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肃正军规 ——
Ⅰ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是担任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领讨伐军的战斗技术顾问。
这一年,帝国历四八六年,罗严塔尔二十八岁,米达麦亚为二十七岁,阶级都是少将。在军官学校中,前者是大一年的学长,但当时却不知为何没有机会相识,到四八0年他们才初次碰面。那是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一角,当时被讽刺地称做“后费沙”的军官用酒吧。
当时,米达麦亚正由少尉升为中尉,而相反的罗严塔尔由上尉降级为中尉。并非因为战斗失败或是其他失败要因的霄小、无能之类的因素而使得他的阶级不得不逆行的。
在这之前,战舰克洛先的舰长丹尼曼中校有位以美貌而闻名的千金,而有三位前途光明的青年官向她求婚。这位父亲不知是思想开明,或者只是想回避责任,而叫女儿自己做选择。这位千金处于在三支签中亲手抽出一支签的态势,而三年都未能做下决断。某个星期喜欢上A上尉那精悍的行动力,下一个星期却对其粗野的独断作风嗤之以鼻。某个月被B上尉的深谋远虑所吸引,一个月后却又为其优柔寡断而生气。有一天喜欢上C中尉的年轻单纯,隔一夜后又只觉得他幼稚。因为她本身的价值观未能确立,所以所做的选择也只得一再更动。
而此时出现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上尉。这位金银妖瞳的美男子,只要像古代的灯台般站着,其所放出的光芒就让鸟儿不由得被其所吸引。这位千金被第四个男子夺去魂魄。在千金心中银幕上映出的他,要比A上尉典雅、比B上尉果断、比C中尉在为人上更成熟。
罗严塔尔对这位千金则毫不关心——在她出现在他面前之前。而当她进入视界之后,他就轻易地摘下了这朵花。被摘下的一方则深信这是约定者将来的行为,但摘花的这一方则只想共有寝床而完全没打算共有将来。在这女孩流了几公升的泪水之后,带着骑士道精神和私怨,A上尉、B上尉和C中尉出现在“虚伪的渔色家”面前,要求决斗。
“也可以啊,只要你们调整好时间配合我。”
金银妖瞳的“好色者”如此回答。
就这样,罗严塔尔在一天内做了三次决斗。一次是用手枪,两次是武力。他胜了三次,三位重伤者被送进医院,他本身则只有左上臂受了极轻刀创。
当然在军队内是禁止私下决斗的,挑战者和接受者双方都受到处罚。使三人负重伤的罗严塔尔被降了一级,而自己主动成为受害者的三人也是一样。因为涉及这次决斗纷争的四人都是有着帝国骑士之称号的下级贵族,因此军法会议才能在形式上的公平下处理此一事态。如果负伤的三人有爵位而罗严塔尔是平民的话,则不管形式如何,他的两脚大概都将离开人世吧。不过他的双脚还是得离开当时的赴任地,到最前线的伊谢尔伦要塞才行。
在同一时期,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战斗中立下了武勋,升为中尉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也赴任至此。
渥佛根·米达麦亚此时二十一岁,较为矮小的身体却像体操选手般地结实,身材匀整。疏于梳整的蜂蜜色头发,锐利明亮的灰色眼眸有着年轻的气息,给人富有活力的印象,甚至给人一种个人的勇敢与指挥官的果断结合而拟人化的印象。
二十二岁的罗严塔尔是材修长的美男子,暗棕色的头发倒还好,那黑色右眼和蓝色左眼的组合,对拥有情人的男性而言,也许像是一种不吉物吧。
他们之所以彼此成为好友,似乎是起因于当时一次惊动伊谢尔伦要塞的事件。此事从一个在“后费沙”工作的女子射杀一位客人开始,使得全要塞为之骚然了一个星期,但真相被封印在宪兵队的资料室中。总之,当周围的人注意到时,“好色的下级贵族”和“顽固的平民”已成了可以互道衷心的好友。
在这年末,他们升为上尉,离开了伊谢尔伦。
从此以后,他们在许多战场上一起行动。而军部方面,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共同作战能获致其他人所罕见的高成功率,所以为了有效地利用人力资源,也就让他们联手作战。对他们本人而言,这么呼吸一致的搭挡对象,可说是别无他求了。能呼应米达麦亚的迅速的只有罗严塔尔,而能对抗罗严塔尔的巧致的也只有米达麦亚。
阶级越升高,权限越大,他们的能力就越高涨,合作就越具效果。若以宿命论者的说法,也许会说他们两人注定要指挥大军去征服宇宙,才出生到这人世的。不过,这些话不待他人得意洋洋地下评论,他们本身就已极自然地确信着。
原本说来,米达麦亚会和罗严塔尔这般有着渔色家之外在的男人亲近的要素是少之又少。他在当时,对艾若瑟琳这“像燕子般轻盈”的少女以外的女性,都处于像是在看着无机物的状态,对于一再更换掌中之花的罗严塔尔,只有耸肩遥望。不久后,米达麦亚和艾芳瑟琳结婚,建立了家庭,但在举行简单的婚礼时,女性参加者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出席的罗严塔尔身上。罗严塔尔则冷然地默视,只在礼仪上亲吻了新娘,就立即告退。
米达麦亚的父亲担心新娘该不会被罗严塔尔所吸引吧,但母亲则一笑置之。我们家的孩子也是相当不错的男儿啊!母亲如是说道。而后的结论,母亲的确是正确的。
