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1)
我这个星期都很倒霉。
我知道本质上什么都没改变。好吧,维多利亚没有放弃,不过我何时幻想过她会放弃呢?她再次出现只不过再次确定了我已经知道的事,没有理由再次惊慌失措。
不过那是理论上的,不惊慌失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现在离毕业只有几个星期了,但是我不知道虚弱大方地等待即将来临的灾难,坐以待毙是不是有些愚蠢。当人类似乎太危险了——简直就是引火烧身。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人类,像我这样运气的人应该不会感到那么无助。
但是没有人会听我的。
卡莱尔说过:“我们共有七个人,贝拉,而且爱丽丝和我们在一起,维多利亚不会让我们措手不及的。为了查理,我认为我们必须坚持原计划,这很重要。”
埃斯梅也说过:“我们决不让任何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甜心。你知道这点,求你别担心。”接着她吻了吻我的额头。
埃美特也说:“我真的很高兴爱德华没有杀死你,你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更加有趣了。”
罗莎莉则怒火中烧地盯着他。
爱丽丝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睛,说道:“你让我感到不舒服。你并不是真的担心此事,对吗?”
“要是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话,为什么爱德华把我拽到佛罗里达去了?”我追问道。
“爱德华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反应过激了,难道你还没注意到吗,贝拉?”
贾斯帕悄悄地消除了我体内所有的惶恐和紧张,他那种控制气氛的天赋让人备感好奇。我感到安心了,任凭他们说服我放弃没完没了的争辩。
当然啦,爱德华和我一走出屋子,那种平静就支离破碎了。
结果,达成的共识是我只需要忘记有个疯狂的吸血鬼跟踪着我,企图杀死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我的确试过了,而且令人惊讶的是,除了我目前的状况也在濒临灭绝物种清单上之外,仔细想想,还有其他的事情差不多一样令人紧张不安……
因为爱德华的反应是这些事情当中最令人感到泄气的。
“在你和卡莱尔之间,”他说,“当然,你知道在你我之间任何时候只要你愿意,我都愿意做那件事,你知道我的条件。”然后他就像天使般地笑了起来。
啊。我确实知道他的条件。爱德华答应过我无论何时我想要的话他都会改变我……只要我先答应嫁给他。
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假装没法读懂我的心思的。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正好开出我难以接受的条件呢?这是会令我放慢作决定的速度的一个条件。
总而言之,这个星期非常不走运,而今天又是这个星期里最倒霉的一天。
爱德华不在已经够糟糕的了,爱丽丝预见到这个星期不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因此我坚持让他趁机和兄弟们一起去狩猎。我知道让他在附近轻而易举地狩猎令他感到厌倦。
“去玩一玩,”我告诉他,“替我打包几头美洲狮回来。”
我决不会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这会重新勾起被我抛弃的梦魇。要是他知道此事的话会感到非常难过,而且会过于担心而不会离开我的,哪怕是由于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也会这么想的。就好像刚开始一样,那时他刚从意大利回来。他的金色眼睛变黑了,他所遭受的饥渴已经超越了他必须承受的程度。所以我故作坚强,只要看到埃美特和贾斯帕要去狩猎我都会把他踢出门。
不过,我想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有那么一点儿。今天早上我枕边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
我会在你还来不及想我的时候就回来的,
