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行星列古尼札 ——
Ⅰ
气体状行星列古尼札,在跟母恒星七亿二千万公里至七亿六千万公里的椭圆形轨道上,以十万四千小时强的周期公转。赤道半径七万三三00公里,质量二千兆乘一兆吨,平均密度一立方公分一.二九克。在中心有由重金属和岩石构成,直径六四00公里的固态核,上面有极度压缩的冰层,再更上层则由氦和氢的流动体所占,如同一般初级天体学教科书用来做记术范例的典型的恒星系外缘部气体行星。
“云层的成分是固态氨,温度是摄氏负一四0.六度,气流的速度每小时在二千公里以上。”
对吉尔菲艾斯的报告点了点头,莱因哈特再度看着布满主银幕的那棕色、白色与橙色的条纹。画面又很快地被厚厚的密云及闪动的电光掩去,而后,嘲笑秩序与谐调的原始混沌覆罩着不被母恒星所宠爱的暗郁行星,在看至这景象的人心中吹进一阵寒风。
莱因哈特搭乘着他所钟爱的——可以说完全是种迷恋状态的——旗舰伯伦希尔,率领麾下的舰队,驻留在行星列古尼札的卫星轨道上。
这天是九月四日。
在这里,没有会掣肘他的行动及指挥权的长官或同僚,只有副官吉尔菲艾斯中校、舰队参谋梅克林格准将、左翼集团指挥官米达麦亚少将、右翼集团指挥官罗严塔尔少将等,都是忠于莱因哈特的人。
而在这里牵制他的行动的,是自然环境。在这里,有着把超现实主义画家的恶梦具体化的光景。这光景以三次元现象的形式包围着莱因哈特,阻挠舰队统一指挥所必要的情报传达,妨碍整齐的舰队运动,使索敌也困难了起来。不过同盟军也处于相同的状况,算是唯一的慰藉。
在伊谢尔伦要塞的要塞司令官室中,召开第六次最高作战会议,是在九月一日。
出席者是以米克贝尔加元帅为议长的中将以上的提督们——说起来也算是贵族们。知道自己是出席者当中唯一没有爵位的人的时候,带着危险意味的不快感,毫不客气地爬上了莱因哈特白晰的皮肤。
这个令人不悦的预感命中了。在当场,莱因哈特·冯·缪杰上将和前些日子升上中将的菲尔格尔男爵之间,发生了意见冲突,立即地沸腾了起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后来被吉尔菲艾斯如此问及,但莱因哈特却无从回答。不过在敷衍回应当中,语气激烈起来,情绪也为之激动。在他记忆中,菲尔格尔这类的冷嘲已不知是第几次了。
“在年底就要被称为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尊驾,对我们这些卑微之辈,大概是不会随便地交谈的吧。”
你们到底是几岁呢?——在莱因哈特胸中冲上一股想这么质问的心情。嫉妒似乎会使人退化成幼儿,有着使人把不能视为幽默的为毒气误认为幽默的要素。当然,以菲尔格尔来说,是存在着有意想羞辱莱因哈特的欲望吧。
“虽说是官阶较低,但卿为持有男爵封号之身,何必把自己和平民视为一同呢?”
而后又有人这么说了,虽说是没有什么恶意,但仍强烈地刺激了莱因哈特的愤怒与菲尔格尔的不满。
“当然吾等还是有着代代身为高登巴姆王朝之藩屏的自尊,也不愿被人拿去和平民或暴发户做比较。”
“这是寄生于民众的王侯贵族的自尊吗?”
从莱因哈特端丽的嘴唇发出的,应算是相当激烈的弹劾之语,但却无法给对方产生负面的感动。因为价值观的基准不一样。对菲尔格尔男爵等人而言,所谓民众是为了侍奉他们大贵族而存在的,因此,即使被责备说他们把民众当成了食物,对他们也是不痛不痒的。使男爵反感的,是对“寄生”这个用词本身所发出的。如果他冷静的话,这个用词可视为与对共和主义者的说法类同,甚至可能陷莱因哈特于窘境,但他却让原本就稀少的理性,被奔腾的激情吹到不知何处去了。
“住口!小子!”
