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费尔蒙分析(第34次试验)

利用群体分光计以及一台色谱分析仪,我成功地辨识出几个蚂蚁沟通的分子。因此,我着手分析一段撷取的对话的化学成分,这段话是由一只雄蚁和工蚁在晚间10点进行的。

雄蚁发现一片面包屑,下面是它发射的信号物质——

“甲基——6”

“甲基——4”

“乙烷——3”(施放2次)

“酮”

“辛烷——3”

接著再次发射——

“酮”

“辛烷——3”(施放2次)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路上,它们碰见别的蜗牛,每一只都立刻缩回壳里,仿佛它们经由口口相传已经得知这些蚂蚁是危险分子。

但是有一只不但不躲藏,反而露出全身。

两只蚂蚁满腹孤疑地靠近。蜗牛被重物压扁,外壳碎裂,身躯爆开飞溅好大片区域。103683号立刻联想到白蚁的秘密武器。它们应该离敌人的城邦不远了。

它们往前仔细检查蜗牛的尸体。致命的一击范围很广,利落而且超级有力。难怪它们能用这种武器刺穿拉舒拉岗。

103683号下定决心,一定要一探白蚁城邦的究竟,如果能偷走它们的武器更好,否则整个联邦有被歼灭的危险!

但是突然刮起一跤强风。它们的爪子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强风携它们直上青云。103683号和4000号没有翅膀……它们却照样邀游天地间。

数小时后,地面上的队员都已进入昏昏欲睡的恍惚状态。无线电通话机兹兹作响。

“喂,都蒙女士吗?到了,我们走到底了。”

“那么,你们看到什么?”

“是个死巷。有一堵水泥和钢板架构的墙,是新砌的。好像一切到此为止……还有一句铭文。”

“念来听听。”

“如何用6根火柴棒排出4个等边三角形?”

“就这样?”

“不,还有一个字母键盘,一定是用来键入答案的。”

“旁边没有其他通道吗?”

“没有。”

“你们也没看见那些人的尸体?”

“没有……嗯……有脚印痕迹,好像不少鞋曾踏过这里,在这堵墙前停留过。”

“现在该怎么办,”一位警员幽幽地说,“我们折返吗?”

毕善仔细检查这座障碍物。这些象征文字、钢板和水泥块在在显示里面藏有机关。其他的人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他背后的警员一个个全坐在台阶上。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键盘上,一定是要按照某种次序逐一按下这些字母。乔纳森·威尔斯曾在制锁业服务,他八成做过这种大楼大门的保全系统。得找出密码。

他转身面对他的下属。

“各位,你们身上有火柴吗?”

“喂,毕善组长,你在干吗?”无线电通话机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想帮忙的话,就试着用6根火柴棒做出4个等边三角形。当你找到答案时再打来。”

“你在讽刺我,毕善!”

暴风终于平息。数秒的时间,风神放慢舞蹈的速度;树叶、灰尘、昆虫重新受到地心引力的牵制。视个别体重随处坠落。

103683号和4000号摔落在相隔约十几颅的地面上。它们重聚,没有受伤,巡视四周,到处是石砾,跟刚刚它们所在的位置景色大异其趣。这里,一棵树都没有,只有几丛杂草随风飞舞。它们不知身在何处。

当它们恢复精力想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时,上天决定再次展现它的强大威力。云堆聚集,大地晦暗。雷电爆裂划开气层,释放出体内累积的高压电力。

所有的动物都了解大自然的这项讯息。青蛙跳入水中,苍蝇藏在石缝底,鸟雀低空飞行。

雨点落下。两只蚂蚁必须尽快找到遮蔽。每一滴雨都足以致命。它们朝一硕大的形状飞奔而去,远远望去的形状像是一棵树或一块岩石。

慢慢地,从蒙蒙细雨和一片贴地的薄雾中,那片形状愈来愈清晰。既不是树也不是岩石,是一座真正的泥土大教堂,数不尽的高塔,塔顶被云层遮没。

震惊。

那是白蚁窝!

东方白蚁窝!

