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佚事

    一、不眠之人

    莫斯科第一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教授,是一位博学多闻、知识渊博的智者,一位天才的发明家和大胆的革新家,他在学术界同人中早已名闻逻迩。还是在5年之前,瓦格纳教授曾作为“窃狗案”的被告上了人民法庭受审,自那以后,他的大名就广为人知了。

    我手头保存着一张当时的报纸。下面就是一位当时出席旁听的记者对他外貌所做的描述:

    “他的头发和胡须是栗色的,其间偶尔可见几根银丝。他的气色很好,双颊红润,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朝气。他的外表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40岁。”

    实际上,瓦格纳教授那时已经50多岁了。

    他被指控盗窃他人爱犬进行科学实验。在法庭上,一些很有意思的细节被披露出来。原来,瓦格纳教授发明了一种消除疲劳,而且再也不需要睡眠的方法。用瓦格纳教授的话来说,睡眠该算作一种疾病。

    瓦格纳教授还给自己提出了一项任务,就是发明一种能给人脑灌输大量知识的方法。而教授自己因为既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睡眠——他几乎能在一昼夜之内一连工作24小时——达到了这一目的。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练习获得了大脑的两个半球各自同时进行独立思维的能力。他的两只眼睛也能各自为政,所以瓦格纳教授能同时对好几种现象进行观察。他还能同时两只手左右开弓地写字……

    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材料都在“审理窃狗案”时公诸于世,所以瓦格纳教授的大名已被报纸的读者所熟知。他被称为“不眠之人”。

    我也是对瓦格纳教授颇感兴趣的人中间的一个。我非常想和他认识一下。一个偶然的机会帮了我的忙。我和瓦格纳教授是在克里米亚的锡梅伊兹相识的,我和他进行过几次极为有趣的谈话。

    后来,瓦格纳教授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般来讲,他是经常相当频繁地更换住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莫斯科大学讲课。他利用无线电讲课。他只在指导实习时到莫斯科来待上一两个月。他所有学生的学习成绩都非常好,所以学校领导也不反对他采用广播教学法。

    就这样,他的人踪影皆无,而声音却准时在教室里响起。

    关于他的不同寻常的实验和发明继续被人们交相传说。我细心地记下了这些传说。其中有不少的内容,我觉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我就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打上问号,以备将来遇上瓦格纳教授或是获悉他的地址之后,再核对一下这些传说的真假。据说,他正在列宁格勒从事一项无线电试验,他还打算去新地岛,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地址。没想到在不久之前他自己找上门来——我有一次用自己的短波收报机接到了他拍来的电报。他向我表示问候,并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我。

    我马上把我所听到有关他发明的故事重抄了一遍,然后给他寄了去,请他告诉我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的回答使我确信,我的担心果真不是多余的。唉,我所听到的有关瓦格纳教授的故事当中,竟然有一多半是假的。好多神话就是当着我的面编出来的,在这些神话之中不仅包括瓦格纳教授的发明,还包括他生活中的奇闻佚事。

    在讲述真实情况之前,我先讲几段人们编造出来的故事,这些东西要是画成连环画一定很好看。我尽量把讲故事人的原话逐字照录。

    二、赛马的故事

    1926年5月21日的那一天,在伊普松①每年一度的赛马大会上,大家伙儿全盯上了那笔5000英镑的头奖奖金。在英国最好的3岁跑马当中,有两匹最有希望拿头奖:一匹是毛色金黄的洛雷,一匹是毛色火红的威金。大多数的人都把赌注押到了这两匹马身上,它们俩在训练中就表现出卓越的素质啦。不过,一般人都认为威金赢得机会更大些。

    ①伦敦附近的一个小镇——作者原注

    比赛开始了,没过一分钟,洛雷和威金就跑到前面去了,又过了几秒钟,威金竟然领先了所有的马足足有半圈。

    “加油,威金!”发了疯的观众们狂吼乱叫。看来威金是要赢。可是,就在弯道处出事了,当时在场的人恐怕很长时间都忘不了这件事。

    威金好象疯了一样。在弯道处该拐弯也没拐弯,而是径直朝着护栏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撞到护栏上,跌倒了,从后面急驰而来的马群差一点就把可怜的威金和它的骑师踩成了肉饼。

    他们刚刚逃过头一个大难,紧跟着又大祸临头。一群人就像疯了一样,朝威金冲了过来。可敬的绅士们冒着被踩到马蹄子底下的危险,从看台上蹦到跑道上,恨不得把骑师撕成碎片。他们毫不怀疑这个骑师已经叫洛雷的主人——一个大丝绸批发商——给暗中收买了。

    多亏了那个骑师经验丰富,临危不惧,他瞅了个空子逃离了追逐他的人群,他跑得飞快,就好象他自己想代替退出比赛的威金参加赛跑一样。

    人们对输掉这一场的威金又恼又恨,好多人跑到了出事地点,连推带搡,对着威金的肚子又踢又踹。真叫人看不过眼去。人群把跑道堵死了。比赛只好暂停。看台就像是一个充满岩浆的火山口。群情激奋,其可怕程度一点儿不亚于真正的岩浆。

    当最初的愤怒平息之后,人们就立即开始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一队警察及时赶到,那私设公堂的滋味准够骑师受的。

    骑师当然是赌咒发誓,说他一点儿错都没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威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这匹马非常听话,手略微一动,它就乖乖听从命令。

    人们不相信骑师的话,可又无法证明他有过错,于是就再换个角度追查。威金被扶了起来,对它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它的胸口处受了重伤,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不过,这是撞到护栏上受的新伤。马的双眼和四条腿好象都没有受伤,它看起来很正常,有人抽了威金一鞭子,看看它走起来如何,威金摇摇摆摆地朝前走去。它的前头有根柱子,威金像瞎下一样,径直朝柱子走了过去,不躲不闪,一直到胸口撞到柱子上才站住。

    “它瞎了!”人们叫道。

    一个绅士走过来,在威金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帽子。威金不由把脑袋往旁边一闪。

    “它看得见哪!”

    “它在捣蛋!”有个人叫道。

    “难道马也会捣蛋?”人们纷纷反驳他道。“它们只会受惊,但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从柱子前把威金牵开之后,有人又给了它一鞭,它重又朝前走去。怪事!它只走直线,既不往右拐也不往左拐。最后,它走到了两个亭子中间的死胡同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它站在那里,好象是羞愧难当,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就谁也不见似的。有经验的马夫立即断定,没有别人的帮助,威金是走不出那个地方来了,它之所以要进去,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正好就在它的正前方。

    现在,谁也不怀疑威金得了一种只会走直线的怪病。但这并没有洗清骑师的嫌疑,可是,人们毕竟拿不准马的怪病是否出自骑师之手。骑师们都很爱马,很难想象一个骑师能下得了这种毒手。别人害这匹马倒有可能。

    但作为一个骑师,他事先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人群又冲到骑师跟前:

    “威金得了什么病?”