随着怒吼,菲尔格尔男爵踢开了椅子站了起来。莱因哈特也跟着站起来,但他的动作比起对方要远为优美,甚至看起来像是椅子自动退后,好让主人的动作更为完美一样。
此时,米克贝尔加元帅介入两者之间。
比起要如何和在前方布阵的敌军作战来说,如何调整帝国军内部的利害关系,守住他自己的现在和将来,对米克贝尔加元帅而言是更为重要。这并非值得称赞的事,但又要想到会战本身的无意义,就不会认为是应当责备的事吧。应该斥责的,或许是他未向皇帝说明出兵是如何地无意义吧。但是,他若不执掌出兵指挥权,也终究舍落到别人的手上。惰性一这是笼罩着佛瑞德里希四世之治世的色彩之一。
不管如何,对米克贝尔加来说,他必须暂时地把不协和音的起源赶到阵营之外才行。在极短期的视界当中,相对应的自我正当化也起了作用。这对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也有好处——做此想法的他,以充满威严的态度,制止菲尔格尔的激动,对莱因哈特下了命令。
“对缪杰尔提督下令:据报在行星列古尼札周边宙域,有僭称为同盟的叛徒们的部队在徘徊。立即率领舰队前往该宙域,确认情报的虚实,若是属实,由卿自行裁量,将之排除。”
“谨遵命令。”
莱因哈特立即回答。因为他比菲尔格尔男爵更早回复冷静,因此也已自觉到自已的用词可能会为对方所用而成为危险的武器。很明显的,米克贝尔加的命令是基于息事宁人的消极主义所发出的,但不论动机如何,对莱因哈特而言,已经有其利用价值。
菲尔格尔男爵的愤怒也被封住了。对于奉命将前在战场的人再多加辱骂骂,只会使他自己的器量显得更狭小,而米克贝尔加元帅身为总司令的面子也会受伤害,将为不悦,因此……
而现在,莱因哈特随着“虚空的女王”战舰伯伦希尔,在盛怒的雷云狂舞当中前进,寻找着不知所在何处的敌人。
身为战略家,不能自主设定战斗的环境,当然是不合己意的,不过在既定的状况中展露一下身为战术家的技俩,倒也算是件乐事。莱因哈特如此地想,吉尔菲艾斯也有同感。对现在指挥舰队在左右两翼的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而言也是一样的吧。
不过,到现在还处于找不到敌人踪影的状况,昂扬的战意也显得有点脚步沉重了。虽然也想到或许该暂且退到密云暴风之外吧?但万一同盟军在云外布阵,将会受到单方面的狙击,而受到致命伤。
“你认为如何,吉尔菲艾斯?”
在莱因哈特的语声中,有着表现困惑的率直声音。因为这表现出莱因哈特对他的坦诚,所以对吉尔菲艾斯而言这是很令人欣喜的事,但他却也没有什么好意见。若对象是以人类的思绪来做计算的话,任何情况都会有办法应付的,但当你以自然或时间为敌的情况下,战况可就无法随心所欲了。
“也有穷于回答的时候啊,我贤明的朋友啊。”
“别挖苦我了,真是的。”
吉尔菲艾斯一说,莱困哈特伸出纤白的手指,卷了卷好友那自然卷的红发,轻轻揪起。
“两个人都摆着一张沉思的脸,事情也没个了结。还是换个心情吧。”
莱因哈特命今侍从兵端两杯咖啡到指挥官席来。因为不能让人产生公平感,所以吉尔菲艾斯设想到这一点,许可舰桥勤务的全员饮用咖啡。不必担心发胖的莱因哈特,在咖啡中加入了大量的奶精。
“真是真是,难得能自由活动,却是这般状况,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为了解莱因哈特的闷,吉尔菲艾斯故意装了个说教的口气。
“因为对菲尔格尔男爵那种小敌人认真起来,才得这么辛苦,可多得到了教训吧?”
