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么你在追寻什么?”理查德问猎人。他们三人走在一条地下河的堤岸上,举手投足特别小心。堤岸滑不溜秋,在深色礁岩和尖锐石料中开出了一条狭窄小径。理查德敬畏地看着灰水浊流在不到一臂外的地方奔腾翻滚。这不是那种你掉进去还能爬出来的河,而是另外一种。
“追寻什么?”
“哦。从个人角度来看,我希望回到真正的伦敦,恢复过去的生活。门菲想找出是谁杀了她的家人。你想要什么?”他们沿着堤岸一步步往前挪。猎人走在最前头,始终没吭声。河水流速变缓,注入一个地下小湖。他们沿水边行走,黑沉沉的湖面反射出油灯光芒,河雾模糊了他们的倒影。“到底是什么呢?”理查德问道。不过他也没指望得到任何回应。
猎人说话了,她声音很轻,但暗藏激情,脚下倒是一步未停。“我曾在纽约的下水道中,与巨大的盲眼白鳄王战斗。它身长三十尺,被阴沟下水养得又肥又壮,打起仗来凶猛异常。我击败了它,杀死了它。它的双眼就像黑暗中的两颗巨型明珠。”猎人诡异的腔调在隧道中回响,与水雾纠缠扭结,渗进地下世界的浓稠夜色。
“我曾到过柏林,有头巨熊在那里的地下城市掠食。它杀过上千人,百年来的干涸血迹早把脚爪染成棕黑色。但它倒在我面前,临死时口出人言,低声呢喃。”雾气低低笼在湖面。理查德仿佛能在雾中看见猎人所说的这些猛兽,一个个乳白身影在水汽中扭动。
“加尔各答的地下城里有头黑虎。食人无算,机智绝伦,凶残狠毒。身形跟小象差不多。老虎是值得尊重的敌人。我赤手空拳击败了它。”理查德瞥了门菲一眼,女孩正聚精会神地听猎人说话,看来这些故事连她也没听说过。“我也将杀死伦敦巨兽。人们说它外皮布满倒刺,都是利剑、长矛和小刀。过去曾有很多人试图猎杀它,但都没成功。它的獠牙若剃刀,四蹄如霹雳。我会杀了它,或是被它杀死。”
猎人说起猎物时,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水汽已经变成一片黄色浓雾。
不远处响起三记钟鸣,声音从水面上飘荡而来。整个世界开始变亮。理查德隐约看到周围有些低矮建筑。黄绿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味道像是煤烟和灰烬,还有千年都市沉积下的污垢。它粘在三人手里的提灯上,暗淡了光芒。
“这是什么东西?”理查德问道。
“伦敦雾。”猎人说。
“但这东西早就没了,不是吗?空气净化法令、无烟汽油,所有这些措施?”这场面让理查德记起儿时读过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人们是怎么称呼它的来着?”
“豌豆浓汤,”门菲说,“伦敦特产之一。浓稠的黄色河雾和煤烟混合,再加上五个世纪以来渗入空气的污物。在上层世界已经……哦,四十多年没见过了。我们这儿倒是还有它的鬼魂。嗯,不能说鬼魂,更像是回音。”理查德吸入一缕黄绿色雾气,禁不住咳嗽起来。“听起来可不妙。”门菲说。
“雾钻进我喉咙里了。”理查德说。地面变得愈发黏稠泥泞,让他觉得举步维艰。“不过,”他安慰自己说,“反正一点儿雾气也伤不了人。”
门菲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1952年的一场大雾,估计害死了四千人。”
“这里的人?”理查德问,“下伦敦的?”
“你们的人。”猎人说。理查德对此毫不怀疑。他想要屏住呼吸,但雾气变得更浓,地面也更加泥泞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下边会有雾,而我们上边早就没有了呢?”