看好我的心——我把它留在你身边了。
就这样,除了星期六早上我要在牛顿奥林匹克运动用品商店值早班,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之外,现在我感到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当然啦,哦,还有爱丽丝告诉我的如此令人欣慰的约定。
“我会在家附近狩猎,要是你需要我的话,我十五分钟内就能赶到,我会密切注视周遭的一切动静的。”
此话可理解为:不要因为爱德华不在就尝试有趣的事情。
爱丽丝当然和爱德华一样能干,她会破坏我的卡车。
我努力积极地看待问题。下班后,我和安吉拉约好帮她写毕业典礼通知书,这也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查理因为爱德华不在心情好极了,那么我不妨享受一下这段时光。要是我悲惨到要爱丽丝陪我过夜的话,她也会陪我的。到了第二天,爱德华就回家,我就获救了。
由于不想过早地去上班,我悠闲地吃着早餐,一次一个保健麦圈①。接着,洗好碗之后,我把冰箱上的冰箱贴都整理成了一条直线。或许,我得了强迫症。
最后两个冰箱贴——圆圆的,黑色的,很实用,这两个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它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十页厚的纸固定在冰箱上——它们现在不愿意跟我合作,不愿意被固定在上面。它们两极对立,每次当我要把最后一个摆成一条线的时候,另外一个就会脱位。
由于某种原因——或许是即将来临的狂热——这可真的令我很恼火。为什么它们就不能表现好一些呢?我愚蠢而顽固,一直要把它们拼在一起,就好像我期待着它们突然会放弃不合作一样。我本来可以抽掉其中一个,但是那样感觉就像被打败了一样。最后,与其说是被冰箱贴激怒了,还不如说是被我自己激怒了,我把它们从冰箱上一把拉了下来,捏在两只手里。这需要些力气——它们强得足以承受殴打——但是我硬是把它们两个拼凑到了一起。
“瞧,”我大声叫了出来——对这两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没什么可怕的,难道不是吗?”
我像白痴一样杵在那里,不愿承认我根本无法继续对抗科学规律。接着,我叹了叹气,将两块冰箱贴重新贴在了冰箱上,两个之间隔了足足有一英尺。
“没必要如此顽固。”我咕哝道。
时间仍然很早,但是我决定最好在这两个没生命的东西对我说话之前走出家门。
我到牛顿商店的时候,迈克有模有样地用干拖布打扫走道,他妈妈则在整理收银台。我到的时候他俩正在争论,根本不知道我来了。
“但是这是泰勒能去的唯一的时间,”迈克抱怨道,“你说过毕业后……”
“你还得等一等,”牛顿夫人打断他说道,“你和泰勒可以想想做点儿别的,直到警察制止了西雅图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之后,你们才可以去。我知道贝斯·克劳雷和泰勒说了同样的话,所以别让人觉得我是坏蛋——噢,早上好,贝拉,”她一看到我就跟我打了个招呼,声音立即变得温和起来,“你来得很早。”
卡伦·牛顿是我在户外运动装备商店里最不愿意求助的人。她那十分突出的金发总是一丝不乱,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她的指甲是由专业人士修剪的,就和她的脚指甲一样——它们露在襻带高跟鞋外面,这双鞋与牛顿商店里面一长溜低矮的徒步旅行靴格格不入。
“路况很好。”我开玩笑地说道,一只手一把从柜台下面拉出那件可怕的橘红色荧光马甲。牛顿太太和查理一样对西雅图的事情很关注,这一点令我很惊讶,我还以为查理过激了呢。
“噢,呃……”牛顿太太犹豫了一会儿,不安地整理着收银台边上的一堆广告传单。
我停了下来,一只胳膊还在马甲里,我明白那种脸色代表什么。
当我让牛顿一家知道这个暑假我不会在此工作的时候——实际上是在他们最忙的季节里抛弃他们——他们开始训练凯蒂·马歇尔来代替我。他们无法同时负担起我们两个人的工资,那么看起来今天会很漫长……
“我本打算打电话……”牛顿太太继续说道,“我想今天我们的生意不会那么多,迈克和我恐怕应付得过来,我很抱歉你这么早起床,还开车出来……”
若是在平时,我会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雀跃不已,但是今天……并不是如此。
“好吧。”我叹气道。我的肩膀耷拉下来,那么现在我要做什么呢?