“嗯,得到教训了,今后会注意的。”
莱因哈特羞涩地笑了起来时,操作员的声音蒙上层紧张的阴影,刺激了他们的听觉。先行的无人侦察机发现了不明飞行物体群,距离相当接近。因为严酷的自然环境使各种仪器及索敌系统陷入的几乎发狂的状态,是不能责怪操作员的。下达第一级临战体制,是所能做到的最好反应了。
在正面视界确认了敌人的大舰队从气体状行星的“云平线”另一端悠然地浮上时,帝国军的兵士们感受到战栗的冰刃正从脊椎向上刮起。
被称为“列古尼札上空遭遇战”的这场在云与狂风之中的战斗,可真是在未曾计划的状况下开始的。
Ⅱ
在莱因哈特前方出现的同盟军舰队,是由派特中将指挥的第二舰队。
派特在同盟军中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将,但他固执己意,是要求幕僚服从而非征求意见的那一型。至少担任派特的次席幕僚杨威利准将的观察是如此。
在战斗开始前,杨在军官俱乐部中,罗伯尔·拉普少校给了他一杯咖啡。虽然现在阶级不同,但他和杨在军官学校是同期生,是杨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没有旁人时是不分阶级地畅谈的伙伴。
“没有红茶吗?罗伯尔。”
罗伯尔·拉普一笑,杨就以表情和耸肩,谢绝了友人的好意。
“这咖啡是野蛮人的饮料。色泽就像是泥水一样;而相反的,红茶却是阳光穿透琥珀的色彩——不过只有在泡得好的时候。”
“干嘛那么没缘没故地厌恶它?”
“罗伯尔,这话可就不对了。”
杨威利想着,人生并不是无限的,也许哪天会违背己意地被打断,所以不应当还有勉强自己去饮食不喜欢的东西的空暇。
“在人类只喝酒和茶的时候,文明是健全的。当开始喝起咖啡或可乐这些泥水色的饮料后,就开始了颓废和坠落。”
“是吗?哪天你写篇论文,我想好好拜读一番。”
罗伯尔·拉普没有从真去理会他。他和杨威利从军官学校以来,有着十年以上的交情,早就领会怎么去应付杨了。他单手拿着咖啡的纸杯,另一手伸到舰内收音机的按扭。
“好象特留尼西特国防委员长以超光速通信来激励我们出征部队。要听吗?”
不要——杨威利以表情和姿势回答了。
事实上在出征之前,特留尼西特为了出征仪式而来到舰队司令部时,身为“艾尔·法西尔逃脱”之英雄的他,和派特司令官一起、沐浴在由国防要员长阁下“赠言”的光荣。
自由行星同盟的存在意义,是在于发扬民主共和政治之理念的这一点上,而非在于以武力和帝国抗争。历代为政者中的过半数,都为了夸示自己是拥护民主主义的骑士,而一再进行无益的出兵,大量产生了死者和遗族,使杨威利也觉得苦楚。不过呢,他也有着嫉妒达贡会战以前的那些不必打仗就可终其一生的军人们的不讲理的一面。
国防要员长优布·特留尼西特才刚四十出头,以政治家来说还正值青年期。修长的身材、仪态端正动作洗练、辩舌灿灿、富行动力、最重要的是那粗犷的端正相貌、以及国立中央自治大学第一名毕业的经历,使他受到有权者的欢迎。但是杨讨厌他,辩舌灿灿倒也无妨,然有权者却不去吟味其辩舌的内容,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
特留尼西特问了他。
“对你来说,必胜的战略是什么呢?为了做为日后的参考,我想询问一下。”
“至少聚集有敌方六倍以上的兵力,有着完全的补给与装备,毫无差错地传达司令官的意思,就这些。”
特留尼西特做了个失望的笑容。他是期待这艾尔·法西尔的英雄,说些异想天开的诡计吧。虽然知道是如此,杨可没有为他做口头服务的义务。
“所谓的胜败,是取决于战场之外的。战术终究只是对战略的完成做技术性的补助而已。”
“相当地有见地,不过,那么说来你们军人在战场上的能力就不是问题所在罗?”