    “它是病了,”骑师回答道。“马夫跟我说过,威金昨天就没好好吃草,没好好喝水。吉布斯先生,也就是威金的主人,甚至想放弃比赛,但汤姆逊先生,也就是兽医说道,这是小事一桩,天一亮就会好,他自己答应要照料威金。汤姆逊先生的的确确在威金的马厩里待了一整夜……”

    调查在赛马结束后继续进行。对汤姆逊先生进行追问的,已经不是那些老百姓,而是侦察员。兽医发誓说,威金除了因马夫喂食不当而略微有些打蔫儿外,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而且他汤姆逊至今也没法确定威金到底有病没病,尽管它的的确确出了毛病:只会走直线。

    为了确定威金到底得了什么病,请了最好的医生和兽医进行会诊,但他们也全部百思而不得其解。一匹好端端的赛马就这么给毁了。是谁干的?是什么时候干的?是怎么干的?威金给科学家们出了一个不解之谜。

    这时,正在牛津大学进行学术访问的瓦格纳教授出头露面说话啦。他在报上看到有关威金得了没人说得清的怪病的报导之后,给一家报社的编辑部写了封信:

    “威金现在的身价还抵不上它的那张红皮。宰掉它,打开它的颅骨,你们就会知道它的病因所在。”

    这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就好象瓦格纳教授亲眼看到威金的脑袋里发生了什么似的。而实际上,现在就是在跑马场也没人看得见威金了。

    威金的主人听从了这个建议,把马杀了,揭开了它的头盖骨,到底发现了什么呢?威金的脑子少了一部分。显然不知是什么人收买了兽医,他在夜里给马做了手术,因为刀口缝合得非常好,所以谁也没发现手术的痕迹。汤姆逊否认这一罪行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但仔细调查之后找到了证据,汤姆逊只得招供。况且他最近收到了那么多的恐吓信,他自己也觉得待在监狱里反倒比在外边溜达安全。

    出了这件事后,英国人也知道了瓦格纳教授的大名……

    (A.A.K同志讲述)

    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教授在这篇手稿的最后一页的背面写道:

    “此事纯属杜撰。1926年5月我根本没去过国外。但切除马大脑的部分脑叶,就跟切除狗的部分脑叶一样(我亲自做过这类实验),的确可以导致这种古怪的行为:动物(其中当然也包括人)在失去部分脑叶之后,就会造成静态协调的不稳定性,丧失拐弯的能力,狗经过这样的手术之后只会一直向前跑,直到跑进死角或死胡同为止,如果得不到帮助,它就无法自己离开。

    上述现象和威金的情况完全相似。但是……第一,我看过当时伦敦出版的报纸,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有关您所听到的事件的报导。其次,如果此事真的发生过,那么伦敦的许多科学家都会对威金的病做出解释,对于研究过反射学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什么不解之谜。而在伦敦,对此进行研究的人并不比我国的少。最后,威金一牵出马厩,它的病症在头一个拐弯处就会被发现,骑师决不可能骑着这样的马参加比赛。”

    三、跳蚤的故事

    有一回,瓦格纳教授到了巴黎。他是被我们的一个同胞沃罗诺夫大夫请去当科学顾问的,沃罗诺夫大夫当时正在研究返老还童问题。瓦格纳教授到了巴黎之后,离开旅馆去找沃罗诺夫,他走到一条街上,看到一栋房子前面挂着一块招牌:

    “博学的跳蚤在此进行演出”

    瓦格纳教授决定去拜访一下自己的科学界同行,跳蚤的确非常出色,它们会跳卡德里尔舞,拉着小炮车跑,互相用纸板小车推着走,表演拳击,甚至还会骑小小的自行车。

    跳蚤剧团的主人得知来访者是位科学家后,就跟瓦格纳教授聊了起来,并且让他欣赏了最拿手的节目。

    演出结束后,经理把全团演员放在自己的手掌心请他们饱餐一顿自己的血,然后就放它们去休息了。跳蚤吃饱之后喜欢睡一会儿。

    “只有一点不好,”这家大剧院的老板说道,“我的演员的个子都大小,而现在的人,视力好的也不多了。如果观众看演出时脑袋俯得太低,跳蚤就会叮他的鼻子,而离得远了,又很少有人能看得见。用放大镜看也不方便:跳蚤总是乱动,一会儿就打人的视野里蹦出去了,也就是离开焦点啦,不过,这是些多么有力气而又聪明的动物呀!它们能拉得动超过它们自己的体重几百倍的重物。再瞧瞧它们跳得多棒!寄居在人身上的普通跳蚤长度如下:公的是2.2毫米,母的是三四毫米;而身高呢,大约是两到两个半毫米。跳蚤能跳起足足1米高。跳远的距离跟这也差不多。这就意味着——超出自己身长的500多倍。要是跳蚤跟人一般高会怎么样呢?”

    “是啊……”瓦格纳教授说道,并沉吟起来。

    他就这么一路苦思着走到了沃罗诺夫大夫家。

    沃罗诺夫见到贵客登门,非常高兴。他马上把自己的新成果给客人看:一个看起来18岁上下的小伙子——原先是个老头,还有一个吃奶的前老太太,给她返老还童返过劲了,于是她就变成一个吃奶的婴儿啦。

    “不过这关系不大,”沃罗诺夫说,“她在我这里很快就会长起来,也能再开始学说话的。只不过我有一样没把握,她是不是还得重新研究语言,她原先是个挺不赖的语言学家来着。”

    瓦格纳教授听他讲着,一边透过胡子含糊不清地说着:“对,对,对……”而后来他问:

    “这些真不错。可您能不能把跳蚤变得跟人一般大呢?”