103683号与4000号进退维谷,夹在暴风雨和敌人的城邦间。它们是打算进去,但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百万年来延续的仇恨与对峙拉住了它们的脚步。

但没多久。反正它们大老远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正是要打探白蚁窝的情报吗?因此它们浑身打颤地朝建筑物脚下的阴暗洞口前进。触角高高扬起,嘴巴张大,脚微微弯曲,它们准备壮烈成仁。然而,出乎意料,白蚁窝的洞口居然没有兵蚁防守。

完全不合常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生殖力的蚂蚁潜入庞大的城市里。它们的好奇心和基本的戒备心交战。

老实说,这地方一点都不像蚁窝,墙壁的材质是比泥土坚固许多的水泥,和木头一样硬。地道饱含湿气,没有丝毫的空气流动,而且大气里反常地包含太多的二氧化碳。

它们在里面走了3℃——时间,没看见半个卫兵!非比寻常……

两只蚂蚁暂停脚步,触角摸索着互相征询意见。很快就有了决定——继续。

由于一径往前,它们反而彻底迷失了方向。这座外族的城邦简直是迷宫,比它们的故乡还要蜿蜒曲折。在这些墙上完全找不到一丝味道痕迹,连它们的居甫腺体也察觉不出。它们现在搞不清楚是在地底下还是在地面上!

它们想寻原路折返,却办不到。到处穿插奇形怪状的新地道,层出不穷。

它们完全迷路了。

此时,103683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光线!

两只兵蚁无法置信。杳无蚁迹的白蚁窝中会有光线,完全没道理。它们往光源走去。

一道橘黄色光芒,时而绿时而蓝。之后一阵强光闪烁,光源消失。不久再度亮起,光线在蚂蚁闪亮的甲壳上反射闪动。

仿佛被催眠似的,103683号和4000号往地底的灯塔飞奔。

毕善兴奋地跳起!他懂了!

他表演给警员们看,如何用6根火柴棒摆出4个三角形。惊讶之情接下来是强烈的欢呼。

苏兰芝死不认输,破口大叫:“你们知道答案了?你们知道答案了?快告诉我!”

没有人奉命行事。她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机械噪音,然后,又是静默。

“毕善,怎么了?告诉我!”

无线电通话机开始嘈杂地兹兹作响。

“喂!喂!”

“是的(唏哩哗拉),我们打开门了。后面有一条(唏哩哗啦)秘道。它往(唏哩哗啦)右转。我们走!”

“等一下!你们是怎么弄出4个等边三角形的?”

但是毕善一行人再也接收不到地面的讯息了。发音器出了毛病,八成短路了。

他们收不到信号但仍能发射信号。

“啊!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愈深入,四周的建筑愈堂皇。有道拱门,远远有光线射进。我们走。”

“等一等,你刚才说有光线,在地底下?”

苏兰芝声嘶力竭地喊,只是白费气力。

“他们在那里!”

“谁在那里?老天!尸体吗?回答我!”

“小心……”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惊呼和尖叫,然后联系完全被切断。

绳索不再往下拉,但是仍然拉直紧绷着。地面的警员以为绳索卡住了,他们抓住绳子用力拉。3个人一起……然后5个人。绳索突然断了,无力地垂下。

他们开始将绳索往回拉并缠成圈,绳索之长足以缠绕成一个巨无霸线团。终于,被切断的那一端出现了,绳头不齐,看来好像是被摩擦擦断的。

“报告长官,下一步该怎么做?”一位警员喃喃问道。

“什么都不做。千万别做任何事。再也不会有任何行动。绝对不能向媒体透露半个字,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然后你们把这扇门给我封死,愈快愈好,侦察结束。档案终结,而且我再也不要听见任何人说起这个天杀的地窖!”

“去,快去买砖块和水泥。至于你们,你们负责处理这些警员的遗孀问题。”

正午过后不久。警员正准备叠上最后几块砖,忽然传来低沉的噪音。有人回来!大伙忙着清开入口。

一个头从黑暗中伸出来,然后是整个身体。是一名警员。终于可以明白下面发生什么事了。脸上恐怖至极的表情。面部肌肉长期处于强烈痉挛的收缩状态,仿佛受到攻击。

一个真正的幽灵!鼻尖被削去一片,血流如注。浑身乱颤,眼睛翻白。

“叽哩叽叽叽……”他试着逐字强调地说。

下垂的下巴流出一长线的唾液。他举起满是伤痕的手抹一下脸,而他同事殷切的眼神犹如利刃。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遭突袭吗?”

“叽哩叽叽叽哩咕噜!”

“下面还有人活着吗?”

“叽哩叽叽哩咕噜叽叽喳!”