若战略条件做了万全的准备之后,叫呆子来也能获胜——原本想用这种极端的论调,不过杨还是选择别的表现方式。
“如果战略的条件对等,当然军人的能力也就重要了。不过些许的能力差距,可用数量来补足。”
“你不认为战争并非光靠数量的吗?”
“那种想法,不过是凑不齐数量的人所做的正当化辩解罢了。”
虽然和帝国军的莱因哈特的动机不同,但对于不介意上司的评价这一点,杨威利这号人物,有着和莱因哈特共通的“不可爱”。侧眼看了一下眉间飘着不悦之云的派特,杨又再继续地主张:“以少胜多是异常的事情。它之所以显眼,和疯子在正常人之中会比较显眼的理由是一样的。”
虽然知道自已表现的方式太过激烈,但还是想要说出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话。如果从一开始就把奇迹列入要素而进行战争,那可是很令人受不了的事。
被司令官派特中将逐开,杨威利准将形式上地敬了个礼,立即离开会场。派特中将似乎是想和身居上位的特留尼西特国防委员长结点私交,但杨则是打从内心里想辞退那种关系。
自由行星同盟军作战营运上的缺点,就是不时有同级的舰队司令官彼此对立,争夺主导权。另外高级指挥官的人事被与政治家之间的关系所左右,军事活动本身就以争取政治家支持为目的而进行的状况也不少见。没有值得称耀的政绩的最高评议会议长的任期一旦接近届满,就常会决定向伊谢尔伦方面出兵,有着军事行动被滥用为政治投机手段的倾向。当然,其中也加入了防御帝国方面来侵攻之要素。就这样,每年平均二次以上的战斗,以红色的墨水为伊谢尔伦回廊写下了历史……
在四处找着可以听不到特留尼西特那碍耳的声音的途中,有人从背后叫了杨。一回头,杨在军官学校时的学弟达斯提·亚典波罗少校,两手拿着咖啡纸杯站在那边。
“如何,学长,别那么没缘没故地厌恶它,里面我加了很多白兰地哦。”睁双眼闭双眼地说完,就把其中一杯拿给了杨。
“白兰地和咖啡味道不合啊……”
一边发着牢骚,杨仍接下纸杯,一看到里面的内容物,表情就有点变把鼻子凑过去,享受着和咖啡无关的芳香。
“原来如此,纸杯里的确是加了白兰地。”
杨很满足地啜饮着纯粹的白兰地。丰润的酒精宝石在他舌头上滚过,滑落到咽喉的内壁。在好喝的红茶之外,他就喜欢喝美酒。
“像特留尼西特那种巧言令色之辈的演说,不喝酒的话可听不下去。”
亚典波罗把杨的想法言语化了。
“他要真那么想,自己去上战场不就得了。燃烧着爱国心的国防委员长阁下在服兵役的当时,也志愿后方勤务,好象一步也没离开过同盟首都哦。”
“很有可能,越远离战场,人就会越好战。真想早点退役,就可以不必跟那种家伙敬礼了。”
“学长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碰上讨厌的事,就马上说着要退役。”
“就算没有讨厌的事,我也想要退役的。”
“这样就不用阳奉阴违,是吧?”