米达麦亚希望罗严塔尔能得到好伴侣及好家庭。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情。
当然,米达麦亚也对好友的渔色找辩护的余地。其一是:罗严塔尔身为高级军官有其权力所在,但他从未以权力为武器而要女性屈服。和他有所交情的女性,几乎都是被他的美貌、地位或才能所吸引而自愿献身于他。
“会被灯火吸引的虫,本身也有不是。”
米过麦亚如此想,但这也许是他偏袒友人的见解。这一盏“灯”不管由谁来看,都有些过于耀眼,要无视于它是很困难的。
而另一个理由是,只有米达麦亚才知道,罗严塔尔对女性严重不信任起因。这个起因连对妻子艾芳瑟琳,米达麦亚也从未说出过。
Ⅱ
帝国历四八六年对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领导的讨伐行动,对身为用兵家的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而言,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义。他们和几位高级军官,一起得到了“战斗技术顾问”的职称,负责指导没有战场经验的青年贵族们,但这些“徒弟”们欠缺顺从和认真的情况已到了难以衡量的程度。罗严塔尔在一周之间,放弃的次数已有一打之多。而他的友人到底放弃了多少次则不得而知了。
“把指挥权交给我。我三个小时就把它结束掉。”
米达麦亚怒吼着,总之不肖的徒弟们终究是成功地镇压了叛乱,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饮下了毒酒和怨念自杀了。至此,布朗胥百克邸的爆炸事件所引发的骚乱应算是告一段落了,但……
虽然法律规定叛逆者的资产应全部没收归于国库但实际在战场上则各尽其掠夺之能事,勉强留在帝国财务省手中的大概只有不动产或有记名的金融资产了。财务省的官吏时常会混在讨伐军的先头部队中前进,在宝石箱,高级家具或毛皮上贴上“帝国财务省”的封条,尤其是在六十多年前,威廉斯坦公爵的叛乱被镇压之后,为了掠夺和施暴目的而侵入居馆的将兵,看到眼前所及的情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几乎只要是人力可以搬动的物品都被贴上封条了。
“这一切都是帝国政府的公有财产。若是碰上了一根指头,可就是侵犯皇帝陛下的财物了!”
呼吸还没平静下来,比兵士们先到场的财务省的官吏就已转身而去。
这些掠夺未遂犯们为之狂怒,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因为那位官吏并未在威廉斯坦公爵那为数上百的爱妻身上贴封条,所以将兵们就侵犯这些女人,证明了忘却羞耻心的军队是如何地凶恶。
这位忠于职务的宫吏,由当时的财务省次长授与表彰状与奖赏金,但因为私人的复仇心驱使,讨伐军干部们施加了压力,虽然已经过征兵年龄,但他仍被人以士兵的身分送往最前线。不,他违背军部的期待而一直活着,六年后,他回到妻子的身边。
在此次克洛普修特克侯领的讨伐行动中,财务省的官吏也同行了,但并没有那一种“模范官员”存在,将兵们为所欲为地对非战斗员施暴,掠夺财物。比较复杂的是,从这般的蛮行中,可以看出平民出身的兵士对大贵族们所蓄积的憎恶所表现出来的一面。
因此,掠夺成暴行被当成是一种消解需求不满的方式,而有着被默认的倾向,不过,此次的克洛普修特克侯领讨伐行动有些大异其趣的事,就是被讨伐者与讨伐者都同为特权世界的住民的这个事实。讨伐军的编成原本就是为了迎合门阀贵旋们,但参加的青年贵族当中的大半,都把掠夺与暴行和战斗一样地视为游戏。长期享受着特权和物质的充足,使其现实感稀薄化了,为追求刺激而喜好单方面地施虐,加强了希望他人不幸的心理倾向。
住在克洛普修特克侯领的人们,不分贵贱,都成被施虐的对象。在战斗时脸色苍白害怕得颤抖的这些人,对想抵抗也无力抵杭的老人、女性及幼儿,则欣喜地行使着暴力,抢夺财物。
关于这一方面,罗严塔尔从一开始就弃而不顾,而米达麦亚则捉住那些不肖的徒弟加以叱责,不断地努力阻止这可耻的蛮行。
“我教你们战斗的方法,但可没教过你们掠夺、施暴和放火的方法。”
用这台词来促使对方反省,米达麦亚自己都厌烦,但看到蛮行,他却无法装做默然无视的样子。
“有一天你们会牵着后悔的手跳起毁灭的舞蹈,多少记着这些话吧。”
并非在做预言,但米达麦亚带着充分警告的含意说出些话,虽然赶走了这些穿着军服的无赖汉,但一想起在他的视线射程外所发生的恶事数量,不由地起了一阵徒劳感。罗严塔尔以那毫无热力的眼神望着友人。
“正论家的米达麦亚提督,您可真是辛苦了。”
“你别挖苦我。”
虽然理解僚友那不悦之至的心情,罗严塔尔却也不放松他那讥讽的口吻。有一半是对着栖息在他自己内部的某物所说的。
对大贵族的蠢孩子们而言,这场战斗不过只是一次远足罢了。
真是危险的远足啊。人血代替小河在流动,所听到的不是歌声而是惨叫。
听取了米达麦亚的苦涩心思,罗严塔尔的表情也略为正经起来。
“总之他们就如同有着特权和巨富的野兽,有知识却没教养,有自尊心却没有自制心。那种小辈在这五世纪以来啮破了高登巴姆王朝。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伟大的鲁道夫大帝怎么没从坟墓爬出来,咬死这些功臣们的不子孙呢?”
