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折 风满龙望殿 龙地接风宴

涅子、嘲风等人从环绕着古树的旋转楼梯登上龙望殿。殿口除了金吾士,还有身穿交领齐胸襦裙的女子,但见裙长曳地,裙色迷人眼,有深红、杏黄、深紫、月青、草绿、郁金……真乃红裙妒杀石榴花。

但这些颜色看起来又与嘲风平日所见的色彩不太一样,因这是从蛮荒龙时代的植物上提炼出来的。个别女子还在襦裙外面套了半臂,长度恰在坎肩与长袖之间,看起来姿态娉婷。

唐女们艳丽丰腴,罗衫轻掩双乳,香肩柔润诱人,阿拔和仆骨未曾见过这等国色天香,顿时看迷了眼睛,不觉惊愣住了。“咳咳!”嘲风瞅了瞅仆骨,轻咳两声,催他迈步。

殿内早已安置好一张张矮矮的长条案,一老者坐于正中软榻上,身后六名金吾士虬髯鹰目,容貌威武。能有这般排场,此人自然是崔特进崔代孟了。

崔代孟拈着唇上白须,抚摩着铁木扶手,微微一笑道:“欢迎突厥使团,诸位请入席吧。”大家一番寒暄,盘腿而坐,身后有小童胡跪伺候。

“诸位,今贵客远道而来,吾感无限荣光,请共举杯,我先干为敬。”言毕,崔代孟举起了琥珀碗,他不善饮,只比画了一下。

达奚等文武官员端起碗来,遥敬崔特进,一饮而尽。这酒一入喉,就连很少饮酒的嘲风,也觉通身一震,其味如甘露,醇厚芳香,一切描绘都显得贫乏无力。

崔代孟满意地看着宾客的反应,赞许地向萧孝渊点了点头。这酒是来自城外小村,有着“小灞陵”美称的灞陵酒,用上等银杏果为原料,经传统窖藏而成。酒体醇香绵甜,并具有轻微的银杏风味,一经问世,便取代了此前的蕨根酒,迅速风靡于民间。此番为了款待贵客,更是取出了最陈之酿,岂有不美之理。

“我的腾格里,这真是好酒啊!”仆骨半晌才回过神来,但感官还沦陷在美酒之中难以自拔。

“好酒需配英雄,各位千里迢迢、历经艰险来到此地,实在不易啊!今日须尽欢!来,再饮!”崔代孟一边劝酒,一边示意萧孝渊上菜。

此番接风宴,萧孝渊奉行的是尚书左仆射韦巨源为敬奉中宗而举办的烧尾宴食单。烧尾宴其实是唐代的一种习俗,每逢士子登科、荣进及迁除,其好友同僚便齐来恭贺,盛置酒馔款待之。“烧尾”的得名,有种说法是新羊入群,群羊欺生,屡犯新羊,只有将新羊尾巴烧掉,新羊才能融入群羊之中。

宴席先抬上看菜,也就是工艺菜,主要用来装饰和观赏,这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习俗。萧孝渊用银杏叶、蕨菜,结合蒸面做成一群惟妙惟肖的龙、鸟、飞龙,聚于一岛之上,共五十余件,曰“蓬莱龙岛”。其中龙有多种,大大小小,或捕猎或饮水,好不热闹,鸟与飞龙则用细线悬挂于半空中,作翱翔状。

紧接着上桌的食物共三十六种,取材除了常见的鱼、贝、鸟、植食龙,还有难以捕抓的飞龙、肉食龙,等等。真是山珍海味,水陆杂陈。冷盘、热炒、烧烤等手艺绝佳,汤羹、甜品、面点一应俱全。

第一道菜是“驼蹄羹”,历史上有“陈思王制驼蹄为羹,一瓯值千金,号为七宝羹”的典故,此地虽没有骆驼,但有最能负重的黄河龙,取其蹄筋,用姜、胡椒、蕨菜芽调味,佐以蘑菇丝,汁浓如乳,入口清香,回味不尽。

接下来上“光明虾炙”,原料为环足大虾,需从东北方的落羽城购买,用水车运来。制作时,去掉环足大虾前三对有钳的步足,再经油爆,表面油光润滑,虾壳透明薄亮,尾肢生动诱人,拼盘造型宛如一盏点燃的宫灯。