亚典波罗露出了笑容。他在军官学校时期,就已经知道这位学长的志向了。这是一位希望被一堆历史书活埋而死的学长。当这位连穿着军服都不象军人的学长,因艾尔·法西尔逃脱之事成了年轻英雄时,亚典波罗反倒真是同情他了。他知道学长的人生轨迹向着意料不到的方向转了个大弯。
“是啊,总有一天要辞职的。那样的话,就不会被限在军队的框框里,也就能做个公平的历史证人。也许还可以不用敌人的身份,来叙述银河帝国灭亡的光景。”
“帝国灭亡,不可能吧。”
虽是止于礼仪上的反应,但喝了酒的杨去如没听过就算。
“有什么不可能。我们知道银河帝国是人为建立的,那么,当然也能预测到会人为地灭亡啊。”
亚典波罗点了点头,但表情中却未带有实感。即使是过去实际存在的实事,对他们这一代而言也太远了,更何况是尚未实现的未来,就更不用说了。真是的,如果不摆着一副历史学家的样子,可算是一位好学长呢——他随之有了这样的想法。
“就是相信了‘政治体制是永远的’这种傻事,五百年前银河联邦的市民们才会平白将自已的主权交到一个野心家的手中。而鲁道夫大帝所建立的,也不可能会是永远的。”
说到这里就止了口。要说出“自由行星同盟也不可能是永远的”这样的话,即使是杨也有所顾忌。
“那是预言吗?学长。”
“不……”
杨让空纸杯在自己掌上舞动。
“看起来象是在说什么卖弄的话吧。”
他差点让杯子掉了下去,因为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锐警报声,杂乱地击打着他的鼓膜。敌舰队接近的声音响起,亚典波罗跑向主炮控制中心,杨则奔向舰桥。收容在胃里的白兰地,得不到安住之地,以炙热的抗议声灼烧着全身的细跑。
就这样,巨大的气体状行星的云间,因两军的遭遇而成为力量与运气的况赛场。不过当事者们都无暇去欣赏舞台装置的巧妙了。
Ⅲ
窗外景色,被纵模奔驰的放电现象所笼罩,白、青、紫色的闪光一阵阵地为将兵们的脸化了妆。对杨威利而言算是幸运的。当抑制了亮度的舰内照明被外面流入的暴力性光芒所压倒,无从去判别出他被酒精染在脸上的红晕。
帝国、同盟两军的炮火应酬很激烈,但在刚开始,其中的大多数都无奈地划过虚空。在高重力、低温与狂风之酷烈的环境下,连弹道的计算也不是容易的。急速修正射角的努力,也在一瞬即变的环境下化为乌有,让操作员他发出哀叫与怒吼。
人工的雷光,贯穿固态阿摩尼亚的冷云而奔驰,在暗色天空的各处绽放出光之花朵。未能到达目标的飞弹及磁力炮弹,被巨大气体行星的引力所吸引而坠落,在途中抵抗不了压力而溃碎。
灼热的舰体和极低温的云粒相碰撞,产生了可观的白烟,但那却在不到一瞬的极短时间中,被秒速数百公尺的气流吹散。旋涡状的有色与无色的云,令人想起巨龙的吐息,而在其中断时,可以望见遥远下方拟态氢的的茫茫大海。
不久后,同盟军开始以说不上整齐,但已有了充分效果的炮火向帝国军倾泻。特别是第四次的飞弹齐射相当有秩序,看到其轨迹延伸向帝国的状况,同盟的部分人员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在此时,发生了没人预测得到的事情。在行星表面发生的爆炸,投射出电磁波。
强力的电磁波乱流使飞弹的导航系统发狂,其轨迹描出不规则的弧线,逆行到同盟军所在位置的宙点。
同盟军当然是大吃一惊,想要逃开这不孝子的造反,但飞弹撞上了正在反转的舰体的侧面爆炸了。在闪亮的放电当中,一串新的闪光炸开了,一艘战舰和三艘巡航舰,连锁爆炸而四处飞散。
“这成什么样子!”
