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阳光中，菊花吐露着芬芳。

闻一闻这清冷大气里的香气，似乎感到在内心深处出现了更为深邃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那隐藏在根底的情感。

在阳光与菊香中，琵琶声铮铮而鸣。

从前些日子开始暂住在晴明宅邸的蝉丸法师坐在外廊上，正在弹奏琵琶。

晴明与博雅边饮酒边倾听，将漂浮在酒水之中的菊香，与酒一同喝下去。

博雅闭着眼睛，说：“蝉丸大人的琵琶与这菊花，可真是弥足珍贵的下酒菜。”而后放下酒杯，睁开眼睛。

晴明宅邸的庭院已宛如秋日的原野。

女郎花与龙胆花争相开放，其间，菊花东一簇西一团地盛开着。

“博雅啊，你的笛声可否与琵琶合奏呢？”

晴明开口时，光线有些暗了下来，微微起了一点风。博雅吹奏笛子时，方才还晴朗的天空蒙上了厚厚的云层，片刻后劲风吹起，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屋檐与庭院。

四周犹如黄昏时分般昏暗下来，天空中划过闪电。

弯曲的树枝发出嗖嗖的响声，在风中起伏扭动。

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雨中，雷声大作，天空中闪过电光。

蝉丸的琵琶停下了，博雅的笛声也停下了，与晴明一同望了一会儿这天空中的异象。

这时，一道尤为明亮的闪电划过，粗大的火柱使天地相连，犹如将天地撕裂般的轰鸣声使大气都为之震动。

“是哪里落雷了吧。”蝉丸虽然目不可视，却面朝天空说道。

“是南方。”博雅从屋檐下望着天空，然后站立起来。

“大概是罗城门附近。”晴明说着，闭上了眼睛。

晴明的表情，似乎是将天地间轰鸣的雷声、风声、雨声，当作乐声一般在侧耳倾听。

二

秋日的风雨肆虐了一阵子，到了傍晚风息雨止，闪电也停歇了。

不一会儿，云层往东边散去，澄澈的天空中出现了闪烁的星辰。

夜里，空中仅仅留下少许云朵，满月倾洒清辉。

博雅今夜也不回家，留在晴明的宅邸。

月光照进屋檐下，晴明、博雅、蝉丸三人再次坐在外廊上开始喝酒。

灯台里只点了一盏灯，立在一旁。

酒若是饮尽，蜜夜便再次送上盛满酒的瓶子。

“说起来，白昼时天地的动静如此激烈，现在却这般安静……”

甚至能听见博雅喝下的酒流过喉咙的声音。

草丛中，秋虫唧唧鸣叫。

“那样的狂乱停歇后，不知不觉就会陷入这样寂寞的宁静中吧，晴明。”

“博雅啊，你是不是在比喻深深地思念一个人的心境？”晴明的红唇浅浅一笑。

“哪里，我可没有将天地比作什么，只是说了想说的。”

“是吗……”

晴明没有再和博雅说话，将酒杯移到唇边，抿了一口酒。

“那么，若是可以，在这里继续白日的演奏如何？”蝉丸将一旁的琵琶拿起放在膝上，从怀里取出拨子。

“是吗，这可真是让人喜悦……”晴明放下酒杯。

铮铮……

琵琶声响起。

菊花的香气再次萦绕在夜色中，琵琶嫋嫋而鸣。

“就由我来合奏吧……”博雅从怀里取出叶二，抵在唇上。

月光中，如细小的青蛇一般的笛音婉转流淌。琵琶声与笛音相互应和，飘向秋日的夜空中。

铮铮。

悠悠。

两种乐声溶在菊香里，四溢流淌。

这时，忽然传来噔的一声。

天空中的某个角落不知响起了什么声音。

咚。

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似乎有人在某处敲打羯鼓。

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似乎是从晴明宅邸的屋檐上传来的，这羯鼓的声音与琵琶和笛声曼妙和鸣。

蝉丸与博雅继续弹奏琵琶，吹奏笛音。对二人而言，比起放下琵琶和笛子走到外面，朝着屋顶询问是谁，倒不如和着那羯鼓声弹奏琵琶、吹奏笛子更有乐趣。

铮铮——

悠悠——

咚咚——

三种乐声和着曲调与拍子，回荡在空中。

咚——

羯鼓声每每响起，屋顶上便有一道光忽闪而过。

咚——忽闪。

咚——忽闪。

声音与光芒在屋顶上不断回响和忽闪。

踩在屋顶的噔噔声靠近了屋檐，似乎有什么降落在了庭院里。

那物在空中咕噜转了一圈，立在了月光下，是一个仅在腰间缠了条布的赤身童子。

这童子的脖子上用绳子悬着羯鼓，右手拿着木制鼓槌，左手握着钴杵，欢喜地发出踏步声，敲打着羯鼓。

童子睁着浑圆的眼睛，在月光中嬉笑着，时而歪头，时而前仰，时而后倾，踏足而舞。他一边赤脚起舞，一边敲打着羯鼓。

他双颊赤红，梳了个发髻。

博雅与蝉丸继续和着他的鼓声吹笛、弹琴。

三种乐声在秋日里回荡着。

三

翌日清晨，在庭院里，躺着一尊木雕的童子像。

那童子头悬羯鼓，右手拿着木鼓槌，左手握着钴杵。

蝉丸站在外廊上，晴明与博雅走到了庭院中。

“晴明，这不是昨夜的童子大人吗？”博雅说。

“想来是罗城门的制吒迦童子大人。”晴明说。

“什么？”

“因为左手执着钴杵，右手执着金刚棒。”

“不过，为什么是罗城门……”

“以前曾见过。在罗城门城楼上，摆着六尺有余的兜跋毘沙门天像，边上应该是不动明王像。这不动明王左右有制吒迦童子像和矜羯罗童子像。”

“这又怎么了呢？”

“另外还有几尊腾云驾雾的菩萨，其中有一尊似乎就是这样敲打羯鼓的……”

“所以又怎么了呢，晴明？”

“据我所知，罗城门的制吒迦童子是由霹雳木雕刻而成的……”

霹雳木是指遭了霹雳——也就是落了雷的木头，会作为灵木祭祀和供奉。

“昨日罗城门落雷，想必是击中了这制吒迦童子大人，于是霹雳神暂时寄宿在了他身上。这时听到了你的笛声和蝉丸大人的琵琶，于是从菩萨那儿借了羯鼓，降临此地。或许霹雳神大人在降临时，听到了蝉丸大人的琵琶声……”

“或许也会有这样的事吧……”

晴明说完，外廊上的蝉丸微微一笑。

“那，霹雳神大人如今……”

“夜尽天明，太阳升起之时，回到了天上吧。”

“可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晴明啊……”

“怎么了，博雅？”

“不论这童子身上是否有神寄宿过，我昨夜可是欢喜极了。”

“嗯。”

“今后可真想再同他一起和声而奏啊。这样的机会，还会再有吗……”

博雅略带落寞的神色，说道。

“会有的。”

晴明毫不犹豫地说。

“这像与羯鼓，今日便让人送回罗城门吧。不过，博雅啊……”

“怎么了？”

“昨晚，我也喜不自禁呢。那样的乐声，如果何时能再听一曲，我也会无比喜悦。”

晴明仰望着碧空，秋风轻轻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