“你说得太激进了,罗严塔尔提督。”
“不过所做的可没米达麦亚提督那么激进了,而且还是在暗地里说的。”
两人面面相对,互相苦笑。那苦笑相当干涩,不必多少时间,就转换成更为辛辣而深刻的表情了。
渥佛根·米达麦亚少将因射杀部下而被问罪,被关进设在一艘输送舰内的禁闭室。罗严塔尔得知此消息,是在将近夜晚时。他闪动着金银妖瞳而站了起来,看到其目光的人都为之畏缩。
“我当然不是正义的化身。但是,当时我的主张必定比那些家伙的主张更有份量才是。
米达麦亚毫不畏惧地断言,但对罗严塔尔而言,是不必再听这些话的。对犹豫不决的警务兵当头棒喝,才好不容易可以会面,但身为少将的身份却被关在仓库的一角,从这一点就很容易可以推察得到,米达麦亚没有立即回答。
“掠夺?暴行?或是虐杀?”
一连串地问下来,米达麦亚的眉毛和嘴唇扭成表示不悦的形状。他所看到的,正是所被质问的全部。
一名军官在一幢宅邸的庭院中,压着一位高贵的老妇人。而在这边,他的友人们正笑成一团。米达麦亚亦认识的这位上尉,当然也是贵族出身,他正和友人打赌“以六十岁以上的老太婆为对象,看是否还能发挥男性雄风”。他们在哄笑中对老妇人施暴,并想夺取妇人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作为战利品,老妇人咬着指头,想把戒指吞下,但却卡在喉上。俯视着苦闷的老妇人,那上尉更为之大笑,以军用匕首割开老妇人的咽喉,取出戒指。然而,那只手就被奔来的米达麦亚扭了起来。
认得米达麦亚的这上尉,脸上浮现了条纹花样。那是狼狈、不平及冷笑的三原色。米达麦亚锐利地看出那并非反省、后悔及恐惧,而自觉到怒气已迅速升到了危险水平,上尉发出哀叫,因为那抓的手腕发出激烈疼痛。
“好,你要如何辩解?这位弱小的老妇人空手地攻击带有武器的年轻力壮的军官,军官因为无法抵抗,只好使用武器自卫,是吗?”
“……”
“就算如此,也没有必要抢夺她的戒指吧?不是吗?”
好不容易对方有了回答。但那却是出乎达米麦亚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有个父亲哦!”
“谁在跟你做户口调查?”
“你听完我的话。我的父亲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表弟。另外,我姐姐嫁入了立典亥姆侯爵一门。在你要主持那廉价的正义之前,最好查一下我的族谱。”
渥佛根·米达麦亚虽是罕有的勇敢青年,但他的现在并非只靠勇敢来建立的。在公私方面的种种战斗中,他都正确地算出敌人的技俩和自己的实力,预测结果,以最佳效率获取实质的胜利,所以才在二十多岁就获得了提督的座位及相对的名声。
此时他应当也该如此吧?但是,愤怒的水量已经越过忍耐的堤防。而对此加上毁灭一击的是上尉白己。不经由正当的议论,甚至也不经由自己的狡辩,而想以权贵的威势来使自己的过错正当化。
米达麦亚抓着那染着血和污辱的手腕,把上尉的身体拉了起来。上尉的友人们,脸色要比上尉本人更苍白。他们就算纠集五打的人数,也对抗不了米达麦亚一个人的锐气。
“在帝国军军规上明文记载:以不法手段危害人民,有损军威者,以将官之权限可处以极刑。根据这条文,将卿即处刑以正军规!”