“那不公平,妈妈,”迈克说道,“如果贝拉想上班……”
“不,没关系,牛顿太太。真的,迈克。我需要温习功课,准备期末,还有其他事情……”我不想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成为家庭不和的根源。
“谢谢,贝拉。迈克,你第四个走道还没打扫呢。嗯,贝拉,你介意出去的时候帮我把这些广告传单扔在垃圾箱里吗?我告诉过那个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的女孩我会把它们放在柜台上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地方。”
“当然不介意,没问题。”我收好马甲,接着把广告传单塞在腋下,朝濛濛细雨中走去。
垃圾箱就在牛顿商店这一侧,靠近我们员工停车的地方。我慢腾腾地走着,一路上气急败坏地踢着小石头。我正准备把这堆鲜黄色的传单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最上端粗体印刷的标题正好映入我的眼帘,特别是其中的一个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用双手紧紧抓住这些纸张,盯着标题下的图片,喉咙里一阵哽咽:
救救奥林匹克狼
就在这些大字下面,有一幅图片详细地勾勒出一匹狼,它站在一棵冷杉前面,头部朝后,正对着月亮嗥叫。这是一幅令人不安的图画,与狼哀伤的姿势相关的某种东西使他看起来孤独无助,就好像他被遗弃后在痛苦地哀嚎一样。
接着我就朝我的卡车奔去,传单仍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中。
十五分钟——这是我拥有的全部时间,但是这应该足够长了。到拉普西只要十五分钟,当然我会在赶到小镇之前就穿过那条边界线的。
我毫不费力地就把卡车发动起来了。
爱丽丝不可能看见我做这些,因为我根本没有事先计划。完全是突然的决定,这才是关键!只要我开得足够快,我应该能利用这一点。
匆忙中我把湿漉漉的传单扔在一边,鲜艳的纸张散落在乘客座,乱作一团——一百个粗体印刷的标题,一百头黑色的狼在黑色的背景中哀嚎。
我高速行驶在湿淋淋的高速公路上,将风雨刷拉高,完全没有注意到老旧的发动机在呻吟。五十五码是我能“诱骗”我的卡车达到的最高车速,我祈祷这就够了。
我不知道边界线在哪里,但是当我穿过拉普西之外第一排房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感到安全一些了,这一定已经超过了爱丽丝被允许跟过来的界线。
今天下午我到安吉拉家之后我会打电话给她,我推断这样她就会知道我很好。她没有道理紧张起来,她也没有必要生我的气——爱德华两点钟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非常生气。
我的卡车吱的一声停在那座熟悉的褪了色的红房子前面,彻底地开始扑哧扑哧地喘息起来。盯着这个曾经是我的避难所的小地方,我的喉咙又哽咽了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这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熄火,雅各布就满脸惊讶地站在门边了。
在卡车的咆哮声停止之后的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我听见他喘着粗气叫道:“贝拉?”
“嗨,杰克!”
“贝拉!”他大声叫喊着,我一直在翘首以待的微笑像挣破乌云的太阳一样在他的嘴角舒展开来,牙齿在他那赤褐色的皮肤下显得格外亮洁,“简直不敢相信!”
他朝卡车跑了过来,把我从打开的门里半拖了出来,接着我们孩子般地又蹦又跳。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的!”
“了不起!”
“嗨,贝拉!”比利已经摇着轮椅朝门口走过来,想看看这番喧闹究竟是怎么回事。
“嗨,比……”
就在那时我送出来的空气被阻塞了——雅各布一把抓住我,给了我一个大熊般的拥抱,他紧紧地抱着我令我难以呼吸,还拽着我转起了圈。
“哇,在这儿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没法……呼吸。”我大口喘着气说道。
他大笑着把我放了下来。
“欢迎回来,贝拉。”他咧开嘴巴笑着说道,而他说这些话的方式使其听起来像是“欢迎回家”一样。
我们开始走动起来,因为过于兴奋了,完全没办法待在家里一动不动。雅各布活动的时候其实是在跳,而我好几次都不得不提醒他我的腿可没他的那么长。
我们散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与雅各布在一起的自己。年纪要小一些,责任心没有那么强,那种偶尔可能会毫无缘由地做些愚蠢事情的人。
我们一开始就热火朝天地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聊了起来,比如:我们过得怎么样,我们在做些什么,我这样过了多久,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当我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那幅画着狼的广告传单时,他大笑起来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
但是,当我们徐步经过商店后面,穿过围在第一海滩边际的茂密的灌木丛时,谈话陷入了困境。一切来得太快了,我们不得不谈论我们长久分别的原因,我注视着我的朋友的脸变得僵硬起来,流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悲伤表情。
“不管怎么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雅各布问我,用力过猛地踢开一片挡在他面前的浮木,它划过沙砾,叮当一声撞在石头上,“我的意思是,自从上次我们……呃,之前,你知道……”他有些语无伦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又努力说道,“我在问的问题是……一切都变回到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了?你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
我想要跳过背叛、指责这部分内容,但是我知道在我们讨论其他事情之前不得不谈明白这一点。
雅各布的脸皱了起来,就好像他刚刚舔了一下柠檬一样:“我希望山姆去年九月找到你的时候拍过照片,那会成为A级展览品。”
“没有人需要接受审讯。”
“或许有人应该要。”
“要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的话,连你都不会责备他离开过了。”
他愤怒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说道:“好吧,”然后酸溜溜地争辩道,“真是令我惊讶不已啊!”