门菲挠挠鼻梁。“有些小气泡包裹着伦敦的往昔,其中的事物和地域都永远保持不变,就像琥珀中的气泡,”她解说道,“伦敦城蕴藏了太多时光,这些岁月总要去到某个地方,它们不会一下子全都消失。”
“我可能还没醒过酒来,”理查德叹道,“居然觉得你这话有些道理。”
修道院院长知道今天会有朝圣者前来。这项认知来自他的梦境,犹如黑暗一般,始终环绕身际。所以这天变成了等待中的一天,他当然知道这是种罪孽。光阴应该用来体验,对即将到来的岁月,和正被忽视的时间来说,等待都是一种罪孽。然而他还是在等。无论是在今天的几次祷课中,还是在吃勉强果腹的饭菜时,院长始终留心倾听,等待钟声鸣响,等着搞清有几个人会来,又分别是谁。
他希望今天能有场速死。上一个朝圣者几乎拖了一年,始终胡言乱语,尖叫连连。院长认为自己的失明既不是祝福也不算诅咒,只是目盲而已。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庆幸自己不会看到可怜人的面目。负责照顾那人的墨玉兄弟,如今还会因为梦到那张扭曲的面孔,而半夜惊醒,放声尖叫。
下午晚些时候,钟响了三声。院长当时正跪在神殿里,冥想他们的职责。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长廊,在那里驻足等待。
“神父?”这是乌烟兄弟的声音。
“谁在守卫桥梁?”院长问道。对如此年迈的老人来说,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动听。
“黑貂。”黑暗中传来答语。院长伸出一只手,抓住年轻人的胳膊肘,跟他一起慢慢走过修道院长廊。
这里并非坚实的土地,但也不是湖泊。他们蹚过类似沼泽的泥潭,四周都是黄色雾气。理查德叫道:“这儿恶心死了。”泥水渗入鞋里,钻进袜子,跟他的脚趾头打得火热。理查德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前方有一座桥,从泥沼中拔地而起。一个黑衣人守在桥头,身上罩的是多明我会僧袍,皮肤像上年头的桃花心木那般呈现深棕色。他身量很高,手里拿着一根同样高的木棒。“站住,”他叫道,“报上你们的姓名和身份。”
“我是门菲,”门菲说,“门琅的长女,是门家的人。”
“我叫猎人,是她的保镖。”
“理查德·梅休,”理查德说,“都湿透了。”
“你们想过桥?”
理查德上前一步。“没错,我们确实想过桥。我们是来找一把钥匙的。”那僧人二话不说,只是举起木棒,轻轻捅了下理查德的胸口。理查德脚下一滑,跌坐在泥水中。僧人静候片刻,想看看对方是否会蹿起来跟他打架。
理查德没动。猎人动了。
他从泥沼中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僧人和猎人用铁头棒打得不亦乐乎。那僧人身手不错,个头比猎人高,理查德估计他的体格也更强壮。但另一方面,猎人的动作要快上许多。两根木棒噼噼啪啪战在一处,掠风之声在雾中呼啸。
僧侣的木棒突然打中猎人腹部,害她脚下一绊。僧人欺身上前,方才发现这是虚招,但为时已晚。猎人的木棒击中了他,结结实实打在膝盖窝处。他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扑通”一下摔在泥水中。猎人用棍头顶住他的后颈。
“到此为止吧。”一个声音从桥上传来。
猎人退后一步,重新回到理查德和门菲旁边,身上连滴汗都没出。壮硕的僧人从泥沼中爬了起来,可以看出嘴唇还流着血。他冲猎人深鞠一躬,随后走向桥头。
“他们是谁,黑貂兄弟?”先前的声音问道。
“门菲女士,门琅的长女,门家的人;猎人,她的保镖;还有理查德·梅休都湿透了,他们的同伴,”黑貂兄弟轻启红肿双唇,依次介绍,“她光明正大地击败了我,乌烟兄弟。”
“让他们上来吧。”
猎人头前开路走上桥梁。在拱桥顶端另一位僧侣正等待他们,想来便是乌烟兄弟。他面如黑炭,比刚才那位僧人年轻,个头也矮些,但衣着打扮全无二致。透过黄色雾气,可以依稀看到不远处还有几个黑衣人影。理查德心想,看来他们便是黑修士了。第二名僧侣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接着朗声吟诵道:
我转一次头,你可畅通无阻。
我再转一次,你便寸步难行。
我无脸无面,但一生一世齿牙参差,
敢问我是谁?
