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内部无用户可操作零件
在那个不寻常的星期六之后,罗伯特待在他儿子家里的时间少了很多。他还睡在楼上的房间里,有时他甚至在饭厅吃饭。米莉总是在别的地方,爱丽丝冷若冰霜,而鲍勃在家的时候,气氛就更紧张了。罗伯特感觉自己时间不多了,但这和他的病情无关。
他在学校的空教室里待着,读他的那些旧书。他上网比以前频繁了,查姆莉格给他展示了浏览纸内那些先进得无法包装成WinME界面的功能。
他还乘车四处转,这样一来,他既可以体验一下自动驾驶车,也能看看圣地亚哥现在的样子——说实话,圣地亚哥郊区那一带和从前一样毫无生气。但是罗伯特发现这个全新的、残缺的自己对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莫名地感兴趣。现在到处都是神秘的机器,隐藏在墙壁里、树上,甚至散落在草坪中。它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默默地运行着,几乎无人察觉。他想搞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散布了多远。
有一天放学后,罗伯特乘车前往遥远的东县,一路经过了数不清的普通郊区。直到进入深山,房屋才变得稀少起来。过了埃尔卡洪二十英里后,他看到房屋之间有一片空地,那里似乎正在打仗,巨大的烟柱从距离高速公路几百码处的建筑物中喷射而出。他摇下窗户,听到了类似火炮发射的声音。有一条辅路沿着一面高墙延伸开去,路边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隐约可见“空中特快”这几个字。
然后这片奇怪的战场也被他抛在身后。
现在高速路开始进入一个长长的上坡,一路攀升到接近五千英尺的高度。高速路出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汽车缓慢加速。根据他在WinMe的游戏文件夹中找到的那个小仪表盘的显示,他们现在的时速超过了一百二十英里。路肩旁的石块和灌木变得模糊不清,车窗自动关上了。超过最右边人工驾驶道的那些车辆时,他仿佛觉得它们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有一天,我得重新学习开车。
然后,他翻过了山顶。车子开始减速,以五十英里的时速进入弯道。他想起大概1970年曾经和莉娜一起开车路过这里,那时的八号公路比现在的窄得多。莉娜那时刚刚搬到美国加州,和她的家乡英国相比,这里大得让她惊叹。当年的她毫不设防,对他充满信任。那时,她还没选定精神科专业。
山峰从黄绿色渐渐变成棕色,最后裸露出成堆成堆的圆石。无穷无尽的沙漠从山下向远处蔓延开来。他下了山,出了八号公路,沿着沙漠中的老路慢慢驶向安沙波利哥沙漠州立公园。离山脊上的最后一个居民区已经很远了,这里的景物与他念研究生时的样子,甚至是好几百年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
这些小路上仍有许多交通指示牌,有些生了锈,摇摇欲坠,但它们都是实体的指示牌。他看着一块布满弹痕的停车标志牌在后视镜内不断变小,它真美。他继续开了一会儿,来到了一条尘土飞扬、通往沙漠深处的小路。车子拒绝继续向前开:“对不起,先生,这条路上没有导航信号,并且我注意到您没有驾驶执照。”
“哈,那样的话,我下来走走。”意外的是,车子并没有反对。他打开车门,走进微风徐徐的下午。他感觉到了自由,他可以看到无穷远处,罗伯特沿着凹凸不平的土路向东走去。在这里,他终于接触到了自然的世界。
他的脚踢到了一个金属物体。是个空弹夹?不是。他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顶部伸出了三根天线的灰色物体,他把它扔进了灌木丛。连这里也有网络,他拿出那张神奇的浏览纸,连上了本地网络。浏览纸内置镜头拍下的图片显示着他周围的景物,几乎每根草上面都飘浮着小字——这个叫豚草属,那个是沙漠毒菊……页面顶部滚动播放着公园礼品店的广告。
罗伯特拨了411,页面角落的计费表启动了,显示每分钟将近五美元。这么高的价钱意味着另一端有真人提供服务。罗伯特对着浏览纸说:“请问我离——”自然的世界“——我离未改造的区域有多远?”
