今来最恶毒、也最伟大的降表!”

鲁肃见状,忙收住话题,转为打量几案。“主公在写什么呢?”他盯住那被掷到一边的丝帛,困惑地问。

关平则举起长刀,长喝一声“随我来——”,他带着上万的甲士冲了出去。

没等守城的将士们缓过神来,远处又驰来第二艘战船,它与第一艘战船一样,有自我保护的战盾,会变换外形,经过同样的沿途交战,最终抵达了第一艘战船的尾部。让这些以军纪严明著称的关羽军难以想象的是,那两艘战船竟“咣”地连接在一起。这还没完,紧接着,第三艘、第四艘也驰来了,它们与第一艘、第二艘毫无二致,经过一番激战,很快与前一艘首尾相连……就这样,没过多久,那原先宽大的城门水道竟完全消失,彻底沦为江东水师的攻城阵地!

所有这些攻城战台出动的同时,为了替冲锋陷阵的甲士们作掩护,在地面上的一具具战车列阵又架起一枚巨大的抛射器,它绵绵不断地向荆州城内抛射出一枚枚刺溜直响的燃烧弹。因为射程遥远,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它最后的落点,大家能看到的、能闻到的,只有那硕大的火球在城墙上燃烧的片刻,引起的守城将士拼命奔跑的恐慌和随之而来的皮肉烧焦的气味……

在离城关还有五百米的时候,那山谷上的草垫被掀开了,最先出现的是十具渐次升高的攻城战台。在大片甲士的牵引之下,它们最终像十樽擎天巨人,以高傲的昂然之态向荆州城关迅速靠近。无论是江东将士,还是城关之上的士卒,都显而易见地发现,这战台上最高一层的平台,甚至比城关上占据制高点的将军阁还要高出十尺。只要登上这个平台,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士卒,都可以将荆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军事设施纳入眼底……

“公瑾会死?!……”鲁肃面露惊骇,忍不住喃喃自语。

眼看那几具攻城战台隆声倒地,死伤无数的吴军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尤其是失去将领的攻城方阵,好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转。而就在此刻,关平策骑率领数万甲士冲出城门,往吴军的中军扑去。远远地,从城关的将军阁上可以看见那里高高耸立着周瑜的大纛……

大概是离城门不到八百米的样子,甲士们听见城关上有校尉发出一声“发”的号令,顿时,城关与水道两旁万弩齐发,无数飞石利箭朝战船击来!

“那就学曹操而且比他更彻底,无论多少海誓山盟,全部赖账!之后厉兵秣马,攻许昌,争天下,取曹刘二人的脑袋。”孙权语气淡漠,脸上却一片毅然决然。

直到这时,关羽军高超的射术、严明的军纪带来的优势才真正显露出来。虽是蛰伏在暗处,可城墙上的弓箭手几乎弹无虚发,冲进来的吴军中箭者甚众,即便有躲过箭矢或者负伤前行的,也行之不远,原因是他们遇上了关羽的铁军。这一万嫡系精兵是关羽关平父子十年来精心训练的结晶,他们的骑术、刀法,甚至他们攻杀时左手先出、眉心微微一皱的习惯性动作,都与关氏父子一模一样。

“向谁投降?”鲁肃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已经开始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只是着急他不是主公,不能一下子明白主公的所思所想。

接着是一批射术高强的甲士,他们潜伏在甲板之下,对准距离战船越来越近的弓弩手,率先射出了弹无虚发的利箭。

让守城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是,有六具攻城战台忽然像刺猬渐次膨胀开来。各一层站台均现出层层巨弩,每一架巨弩上都安置着闪闪发光的长枪。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啪啪啪!已经有无数只长枪朝城关射来。这样长度的长枪,不要说从那样高远的地方射出,就是发自一人一骑,也让人难以招架。顷刻之间,它们射穿了所有的战盾,深深地,密密麻麻地刺入了城关的墙身。有一些还直接射穿了将军阁的阁顶。

周瑜已经深陷关军的重重包围,只能以匹夫之勇与关平率领的数以万计的精兵恶斗……

“父亲,战况危急了,我率甲士出战吧!”良久,关平颤声道。

关羽继续微笑着,侃侃而谈:“我原以为,周瑜如果攻城,最少要攻我三个月。但现在看来,两日之内我与他便能一决胜负。关平啊,我料错周瑜了!”