门菲上前一步,舔了舔嘴唇,半闭上眼。“我转一次头……”她自言自语道,“参差牙齿……畅通无阻……”一丝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女孩抬头正视乌烟兄弟。“钥匙,答案是钥匙。”
“你很聪明,”乌烟兄弟承认,“你们过了两关,还剩一关。”
一名耄耋老人从黄雾中现身,用枯瘦干瘪的左手扶着桥梁的石栏,一步步朝他们踱来,最终走到乌烟兄弟身边停下脚步。他双眸惨白,略微发蓝,结了厚厚一层白内障。理查德第一眼就觉得他面慈心善,是个好人。
“他们总共有几个人?”老者用低沉和蔼的声音问道。
“三个,院长神父。”
“其中一人已经击败了第一位守门人?”
“是的,院长神父。”
“其中一人也正确答出了第二位守门人的问题?”
“是的,院长神父。”
老人的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憾意。“那么,剩下的那位就要面对圣匙试炼了。便让那人上前来吧。”
门菲忽然说:“哦,不。”
猎人开口道:“让我取代他的位置,我会接受试炼。”
乌烟兄弟摇了摇头。“这我们不能允许。”
理查德小时候曾在学校组织的远足活动中参观了当地一座城堡。他和同学们爬过漫长阶梯,来到城堡最高点,那是一座部分倾颓的塔楼。他们聚在高塔里,顺着老师的手指,眺望下方铺展开来的广阔乡野。即便在那个年纪,理查德对高处也心有余悸。他死死攥着安全围栏,双眼紧闭,根本不敢往下看。老师曾告诉他们,从古塔顶端到它俯瞰的山丘底部,总共能有三百尺高。她还跟孩子们说,如果从塔楼上往下扔一枚硬币,那么到达山脚时,它的力道足以穿透人的头骨,就跟子弹差不多。那天夜里,理查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一枚硬币以雷霆之势从高空坠落的画面。看着不过一枚硬币,落下时却威力无比……
试炼。
硬币落向理查德,正是势如雷霆的那种。
“稍等片刻,”他说,“先回到,嗯,试炼那部分。某人要面对一场试炼。某个没在泥沼中舞枪弄棒,也没回答谜语的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他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但根本就不在乎。
“你们的试炼,”理查德向院长问道,“究竟有多严酷?是类似被迫拜访坏脾气的女性长辈呢,还是类似把手伸进沸水看皮肉多快脱离?”
“往这边走。”院长说。
“你们不需要他,”门菲说,“从我俩之中选一个吧。”
“你们三人同行。这里有三道关卡。你们每人面对一关,公平合理,”院长说,“如果他通过试炼,就会回到你们身边。”
一缕轻风驱散了雾气,显出其他手持弩弓的黑衣人。每张弓都对准了理查德、猎人,或是门菲。修士们聚拢过来,把理查德和另外两人挡开。
“我们在寻找一把钥匙……”理查德低声对院长说。
“哦。”院长平心静气地说。
“是要交给一位天使。”理查德解释道。
“没错。”院长说着伸出一只手,摸索到乌烟兄弟的臂弯。
理查德把声音压得更低。“听着,你们总不能拒绝天使吧,特别是你们这种身着僧袍的人……咱们干吗不干脆跳过试炼?你可以直接把它交给我。”
院长迈开步子,从另一边走下拱桥。桥头有扇敞开的大门。理查德跟在他身后。有时你就是束手无策。“我们教会草创之时,”院长说,“便受托保管这枚钥匙。在所有圣器中,它是最神圣最强大的宝物之一。我们的确要把它献出,但只能传给通过试炼并且证明自己的人。”
他们经过许多迂回曲折的狭窄走廊,理查德在身后留下一串湿泥脚印。“如果我没能通过试炼,我们就得不到钥匙,对吗?”
“是的,孩子。”
理查德思忖片刻,又开口说:“我能以后回来再次尝试吗?”