屏幕上一个标签的颜色变了,这说明他的问题已经被分派下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你已经快到了,朝着你现在走的方向再走……两英里。不过我建议您,先生,这种问题不需要拨打411。只要……”
不等对方说完,罗伯特就把浏览纸塞回了兜里。他往东走去,影子横在前方的路上。他很久没有走过两英里这么远的路了,即使在得阿尔茨海默病之前,走两英里都有可能把他送进急诊室。但今天他连喘都没怎么喘,关节也没有疼。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被毁掉了,但其他一切都完好无损。里德·韦伯说得对,这是天堂的雷区。我真他妈幸运!
他听到风中传来电动发动机逐渐加速的声音,他的车离开去接别的客人了。罗伯特连头都没有回。
他的影子越来越长,空气越来越凉爽。终于,他来到了自然世界的起点。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他将要进入公园的无标记区域。过了这个边界,就只有“低速紧急无线信号”了。罗伯特继续向前走,穿过未标记的荒地。这就是在现代社会中最接近独处的时刻了?感觉很好,冰冷,纯粹。
周六与鲍勃对峙的场面突然向他袭来,感觉比眼前被暮色笼罩着的沙漠更加真实。很多年前,他曾经对儿子勃然大怒,责怪他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军队里。但上个周六,怒火的方向变了。
“坐下!”长大的儿子用罗伯特以前从未听过的语气命令他的父亲。
罗伯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的儿子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身子前倾靠近他:“米莉不愿说细节,但我们都知道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先生。”
“鲍勃,我只是……”
“闭嘴。我女儿的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不需要你再制造更多的麻烦!”他一动不动地瞪着罗伯特。
“……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鲍勃。我心情不好。”他隐隐地意识到自己在抱怨,但是停不下来,“莉娜在哪儿,鲍勃?”
鲍勃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以前这么问过我,我当时想知道这是不是在演戏。”他耸了耸肩,“但现在,我不在乎了。今天之后,我只想让你早点滚出去,但是……你查看过你的财务状况了吗,爸?”
这一天终于来了。“看过,……在我的WinME中有一个财务软件。我有存款,2000年时,我就有好几百万了。”
“那已经是三次经济泡沫之前的事了,爸。而且你每次投机都赌错了。到了现在你的征信水平勉强达标,所以你很难申请到任何形式的政府援助。纳税人对老年人并不同情,老年人占用的公共资源太多了。”他犹豫了一下,“从今天开始,我的慷慨也用尽了。老妈两年前就死了——在那之前几十年就把你甩了。但也许你应该考虑考虑其他事情,比如,你在斯坦福的那些老朋友都去哪儿了?”
“我……”罗伯特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面孔。他在斯坦福大学的英语系待了三十年,有很多面孔。他们中有一些人比他年轻很多,他们现在在哪里?
鲍勃点点头:“没错。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你,也没有人试图联系过你。我应该知道,早在今天之前,我就觉得,你身体恢复之后,就会再次开始伤害你最亲近的人——这次受伤的是米莉。所以我一直努力想把你送到你的某个老朋友那里。你知道吗,爸?没有一个人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哦,只有一些记者感兴趣。你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和从前一样多的粉丝——但其中没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他停了一下,“现在你没有任何选择。读完这个学期,尽量学些东西,然后滚出我们家!”
“但是莉娜呢?莉娜怎么样了?”