他的敌意令我烦躁不安——刺痛了我的伤处;令他生我的气使我很受伤。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凄凉的下午,很久以前,那时——在山姆的命令下——他告诉我,我们不能再做朋友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恢复平静。
“爱德华去年秋天离开我是因为他认为我不应该和吸血鬼交往,他认为他离开对我会更好。”
雅各布吸了两口气,不得不花一点儿时间搜肠刮肚。不管他打算说什么,很显然都不适用了。我很高兴他不知道爱德华的决定的诱因,我只能想象如果他知道贾斯帕企图杀死我的话他会怎么想。
“不过,他回来了,是不是?”雅各布低声说道,“真糟糕他不能坚持那个决定。”
“要是你还记得的话,是我去找他的。”
雅各布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后退了几步。他脸色缓和,说话的时候声音平静了一些:“那是事实,那么我就没弄明白过咯,发生了什么事?”
我咬住嘴唇,有些迟疑。
“这是秘密吗?”他的声音夹杂着谩骂,“有人不允许你告诉我吗?”
“不是的,”我打断道,“只不过真的说来话长。”
雅各布笑了起来,态度有些傲慢,然后转身朝海滩走去,希望我也跟着他。
如果他打算这么做的话,和雅各布在一起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机械地跟在他后面,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转身离去。毕竟回到家后,我还要面对爱丽丝……我想我没必要着急。
雅各布朝一块巨大的熟悉的浮木走去——那是一整棵树,还有根等等,被海水冲刷得雪白,深深地陷在沙子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是我们俩的树。
雅各布在这张天然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不介意长故事,有没有惊险动作?”
“真恐怖!”我嘲笑道,“你会听,或者你会打断我评论我的朋友们吗?”
他假装紧闭嘴巴,接着侧身抛出一个看不见的答案。我努力不要笑,但没做到。
“我得从你知道的那部分讲起。”我决定告诉他,在开始之前我在脑海中理了理讲这些故事的思路。
雅各布举起手。
“说吧。”
“很好,”他说道,“我不明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好,事情有些复杂,你要注意。你知道爱丽丝怎么预见事情的吗?”
他立即板起了脸——不管那些有关吸血鬼拥有超自然的天赋的传说是真是假,狼人都不会害怕的——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继续讲述我如何赶到意大利去救爱德华的经过了。
我尽可能地简洁明了——去掉一些不重要的细节。我试图读懂雅各布的反应,但是当我解释爱丽丝看见爱德华听说我死了以后,如何计划要杀死自己的时候,雅各布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了。有时候,他似乎陷入深思,我不确定他是否在听,而且他只打断了我一次。
“那个算命的吸血鬼看不见我们?”他应和道,脸上流露出既凶猛又愉快的表情,“真的吗?那简直棒极了!”
我咬紧牙齿,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满脸期待地等我继续讲下去。我愤怒地盯着他,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哎哟,”他说道,“对不起。”然后又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