乌烟兄弟咳嗽起来。“不太可能,我的孩子,”院长说,“如果真的失败了,那你很可能就……”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不用在意这些凡尘俗事了。但是别担心,也许你正是会赢得钥匙的那个人,对吧?”老人似乎试图安慰他,但却全然不得要领,这比任何恐吓的效果还可怕得多。
“你们会杀了我吗?”
院长用混浊的白眼瞪视前方,口气中带上了些许责备的意味。“不,我们是僧人。杀你的是试炼。”
他们走下一段阶梯,进入一间墓室般的低矮房间,四壁装潢甚是古怪。“好了,”院长说,“笑一笑!”
伴着一阵电子噪声,照相机闪光灯突然爆亮,晃得理查德睁不开眼。片刻之后,他恢复了视觉,只见乌烟兄弟放下一台陈旧破烂的宝丽来照相机,把照片揪了出来。修士静候片刻,等照片成像,然后钉在墙上。“这面墙是为失败者准备的,”院长叹道,“以确保他们都不会被遗忘。纪念,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理查德扫视着那些面孔。几张宝丽来照片;二三十张快照,有些是古老的棕色照片和银板成照片像;再往后看,是铅笔素描、水彩画和小画像。众多肖像沿着墙壁一路延伸,看来黑修士们做这件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门菲浑身颤抖。“我真傻,”她嘟囔道,“我早该知道。咱们有三个人。我不该直接到这儿来。”
猎人左顾右盼,观察着每名修士和每张弩弓的位置,心中默算能有多大机会毫发无伤地带着门菲从桥上跃下,然后再算两人只受轻伤的情况,最后是门菲受轻伤,自己受重伤。她正在重新推演。“你要是早知道了,又会有何不同?”
“首先,我就不会把他带到这儿来。我应该去找侯爵。”
猎人把头歪向一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信任他?”门菲知道她指的是卡拉巴斯侯爵,而非理查德。
“是的,我多少能够信任他。”
门菲的五岁生日才过了两天。流动集市那天刚好在英国皇家植物园举行,父亲带她去一同前往,算作生日礼物。那是她头一回参加集市。他们待在蝴蝶馆,被色泽艳丽的翅膀和明艳轻盈的东西所包围。门菲看得心醉神迷,不能自拔。父亲忽然在她身边蹲下。“门菲?”他说,“慢慢转过身来,往那儿看。”
她转过身,放眼望去。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穿了件大外套,黑发绑在脑后,扎成长长马尾。他正跟一对肤色金黄的双胞胎姐妹说话,两人年纪不大。女孩正在哭泣,是那种成年人的哭法,尽量压抑自己的冲动,痛恨仍旧夺眶而出的泪水,表情滑稽可笑,丑怪难看。门菲转回头来望向蝴蝶。“你看见他了吗?”父亲问道。她点了点头。“此人自称卡拉巴斯侯爵。他是骗子,是盗贼,甚至可能是个怪物。但如果你遇到麻烦,就去找他。他会保护你,孩子。他责无旁贷。”
门菲回头向男人望去,他双手分别放在双胞胎的肩头,正领着他们离开房间。侯爵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与门菲四目相对。他露出灿烂微笑,冲女孩挤了挤眼。
围在她俩身边的黑修士们好似雾中鬼魅。门菲冲黑貂兄弟朗声说道:“这位兄弟,打扰一下。我们去取钥匙的那位朋友,如果他失败了,我们又会怎样?”
僧人朝她们凑近一步,迟疑片刻,这才说道:“我们会护送二位离开此处,放你们走。”
“理查德呢?”