鉴于他无法多说些什么,大伙替他包扎好伤口之后,送他到一个精神疗养中心接受治疗。接着封死地窖的门。

连它们的脚踩在地上造成的最轻微摩擦,都会影响光线强度的变化。光源发出呻吟声,好像听见它们走过来似的,光线仿佛有生命。

蚂蚁停住不动。想弄个明白。光线突然变强,照亮地道,连最小的凹洞都原形毕露。两个间谍敏捷地躲藏,免得被奇怪的探照灯发现。然后,趁着光线变弱时冲向光源。

原来是鞘翅目萤火虫,发情期的黄萤。当它认出闯入者是什么之后,光线完全黯淡……。然而,鉴于什么都没发生,它又小心翼翼地发出淡淡的光芒,像个小灯蕊。

103683号释放出善意的气味。虽然所有的鞘翅目昆虫都懂得这种嗅觉语言,但萤火虫没有回应。淡绿色的光芒转暗,变成黄色,再逐渐呈橙红色。蚂蚁心想,这个颜色大概是表示疑问吧?

“我们在白蚁窝中迷失方向。”老战士发射讯息。

起先对方仍不答腔。过了几度——时间后,它开始闪耀光芒,这既可代表高兴,也可解释为像有东西要给对方看。蚂蚁尾随而至。

它们到达一个更冷更湿的区域。不知从哪里传来悲嚎的嘎叽声。凄惨的哀嚎以气味和声音双重方式发射扩散。

两位探险队员互相投以探询的眼神。尽管放光芒的昆虫不会说话,听力却很好。它仿佛针对它们的怀疑作答似的,光芒明灭,间隔时间很长。好像在说:“不要怕,跟我来。”

3只昆虫往陌生的地底深入。它们来到一个非常寒冷的区域,此间地道比先前的宽广得多。

嘎叽般的哀嚎叫得更加惨烈。

“小心!”4000号突然发射道。

103683号回过头。萤火虫灯光照亮一只怪物,正往它们的方向逼近。苍老憔悴,皱纹密布的一张脸,浑身裹着透明白布。吼叫里含着极度惊恐的气息。两只蚂蚁差一点呛得喘不过气来。木乃伊持续往前行,弯下身似乎想要跟它们说话。事实上,它绊了一跤直挺挺地往前倒,砰的一声。包裹的外壳裂开,妖魔似的老人幻化成新生儿……

白蚁幼蛆!

原先它乖乖地站在角落,但是茧壳破裂后,木乃伊只好蠕动爬行并发出悲成的嘎叽声。

原来哀嚎的起源,是这个。

而且木巧伊还不只一个。3只昆虫目前的位置是育婴室,数百只白蚁幼蛆垂直靠墙排列。

4000号视察这些幼蛆,发现有些因缺乏照料已经死了。其他侥幸活着的,全都发出可怜的气味呼叫保育员。至少有2℃——时间没有人舔拭它们了。它们全将因营养不良而逐一死去。

太反常了。任何社会性昆虫绝习:会丢下它们的幼儿不管,哪怕只是短短的1℃——时间。莫非……两只蚂蚁的脑海浮现同一念头。

莫非……所有的工蚁都已悉数尽亡,只剩下这些幼蛆!

萤火虫再次闪烁光芒,示意它们跟随往新地道去。空中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兵蚁的脚踏在某种坚硬的东西上。它没有红外线单眼,黑暗中不能视物,光线飞过来照亮103683号的脚边。

白蚁士兵的尸体!白蚁和褐蚁外貌近似,除了它们一身雪白外,它们也设有明确的腹部鲒构。地面上躺了数百只这样的白色尸体。可怕的杀戮!

最怪诞的是——所有的尸体全都肢体健在。不是战争!死亡之神必然如闪电般来袭,因为居民还专注于日常工作上,以至于死时仍维持日常的姿态。有些好像在交谈或是用嘴巴咬断木头。什么东西带来这场大灾变呢?

4000号检查这些僵死的塑像,它们散发出刺鼻的香味。—股寒颤传过两只蚂蚁全身。

毒气。谜底终于揭晓——第一批派遣侦察白蚁的探险队失踪之谜;第二批唯一的幸存者,全身没有外伤离奇死亡之谜。

而它们之所以没有感觉,是因为经过这段时间毒气已经散去。但是白蚁幼蛆又是如何能逃过劫难的呢?老探险队员发射出一个推测。它们有独门的免疫防护罩——也许是它们的茧救了它们一命。它们应该已经终生免疫了。这就是著名的抗药性,昆虫能够产出突变的下一代,完全不受杀虫剂的毒害。

又是谁施放毒气呢?十足的难题。再一次,在寻找秘密武器的过程中,103683号又碰上了其他的东西,同样混不可解。

4000号表示想出去。萤火虫光芒明灭表示同意。褐蚁喂一些纤维素食品给一息尚存的幼蛆,然后出发寻找出口。萤火虫尾随在后,跟着它们走。白蚁兵士的尸体愈来愈少,取而代之的是侍奉蚁后的工蚁尸体,有些嘴里还含着蚁卵呢!