    “为了什么?”后者问道。

    “为了科学,为了做实验哪。”

    “不行,”沃罗诺夫说,“我就直说了吧,我不会。”

    说完,他甚至臊得脸都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吧,我来干这件事,”瓦格纳教授宣称道。“您只要给我提供个大点儿的地方放跳蚤就得了。”

    于是,瓦格纳教授开始进行实验。巴黎女仆给他送来跳蚤,跳蚤用一种腺体提取物和维生素V喂养它们。

    瓦格纳教授喂出了一打有黑蟑螂那么大的跳蚤,把它们送给了跳蚤剧团的老板。老板千恩万谢。

    几乎整个巴黎都来看这种奇异的跳蚤,直到发生了一件小小的麻烦为止:一只大跳蚤叮了共和国总统先生的脑门儿一下,结果把他脑袋爪里头等重要的国家大事给搅得一塌糊涂。犯上作乱的跳蚤被枪毙了,剩下的全被戴上小镣铐,省得它们再跳得那么高。

    瓦格纳教授也险些因为这只跳蚤而被驱逐出法兰西。好在没闹成真的。

    瓦格纳教授只准备把两只跳蚤培养得跟人一般高,这样能节约点儿跳蚤的伙食费;这两只跳蚤简直不是一天天地长,而是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往大里长。它们被关在笼子里,又锁在铁链上,喂的是鲜血。每天都得从屠宰场成桶成桶地往回拉鲜血。

    你们能想象得出跳蚤大了一千倍是什么样吗?再没有比这样的东西更可怕的野兽啦!甚至打动物园里雇来照看这俩家伙的警卫都吓得浑身打哆嗦。而当跳蚤从笼子栏杆往外伸出它们的爪子和尖嘴时,看守的腿都软了,他们飞快地逃出屋去。

    终于发生了不幸。当母跳蚤的身长长到177厘米时(公跳蚤的个子比它略小一些),它的肌肉和颚骨比狮子的还厉害,母跳蚤逃出了牢笼。它挣脱了铁链,乘着黑夜咬穿了木头做的后门,打窟窿里钻了出去,一跳就没影了!

    而这一天恰恰是7月14日,法国国庆——攻占巴士底狱的日子——的前夕。7月14日这一天全巴黎的人都上了街。而跟人一般高大的跳蚤也冲出了自己的巴士底狱,挣脱了铁锁链,一步跳到了大街上!可街上自一大早就人山人海了。

    瓦格纳教授的“动物园”在居维叶大道上,恰好和动物园紧挨着。跳蚤几下子就跳过了整个巴黎。它第一跳就跳过了几座占了整整一个街区的酒库,第二跳飞过了凰黎圣母院,落到了塞纳河的对岸。然后又往回跳,两三跳就飞到了残疾人救济院,跳过它之后,一个大跳就打艾菲尔铁塔上空飞了过去。跳过300米的高度对跳蚤来说只是小菜一盘,根本算不上困难。它超过艾菲尔铁塔后又往上飞了有200米,而且差点儿就跟天上受检阅的机群撞在一起。那拿广场和艾图阿尔广场是它的后两站。等落到凯旋门上时,它决定歇一歇。

    观众们一开始都热烈欢迎这个飞“兽”的出现。他们全都以为这是游行当中最棒的节目之一呢。没准儿这是哪一位发明家打算在这一天向全国人民献上的一件意外的礼物——一种新型垂直起降的飞行器。

    为了引起轰动,这位发明家把他的飞行器弄成了这副怪模样。

    诚然全巴黎都知道瓦格纳教授的实验,可谁也没想到他的跳蚤看起来会是这种怪样。

    但是,人们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恐惧。跳蚤在凯旋门上稍事休息,就突然跳到街心人群最稠密的地方,抓住一个兴高采烈的公民,把自己的尖嘴扎进了他的肩头。这个巴黎人绝望地怪叫起来。人群吓呆了,一个个全像石头人似的呆立了几秒,然后就像退潮一样撒腿逃命。跳蚤稳稳当当地吸了大约有700克血液之后,就拨出尖嘴,又跳回凯旋门上。

    那个法国人由于失血和恐惧,一下子瘫倒在地。好在跳蚤没有把他的血吸干——一个法国人的血管里流动的鲜血有5740克之多呢。要是失去2000克左右,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但跳蚤用不了这么多就心满意足了。它是宁可每次少吸点儿,但得勤来几回。

    过了几分钟之后,它又飞下凯旋门,这一回它的进攻对象是位老太太,它把尖嘴刺进了她的后背。跳蚤尝了尝老太婆的血,就把嘴拔了出来,目光对准了一位年轻的摩登女郎。跳蚤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吸血鬼。

    一队警察急急忙忙赶到出事地点。但警察刚开了一排枪,跳蚤就从凯旋门上跳了起来,尽管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快。

    从警察队伍上方飞过去之后,跳蚤就在爱丽舍宫前的草地上蹦了过去,飞过了协和广场,最后落到了杜伊勒利宫花园的草坪上。

    瓦格纳教授已经得知了出事的消息。他急忙下令尽快打死第二只,也就是那只巨大的公跳蚤。要是公的也跑了出去,那就不得了啦。这一对儿跳蚤如果繁殖起来,那会是什么结局呢?……

    关于可怕怪兽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巴黎。条条街道顿时死气沉沉。居民们堵上了窗户,担心跳蚤撞碎玻璃破窗而入,闯到他们家里来。

    全副武装的军队到处追逐跳蚤,但它只需一蹦就躲得离他们远远的了。就是飞机拿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炸弹朝着城里扔吧!

    而跳蚤在城里待得相当自在。人血的滋味比当初关在笼子里喂它的牛血味道好多了。于是它继续攻击人类。

    巴黎吓懵了:跳蚤已经被说成像是弥诺陶洛斯①一样的吃人怪物,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忒修斯来把城市从巨大的恐惧中解救出来。倒是有几个想当忒修斯的人出现过,但他们壮志难酬,没能宰了跳蚤。

    ①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牛头人身的怪物,躲藏在弥诺斯王统治的克瑞忒岛上的迷宫里。弥诺陶洛斯以食罪犯之肉而生,但每年还要吞吃7个青年和7个少女。弥诺陶洛斯后被雅典国王英雄忒修斯所杀——作者原注

    许多人纷纷开始抨击瓦格纳教授,说他居心叵测地培育出跳蚤并把它放到巴黎市区里。德国人也乘机挑拨,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跳蚤……;

    而瓦格纳教授睡不着觉了——其实他从来也不睡觉,开始用大脑的两个半球一齐考虑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一切都糟糕透顶,连沃罗诺夫也在一旁幸灾乐祸。

    巴黎市长召见了瓦格纳教授,对他说道:

    “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限您在24小时之内杀死跳蚤。我们的血都快叫跳蚤给吸光啦。”

    “消灭跳蚤,”瓦格纳教授回答说,“不是我的专长,而怎么捉跳蚤,我倒可以贡献一些意见。只有当人也能像跳蚤一样跳时,跳蚤才能被捉到。我已经发明了一种能使人也像跳蚤那样跳跃的工具。咱们去马尔斯校场①,我演示给你们看。”

    ①马尔斯校场是古罗马的著名练兵场,讲故事人把它给搬到法国去了。

    他们驱车前往校场。瓦格纳教授随身带了一只皮箱,箱子里放着几个弹簧和一套像臭虫皮似的红衣服。

    “你们看,这些弹簧应该固定在手上和脚上,”瓦格纳教授解说道,“而这身衣服是橡胶做的,它里面可以充气,在还没有学会侧身和仰面朝天落地之前,能保护人不被摔伤。谁想试试?”