透过兜帽的阴影,她看到对方最终难过地摇了摇头。
“我应该带侯爵来。”门菲说。她想知道卡拉巴斯在哪儿,正在做些什么。
卡拉巴斯侯爵正被钉上一个巨大的叉形木架。这件东西是范德摩先生用各种材料拼凑而成的:几张旧床板、一把椅子的残余部分、一扇木门,还有个看似车轮的东西。另外,他还几乎用光了一大盒生锈铁钉。克劳普先生监督着整个建造过程,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寻找有用部件,还时而提些宝贵建议。范德摩先生站在梯子上,把木架连同侯爵一块扯了上去。“稍微往上点,”站在地上的克劳普先生叫道,“再往左点。对。这就行了。很不错。”
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把人钉上十字架了。
卡拉巴斯侯爵四肢摊开,形成一个大×;手脚被生锈铁钉刺透,腰间绑着绳索。经历过强烈痛苦后,他现在几乎不省人事。这里曾是医院员工自助餐厅,巨型木架用几根绳索吊在天花板上。再往地面观瞧,克劳普先生已经搜罗来一大堆尖锐物体,既有剃须刀片和餐刀,也有被丢弃的解剖刀和柳叶刀,还有些范德摩先生从牙科诊疗区找来的怪东西。他们甚至从锅炉房拿了根拨火棍来。
“范德摩先生,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情况如何呢?”克劳普先生说。
范德摩先生举起手中的榔头,试探着捅了侯爵一下。
卡拉巴斯侯爵不是好人,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坚信自己也并非勇士。他早已作出判断,认定整个世界,无论上层下层,都充满希望被蒙蔽哄骗的人。故而,他以一则童话中的一句谎言为自己命名,并用衣袍服饰和举止作派,将自己塑造成华丽的大笑话。
他的手腕双足隐隐作痛,呼吸越来越困难。现在假装昏迷显然已经没有好处,他仰起头,使尽全身力气朝范德摩先生脸上喷了一大口鲜血。
这是勇敢的行为,他心中暗想,也是愚蠢的行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也许会让他平静死去。至于现在,侯爵可以肯定,他俩会继续折磨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反而能死得更快些。
敞口罐子里的水已经沸腾。理查德看着冒泡的开水,还有那滚滚蒸汽,暗自猜测他们想要干什么。他的想象力罗列出各种答案,大多数伴有无法想象的痛苦,但到头来这些答案全都不对。
沸水被倒进茶壶,乌烟兄弟往里面加了三勺干燥碎叶。泡好的茶水经过滤茶器,注入三个瓷杯。院长仰起头,嗅着空气,露出微笑。“圣匙试炼的第一步,就是喝杯好茶。你要加糖吗?”
“不,谢了。”理查德警惕地说。
乌烟兄弟在茶里加了点牛奶,将一套杯碟递给理查德。
“里面下毒了吗?”他问。
院长几乎有些生气。“上帝慈悲,当然没有。”
理查德抿了口茶,味道似乎跟他过去常喝的茶水没什么区别。“但你说这是试炼的一部分?”
乌烟兄弟握住院长的双手,将一杯茶放在他掌中。“从某种意义来说,正是如此,”院长说道,“在求索者接受试炼之前,我们总是先为他们泡一杯茶。这算是对吾辈的试炼,倒不是对你。”他啜饮自己的茶水,苍老的面容显出幸福的微笑。“总的来说,这茶相当不错。”
理查德放下几乎没喝的茶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咱们能否现在开始试炼?”
“当然不介意,”院长说,“一点儿也不。”他站起身来,三人走向房间对面的一扇门。
“说起来……”理查德顿了顿,试图理清自己想问的问题,然后继续说,“关于这场试炼,你们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院长摇摇头,真的无话可说。他只要把求索者们领到门前,然后在外面的走廊中等待一两个小时,再回到这里,把求索者的残骸从神殿移走,埋葬在墓穴中。有时情况更糟,那些人还没有死,但你没法把那种状态称为活着。黑修士们会尽量悉心照料这些不幸的人。
“好吧,”理查德勉强笑了笑,“算了,带路吧,麦克达夫。”
乌烟兄弟拉开门闩,发出两声枪响般的爆音。他把门打开,理查德迈步走了进去。乌烟兄弟将门重新关好,把门闩插回原位。他领着院长回到座椅,将茶杯放在老人手中。院长沉默地抿着茶水,随后又用哀痛语气说道:“《麦克白》里的原话是‘尽管来吧,麦克达夫’。但我实在不忍心纠正他。他似乎是个非常善良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