鲍勃摇了摇头:“妈妈死了。你不需要她,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当你的出气筒。但现在已经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但是……”他有一些相互矛盾的记忆。在斯坦福的最后十年,在博林根奖和普利策奖的颁奖典礼上,莉娜都不在场。鲍勃刚加入海军陆战队的时候,她就和他离婚了。然而——“你记得吗,是莉娜把我送进了疗养院——彩虹尽头。然后在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她就在我身旁,还有卡拉也在……”他的妹妹,仍然是十岁的样子,可是她2006年就去世了。他欲言又止,停了下来。
他儿子的眼中有东西闪烁着:“是的,老妈从前在这里,卡拉也是。你别想用内疚感来对付我,爸。我要你离开这个家,本学期期末是最后期限。”
那是罗伯特自周六以来与所有人进行过的最长谈话。
这里很冷。他朝着沙漠深处走了很久。夜色笼罩了半个天空,群星高悬在他脚下一望无际的平坦地面之上。也许这就是《复活者的秘密》……他只想再次离开,在这片幽蓝的黑夜中一直走下去。他继续走了一会儿,然后放慢脚步,在一块粗糙的巨石旁停下来,眺望着夜空。
几分钟后,他转过身,迎着天空中灿烂的晚霞往回走。
功课上的压力让胡安的大蜥蜴任务受到了干扰。查姆莉格要求他们完成项目,做出真正的成果。最糟糕的是,学校董事会突然决定他们必须在家长之夜演示他们的创意作品,并以此代替期末考试。得低分和让查姆莉格失望已经够糟糕了,胡安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但他仍然迫切地希望避免这种公开的羞辱。
所以这段时间他在进行另一项任务:找一个写作课的合作伙伴。问题是,胡安不擅长写作,他在数学或问答平台方面成绩也都一般。查姆莉格女士说过,成功的秘诀是“学会提出正确的问题”。但她也说过,要做到这一点,你得“对问题有基本了解”。她在自己的课上整天鼓吹这句箴言,以及“每人都有一些特殊才华”,但这毫无用处。也许对他来说最好是加入一个人数超多的大组,这样一大群失败者们就可以互相掩护。
今天,他和弗雷德与杰瑞一起坐在精工课帐篷的后排。双胞胎错过了他们上午的精工课,所以现在就在这里打发剩下的时间,没有去自习教室。精工课挺好玩的,这两个人假装在组装一个磁力太阳系仪——非常明显的抄袭,他们的计划书上甚至还留着源网址,大约一半学生完成了作业。多丽斯·施莱的纸飞机已经飞了起来,但就在今天下午,她的团队发现飞机的稳定性出了大问题。他们不知道弗雷德和杰瑞的秘密项目:双胞胎控制了帐篷的空调系统。他们一边装模作样地组装太阳系仪,一边偷偷地控制空调风扇,吹翻了施莱的飞机。
向秀弯腰坐着,忙于组装一个传送平台,她已经装了好几天了。这几天她看起来不那么茫然无措了,即使她弄弯了传送平台的表面,搞得它完全没法用了。她把头埋进零件堆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抬起头来在浏览纸上端详一会儿,然后再专心地投入到她创造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破烂里面去。
自从被胡安推荐到大蜥蜴任务中之后,温斯顿就很少露面了。胡安认为这是个好消息:说不定他已经展开了作为关联人的工作。
胡安侧靠着,享受着风扇吹来的凉风,后排很舒服。罗伯特坐着的入口处又热又嘈杂,他之前一直在观察向秀,有时候她似乎更加小心谨慎地偷偷回看他两眼。现在顾先生主要盯着环形路口,看着车辆不时在此停靠,上、下乘客,再开走。这个老小孩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基本零件块的碎片,还有几座摇摇欲坠的塔。胡安用罗伯特头顶上的摄像头视点放大观察了其中两座。哈,这东西里面没有发动机,连控制逻辑的模块都没有。
看来罗伯特这门课要挂科了,就像胡安的写作课一样。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可以一石二鸟,既完成大蜥蜴的任务,也最后尝试一下,为查姆莉格女士布置的项目找个搭档。但我上周已经试过一次了。罗伯特是胡安知道的最好的作家,好到可以用文字杀人。胡安低下头,想忘掉上周的遭遇。
然后他又想到,这家伙没有穿网衣,所以他只是在走神而已,他肯定是觉得无聊透顶了。胡安又犹豫了十分钟,精工课还有三十分钟才下课,而拉德纳兄弟全神贯注于他们的高射炮。
杰瑞→胡安:嘿,你去哪儿?