    “我!……还有我!……我!……”

    瓦格纳教授挑了一个人,给他穿上了橡胶衣,在他的脚板和手掌上用小皮带各系上一块板,板上都装上大盘簧垫,让他四脚落地待好,然后就把他红色橡胶外皮给吹了起来。这一切都鼓捣完了之后,那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吸饱了血的特号大臭虫。

    “跳吧!”瓦格纳教授说道。

    年轻人抬起前爪跳了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他跳了两回,回回都摔得像只四爪朝天乱晃的大甲虫。

    “不行,”他说道,“我没法从地上跳起来。还是从高处往下跳吧。”

    人们搬来三张桌子,一张一张地摞了起来,然后把“臭虫”举了上去。

    “跳!”

    “臭虫”往起一跳,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仰面朝天地跌在地上。又跳了一次、两次、三次,次次如此。

    “没关系,一定能学会!”瓦格纳教授安慰道。

    人们又把“臭虫”举到桌子上。

    没说的,“臭虫”总算找到窍门了。他跳了一下,四爪落地,随即腾空而起,跳得比房子还高,跟跳蚤一样。盘簧又碰了地面一下,这一回跳得更高。

    “好哇!”人们欢呼起来。

    而当他第三次从天而降时,突然叫了起来:

    “我现在可怎么停下来呀1”

    真的。这还真是个难题儿!他跳是会跳了,可停却停不下来啦。

    “抓住我呀!”他嚷道。

    人们追了过去,哪儿能抓得着哇!他跳了三次就飞越了整个马尔斯校场。

    “这孩子算是回不来啦!现在他恐怕得绕着地球跳个没完没了啦……”

    然而算他造化,一下子落到塞纳河里去了。他一直沉到河底,后背的气囊把他浮了上去,人们总算逮住了他。

    这个勇士所遇到的情况再糟,也糟不过跳蚤了。这个年轻人还有其他的人开始练习跳蚤的跳法,他们很快就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甚至能列队跳呢。这使陆军部长大为欢喜:

    “一个新兵种,”他说,“跳人部队!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堑壕。”

    跳人们开始追捕跳蚤。跳蚤被追得走投无路。被追出了巴黎。跳蚤摸不着吃喝,屁股后头总有人在追。追到阿让特伊,跳蚤倒毙了。20个年轻的“忒瑞斯”,把“弥诺陶洛斯”的皮带回了巴黎。

    兴高采烈的总统奖给瓦格纳教授一枚荣誉团勋章。

    “不过,”他说,“您得乘头一班飞机立即离开巴黎!……”

    (根据H.A.П和K.E.H两同志叙述记录。他们俩几乎是互相争着说,所以这篇东西显得有些凌乱。)

    瓦格纳教授的注解:

    “又是胡编乱造!我根本没干过这种事。不过,类似的故事我几年前倒是在一份杂志上看到过,看来,已经有人开始给我杜撰一些荒唐之极的丰功伟绩了。

    我们来设想一下,跳蚤若是真能像人一样高大,那么,说它能跳过最高的楼房就完全不可信:这里忽略了一点,地球的引力是按物体质量大小或是直线倍率的立方而成比例增加的。所以,尽管跳蚤的身体结构使它具备很强的弹跳力,但一旦它的身体和人一般大时,它的弹跳力也就几乎和人一样了,或者略强一点儿。

    我倒是有一个关于跳跃的设想,但它完全属于另一范畴。我考虑的是汽车甚至火车如何通过增加一定的速度而飞越沟堑江河,把有断面的道路变成坦途。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再架桥了。这是美国佬式的行事准则。为什么不让列车在拉芒什海峡①上一跃而过呢?也许这要比在拉芒什海峡底下开凿隧道方便得多得多呢。地点我都想出来了:海峡最窄的地方——只有33公里宽;两岸都是陡峭的山崖。可惜的是我没工夫计算啦。我得飞到新地岛去。要是有人问起我要去干什么,您就说我去孵鸵鸟②啦。

    您的瓦格纳教授”

    ①拉芒什海峡,即英吉利海峡,法国人对英吉利海峡的称呼。

    ②孵鸵鸟,双关语,有不着边际地切说八道之意。新地岛在北冰洋沿岸,岛上大部分地区被冰川覆盖,其余地区为冻原。

    孵鸵鸟去!这当然是在开玩笑。可是,也许有人把教授的话当真,再添油加醋,演绎出一篇篇有关瓦格纳教授发明的天方夜谭来……

    四、保温人

    鲁布佐夫——这也就是我。名字和父名是伊里亚-伊里奇。今年24岁,我的脸色红扑扑的,整天嘻嘻哈哈,在哪儿也坐不住。同事们都叫我小黄鸟儿。同事们——这就是普罗宁-伊万跟达什克维奇-卡济米尔,也就是卡济亚。普罗宁跟我一样,也是脸色红扑扑的,整天嘻嘻哈哈,哪儿都坐不住。而达什克维奇不像我们,有时他甚至连他自个儿都不像自个儿。他就像春天的天儿一样:一会儿雨,一会儿雪;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密布;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全长不了,说变就变。卡济亚的个子又高又瘦,人长得见棱见角。他的身板儿不错,可就是疑心太重,总能发现自己得了根本就没得的病。

    命运把我们抛到了天涯海角——到了新地岛啦。我们在气象站当电报员。对我来说新地岛的确是新鲜的。但新地岛的新鲜劲儿对达什克维奇来说转眼就变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卡济亚看腻了北极光天天演出的千篇一律的“电影”,受够了冰天雪地、见不着太阳的冬季。

    “够啦,都干了3年了,”他说道,“就这么定了!头一班轮船一来我就离开此地。万一要是有架什么水上飞机偶然来我们这里串串门儿,我一定当时就跟着飞走。我病了,我已经完全垮啦。总发烧。身体就好象要断一样……”

    “就好象‘北极熊极其友爱地拥抱了你一回似的’是吧。这话我们听过不止一回啦。别没完没了的啦,卡济亚!”普罗宁说道。“你已经一连打了3天蔫儿了。去找找瓦格纳教授吧,也许他能治好你的病。”

    “瓦格纳教授不是医学家,”卡济亚回答道。

    “瓦格纳教授——那是本百科全书,无所不通。去找他吧,他一准儿很快就治好你的病,叫小黄鸟儿陪你去吧。”

    达什克维奇犹豫不决地望了望我,叹了口气说道:

    “我用不着保姆。我找得着……可要是瓦格纳教授把我撵出来怎么办呢!他可能会说,我根本不是您的什么大夫……”

    普罗宁抓起达什克维奇的帽子,给他往脑门上一扣。与此同时我把皮大衣往他肩上一披,然后普罗宁打开门,于是我们就把我们这位同事给推到零下40℃的严寒里去了。做完这件与人为善的好事之后,我们就坐到电报机前,开始埋头工作。我收报,普罗宁把观察报告发出去。

    过了1个钟头,达什克维奇还没有回来。瓦格纳教授住得离我们不远,只有10分钟的路。达什克维奇该回来了呀。我已经有些不放心了。普罗宁也坐立不安了。

    “一个疑难病例,”他说道,“看来连瓦格纳教授也难以确诊。我们的卡济亚显然是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被冻住了的门吓人地喀嚓一响,接着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里顿时变得雾蒙蒙的,雾气散去之后,我俩看到,我们的朋友就像走出大海浪花泡沫的维纳斯一样,从团团寒气中走出来。

    我们互相盯着:达什克维奇盯着我俩——眼里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嘲弄神气,我们盯着他——满含疑团。

    最后,普罗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去过了?”

    达什克维奇还是带着那种叫人猜不透的微笑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治好了?”

    达什克维奇没有回答。他的脸色非常红,呼吸又快又勤。显然他的体温更高了。我甚至觉得他就像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一样热气逼人。

    “瓦格纳教授把我给治过了头啦!”达什克维奇笑着说了一声就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糟糕!”普罗宁小声说道,“要是瓦格纳教授不再帮忙,达什克维奇还要完蛋了呢……”

    我们又开始埋头工作。突然,达什克维奇的房间的门打开了,他自己走了出来,可是……瞧瞧他的模样吧!他就像个运动员一样,一身短打扮。达什克维奇浑身上下红通通的,就像刚打澡堂子里发了7遍透汗出来一样,他连瞅都没瞅我们两人一眼,打开门……径直走到零下40℃的严寒之中去了。

    这事可太荒唐,太意想不到,太可怕啦。达什克维奇的行径无异于自杀。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把胳膊腿儿全冻掉,连肺叶也会冻死。可怜的卡济亚,他这只能是烧糊涂了:我迅速站起身来穿皮袄。可慌忙之中胳膊怎么也伸不到袖子里去。普罗宁已经穿好了,过来帮我。

    “快!快!”

    我们跑到门外。

    外边月色皎洁。房前有一条道直通我们平时打水的一个大湖。在这条道路上我们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奇事。

    路上有一团巨大的蒸汽团在慢慢滚动,严寒把汽冻成了霜,变成了这个移动气球的外皮。月光照在水晶般的冰霜之上,形成了状如彩虹一样的光晕。球的后面拖了一条扬起的雪花形成的尾巴。你可以把这想象成天上落下来的一颗带着自己大气层的小行星。但我们马上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小行星,这个怪东西在它后面留下一串深深的、清晰的人的光脚板足印。这是我们的卡济亚裹着他高烧的身体蒸发出来的热汽在行走。

    “也许这蒸汽,”我想,“能多少保护一下达什克维奇的身体免受过分的冻伤,就跟大气层保护我们地球免受星际空间绝对零度的寒冷似的。但是,卡济血体内的热量能维持多久呢。在卡济亚走到湖泊之前恐怕就散发没了。”

    “卡济亚!卡济亚!停下来!”我们追着路上的云团喊道。

    这团蒸汽云中的卡济亚本人我们却无法看到。

    达什克维奇不但不答理我们,反而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后卷起了一团雪花飞舞的小旋风。他已经跑到了湖边,踩到了冰上,他停下了脚步,突然绝望地大叫起来。从他站着的地方马上升起一大团蒸汽。我们朝着喊声跑去,钻进像牛奶一样的蒸汽之中,小心翼翼地向达什克维奇的嗓音传来的地方摸索过去。这声音好象是从下面传来的。

    “见鬼,脚底下的冰给化了!”卡济亚叫道。“我现在掉到水里上不去啦。我一抓到冰,它马上就化成水……”

    我模模糊糊看到卡济亚黑乎乎的脑袋和一只乱抓乱摸的手。是啊,要是我抓住的不是一段燃烧的木柴,那就该是手了:这只手发出的热气都钻到我的皮袄袖子里去了。“像这么热,他的体温得有多少度哇?”我暗自寻思道。

    我们把自己的朋友拽到了岸上,是从零下40℃的冰窟窿里!但可怜的卡济亚被谵妄和高烧折腾得根本就不知道寒冷和危险啦。他从水里爬了出来,像头狗熊似的抖了抖身子,就离开我们沿着湖岸往远处跑去,他跑得非常轻快。他在一步一陷的道路上跑得跟狗一样飞快,我们穿着皮袄根本追不上他。很快,我们“冒着汽儿的”朋友形成的闪闪发光的球就转过一个小山包不见了。

    怎么办呢?跟着达什克维奇的屁股后头追下去?可我们又不能离开电台太久,那样就会打乱我们的工作。我们当即决定,一个人回去干活,一个人去追跑掉了的病人。不过,若是个对个的话,达什克维奇比我们俩都壮,所以我们就决定去请瓦格纳教授帮忙。普罗宁急忙跑回电台,而我朝瓦格纳教授的住处奔去。

    “您到底把我们的朋友怎么啦?”我问瓦格纳教授。

    瓦格纳教授用他的一只眼瞅着我,另一只盯着电子管收发报机,回答道:

    “我没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怎么?我们的病人怎么样啦?他的自我感觉如何呀?”

    “溜啦!”我急匆匆地答道。“就在他的体温最少也得40℃的时候给溜啦。赤身裸体地溜了。”

    瓦格纳教授笑了。

    “挺有趣吧?”他指指自己的一台机器答道,“这样的机器您还没有见过吧?”

    机器看起来的确很古怪,但我顾不上它。

    “短波收音机吧?”我敷衍地问了一声,没等他回答就自顾接着说下去:“您听着,教授,请先把您的实验放一放,帮我去抓住我的朋友,趁他没冻死前把他弄回来。”

    “若是在一般情况下,”瓦格纳教授连地方也没动地回答说,“达什克维奇同志早就死掉了,我们现在只能找到他僵硬的尸体。不过,因为达什克维奇自我感觉异常良好……”

    “您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从您刚才讲的呀。达什克维奇不是没有死掉,甚至还在湖里洗了个澡吗?他像个火车头似的冒汽,穿着三角裤在北极圈里溜达,就像在克里米亚的沙滩上一样。用不着为您的卡济亚担心,坐下吧,听我跟您说说。您刚才不是问过我把您的达什克维奇怎么样来着吗?”