派特中将以无可反论的率直怒吼着,幕僚们悻悻地互相对望。原本就有最坏的自然环境围绕着他们,但遭遇这种事,令人不禁要相信造物者是有着恶意的。
而同盟军的战舰圣路西亚,更碰上了如同彩画般的恶运。圣路西亚和僚舰尤里西斯并列,绕向帝国军的右侧面,在想对密集的敌舰队发射核融合飞弹,打开发射孔的瞬间,发射孔却受到落雷的直击,发生了爆炸,圣路西亚化为一团光与热。在一瞬之后,苛烈的风暴将这一切都吹往黑暗之中。
僚舰尤里西斯则毫发无伤,虽然在同一瞬间、同一场所打开飞弹发射口,雷电却只打在圣路西亚。
看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将兵们不得不感觉到连舰艇这种无机物都还存在着“运气”这种无法解明的事。也令人觉得,原本“公平”这种要素,就不存在于构成自然的成分当中。而加强这种想法的事情,又陆续发生了。帝国军的旗舰伯伦希尔出现在同盟罕的射程内。在不规则且苛烈的狂风之中,舰艇操纵也未必能完全按照搭乘者的意思。
二发铀238飞弹,由二艘同盟巡航舰同时发射。
此时,在伯伦希尔周围,一瞬间呈现空虚状态。护卫的各舰都被超低温的风暴所翻弄,远离所要守护的对象。二条火线朝向了纯白的舰体,一定有些帝国军的舰长知道将有爆炸发生,而闭上了眼睛。
但是伯伦希尔毫发无伤。珠玉的肌肤上,连擦伤也没有,搭乘员怀疑自己五官的心情远胜于安心的心情。
二发飞弹,在还没到达伯伦希尔的舰首之所,轨道就交叉,而彼此发生碰冲在有如同归于尽的状态下爆炸。爆炸光化为一波波的极光拍打着伯伦希尔,但却没有实际的伤害。
莱因哈特兴致勃勃地说着。
“吉尔菲艾斯,看到了吗?真是个好运的贵妇人啊。我们真是幸运。”
“正是……”
吉尔菲艾斯带着满腔的同意回答了。看来伯伦希尔不只是优美的天鹅,还有着异样的好运。
而我军的幸运就是敌人的不幸。没能改写历史的二艘同盟军巡航舰,挨了“纯白的贵妇人”重重的巴掌报复。伯伦希尔的主炮吐出纯白的光棒,把慌忙反转中的敌人锁定在射程内。看来就象是在被涂满了暗褐色的画布中,丢上白色的颜料。
欢呼声充满着伯伦希尔的舰桥,但在一瞬中转成了寂静。在舰外狂吹的暴风突然变换了方向。有着压倒性份量的大气乱流,开始压制“纯白的贵妇人”和他的骑士们,立即使得帝国军的舰列混乱。
另一方面,在同盟军的旗舰中,得到“自然”这支友军的派特中将,对幕僚当中的一人投出了讥讽的声音。
“杨谁将,你的意见该不会是古代兵法的第三十七计吧?”
随着这句话所产生的同僚的笑声,要比这句讥讽本身更令杨准将不愉快。但是所说出口的,只有假装恭谨的回答。
“是,司令官所言甚是。因为这状况开并非是那么常见的。”
派特笑出声来了。看来并非是要冷笑杨,而是要夸示自己心理上的从容,但是在隔了一拍之后跟从上来的笑声,似乎刺激了他精神上刚直的一面急速地把笑声封入粗糙的颜面肌肉中,而对那些没见识的幕僚以及白眼瞄过。幕僚们的笑声一时失去了能源。
另一方面,杨本身那对于上司本不多有的忠诚心,反射地受到刺激。虽想到可能是无益的,还是姑且说说自己的意见。
“司令官阁下,我个人认为……”
他的好意在虚空中云消雾散。派特以那无法误解的露骨态度,无视于“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注视着荧幕。
杨想起在少年时代,和父亲之间的对话。他那在十二年前死于事故的父亲,对于“忠告”有着独树一格的论调。
“听好,我的孩子,是伟人的话,只要忠告一次就会反省。是凡人的话,重复谏言二次也会改正。而即使是较不成材的人,被说了三次也就会重新考虑。如此却仍不改变态度的那种人,就可以置之不顾了。”
“不必做第四次的忠告吗?”
