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迪计划 8

一周后,佃、唐木田和山崎按照预定来到了福井。在每日钢铁位于鲭江的工厂开完会后,他们在市区住了一晚,第二天在真野“请务必到樱田先生的工厂看看”的劝说下,拜访了同在市区的樱田公司。

“现在看工厂有什么用?”唐木田打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次拜访,都坐上出租车了还一脸讽刺,“顶多就能看到工厂里的老阿姨挥舞毛衣针而已。”

“那也值得看看啊。”佃安抚道,“难得来一趟福井,我们就看看真野究竟在搞什么嘛。”

没想到——来到能俯瞰工厂的高台上,唐木田露出了惊呆的表情。

三人眼前,是体育馆大小的厂房。共两条通道,两旁排列着巨大的针织机,震动声重叠在一起,响彻整个厂房。

下到绿色的厂房里,就看见许多装载着针织布皮的无人运输车在忙碌地穿梭。

这家工厂技术先进,从装载、运输到仓库码货,所有程序都由机器自动完成。

“这也太厉害了。”

佃见过许多高科技工厂,但从未想过中等企业能把自动化做到这个地步。

“这里是母公司樱田经编的工厂。”带领三人参观的樱田介绍道。按照樱田的说法,参与人工瓣膜开发的樱田公司是:“我知道装也没用,所以就开门见山地坦白吧。我们是靠母公司樱田经编赚的钱勉强维持经营的‘赤字企业’。”

真不知该说这人口无遮拦还是直率。

“有这么先进的设备,资金想必十分雄厚吧?”佃问道。

“不不不,完全不是。”樱田回答,“医疗领域实在太花钱了,而且我也不能把母公司吸干不是?”

一行人穿过了堪称高端的针织工厂,再走过原料仓库,来到另一个区域。

“这里是归我们专用的区域。”

被领进的房间里摆着一台格外庞大的针织机。

“这跟刚才的针织机型号不一样啊。”山崎说。

“这台针织机的基础机型来自德国,但经过了我们的改造。改造部分涉及企业机密,抱歉不能对各位多说。”

看来这台机器上就存在着其他公司无法效仿的、樱田独有的附加价值。

“这台机器是自费购入的?”唐木田饶有兴致地问。

“当初买下来是自费的,后来经济产业省批了补助金,帮我们把负担减少了一半。不过尽管如此,这笔钱也是我们咬牙挤出来的,毕竟当时还不知道它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

尽管这样还是把器材买回来了,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母公司樱田经编业绩良好,更多的还是源自樱田本人的执着。

“各位别看这台针织机没开动,我认为它就好像本次计划的象征。”樱田说,“请您多多帮忙,让这台机器开动起来吧,佃先生。我们需要贵公司的技术啊。”

佃抿着嘴听着,突然注意到针织机上挂着一块板子,上面写着“GAUDI”。

“高迪?”

“是我们正在研发的人工瓣膜的代号。”樱田有点害羞地说,“整个项目叫作‘高迪计划’。”

“高迪计划啊,这名字很不错。”

佃边说边想,这可能是从樱田公司的圣家堂标识上联想过来的吧。

“我能问个问题吗?这项事业的目的非常崇高,可以挽救深受心脏病之苦的人。只是您为何要不惜把总公司的经营权交给令弟,也要专注于这项事业呢?”

“是为了赎罪。”

樱田的回答不仅让佃感到惊讶,连唐木田和山崎都吃了一惊,等着他说下去。

“我曾有个女儿,可是因为工作繁忙,没怎么尽到父亲的责任。带她出去旅游,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女儿患有严重的心脏瓣膜疾病,五年前去世了,才十七岁。我知道做什么事也换不回女儿,但至少能赎罪吧。为了拯救像我女儿那样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这就是我投身这项事业的原因。佃先生,我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了。”樱田露出悲凉的笑容,“只有永远无法消除的悔恨。这项事业成功是我唯一的救赎。”

佃感觉连沉默的机器都因为樱田章这番倾诉而动容了。那称不上梦想,也不是对利益的追逐,推动这个人的动力是对已故女儿的爱和悔恨。

唐木田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樱田。山崎则一动不动地盯着通体灰色、不发一语的针织机。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坦诚。这次参观让我学到了很多,也让我体会到了您的热情。”

佃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一直在追逐制造火箭发动机的梦想,他本以为梦想才是工作的原动力,是让人强大的原因。

但如今看来,不仅如此。

被难以抑制的感情推动,只得四处奔走——竟然还有这样的动机让人不得不向前,不得不奋进。

樱田身上的不幸仿佛尖刺一般刺中了佃的心。

而樱田在那无处可逃的痛苦中依旧拼命挣扎着,向前。

对这个人来说,做生意的风险可能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连这种危险的举动都让佃感慨不已。

工作的意义,逐利的心态,都跟此人毫无关系。

这个人只是为了失去的家人,还有幸存者的人生,朝着让这台针织机真正开动的日子奋斗。

“怎么样?”

佃问了唐木田一句。山崎的意见他不用问也能猜到。

唐木田没有回答,眼神可谓悲痛。

“工作也有分别啊。”过了一会儿,他说,“樱田先生跟我们的工作动机完全不一样。是不是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工作的意义啊。”

“有可能。”佃说,“正因为这样,工作才有意思啊——不如我们做做看?你觉得呢?”

佃如同自言自语般的话语没有引来唐木田的反驳。沉默,是无声的赞同。

樱田在一边看着这番交流,深深地鞠了一躬。

“拜托各位了。”

“彼此彼此。”

佃说着,向樱田伸出了右手。

从火箭到人体——佃制作所新的挑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