胡安→拉德纳:再去和顾谈一次。祝我好运吧!
弗雷德→胡安:这么执着于分数是不健康的。
胡安在帐篷里沿着实验桌绕来绕去,好像在研究其他人的项目一样。最后,他在那个怪老头身边停了下来。罗伯特转身看着他,胡安装出来的随意瞬间消失了。罗伯特满头大汗,他的脸看起来几乎和弗雷德·拉德纳一样年轻。但他冷冷地直视着胡安,就在上周,这家伙看起来还挺友好的——直到他狠狠地把胡安给撕了个粉碎。现在胡安脑子里准备好的机灵的开场白都忘光了,连笨拙的话也想不出来了。终于,他只好指着罗伯特正在组装的那些奇怪的塔问道:“这是什么项目?”
这个老小孩仍然盯着胡安:“一个钟。”说完,他伸手拿起零件盒,从里面倒出三个银色的弹珠,放在最高的塔的顶部。
“哦!”弹珠沿着相连的梯级滚了下去,第一座塔就在胡安面前。往右依次看去,每座塔都比上一座矮一点,也复杂一点。罗恩·威廉姆斯准备的“经典部件”,顾先生大部分都用上了。这是一个钟?胡安试图找到匹配的旧式时钟图片,没有一个跟这个匹配得上的。不过这个东西确实有一个来回摆动的杠杆,它连接着……叫什么来着……擒纵轮?也许从梯级上滚下来的弹珠就是时钟上的指针。
罗伯特仍然盯着他:“但它走得太快了。”
胡安向前倾身,试图忽略他的目光。他录制了这装置大约三秒的运动,足以识别固定点和尺寸。他找到一个古老的机械程序,足够用来计算这种中世纪小工具。他把描述输入进程序,结果非常清楚易懂。“你只要把那根杠杆加长四分之一英寸就行了。”他指着那个小杠杆说道。
“我知道。”
胡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你没有网衣,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伯特耸了耸肩:“现代医学的馈赠。”
“这可真棒。”胡安不太肯定地说道。
“为什么?就为了做一件每个孩子都已经会的事情?”
胡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但你还是一位诗人。”
“现在我擅长的是机械小玩意儿。”罗伯特对着那些杠杆和齿轮猛地一拍。零件朝四面八方弹出去,有些甚至被他拍坏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边。全班突然安静下来——私下里却热闹地用默信交谈着。
该放弃了,但胡安的创意写作课确实需要帮助。于是他说:“可是,您仍然了解文字,对吗?”
“是的,我仍然了解文字。我还懂语法,会分析句子,连拼写都没忘——哈利路亚,无须借助外力。你叫什么名字?”
“胡安·奥罗斯科。”
“对,我想起来了。奥罗斯科先生,你擅长什么?”
胡安低下了头:“我正在学习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
“那就继续学吧。”
“嗯。”胡安看着罗伯特收集的那些没用在钟上的零件。有旋转电动机、无线同步器、可编程齿轮传动链条,甚至有一个传送平台,和向博士搞坏的那种一样,“你怎么不用这些零件呢?用这些会简单得多。”
他以为罗伯特会用查姆莉格那一套在有限条件下解决问题之类的理论来回答。然而,罗伯特只是指着那些元件愤怒地说:“因为我看不到里面。你看,”他隔着桌子扔过来一个旋转电动机,“塑料外壳上印着‘内部无用户可操作零件’。所有东西都是黑匣子,全都是谜一样的魔法。”
“你可以看用户手册,”胡安说,“里面展示了内部结构。”
罗伯特犹豫了一下,双手握成拳头。胡安向后退了几英寸。“你可以看到内部结构?你能修改它们吗?”