“因为到了第四次,不是被放逐、下狱,要不就是被杀。所谓的昏君就是如此。所以第四次的忠告不仅会危害自己,还会让对方多增罪过,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嗯。”
“爸爸三次言了无能的老板,而后就独立了。之后就如这般,成为值社会信赖及儿子尊敬的了不起的人物。而无能的老板在破产之后就不知如何了。”
……杨把脸躲在操作桌后面,吃吃地笑了。无可否认的,对他意识的形成上,父亲给与了不小的影响。杨没有见过祖父,但会是那种父亲的父亲,或许也有着不平凡的人生观吧。
派特中将无视杨的进言,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同盟军而言,战况决非是不利的。况且,虽然像战舰圣路西亚之类的不幸,一再地发生,但在狂风与厚云的涡旋中,帝国军仍被迫逐渐退却。几手令人认定战况已快接近完全的胜利了。
球状的放电体闪着白光划过伯伦希尔的荧幕。不过,莱因哈特本身形成一个更炽烈的放电体。
“别退却!至此再退一步,就会直接崩溃。再固守住三十分钟!起死回生之策早已想好了,剩下的问题就看时机了。忍耐三十分钟就能得到胜利的!”
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幕僚相信这句大话。
固守两翼的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也正拼命地支撑随时可能崩散的阵形。也正因为是他们,才能在这破坏性的自然界咆哮,以及极端劣势的战况中,防止军队的崩溃。他们在战斗、指挥当中等待着。等待着他们所选择的年轻上级展现出值得他们信赖及尊敬的才华的那一刻到来。如果那一刻不来的话,他们大概就将以自己的生命来补偿错误的选择了。
在其经验和理论学习所及的范围内,派特中将是个十分熟练的战术家。遭遇战的形式,对他而言或许反倒是求之不得的。
莱因哈特的冰蓝色眼眸一直固定在映出狂风及战斗之惨祸的荧幕,一动也不动。在大半的幕僚眼中都认为他是束手无策而呆然了。但不久之后,他的视线移向唯一信任着他而保持沉着的幕僚。
“吉尔菲艾斯,对行星表面B04座标以核融合飞弹集中齐射。旗舰动作之后,其他舰就跟进。”
这是莱因哈特的命令。
Ⅳ
战况为之一变。
位于同盟军正下方的行星列古尼礼的表面,发生猛烈的爆炸。集中命中的大群核融合飞弹,破坏粉碎了由氦及氢构成行星表面的大气层,达数十亿立方公里的巨大气体团,由下方击向同盟军舰队。同盟军的阵形在一瞬间崩溃了。战术上的计算与努力,在人为造成的自然炮击之前也是无能为力。而且,朝着混乱的舰艇群,帝国军发出无言的欢声,能量光束、飞弹以及磁力弹的集中如豪雨倾泻而去,无数的爆炸闪光为狂风添加了色彩。
派特中将怒吼着,下令退避。不过既然通信回路已经无力化了,只有像帝国军一样,由旗舰率先行来表达司令官的指示,他虽然顾虑自己身经百战的名誉,仍下令上升脱离风暴的云界。在下方有行星表面的爆炸凿穿同盟军,在前方有帝国军在这苛烈的冰冷狂风中,以难以置信的整齐阵形向左右延伸,对着动摇的同盟军以半包围的形势迫近。退路又剩下上方及后方,而由帝国军两翼的迅速且柔软的动态来看,很明显的,后退将会引致敌方的急进攻势。派特在战术层次的判断力并不差。他不得不承认敌人的力量,接受处于败势的认知。
在此期间,同盟军当中,由两位年轻的飞得员——奥利比·波布兰中尉及伊凡·高尼夫中尉巧致的连系运动,把一艘奋国军巡航舰完全地破坏了。这战果虽能提高友军的士气,却挽回不了整个战线所处的劣势。由于派特不再执着,总算是回避了溃灭,脱离战场。
帝国军也避免急追而遭到反攻的危险,暂且退往伊谢尔伦要塞方向。对莱因哈特而言,在局部性的遭遇战中,认真去取胜也没有意义。莱因哈特和派特之间,无可逆转的差异就在这边。
“真糟……”
杨威利的自言自语中,充满着感叹的心思。在帝国军中有着和他设想到相同战法,且将之实行的猪挥官。把气体状行星的表面爆炸本身当做兵器来活用,从下方给予敌人损害。竟然会有别人也想到这种不正常的方法,说实在的,他从没想到过。他虽是没能向派特进言此项作战,但大概说了也不会被司令官采纳吧?