在米达麦亚的表情中,看出了拒绝让步的严峻,上尉的表情为之一变。他会变得凶暴,是只有在面对无力的对手的时候。他虽然不懂得尊敬勇者之道,但却懂得去畏惧。
“等一下,让我见见公爵。”
他孱弱地哀求着。他已忘记在不久前的过去,自己曾对他人的哀求报以冷笑。卑鄙者的特性,忘却自己所犯的罪,而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拔出枪来,至少给你反击的机会。”
这就是回答。上尉疯狂地环视左右,但没有任何人帮助他。当摇动的视线看到老妇人染血的死相时,上尉的神经线断了。他那尖锐的叫声使友人们的背脊生出了冰柱,他拔出手枪。
当他把枪口对着米达麦亚时,看到令人无法相信的景象。对方的右手已握着手枪,枪口正对着他。这是不可能的,先拔枪的人是他啊——
上尉开枪了。偏离米达麦亚的脸约三十公分的光束破空而去时,米达麦亚的手指才出了力。
光束正确地射中上尉的两眼之间。
像表兄弟之子这般遥远的血缘关系,布朗胥百克公爵欧特,不可能对其有多深的关爱。但是,毕竟是同一族的人,该男子拿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号出来威吓,却仍然被处刑的这个事实,对大贵族而言,已经像是伤了他的体面并在那伤痕上抹盐一般。他以讨伐军总司令官的职权,逮捕“加害者”的军官,自行盘问。
就算到这地步米达麦亚也毫不胆怯。他昂然地面对帝国最大的门阀贵族,承受种种情绪化的骂声,再一一举出例证点破。指责出原本应当规制兵士行为的贵族出身的军官们,反倒先破坏军规,杀害非战斗员,对女性施暴,在民宅纵火,掠夺财物,“实在是大大地使军旗和皇帝陛下之名蒙羞。”
“被称为贵族的各位,若是一般无知的平民也就没话说,有着伟大的祖先,以历史上闪耀的家名为傲,原本应当是富有教养和廉耻心的贵族子弟,却做出如此骇人的丑行,实在令下官难以相信。”
“……”
“帝因军的荣誉,是在于以武力守护国家这一点上,而不是在于行使掠夺、虐杀、破坏之类的恶辣的淫乐上。而令全军彻底奉行则是总司令官的责任吧!?然而,公爵阁下不只默认他们的暴虐,还否定依军规处罚一事,您自己是不是使总司令之座蒙羞了呢?”
米达麦亚也明白,话说到这里,对方和自己都已断了退路。虽然心里明白,但此时,他的气质却驱逐了盘算,他的舌端不断猛烈地连射出弹劾的语句。每一句语都使布朗胥百克公爵脸部的红血球减少。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激动地下令处决米达麦亚,但被亲信的安森巴哈·修特莱等军官们劝阻,避免犯上处决将官的危险,而仅止于下狱。
罗严塔尔摇着那暗棕色的头,叹了口气。
“对着狗和猴子述说真理也是无益。大贵族们,特别是年轻的贵族们,其自我意识是毫无节制的。因为他们的字典上没有限度、节度、程度之类的词汇。”
“我是不得不说的。”
米述麦亚无愧色地回答,听到这句话,罗严塔尔也说不出什么了。当时如果为了自己的安全而默不作声,那么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个人就没有存在价值。
“算了,不管如此何,洒落在地的酒是无法再回到瓶中的了。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吧。
“抱歉……”
“你说什么,我已经不只一次被你救过,我还想一次把人情还清好落的轻松呢!””
一笑带过,罗严塔尔开始思索。
一旦军法会议开庭,就会有相对的形式。罗严塔尔少将将成为首席辩护人,将有匹敌于米达麦亚对布朗胥百克公爵的指谪,不,大概会展开更为辛辣的纠缠吧。对贵族的蠢孩子们而言,无疑是耻辱的扩大再生。
如果要回避此事,而且仍能对米达麦亚施加报复,那么就只有在召开军法会议之前,假装事故或敌袭来杀害米达麦亚了。不,还有另一手段,那就是杀害罗严塔尔,抹消这最强力的辩护人。贵族的蠢孩子们并非做不出此事。如果他们诉诸非比寻常的手段的话,那我们也得有相应的对抗方法。
万一不得已时,虽然不太合心意,但也可考虑流亡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不过,在此之前得让米达麦亚逃脱,并确保他的夫人艾芳瑟琳的安全才行。因为要丢下妻子自己逃亡,米达麦亚是绝不会答应的。妻子!这男子的器量,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获取女人的芳心,却自己自动地投进一个女人的怀中,罗严塔尔对这事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让大贵族那些没道义的宝贝儿子留下大喊胜利,而比他们更公正的自己却得被追逃亡,实在难说是十全的解决方策。不在军法会议上无罪获胜,给那些宝贝儿子辛辣的报应,则实在咽不下一口气。
罗严塔尔为了救出友人,打算尽一切可能的手段。而所谓的“可能”,在此并非是指一般道德所容许的范围,而是指他的头脑活动所能得到的界限。
罗严塔尔心想,光以正当的议论是救不了米达麦亚的。原本说来,若是正当的议论就说得通的状况,也不会有让米达麦亚双手叉胸前,望着禁闭室墙壁发呆的结果产生。帝国的诸法规原本就编得对门阀贵族们较有利,但因为又容许跨越法规的暴虐行为,结果还是一切以权力的存在适从了。如果有个比布朗胥百克公爵更有权力的人在,也许他们二人的正义就能实现了。
罗严塔尔从以前就有个令他相当抱持兴趣的人在。那位人物,年纪轻、也没有门派,所受的误解要比赞赏多得多。
但是在罗严塔尔看来,其才干和将来性,要比那些以历代家门为夸的大贵族子弟们更胜过许多。正如宫庭众人在私下所说的,这位人物——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也许看来真的只是在战场上颇为幸运而已。但是,光是亲自上战场一事,不就要比那些在安全的宫庭及庄园,沉溺在酒池肉林之中的贵族们,要来得了不起吗?