建筑结构愈来愈繁复,三角形的地道里充斥着各种信号。萤火虫突然转换地道,光芒开始变成淡蓝色。它一定察觉到什么了。的确,地道底端有喘气的咻咻声。

3只昆虫快步来到那里,一种类似神殿的厅堂,外面有5只巨蚁守卫。它们全都死了!入口则有20多具工蚁尸体挡住。蚂蚁用脚传递移开尸体。

近乎完美无瑕的圆形地穴慢慢显露。白蚁的皇室。声音由此而来。

萤火虫发出美丽的白色光芒,闪烁照亮洞穴正中央,一只形状奇特的软体动物躺在那里,白蚁蚁后。白蚁蚁后的滑稽卡通版。小小的头和形胸配上长达50颅的超大肚子。这块肥厚的附属身体构造规律性地抽搐着。

小小的头痛苦地摇动,呼出嗅觉和听觉的吼叫信息。工蚁的尸体将洞口严密地封住,毒气因而没有渗入。但是蚊后因为乏人照料已濒临死亡边缘。

“看它的肚子!里面有小生命推挤,可是它无力独自生下它们。”

萤火虫飞上天花板,天真无邪地散放橙黄光芒,在两只褐蚁的合力之下,白蚁卵从母亲那巨大的腹袋里流泄而出。好一只生命泉源水龙头。白蚁蚁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它不再喊叫。

它用全球通用的嗅觉语言询问是谁救了它?

当它辨识出褐蚁的气息时,相当震惊:“你们是易容蚁吗?”

易容蚁是非常善于运用化学有机物质伪装的一种蚂蚁,体型壮硕,全身黝黑,居住在东北方,它们知道如何制造各种人工费尔蒙——身份确认、路径、沟通……只要恰如其分地混合树液、花粉和唾液。

伪装的味道施放后,它们旋即径行潜入,譬如白蚁城邦,而不会被识破。然后它们尽情掠夺并杀戮。它们手下的亡魂没有一个认出它们!

“不,我们不是易容蚁。”

白蚁蚁后问它的城里是否还有生还者,褐蚁们回答没有。它释放希望被杀的心愿,立即解脱折磨。但在这之前,它想透露一些事。

它知道城邦是如何灭亡的。白蚁不久前发现世界的东方边缘,星球的终点,那是个黑暗疆域,到处光滑,但一切都已遭摧毁。

“那里住着奇怪的动物,动作快且狠。它们是世界的守护者,身上有黑色盾牌可以压碎任何东西。而现在它们连毒气都会用了!”

这番话令人想起已故蚁后碧·史汀·嘉的野心——寻找世界边缘。

难道真有可能?

两只蚂蚁无法置信。到目前为止,它们以为地球是如此广大,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边际。然而,这只白蚁蚁后却宣称世界的边缘已经不远了!还有怪物看守。

碧·史汀·嘉皇后的梦想原来并非遥不可及?

整个故事听来是那么大胆,它们简直不知从何问起。

“但是,为什么这些(世界尽头的守护者)会来到这里?它们想进犯西方疆域?”

肥硕的白蚁蚁后也不太清楚。现在它想死去。它没学过如何停止心跳。得杀死它。

当蚁后指明出口后,蚂蚁砍下它的头。然后它们吃掉几颗卵,离开硕大无朋的城邦,现在只是个死城了。

它们在入口施放费尔蒙,叙述此地发生的悲剧。身为联邦探险队的一员,绝对不能忘记任何一项应尽的职责。

萤火虫与它们互道珍重。它一定是为了躲雨才在白蚁窝里迷了路。现在天气变晴,萤火虫恢复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步调——吃喝、发光吸引伙伴、繁殖……就是一只萤火虫的生括!

褐蚁的眼睛和触角都望向东方。从这里,自然看不见什么;但是它们知道——世界的边缘在不远的地方。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