胡安盯着他的拳头。这个人恐怕疯了。“看到内部结构很容易,几乎所有零件都有用户手册。如果没有,谷歌搜索一下零件编号就行了。”罗伯特脸上的表情让胡安越说越快,“至于修改内部结构……有些零件是可编程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在订购的时候,趁它们还在设计和制造阶段时提出修改要求。我的意思是,这些只是元件。谁会想要改变元件?如果不合你的要求,扔了就行了。”
“只是元件?”罗伯特从精工课帐篷向外望去。一辆汽车正沿着帕拉大道驶向学校的环形路口,“那些该死的车呢?”
“呃。”全班人都在盯着看——几乎全班,除了休假缺席的威廉姆斯先生。
罗伯特抽搐了几秒钟,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揪住胡安的领子说:“我发誓一定要看看里面。”
胡安被怒气冲冲的罗伯特推着趔趄前行:“拆开一辆车?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孩子。”至少他们是朝与环形路口相反的方向走着。就算他要去破坏一辆车子,他能造成什么损害呢?车身是用不值钱的复合材料做的,便于回收利用,但强度又足以承受时速五十英里之下的碰撞。胡安联想到激光武器和巨型大锤。但这里是现实世界。
杰瑞→胡安:那个老傻瓜想干吗?
胡安→拉德纳兄弟:我不知道!
罗伯特推搡着他穿过帐篷,来到向秀的桌旁。这时他已经平静下来,唯一疯狂的迹象只有他脸上微弱的抽搐:“向博士?”
实际上,这个疯子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轻松友好。但向秀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什么事?”
“我一直在欣赏你的作品。这是一种大型搬运工具吗?”
向秀把那个弯曲的表面转过来对着他:“是的。它只是一个玩具,但我希望能通过弯曲表面来获得杠杆的效果。”一谈起机械来,她似乎就把罗伯特的古怪抛到了九霄云外。
“非常好!”罗伯特的声音里充满友善,“我可以看看吗?”他拿起那块板子,仔细观察着它粗糙的边缘。
“我特意把它切割得凹凸不平,这样它的槽纹不会变形。”她站起来指着自己的作品说。
传送平台是用于清除污垢或移动小容器的,它们通常比机械手更好用,虽然看上去外表平平。胡安的母亲在他们家的厨房装上了仿大理石传送平台之后,她需要的任何东西都能适时地出现在冰箱里、烤箱里或砧板上。通常,传送平台上的槽纹最多只能以每秒几英寸的速度移动物体。
向秀的话启发了胡安。也许弯曲的表面并不是被弄坏了,他开始把这个东西的尺寸输入一个机械软件——
但罗伯特似乎已经知道这个东西可以做什么了。“如果你调整这里,就可以把传送力度增加到原来的三倍。”他扭动着平台。在罗伯特的扭动之下,平台吱吱作响,就好像一片快被掰碎的陶瓷那样。
“等等……”她伸手想拿回自己的作品。
“我没有弄坏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棒。来吧,瞧我的。”他的语气真诚而友好,说完他就走开了。
向秀跟上了他,但并没有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哭闹。她走到罗伯特的身边,歪着脑袋看了看破损的传送平台:“但是这东西的电池威力太小了,什么也干不了……”接下来她说了一串数学推理。胡安只是把这段话存了下来。
罗伯特经过拉德纳双胞胎时,伸出右手拿走了一罐金属弹珠。那是弗雷德和杰瑞打算用在他们的太阳系仪上的。
“嘿!”拉德纳兄弟跳起来跟着他,也没有大声嚷嚷。老年学生就像一群碰不得的人,和普通学生们井水不犯河水。
杰瑞→胡安: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胡安?