“米达麦亚,一切由我来处理,好吗?我想去拜托一个人。不,我有个想将他卷入我们的事件,结为友方的人。”
“那就一切交给你了,不过,那到底是谁呢?”
“贵族们所说的,金发小子。”
“是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没错。据传闻所说,今年年底他将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伯爵。”
“不过我们和对方可完全不曾见过面呢!”
“目前不是知己,但今后会结为知己。”
米达麦亚两眼眯细了。无疑地是在这一句话中推察友人的心理,看来他像是进入深思,大概是因为预感到这个选择将决定他和友人的生涯吧。
“比起祖先代代传下的公爵,一代堀起的伯爵,要来得有才干得多吧!现在的皇帝未生下男儿,不久的将来会起一声宫廷抗争已是明显可见。既然终须把身命托付在彼此相争的权贵当中之一,那么不论是你或我,都希望能以更有才能和器量的人物为盟主,不是吗?”
米麦达亚虽然沉默着,但并非否定罗严塔尔的话。
“所以,我们也趁此机会,必须确定一下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人是否值得我们效忠才行。如果他能相助我们而与大贵族们的无法无天对抗的话,我们就对他誓以忠诚。”
“……我懂了,一切都交给你了。”
米达麦亚将决心化为声音。既然友人都已替他盘算了,他也只有交由友人全权处理。
“那么,一切就交给我。听着,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所以千万别急躁。千万别操之过急。”
罗严塔尔想到了友人的血气之盛。
“嗯,就这样吧。不过你自己可别为了我的事而太勉强自己。”
“没什么勉强的。女人和胜利,都是不必呼唤就自动靠到我身边来的。”
故意说了句轻松的话,罗严塔尔和被幽禁的友人告别。不过,他并非就此离开。他四处宣言如是米达麦亚在归回帝都以前死去,则将会视为暗杀,并将此事以超光速通信报告给帝都的军务省。因为此一处置,米达麦亚才免于冤死狱中。
就这样,回到帝都奥丁后的五月二日夜晚,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风雨雷鸣之中,来到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住所造访。
Ⅲ
在深夜的访客把话说完之前,吉尔菲艾斯得三次为暖炉重添薪柴。风雨使得季节大约逆行了六十天,舞动的暖色火焰,使眼睛和皮肤都感到舒爽。三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空的咖非杯,那白色色泽给人深刻的印象。窗外风雨依旧未停息。
“……也就是说,卿想借我的力量去救米达麦亚少将的生命了?”
“正是。”
“要我对抗帝国最大的贵族?”
“是的,阁下。”
“代价呢?”
“米达麦亚和我的忠诚及协助,再加上对其他下级贵族及平民出身的军官们的名望。这些您觉得不满意吗?”
“不,哪有什么不满,能得到盛名的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两位少将的忠诚是再欣喜不过的了。”
透窗而来的雷光的刀锋抚过莱因哈特的侧脸,一瞬间,美貌的年轻人看似雕像。
“不过,什么理由使卿如此地想解救僚友?什么使卿肯冒此危险?”
“他是个令人喜爱的男子。如果失去这么一个男人,那么,世间也将少了一份生气。”
“嗯……”
莱因哈特把将成为支撑他的将来的羽翼之人名名单记在脑里,其中也有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名字。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树立武勋,累进到少将的这位青年之才干,是无法忽视的。不过,最后的问题仍在于忠诚心。要信赖吉尔菲艾斯以外的,并表明内心,这并非是件小事。
“如果我拒绝了呢?”
“我不认为会如此。”
“对我而言,我想与其接受卿等的示好,倒不如去讨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心,要来得有好处吧!”
“我不认为这是您的真心话。”
他们不期地互相注视彼此的眼眸。无声中,有某样事物破裂了。
“卿对现在的高登巴姆王朝做何想法?”
在旁边的吉尔菲艾斯,为了不使紧张表现在外,他做了短暂但认真的努力。这是这个夜晚中,最重要的质问,也是最危险的一瞬。
罗严塔尔的姿势略为改变,似乎他也理解到这一点。
“经历五世纪,高登巴姆这衰老的身体,已积存太多脓血了,有动外科手术的必要。”
莱因哈特以沉默作为回答。罗严塔尔的表情及言行所表现的锐利,使金发的年轻人感到心情爽快。
“这个时候,只要手术成功了,就算患者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反正没有人能够不死的——即使是那鲁道夫大帝……”
罗严塔尔闭上了嘴。因为莱因哈特举起单手制止了他。罗严塔尔不是个多辩的男子,但话被打断却非乐意之事;然而这时候,他却自然地接受莱因哈特的制止。
“我明白了罗严塔尔少将,我就尽全力来回应卿及米达麦亚少将的期望吧。”
得到莱因哈特的答覆,罗严塔尔在天未亮之前回去,留下了恭恭敬敬的行礼。
“布朗胥百克公爵、菲尔格尔男爵吗……。看来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和他们呼吸相同的空气吧……”
莱因哈特抚着下巴吐出此话,同席至今未发一言的吉尔菲艾斯才初次开了口。
“您在忧虑敌人增加了吗?莱因哈特大人。”
“看来是如此吗?”