“算了,反正……终究不过是种小聪明罢了。”
在他不服输地自言自语,置身于操作桌的这当中。
获得胜利的帝国军阵营之内,发生了小小的怪事。
名为亚尔特麦的战舰,游过固体阿摩尼亚的冰雹之海,接近了僚艇的背后。那艘僚舰是负责指挥莱因哈特舰队左翼小集团,由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位提督所搭乘。舰长瞄准了那艘舰,随即下令发射主炮。
在战舰的侧面产生了小而鲜烈的橙红色火球。距离太远,虽然命中了,但却无法一击破坏。亚尔特麦的乘员们,在攻击友军的恐怖感,以及对舰长那疯狂韵律的笑声的恐惧,更加地缩成一团。
但是,瞬间的欢喜,得到猛烈炮火的报复,战舰一得知攻击自己的对方所在,就把炮口朝了过去,让对方沐浴在能量光束及铀238高速弹之下。
若细心冷静地看,就可以知道那些炮火虽然苛烈,但都是以充分计算而故意偏离射点的。米达麦亚在不及一瞬的极短时间内领会一切状况,而给予卑鄙的复仇者辛辣的报应。亚尔特麦在回避炮火而移的方向角度,也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亚尔特麦在狂风之中描出缓缓的孤线,在空中移动,而位于其前方有着另外的敌人。
复仇者的舰艇,就这么自愿地飞进撤退中的同盟军的炮列之前。对同盟军而言,没有些许为炮击而犹豫的理由。有着相同内容的几条命令在通信回路中奔驰,而为数十倍于命令的能量光束由上下左右刺在战舰亚尔特麦的舰体,呈环状深深切人。
在光和火焰,或许还有着不能为弟弟报仇的遗憾所沸腾着的熔矿炉之中,亚尔特麦舰长的精神与肉体四散,化为永不停息的冰冷狂风的一部分。
就这样,渥佛根·米达麦亚,在自从克洛普休特克事件以来,从执拗地盯上他的上尉之一族手中,救了自己。
最初传回帝国军司令部的报告,是说战况不利。
米克贝尔加元帅的决定,在他内心的大客厅中,不断在计算、逡巡着该打开哪扇门。那个“骄傲的金发小子”若死于敌人的攻击,他是丝毫不会心痛的,但其结果将使他无从避免皇帝对他追究责任。然而,如果因他的救援而使莱因哈特捡回一命,则会引来菲尔格尔男爵,以及立于其背后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等门阀贵族群的敌意吧。对米克贝尔加而言,在这二者中选一,充满着不情愿及不快。
“缪杰尔提督无事归来了。”
这个回报,解救了米克贝尔加元帅的劳心之苦。既然“金发小子”自行生还了,就算菲尔格尔再有多大的不快,责任也得归于没能杀得了这小子的同盟军。明天大概还会有明天头痛的事因吧?但今晚暂且是可以安睡了。
只为了米克贝尔加带来了消极的喜悦,“云中之战”就在消化不良当中终结。不过,经由这场战斗,帝国、同盟两军都得到了某种程度推测敌方主力位置的材料,而准备进入接下来的正式的舰队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