    “可是,教授,现在不是时候吧?”

    “正是时候!坐下吧,我保证卡济亚什么问题没有。实验成功了。”

    “又是实验?”我惊奇地问道。

    “对呀,自然喽。”

    瓦格纳教授突然攥住了我的胳膊时。我尖叫了一声。

    “很疼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您用再生式接收机工作时。关节会感到疼痛。您还会发觉温度提高了。人们发明了无线电,但对这只野兽的特点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呢。我们对无线电的了解,充其量不过像刚刚学说话的孩子一样天真肤浅。但我们对无线电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它的应用范围日益广泛。您知道,现在医生已经开始将短波用于医疗,利用无线电波提高病人的体温。于是我就想到:为什么不借助短波使人体获得更多的热量呢?”

    “然而人体不是自己就会产生热量吗,”我说道。

    “是的,但这还不够。一个健康的人体温在一昼夜内波动的温差只有0.5-0.7℃。人的机体在生病时温度比正常情况下要高出或低出两三度。波动范围的极限是六七度。”

    “我们的体温属于恒温性的——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说道,“难道许多巨大的动物不就是因为它们是冷血动物——它们的体温几乎总与外界气温一致——而灭绝了吗?”

    “我的想法与您的并不矛盾。请先听我把话讲完。最简单的有机体可以经受住非常低的温度冷冻后复生;可以确切地说,对于生物来讲,零下100℃也不是绝对会致死的温度。生物承受高温的能力似乎要差一些:在温度超过55℃时,蛋白质就会凝固,但是,脱水后的蛋白质,比如说鸡蛋蛋白脱水后甚至能承受住零上160-170℃。于是我就给自己提出扩大人体温浮动范围的任务,使人能自由控制自己的体温,当然,是在对机体无害的范围之内。

    “每种恒温动物都有其固定的体温,它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差异:人的体温是37℃,猴子是38℃,马是39℃,牛是39.7℃,鸽子和鸡甚至可以达到42.5℃。而这种恒温是有其不便之处的,人应该克服它。

    “生物的进化没有止境。人的机体在将来应该具备体温调节系统。”

    “我们不知道原始穴居人的体温是多少,但它肯定比现代人要高。温暖的住宅和衣物使人的体温得以降低。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人应该拥有理想的身体供热系统,那时气候就对他毫无意义了。那样的保温人就能穿着运动裤衩去北极而丝毫不觉其寒,到了赤道灼热的沙漠而依然觉得凉爽。您想想看,这是人类何等美妙的前景呀!

    “再用不着盖什么房子,做什么衣服。住宅危机不复存在。您可以在冰天雪地之中安然大睡,甚至连件衬衫也不用穿……”

    “那我不是要把身子底下的‘冰床’,给烤化了,就跟达什克维奇一样掉进水里了吗?”

    瓦格纳教授非常注意地听取了我的见解。

    “那就还需要,”他说,“穿上鞋子或是套鞋,避免打滑。”

    “这么说没有衣物还是不行?”

    “我们可以让温度调节器部分地发挥作用吗。就是现在我们身体各部位的温度也不一样。脚尖可能凉点儿,而身上是热的。”

    “于是乎您就把达什克维奇变成一个控温人了?”

    “不完全是。自身调节体温还是遥远将来的事情呢。我是把达什克维奇变成了一个人工控制体温的人,我是用无线电短波提高他的温度的。这里面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无线电波自己就能增加我们的体温,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一种方法能大幅度改变体温而不使机体受到伤害。您已经见过达什克维奇了,他自我感觉如何?”

    “看来不赖。但他的呼吸频繁而剧烈。而且他的身体呼呼往外冒汽,就像刚打一个热澡堂子里跑到冷气之中一个样。”

    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

    “在体温提高和体温受到外界低温作用时,身体对氧的需求大大增加了。达什克维奇只得加速肺部的工作量,以便供给细胞组织以足够的氧。但是,单凭肺还不足以满足机体对氧的需求,这样就用皮肤的呼吸加以补充。要知道皮肤可以用它的15000平方厘米的表面进行呼吸。这也是达什克维奇要赤身裸体地出去溜达的原因:他不怕冷,而光着身子能更好地进行皮肤式呼吸。从达什克维奇身上冒出汽的情况来判断,他用皮肤呼吸得非常棒。

    “您想不想也学学达什克维奇的样子?我也能把您也变成一个‘热汽腾腾的小伙’——保温人,那您就可以像澡堂子里的人一样,穿着套鞋,胳肢窝底下再夹着条毛巾,去找您的朋友啦。

    “吃的事您也不用操心。您不需要做饭:您胃里的温度足以把生鱼甚至冻鱼给煮熟了。

    “您要小心的只有一件事,保持在无线电辐射带内行动就可以了。我发射的是具有固定方向的无线电波,您可以带上一个指南针。我告诉您方向。

    “想不想做这个实验?我向您保证,您不会遇上任何麻烦。您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准备好就行了。我给您注射一些我所发明的盐溶液。您同意做一做这个实验吗?”

    “可以,不过我马上得换普罗宁的班了。”

    “我可以替您在电台值班。我和普罗宁能应付得了,您就放心去找达什克维奇吧。您找着他不难,因为他和您一样,不能走出无线电辐射带。我再重复一遍:达什克维奇不怕寒冷,所以您的朋友不会感冒,不过还是找到他,把他带回家来让人放心。他出去时没带上枪吧。这个地方有不少白熊,它们可能会袭击他。准备好了吧?”

    过了几分钟,我已经是穿着三角裤站在屋子当中了。

    “您感觉如何?”瓦格纳教授问。

    “我的身子里就像着了火一样。热得厉害!”

    “您会习惯的。呼吸时用点儿力,勤呼吸着点儿,这您也能很快就习惯的。心脏怎么样?我来听听,脉搏呢?一百。现在这就是正常。我还会给您增加到二百的。真的热得烤人啦!好,开步走!出发吧!”

    瓦格纳教授把门大敞四开,扑进来一团冷气。我感到非常害怕,但还是克服了犹豫不决,鼓足勇气走到外面。顿时一团蒸汽把我裹住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说道,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打转。

    “一走起来,蒸汽就不碍事了,”瓦格纳教授说道。“祝您一路平安!”