弗雷德→胡安:就是,你跟他说什么了?
胡安连连后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
几乎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罗伯特走过他桌旁时,朝着帐篷的入口努了努嘴。“别傻站着了,胡安,给我找个电源。”
胡安立刻冲了出去。校园内有110伏的交流电源,但大多数都在室内。他在公共设备中搜索着,看到一个指向草坪的大箭头。当他们需要额外的教室时,这个插座就会被用来为重构建筑提供电源,它带了一个三十英尺长的接线板。他跑过去,从刚修剪过的草坪中把电线拔了出来。
现在所有的孩子都跟着他们走出了帐篷——除了施莱的小组,正因为突然稳定的飞机欢呼雀跃着。
驶向环形路口的车慢慢地在胡安身后停了下来,那是刚吃完午餐回来的查姆莉格女士的车。
罗伯特过来了,身后紧跟着一脸沮丧的向秀。罗伯特弄出的噪声变得刺耳起来,他把电源线从胡安那里抓了过来,绕开向秀之前使用的小型电池组,把它插进传送平台的通用接口。他把平台侧放在地上,然后把从拉德纳兄弟那儿拿来的弹珠倒进上面的开口。
查姆莉格下了车:“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疯子对她笑笑:“这是我的精工课作品,露易丝。我已经受够了‘内部无用户可操作零件’。来看看吧。”他朝着汽车前盖弯下腰,用手拂过上面印着的表示禁止用户维修的文字。目瞪口呆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胡安还从来没听说过费尔蒙特高中出过神经病呢。罗伯特正在创造历史,这位老人把传送平台靠在汽车上。太空人先生,你的激光武器在哪里?罗伯特看着传送平台周围,然后往右看了一眼拉德纳兄弟,说道:“你们最好不要站在那里。”
向秀忙不迭地对双胞胎喊道:“往后退,往后退!”
现在胡安的机械软件返回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他吓得倒跳起来,离开了传送平台。罗伯特不需要激光武器,他手头的东西就足够用了。
罗伯特打开电源,传送平台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就像放大的裂帛声。传送平台和汽车接触的地方,当真是火星四溅。汽车前方二十英尺,也就是在拉德纳兄弟原先站立的地方,有一排夹竹桃树篱,有些树枝跟胡安的胳膊一样粗。现在白色的花朵在风中狂舞,其中一根粗树枝折断了,掉落在人行道上。
推着传送平台紧贴着车子表面滑动,每秒钟有数十个金属弹珠被射进前盖中,在复合材料上切割出一道八英寸宽的口子。然后他转了一下平台切割机,现在他脚下的草坪被看不见的子弹撕开了。
罗伯特推着切割机转了一圈,整个过程连十秒都不到。切下来的部分掉进了黑漆漆的发动机舱。
罗伯特把向秀的作品扔到草坪上,伸手过去,把发动机舱前盖被切开的部分翻了出来。身后的孩子们发出一阵不整齐的欢呼声和嘘声:“嘿,笨蛋!车前盖有插销锁,你为什么不破解它?”
罗伯特像没听到似的。他前倾着身子看着车子内部,胡安也凑了过来。发动机舱内部虽然昏暗,但是还能看清。除了被损坏的部位之外,看起来就和用户手册上说的一样,有一些处理器节点通过光纤连接着十多个其他节点、传感器和效应器,里面还有转向服务器。在底部罗伯特正好没有切到的地方,排着通向左前轮的直流总线。其他地方空空如也,电容和电池组都在车尾。
罗伯特盯着昏暗的发动机舱,没有着火,没有爆炸。就算他一直切割到车子后面,安全装置也不会允许任何惊人的事件发生。但是胡安的视野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错误信息,一辆垃圾回收车马上就要赶到现场了。
罗伯特垂下了肩膀。胡安仔细看了一眼舱内,里面每个元件上都印着一行字:“内部无用户可操作零件”。
这老家伙直起身子,往旁边退了一步。在他们身后,查姆莉格和已经赶到的威廉姆斯正在指挥学生们回到帐篷里。孩子们都被这疯狂的举动给吓着了,非常顺从,连拉德纳兄弟都没敢再乱跑。他们如果做出什么大事,通常都是通过软件完成的,就像刚才人群中有人喊的那样。
向秀捡起她那件被罗伯特升级过的奇怪的作品,摇着头喃喃自语。她拔下电源线,朝罗伯特走近了一步。“我反对你滥用我的玩具!”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虽然你确实通过加大弯曲度改进了它。”罗伯特没有回答。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是绝对不会用线路电源驱动它的。”
罗伯特指了指报废车的内部:“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层套一层的,对吗,胡安?”