“我亲自去许昌,拜见曹操!”鲁肃拿起丝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帐。

那石轱辘在两拨铁骑的奔驰牵拽下,越滚越快,越滚越快,最后,轰隆隆,带着重重积聚的极大冲击力朝吴军碾压而来。目瞪口呆的吴军显然没有料到关平会临时造出这样的武器,这武器完全谈不上创新,不过,它们很及时,也很管用。不等吴军回过神来,那巨石轱辘已经撞上了吴军苦心研制的新式武器——攻城战台的底部。那具高高的战台立刻倾斜过来,发出嘎嘎作响的呻吟声,而且不等吴军做出任何反应,已经轰的一声栽倒在地。一时间,战台上准备进城的所有将士,全部落地殒命!

尽管剩下的甲士们已经迅速从站台撤退,可是一具具站台还是难挡石轱辘的撞击,顷刻间化为一堆破铜烂铁。

“父亲……”

“降表?!”鲁肃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他不明白,前方将士正在奋勇杀敌,主公怎么可以在这里写降表?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距离荆州城几公里外的中军帐里,孙权既没有看荆州地图,也没有沉思着来回踱步,而是百无聊赖地独自坐着。他甚至告诉门口的侍卫,没有重大军情不要打扰自己。他独坐半晌之后,忽然眉心一皱,信手取过身旁的一方丝帛,在上面凝神书写起来。片刻之后,却又对书写内容不满意,将那丝帛掷到一边,又取来一方,重新写下去。

关平愕然,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之色。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不待那战阵上前迎战,关平已对着城上的守将发了个手势,顿时,城门两边的机关和暗孔里射出一阵箭雨,冲入的吴军士卒纷纷中箭……

孙权明显感动了,他用目光拥抱了鲁肃,微笑道:“精辟。”

这时,几乎没有等到关平的命令,上百匹关军的战骑便立刻冲了上来,正像吴军所担忧的那样,周瑜身后的方阵被冲散了,吴军顿时好像一盘被推倒的散沙……

在经过与关平的一番搏斗之后,周瑜已经浑身是伤,关平主动退出了和他的交战,策马横刀,站在离他不远的战阵里,微微地喘着气。取代关平的,是数不清的关军甲士,他们自觉地围成一层叠一层的包围圈,轮番与周瑜殊死搏斗。

直到此刻,众将士才如梦方醒,重新意识到自己真实的处境。醒悟过来之后,他们也就重新打量了一遍这幽暗阴森的瓮城,怀着以卵击石的必死之心,拿起手里的刀剑,朝威震天下的关羽杀将过去……

而此刻,关羽已经杀光了瓮城内的吴军,他站在不远处的城关上,提着滴血的青龙偃月刀,静静注视着体力越来越不济的周瑜。

“大都督快退!……”副将们冲上来,有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周瑜,有的对着关平拔出了自己的刀剑。

就在关羽在瓮城中与数以千计的东吴将士恶战之时,关平的铁骑却如疾风一般冲到周瑜的大纛面前。这一幕,不但令数以万计的吴军将士胆寒,就是对面城关上的守城将士也暗中吃了一惊,关平这是要向周瑜发出挑战吗?如果真如此,没有人能预知两人单独交战的胜负。就如同一只异常凶猛的成年老虎,突然冲向一只离群的孤狼。关平是关羽悉心训练出的虎子,而周瑜,在苦等夺回荆州的十六年里,已经耗尽了他宝贵的精力,包括现在攻城受到的巨大挫折,和他大理石般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的勉力的微笑,无一不在暗示,也许,他不一定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