再上“水炼犊”,原本是清炖整只小牛,此地则是清炖整只小阳关龙,阳关龙成年后长约三丈,选来清炖的都是三尺左右的小龙。龙肉去腥后炙尽火力,用慢火煨熟,直到将带调料的汤汁全部收干,把肉炖烂为止。

后上“浑羊殁忽”,原来的做法是将鹅洗净,取出五脏,填上调和好五味的肉、糯米饭,然后宰羊,剥皮去内脏,再将鹅装入羊腹中,上火烤制,熟后取鹅食用。如今没有鹅也无羊,但烧烤技术在手,于是此菜被改良为繁殖季节的肥美肃州鸟,装入圈养的硕牙龙腹中。

此外还有“葱醋龙飞”,把飞龙胸肉蒸熟后调以葱、醋,是一种别有风味的吃法;“清凉碎”,用上好的龙肉做成汤羹,冷却后切碎凉食,类似肉冻;“同心生结脯”,专考厨师刀工,需将生龙肉切成薄片,打一个同心结,风干后,成为肉脯;“吴兴连带”是用生鱼腌制的凉菜;“升平炙”是用大夏龙舌配雄关龙舌拌食;“金银夹花平截”是把来自南方海域的红树蟹之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里面,然后切成相等小段。

最后的主食是“长生粥”,原本是一种枣肉末糊,如今改良为银杏果,用果肉混合麦面,倒也滑润可口,滋补强身。“长生粥”的做法虽然很普通,但因取其长生不老之意,在信奉道教的唐代是很有名的一道主食。

嘲风这种好吃之人,如何架得住这连绵不断的美食攻势?见这食材如此丰富,嘲风心里感叹,大唐在吃上真是毫无禁忌,大清广府人也要自惭形秽啊。

萧孝渊见嘲风大快朵颐,看了一眼崔特进,特进笑着颔首。

“谭来使,”萧孝渊顿了顿,“宴已至尾声,不知道有何见教?与贵地饮食风俗是近是远?”最后这句,萧之自信,眼看就要溢出来了。

“承蒙郎中关心,知味不易,说味更难。”嘲风答得不卑不亢,“本地餐食,我原本以为是鲜,或是保持食材的原味,但都不是,贵朝讲究的是尊重食材和常维常新。”

“何解?”萧孝渊顿时来了兴致,能与会吃之人探讨食材,是件美妙之事。

“所谓尊重食材,是竭尽全力去体现食材的本味,游鱼飞禽等万物都有本味,体现其本味,才是真正的尊重;其二是尽可能地利用食材,不同成长阶段、不同状态下的食材,都有其最合适的烹饪手法,像幼禽、中禽、老禽,分别以烧、炆、炖,来体现出其嫩、其醇与其香。”

嘲风顿了顿,再道:“常维常新,则更进一层,永不满足于现在的这一口,而是期待下一次的味道,这股挖空心思的劲头儿,非常重要。如一普通硬鳞大鱼,用何种水为底?是用白味粟米底来涮,还是用网篦来蒸?就是这般道理。老子的《道德经》曾曰:治大国,若烹小鲜。做菜做事,恰到好处是最难,而天下之事,一通百通!”

嘲风想也不想,一口气说完。

萧孝渊听完无比震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忍不住连连点头,喃喃道:“未曾想到,在此宴得遇知音。”

崔特进越听越入神,嘲风言毕,他眸中射出精光,暗忖:人不可貌相,此人在来使之下,但绝不简单。

突厥案前,阿拔、仆骨懒得听嘲风理论,一品得有好酒,便顾不上吃菜,再加上身旁美人劝进,很快眼前就变得一片蒙眬,胃中一阵痉挛,齐齐喝多了。

只有涅子最节制,因她内心涌起莫名的不安,这般礼遇恐非同寻常,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唐人也面临着吐蕃的袭扰而寻求结盟?但沙依坦克尔西部落规模不大,也不至于此。抑或是看重自己的能力,还是队伍中来路不明的两人?唐人断然不可能知道射摩预言,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