胡安没再费力气搜索什么是“俄罗斯套娃”:“这些都是一次性的东西,顾教授。有谁会去深究这些东西呢?”
向秀绕过来,看了看几乎空空如也的发动机舱,以及印着标签的那些元件。她抬头看着罗伯特,轻声说道:“你的状态比我还要糟糕,是不是?”
罗伯特猛然举起手,胡安差点以为他要给她一拳。“你这个没用的婊子。你从前不过是个工程师,而现在连做这点事都需要再教育。”说完,他转过身,沿着环形路口往山下的帕拉大道走去。
向秀跟着罗伯特走了一两步。查姆莉格站在学校里面招呼着大家回到帐篷里去。胡安拉住向的胳膊:“我们得回去了,向博士。”
她没有争辩,手里紧紧抓着她的传送平台,转身回到了帐篷里。胡安跟在她后面,同时一直目送着往相反方向走去的那个疯子。
虽然罗伯特离开了学校,这个下午剩下的时间仍然相当令人激动。校方禁止学生们继续讨论这件事。嗯,至少他们尝试禁止,但是他们无法阻止学生们与家人联系。大部分孩子把这件事当成了成为新闻关联人的好机会。胡安拥有足够的第一手资料,可以给这场“汽车大破坏”提供绝佳的描述。他母亲却对此很不高兴,在她得知那个“疯子”和胡安有三门一样的课程之后,就更担心了。
于是,这件事情就像今日在地球上其他地方发生的无数怪事一样传播开了,让学校在圣地亚哥内外都出了名。其他班上的学生们纷纷逃课赶了过来,胡安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在和查姆莉格女士面对面地交谈。那是米莉·顾。
到了下午三点,大家的兴奋劲儿过去了,大部分学生都放学了。拉德纳兄弟设立的“罗伯特会受到何种惩罚”的赌注已经被几个洛杉矶人买光了,这对双胞胎真是走运。问题是一举成名总是短暂的,人们的注意力总是会被后来出现的热点吸引走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疯狂却略带伤感的日子。
快到家时,胡安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好吧,主显系统称之为古典电话免费版。可能是他的太爷爷吧。“喂?”他漫不经心地说。
电话上传来一个合成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呼叫者仰躺在一间小卧室里,不过室内装饰有点奇怪:纸板箱里堆放着真正的书,一张变形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然后呼叫者直起身子,这是罗伯特用他的浏览纸打来的电话。
“嗨,孩子。”
“嗨,教授。”面对面的时候,罗伯特令人敬畏。但在这个简陋的平面视角中,他看起来很小,而且皱巴巴的。
“听着,孩子……”图像扭曲晃动起来,罗伯特在摆弄着浏览纸。当他停下来之后,脸又重新占满了屏幕,“上星期你提到的那件事,我觉得我可以帮助你写作。”
太好了!“酷毙了,顾教授。”
罗伯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那太棒了。我也很乐意帮助你穿网衣。”他已经在考虑如何向他妈妈解释这一点了。
“好的。”罗伯特的脸向后退开一些,耸了耸肩,“我想那也不错。如果他们还允许我回学校的话,我们就在那里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