“不。”
“那么,看来是如何?”
“看来似乎是在高兴着增加可靠的友方。”
莱因哈特笑了。冰蓝色的眼眸,映照着窗外闪过的雷光,更加壮丽地闪耀着。
“正是如此。不管我再如何做,和贵族们之间是不会再增加敌人了。如果想飞舞上天空,就必须在大地上一跃的话,耶么现在就是那时机了。吉尔菲艾斯,你立即去调查米达麦亚提督被关在何处。我想可能会在军务所当中,也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势力所及之处……”
听取了莱因哈特富有生气及弹性的声音后,吉尔菲艾斯走向TV电话。看来无聊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被舒爽的兴奋之手在背后推动着,莱因哈特在室内踱来踱去。至少,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太过期待可能会遭背叛。但是,总之他是莱因哈特所期待的最初人材,也是使他决心离陆的男子们。
Ⅳ
对于回到帝都的米达麦亚而言,环境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运输船的金属壁变成了军刑务所的水泥墙罢了。本来在军刑务所里,有个名称颇为滑稽的叫“贵人室”的房间,贵族或将官应可在此享受到一流旅社级的居住环境,但米达麦亚被关进的是一般军官用的独房。后来以“疾风之狼”别名震撼全宇宙的这位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并没有对这一点大叫不平。既然已经被不当地关入壁内,多多少少的环境差异已经不是问题了。饮食也是同其等级的东西,但米达麦亚总会留下三分之一,而被看守人质问。
“你害怕被毒杀吗?”
“我可不是那么柔弱的男人。,,
“那为何不把食物吃完?”
“吃胖了会让老婆讨厌的。”
不论如何,这位被加上电磁石式手铐的囚人,极自然地不屈服。他虽然并未乐天到深信自己的正当性会完全地被承认,但却不怀疑金银妖瞳的友人为了救出他会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因为他本身就是如此的一个男子。
但是当一个只被称为“拷问员”而不知其本名的体格巨大的人,持着电鞭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中终也轻松不起来了。这男人原本是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护局的雇员。
“拷问员”是个变态者,但却是个有能的变态者。拷问共和主义者或犯不敬之罪的人,使他们在精神及肉体上尝苦头,是他的职务,也是兴趣,更是生存的意义。虽然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持局这个阴森的工作场所仍需要他,但即使哪天他被赶出局外,大概也不必为了就职而烦恼。因为他擅长着不麻醉就拔出思想犯牙齿的技术,所以大概可以担任牙医师的助手,另外他也精于从政治的手、脚切下肉来却不致失血死亡的技巧,所以大概也可以成为肉类料理的名人吧。
实际上,他是被视为至宝的人材,时常会被招往其他场所来表现他的技俩,收取相对的报酬。这一次他受到委托,要把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个军刑务所的囚人,在不杀死的状况下好好地修理一番,而报酬则早已收下了。
因为他也是平民,所以这一点他倒不会憎恶米达麦亚。但是,能有机会可以修理以平民身分在二十七岁的年轻时期就得到少将阶级而被称为阁下的男子,实在是一大乐事。他是艺术家,而囚犯只不过是素材,他最期望的莫过子更好的素材。而他却一直欲求不满。前些日子给他的“素材”,在没麻醉的情况下被拔下三颗牙齿,就因痛苦和恐惧而发狂了。
……愉快地介绍以上种种之后,“拷问员”以颇为不满的表情又再拿好了电鞭。米达麦亚的脸上未显出恐惧的色彩,使他感到不满。他缓缓地挥起那粗壮的手腕,再挥了下来。米达麦亚往侧面一跳。虽然是敏捷的动作,但巨汉的手腕却有着想像以上的柔软性。电鞭在空中以急角度移动,从囚人的左肩到右胸,斜斜地击中。
剧痛化为灼热的电流在神经上奔驰,米达麦亚感到眼睑内侧闪着鲜红的光芒。他不由得为之折腰,但却以全部的自尊和意志,忍着不出声。
“啊,竟然没有哀叫,倒真了不起。和那些柔弱的少爷公子们是不同。不过,越是这样也就越有乐趣了。没有门派而在二十多岁就被称为提督的人,何时会放下自尊心大喊救命,那变化的瞬间实在是相当甘美的。不知道你会不会理解啊。
“真是多嘴的家伙。”
吐出这句带着侮篾的话时,米达麦亚已调好呼吸,准备因应下一击。灰色的眼眸中,完全没有败北感,虽然燃着苛烈的抵抗意志,但在激情的底下,却已建立了致密的战术思考的方程式。
米达麦亚的肉体极为敏捷,而脑细胞的活动也不在其下。
拷问员对于对方毫不求饶颇受刺激,再次挥起了电鞭。最早的一次也是如此,因为威吓囚犯上的需要,所以他挥起的动作很大,而且缓慢。他那粗壮的手臂垂直举着,以急速转变的迅速,想要在囚人脸部给予残忍的一击时,囚人的脚以更快的速度飞来。
横扫而来一击。虽然可以预期而加以回避,却无从反击。拷问员的巨体失去了平衡,电鞭缠在自己身上而倒地。米达麦亚现在可以夸耀自己的刚毅了。拷问员发出的哀叫,几乎丢脸得令泥墙也会为他脸红。他在呻吟中想挣脱电鞭的拥抱。
在米达麦亚背后传来声音。
“倒像是卑贱的平民所会有的战法。”
嘲笑的人是菲尔格尔男爵,有三个人跟在他身后。米达麦亚沉默地瞄着他。而代他发言的,是一个边呻吟着,好不容易才从地板爬起的拷问员。
“这……少爷,怎好劳您来到这种卑微的地方呢!”
