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屏幕上是一片灰色，分不清是天空还是大海。

财前站在佃身边，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默不作声。

凌晨一点结束的会议决定发射计划照常进行。

昨夜气压转为西高东低，当时最大瞬间风速达到每秒十五米。根据事先商定的“火箭发射主要制约条件”，发射时的临界风速是十六点四米，因此已经接近临界值。要是在发射前风速进一步增强，那就只能延期发射了。

在这不允许有丝毫误判的情况下，主张照常执行发射计划的人，就是在种子岛宇宙中心兼任发射执行主管的财前。不久之后，火箭就从机体组装场运输到灯火通明的发射点，开始注入燃料，并冒出阵阵白烟。

“超低温检查完毕。”

广播响起，发射管制塔内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预定发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由于燃料注入前已经发出了全员退避三公里外待机的指令，现在屏幕上除了阵阵波浪般的白烟，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忙碌了一整夜的技术员们在发射管制室内默不作声地工作。

“社长，最终检查完毕。”

听到山崎的话，佃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我们也到观景台去吧。”

“我们真的不用守在这里吗？万一出了什么事……”

山崎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佃却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发生那种事的，对吧？”也没人要求他们守在管制塔内。

“呃，那倒是……”

“走吧，公司的人应该给我们占好了位子，大家一起见证吧。那个，我们先走了。”

财前闻声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竖起拇指。

“说句烂大街的话。祝好运。”

佃说完，便带领完成最终作业的员工们走出了管制司令部。

“社长！这边，这边！”

来到挤满了看客的观景台，马上有人喊他。

是殿村发现了他们，正朝他们挥手。殿村旁边站着佃的母亲和利菜，周围是公司的员工。津野、唐木田和江原那些年轻人等好几十个员工等着。

“今天我们公司是开门不营业啊。”佃忍不住嘀咕道。

不过是他自己说能过来看火箭发射的就尽量过来，所以现在也不好发火。而且，看到年轻人如此积极地专程赶到种子岛来，他反倒有些高兴。他已经事先说好，差旅费全由公司承担。

这是佃制作所值得纪念的一件大事。

“你来了啊。”佃对利菜说。他自己一周前就来到种子岛配合发射工作了。

“因为奶奶说我可以不去上学。”利菜的回应很冷淡。

“其实她可期待了。”母亲悄悄凑到佃耳边说。

“妈妈呢？”佃问利菜。他也给沙耶发出了邀请，问她如果有时间要不要过来。

“她说要准备学术研讨会，实在太忙了。明天就要出发去英国呢。”

还是老样子啊，佃苦笑着想。

“推动那架火箭的发动机里，装的就是我们的阀门啊。”江原感慨万千地说。

“没错，那里面装着我们的阀门。”佃回应道，“大家一起见证那个阀门飞向宇宙吧。”

佃凝视着远处的发射点。搭载了帝国重工新型引擎“单调”的火箭就端坐其上。

不知对着管制台的财前心里在想什么呢？

“糟糕，风速变强了。”一直看着风速计的埜村担心地说，“刚才一直很平稳，现在却有十三米了。”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该发射了，不会有问题吧？”

江原不安地眺望着宇宙中心。

怎么办呢，财前——佃在心中发出了疑问。

空中的云朵静静移动着。那些云里包含有水汽，却迟迟没有变为雨滴。就在这时——

“开始了。”

发出喊声的人是殿村。佃侧耳倾听，风声送来了外部扩音器的声音。

“距离发射还有八分钟，开启自动倒数程序。”

那正是财前的声音。他真的决定发射了。观景台上的看客们发出了欢呼。

听着自动倒数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凝视着发射点上的火箭。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殿村两手紧握在胸前，仿佛在祈祷。津野则揽着他的肩膀给他鼓气。

“没问题的，主公！一定能成功。”

员工们的心都聚在了一起。

倒数十秒开始，所有人齐声高喊。

“九！八！七！六！五——”

“单调，点火！”山崎大喊。

“四！三！二！一！”

“固体火箭助推器，点火！”佃也发出震颤的声音，“去吧，单调！离地！离地！”

“上去！”殿村大喊起来，江原也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所有人高喊着发出声援。

单调喷出橘红色的火光，四台辅助发动机推动着火箭轻轻浮起。

裂帛之声震动空气，随着一阵爆破音，全长五十六米的火箭飞向天空。

起飞了，丝毫不畏惧空中的强风。

“上去啊，单调。”

山崎喃喃念叨着，火箭不断加速，像一支巨大的铁矢直贯云层。

江原的目光着迷地追随着它的轨迹。

已化作橙红色烈焰的火箭留下一道白色痕迹，瞬间就穿透了低垂的云层，从视野中消失。

耳边只剩下遥远的发动机轰鸣，在空气中留下残响。

就像单调给佃他们留下的临别话语。

一阵强风吹散了火箭的轨迹，让它消弭在空气中。风声再次传来了宇宙中心发射后的计时声。

“第一对固体辅助火箭点火。”

是财前冷静的声音。

“很好！很顺利！”

山崎握紧了拳头。

佃闭着眼，想象单调朝着平流层全力燃烧——承载着我们的梦想。

“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津野在对所有人说，“相信我们自己的技术吧。”

四分二十五秒后，外部扩音器传来卫星整流罩分离的汇报。

“好啊！”江原大喊一声，眼泪流了下来，“上上上上！”他的叫声几近嘶哑。

财前的声音再次传出——第二级发动机，点火。

“还差一点了，各位！”佃站在人群中，对员工们说，“一定会成功。一定会。”

然后——终于，外部扩音器传出了那个消息。财前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淡淡地说出了那句话——确认卫星正常分离信号。

“成啦！”

江原爆发出喜悦的喊叫，殿村也少见地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快乐在蔓延，人们纷纷拥抱彼此。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溢出，等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反复说着“谢谢大家”。

他本来打算等发射成功时来一场应景的演说。可是现在，心中涌出的喜悦和兴奋让大脑无法思考，嘴里冒出的只有感谢的话语。

“社长——！”江原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早已泣不成声。

“我们成功了。”佃努力挤出声音，“大家都努力了！干得好！谢谢你们！我、我——”

佃想说，你们让我骄傲。

可这句话变成了一声呜咽，并没有说出来。阴云密布的空中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洒在火箭升空后的发射点。

这时，利菜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大束鲜花，送到佃手上。

“爸爸，恭喜你！”

佃深受感动，高兴得大脑一片空白。

“谢谢你，利菜。”

把女儿搂在怀里，佃透过云层的裂缝，看到了钴蓝色的天空。

那片天空，跟宇宙相连。

无人谢幕的舞台上，正要开始发射成功后平淡的清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