    我胳肢窝夹了条毛毯,脚上穿了双胶皮套鞋,上路了,一边走一边把指甫针不断凑到眼前看着。我身上和脸上的汗水简直淌成了小河。

    我们这个小村里的几条狗见了这样的奇怪景象,都吓得发了疯似的乱叫,然后乱哄哄地从我身边狼狈而逃,“如果别的野兽也这么怕我,倒是不坏,”我走到湖上时想道。

    月亮已经好几天没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它就在天空上兜着圈子,用皎洁的月光照亮这北极之夜。

    瓦格纳教授说得对:当我走起来之后,蒸汽并不大妨碍我看东西。我沿着达什克维奇留在湖岸冰雪上的脚印追踪而去。可怜的达什克维奇!他没穿着套鞋,想必走起来一点儿说不轻松。他停下时留下的脚印更深:滚烫的赤脚把冰融化了。所以达什克维奇起码在湖泊河流上得马不停蹄地奔走。

    怪事,我走了才1个钟头,就觉得饥渴难禁。由于高温,我身体内的氧化过程加快了,机体需要热量,也就是说得吃东西了。对呀,我用不着费心做什么热饭菜,我有生鱼就足够了。

    我走到湖面冰上,把毛毯铺好躺下,手放到了冰上,冰很快就化了,手越来越深地插进冰里。在手指挨到水之前,我把整条膀子都探进了冰里。很快,好多鱼来到了我弄出来的冰窟窿周围。我可以直接用手抓住它们,生吞活咽。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多呢。真纳闷我的胃怎么能受得了!

    接着我又喝,没完没了地喝。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在热带酷日下干活的人一昼夜得蒸发掉12升水,这样,他所释放出的热量足以把6500升的水升温1℃。由于大量出汗,人变得更渴。

    吃饱了喝足了之后,我继续赶路,不过很快又觉得又饿又渴了,我又开始捕鱼,吃得比上回多了一倍,还几乎喝下半湖水。真想知道达什克维奇在吃什么。他也有和我一样的可怕胃口吗?达什克维奇没有毛毯和套鞋,他怎么捕鱼呢,然而我很快就在岸边发现了几个坑和窟窿,里面的湖水已经有一半冻住了。显然,小心谨慎的达什克维奇融化了地上的冰雪,然后才爬到湖边。是啊,他找点儿吃的难多了。得赶紧去帮他一把。

    我迅速地沿湖畔走去,达什克维奇留下的赤脚脚印看得非常清楚。他跟我一样,也是按着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的。月亮照得亮堂堂的。它慢慢地在天空移动,在我的头顶上转圈,好象要从四面八方好好瞧瞧这一奇观——个在地面滚动的蒸汽球。“

    四外空旷无物,静悄悄的。只有我的粗重呼吸声打破这一寂静,就像一部停在大草原孤零零小站上升火待发的火车头一样。

    放眼望去,冰原无边无沿,哪儿也看不见达什克维奇。我累了,想睡觉。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现在已经是午夜。得考虑一下过夜的事。我边走边想选个好地方,北方的地平线上暗下来。乌云从那个方向过来了。随着乌云的接近,星星就好象一个一个地落到大口袋之中,消失不见了。像一张黑色大网网去了半天星斗的乌云,已经逼近了月亮。又过了一会儿,连月亮也被黑云的大嘴巴吞掉。黑暗降临了。

    下起雪来。纷飞的雪花落到包着我的蒸汽外壳上,马上化成雨滴,落到我赤裸的肩头和后背上,接着就像落到烧得滚烫的石板上一样变成蒸汽,而从脚上则一直往地上淌着热汗。您说这有多怪,在北极圈里的冰天雪地之中,我竟然宛如置身热带暴雨下。但这暴雨只对我一人而言,而四周暴风雪大作。

    就像在北方常见的一样,当天上布满乌云的时候,空气中反而暖和起来。气温从零下40℃大概上升到零下5℃。我这可是遇上了酷暑啦。我还不会调节自己的体温。无线电短波烤得我就像置身赤道上的大晌午头一样。雨滴落到我身上之前就被炙干了,无法使这可怕的高温降下来。我好几次扑到地上凉快一下,趴在雪上,我觉得身子在往下陷,雪被我的体温烫化了。

    终于,暴风雪停了。乌云的黑网把星星又抖落出来,月亮很快也露头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蓬松的雪地上有一条冰带,这是我身体上淌下的“雨水”冻成的。

    该休息一下了。我把毛毯——它已经被淋湿——往地上一铺,躺到了上面。但我用不着担心感冒,毛毯很快就干了,我的身体一挨到上面,就像热熨斗烫到湿衣服上,把它熨得平平展展。

    我睡得很沉。睁开眼后我什么也看不见,显然是乌云又把天空遮住了。不过,像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还真是从来也没见过。经过仔细的搜寻,我才在头顶上方发现一颗星星。真怪!仿佛乌云只在天顶上露出一个小洞。我迅速站起来,往前走去,但马上就撞到一堵冰墙之上。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没几步又撞了墙。这真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我仔细回想一下,我入睡的时候是在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上,可现在却到了一个冰洞里来了。

    我往后走去,跌到冰洞当中的一个坑里,走到边儿上,我转了一圈。四周全是光溜溜的冰墙,没有出路。地面是由四周向着当中逐渐倾斜的,中间是个坑。整个冰洞就像一个半球,球顶上有个不大的孔。也许是当地的居民发现了我,把我抬到他们的住处。不过这个住宅里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

    我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头顶上的那个洞。但它离我的脑袋足有4米高。奇怪,着是把我从那里扔下来,我又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受呢!

    对了,我这是落到个陷阱里来了。如果出不去的话,我就得在这个老鼠笼子里饿死。但怎么出去呢?上面的洞够不到,爬不出去。冰墙呢?我敲了敲墙,看来它们非常厚。莫名其妙!我坐在地上开始擦自己的脑门。我身下没有毛毯,我觉得我的身体在慢慢向底下的雪里陷下去。突然,我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喽!这一切原来非常简单,是我自己把我自己给弄到这个牢笼里来的。当我睡着之后,我的灼热身体把我周围的雪给融化了。虽然有毛毯垫着,我还是慢慢陷入雪中,一直降到有了石头为止,我好象躺到了一个大漏斗的当中。从我身体里蒸发出来的热气被冻成了霜,落在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冰环。冰环越来越大,最后又变成冰墙,再往上就形成一个穹顶。而我呼出的热气在穹顶上冲出一个小窟窿,就像狗熊在洞穴里冬眠的情形完全一样。我是在一个冰罩的中心呢。由于我的体温的作用,冰墙在里面化,冰霜在外面长,多余的热量都打窟窿里走了。

    这简直是太惊人了!我在光秃秃的冰原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竟然到了自己的冰屋里,它是那么的牢靠,任何一只熊也甭想钻进来。屋子自己就盖起来啦。这可太方便了,遗憾的是建筑师事先没考虑到安门。不过,这事可以补救。