这大慨可说是奴隶的劣根性吧?对于不能抵抗、弱小的人都以没有限度的残忍去对待的这拷问员,对于有权势的人却是卑躬屈膝之至。菲尔格尔男爵对这奉承者只以侮蔑的视线一瞥而过,就缓缓走向囚人面前。看来他只是拷问员一时的雇主而已。也许是打算从某处透过摄影机来欣赏一场残酷剧吧。
“你可真受礼遇啊,米达麦亚少将阁下。”
恶意的讽刺,被报以苛烈的反击,使他脸色为之一变。米达麦亚如此说道:“是猪就不要说人话,否则会使名人觉得羞耻。”
男爵的嘴一开一合,却说不出再次反击的话。他握紧了拳头,想给套着手铐的米达麦亚惩罚的一击。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习惯殴打部下及家仆。他们在年少的主人面前低头站着,任由虐待狂式的愤怒来袭。不管对方的动作是如何多余,他们也不会回避。但是,米达麦亚和奴隶或家仆的精神是无缘的。他已受过电鞭的洗礼,虽然被套着手铐,但仍后退让男爵的拳头挥空。男爵的上半身游过了虚空。
但是,第二次则避不过了。因为男爵的同伴们,押住米达麦亚的肩膀。
沉重的打击打在腹部,米达麦亚大吐了一口气。在将倒下的姿势上,笫三拳又追击而来。下巴火花飞散,米达麦亚感觉口中有腥昧,颠跛地屈膝在地。一阵厚颜的冷笑传来。
“如何,知道利害了吧?不懂礼仪的平民就该会有这般丑态。”
“谁会知道什么利害!”
米达麦亚喘了口气。之所以没有对他吐出含血的唾液,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如果你有真正的自尊的话,就除去我的手铐,以对等的条件来对打。如何,你怕吗?是会怕吧!胆小鬼,你祖先的勇名可会为你哭泣。”
以极为单纯的表现方式所做的挑拔,却相当有效。虚荣心比自尊心受到更大的刺激,男爵只有前进而去。
“好,你这平民,我就成全你的愿望。来人!把他的手铐除下。”
故意夸示一下自己的胸襟,男爵回视他的同伴。
“还是不要吧,对等的条件下,你胜不了他的。”
有人想说这句话,但却没有人实际说出。男爵从拷问员手中取来开锁装置,打开米达麦亚手铐上的电磁石。
“好,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的确,我没话说了,你很了不起。”
除去手铐的米达麦亚,礼仪端正地加以赞赏。
下一瞬间,菲尔格尔的视界中,天地为之逆转。当他呼吸仿佛停止似地被摔在地上时,才理解到手腕被抓住,而吃了个过肩摔。痛苦的哀叫无视于意识的制止,而自行发出。
周围的人群立即为之失笑,但沸腾的愤怒肉块从地板爬起之后,隔了一阵沉默,便转化成催促受到屈辱的青年贵族进行报复的声音。但不管是哪些声音,都已经不必再透过菲尔格尔男爵的耳朵。他的全部神经都已集中在憎恨及报复的念头上,如果那狭窄的视野偏差了一公分,其感觉就将跟不上。
面对怎么说都较其矮小的米达麦亚,菲尔格尔要高出十公分以上,虽然不及其匀整,但在肉体控制上却不成问题。虎虎生风的男爵的手臂只能划过虚空,在闪躲过后,米达麦亚反击而来的拳头,短而锐利,正确地击中男爵的左额侧面。
男爵的视界中,这次地板和墙壁成为垂直的了。虽然听到自己的头撞击地板的声音,但似乎传达痛觉的神经在某处断了,他没有感受到苦痛。屈辱和憎恶,像酸液般侵袭他的脑细胞。就如他所憎恨平民一般跪倒在地的男爵,从咽喉深处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憎恨。
“开枪杀了他,把他杀了!”
男爵以为应声发出的三条闪光是同伴的手枪所射出的。但是抱手哀叫,倒在水泥地上的却是他的友人们。透过愤怒和惊愕的面纱,映在男爵视界内的,是新登上舞台的另几个人物。黑银色的军官服,还有色调明显不同的三种头发。
“你是、缪杰尔……”
男爵喘了口气。在燃烧般的红发和光亮的暗棕色头发之间,摇曳着连男爵都不得不承认其华丽的黄金色头发。左右跟随着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骄傲的金发小子”伫立在此。
米达麦亚睁大那灰色的眼眸,他在“观赏”着男爵所憎恶的对象。如狮鬃波动的金发,劲烈的冰蓝色眼眸,在美貌当中含有某种压倒性气势的年轻表情,看到这些,他在心中点头称是,他知道友人和自己的选择得到正面的回应了。
冷淡的笑声从莱因哈特的嘴唇,吹向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的菲尔格尔脸上。
“我不会再叫你别动。你可以动动看,如此我就有射穿你那肥大心脏的借口了。”
“小子……”
“如何?你不动吗?身份卑微的人开枪的话可能会打不中哦,你不试试看?”
“小子、小子……”
菲尔格尔男爵重复地念着,两眼中舞着狂热的火花,全身奔驰着的战栗,可说是近乎痉挛了。站在旁边的年轻贵族们之间,也有人半带真心地害怕真会生起一阵旋风。
莱因哈特如同冰雕般伫立着,枪口有如解剖学教授般正确地对准菲尔格尔男爵的心脏。金发的年轻人,一直压制着大贵族的骄傲,而等待对方的爆发。当菲尔格尔的攻击冲动实行的同时,他打算要真的扣下扳机。枪口所象征的莱因哈特意识之苛烈,似乎封住了男爵的动作,但就在一切将在破裂的瞬间——
“请到此为止吧!”
稳重的声音封闭破裂的深渊。罗严塔尔和吉尔菲艾斯的枪口朝向了声音的方向,以人类所能做到的迅速和正确性。当发声者采取敌对的行动时,在其瞬间,他的心脏就会被二条光束刺穿吧。但是,这壮年的军官只动了他的嘴巴。
“我手无寸铁,而且我要找的只有菲尔格尔男爵。我来传达我家主人的传言,可以吗?”
莱因哈特在一瞬的犹豫后点头,军官对因屈辱而战粟的男爵,投以不同于同情的眼神。
“菲尔格尔男爵,我来传达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传言。他希望您略为自重一些。”
“……自重?”
“您明白了吗?”
在菲尔格尔的脸上,几种表情正令人眼花撩乱地交替。结果留存下来的,是压抑满心的不平而顺从伯父的命令,掩去自己感情的表情。怒气和败北感的熔岩从两眼溢出,男爵带着同伴,脚步杂乱地蜂拥而去。米达麦亚在地板边吐了口口水。军官重新再向莱因哈特敬礼。
“让您看到了丢脸的场面。如果这件不祥之事能就此不做宣扬,则米达麦亚提督在狱中的安全,将以我家主人的名誓做保证。”
“卿的名字是?”
“我是安森巴哈准将,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刚才的传言,真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说的吗?”
“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
“我是说,那该不会是以你自己的直觉,为了收拾这个场面而创作出来的吧?”
名为安森巴哈的这男子,脸上的每条肌肉都仍在完美的控制当中。
“我不知您说这话有何根据,但不管如何,能避免无益的流血实在是万幸。您不如此认为吗?”
“……是该如此认为吧。”
莱因哈特吐出此话,把手枪收进腰际的枪套。
“辛苦了,准将,我答应卿的条件。对于卿到达的是时机,还有派遣卿至此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用心,都予于感谢……”
“我会转告公爵。对了,您是如何进到此地的呢?”
莱因哈特的唇端露出了浅笑。
“和菲尔格尔男爵一样,说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号就无条件地被放了,知道了咒语可没有不用的道理。”
“我想这件事我就不必传达过了。”
“就任由卿自行判断吧。”
安森巴哈准将掩去表情点了头,转身离开房间,并希望莱因哈特等人别久留此地。
而留下来的四人,互相看着对方,表情也缓和下来。米达麦亚说了:“初次见面,缪杰尔阁下。危急之际得您所救,下官感谢之至。”
“没什么,稍早之我们就到了,只是在等你把菲尔格尔男爵打倒,有劳连我的分也一起打了。”
说着说着,莱因哈特突然起疑。那个叫安森巴哈的,是否也在米达麦亚对男爵施以反击之前,故意暂且不登上舞台的呢?
“这可真是……能立即为阁下效劳,实在是光荣之至。不过,在战场上可就更能为阁下效命了。离开这个厌恶的地方之后,您就尽管下令吧。”
米达麦亚收起了笑声,真挚地敬了一礼。
“我的友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与我,在此再次对阁下誓以忠诚。请务必对我等寄与信赖。”
就这样,莱因哈特得到继吉尔菲艾斯之后的贵重盟友。在“克洛普修特克事件”中,对他而言,这是值得满意的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