    我走到自己盖成的屋子的墙边,低头用头顶往墙里钻去。墙上冒出了蒸汽,水流到地上。冰在迅速融化。很快我就觉得我的脑袋钻透了冰墙,一个窗户修好了。我摇晃着脑袋把洞扩大,然后缩回头来向外看去。

    我的眼前还是那一望无垠、洒满月光的雪原。我扭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头白熊,不,是一头领着两头熊崽的母熊。

    母熊抬起头来,用张大的鼻孔吸着我修成的窗户里冒出去的蒸汽。厚厚的皮毛看来也不能阻挡无线电短波的作用。母熊和熊崽周围都有一团浓重的蒸汽。野兽显然不习惯,热得难受。它们摇晃着脑袋,鼻子直往雪里拱,前爪乱扒,后腿扬起,就好象自己把自己给吹起来一样,然后又突然跌倒在地,开始在雪里打滚,两只熊崽子发出低沉的咆哮,就算是熊,在这么小的时候也不该这么叫哇。

    这可敬的一家看来是饥饿难耐了。而我饿得也一点儿不亚于它们。我们互相都胃口极佳地望着对方。我想吃熊肉,而它们想吃人肉。冰墙把我们一隔两开,我们只能舔着舌头对视。

    我身上冒出的蒸汽大概特别讨母熊的喜欢。它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把嘴脸伸到我的小窗户里来了。我抓住了它的鼻子。母熊大吼一声,从窗口缩了回去,但并没有逃跑。

    如此不礼貌的接待激怒了母熊,正如大家都知道的,对于头脑简单的生物来说,任何愤怒只能使它们的胃口大开。母熊用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的眼神盯着我,把一只爪子伸进窗口,开始扒墙。冰相当厚,很不容易对付,但在爪子的有力打击之下还是一块块落下来,窟窿变大了。

    事情朝着不利于我的方向发展,狗熊的胜算要比我享用熊肉的机会大得多。该想想如何逃命了。我退到相反方向的墙边,开始化第二个洞。我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但狗熊的工夫也没白搭。它现在已是两爪齐上,左右开弓。再等一会儿,那个窟窿就大得足以让母熊钻进屋子里来了。那可就完蛋啦……

    我又用了一下力,于是我的脑袋探出了冰墙。现在该把它弄大啦。我把肩膀也顶到墙上。行啦。可以钻出去了。

    但我刚钻出去一半,就不由自主尖叫一声又缩了回来:我眼前站着那头母熊。这头狡猾动物看透了我的小算盘。母熊见我要从屋子里钻出去,就绕了个圈,提前到那儿呲着牙恭候去啦。

    当一盘美餐打鼻子底下溜掉之后,鼻子自然要去追这份佳肴。母熊想跟着我进来。但洞口对它来说是小了点儿,它的脑袋猛一用力,把嘴脸跟右爪塞进洞来,这一下就卡在窗口上了。它暂时失去了自由。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我从已经被狗熊弄得大了的第一个窗口钻了出去,撒腿就跑。

    不,我根本就不是在跑,我是在飞,用10级台风的风速在飞。月亮把路给我照得清清楚楚。我在平坦的冰雪小径上飞跑,这是我当初在暴风雪中行走时撤下的汗雨冻成的。

    然而这条小路很快就叫我给跑到了头,于是我开始在雪原上奔跑。

    我回头望望。后方远处有一个黑点在移动,它的后面还有两个——只不过小了点儿。母熊已经挣脱了它的枷锁,率领着自己的小崽子迫我来了。现在进行的是一场速度的赌赛,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我能跑到家吗?……我时不时回头瞅上一眼,愈来愈加惊恐地发现,在我身后追踪而来的黑点愈来愈大。很快我就能分辨得清白熊和它的两个孩子的身形了。我跑得喘不上气来了。此外我还好长时间没吃到东西,饿得浑身发软。不过恐惧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已经接近了离我们家不远的那个湖泊。

    如果横穿过去,倒是条近路。倒霉的是在疯狂的奔跑之中我把套鞋给跑丢了。不穿套鞋打冰上跑过去非常危险:我很可能也像达什克维奇那样陷进去。我决定拐个弯儿。但我刚跑出10来米,就觉得右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剧痛起来。疼得我撕心裂肺一般。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顾闷头跑。我又朝右跑了两步,顿觉冰冷。我不由折向左边,又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这种感觉重复了好几次。当我跑出无线电波的范围,我的体温就恢复正常,开始感到周围的寒冷。气温大概不高于零下30℃,对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来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被迫一直朝前跑去。这么一直往前我就得经过湖面上的冰层。我回头一看。趁我停下来思索之际,母熊离我已经近了一大段距离。它跑的是一种溜蹄步,看起来倒是不大快,但非常顶事。

    我撒腿又跑。到了冰上啦。如果跑得飞快,它来不及化开。我跑起来。坚冰在我脚下成了粘糊糊的糖稀。脚上全是稀汤,跑起来非常困难。有好几次我的脚脖子陷到了冰里。好在冰还挺厚……而母熊也越来越近。

    现在我几乎是和母熊并排着跑了。瞧,它跑我前头去了。正好在我和房子之间的直线上。我的去路被截断。母熊逼了上来,我往一旁跑去,拼命叫喊起来,我用全部肺活量大叫大嚷。我跑着“之”字,向我们的房子所在的小山包冲去,母熊像影子一样贴在我身后。我被迫放弃直路。刺骨的酷寒就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夹着我的身体。但我还是跑哇,跑哇,喘着粗气,上牙磕着下牙,浑身抖个不停。我听见身后传来母熊的沉重脚步声。再转一回弯……咝!……真冷啊!离家只有几步了,我又感到温暖的无线电波热流……门,它可千万别从里面锁上呀!……狗熊就在我的身边。它已经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准备像对待一个亲爱的朋友那样紧紧地给我来一个热烈拥抱了。我推开门,跑进屋里。一头栽到地板上晕了过去……

    母熊显然没能动了我,因为我仿佛做梦一般听到了瓦格纳教授和达什克维奇的声音,达什克维奇显然是比我先回到家里来的。

    “这样的病症显然不是无线电短波引起的,”教授说道。“鲁布佐夫同志显然是感冒了。哎哟!40.3℃呢。”

    “我怎么能得感冒呢?”我想。“当然是在离开无线电波作用范围时得的。这是人工增加体温的不便之处。当人们学会不利用外界影响而自我调节体温时,再穿着亚当的衣服①在极地溜达就没事了。”

    ①亚当的衣服,即不穿衣服,《圣经》中说,上帝造的第一个人亚当在没吃智慧果前不知何为害羞,故不着衣衫。

    (这个故事是据不久前从新地岛来的И.И.Р同志的讲述记录而成。瓦格纳教授对这个故事的评论目前还没有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