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千亿的星辰、独一的野心 ——
Ⅰ
被给予用来休息的六小时,用不到一成。莱因哈特延后了密舱睡眠的时间,听克斯拉说明情由。反正在战斗方面暂且没有他出场的机会,而另一方面他的好奇心也已被挑起。
在军官用的小谈话室当中的一间,迎接了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之后,克斯拉开始说了。
“原本,伊莉莎白·冯·赫典贝克伯爵千金与卡尔·马契斯·冯·佛肯,那就是一切的起因了。”
卡尔·马契斯,大致是个不曾认真考虑过社会、人生的青年,可说是连一技之能也没有的人,虽然也置于军队,但不只是没上过前线,就连在军务省的出勤,都相当怠情。
但是,他风采颇佳,谈话巧妙,是个骑马、撞球与舞蹈的名人,服装的嗜好有其品味,对女性很温柔。不,正确地说,或许是擅长装出温柔的模样。他对伊莉莎白下手,也并非真心的,但伊莉莎白这边却是认真的,最初稍微加以冷落的卡尔·马契斯,不久后开始应付不了了。而再更加进展后,有名的花花公子,也认真了起来。他自己或许对以往自己的存在,生活方式有了疑问。
虽然认真了起来,但卡尔·马契斯并不知如何经营生计之道。在年近三十岁之前,都过着向父亲拿取金钱而只会散财的人生。然而,伊莉莎白的兄长赫典贝克伯爵,是个被评为“一位偶然穿上贵族之服的警察官僚”这般的严肃之人。
赫典贝克伯爵这边,严厉地质问他,打算如何跟妹妹维持生活。卡尔·马契斯进退无路了。伊莉莎白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再怎么贫困的生活也不嫌弃。那的确是真心真意的。但就连卡尔·马契斯也明白,那不过是观念上的童话。伊莉莎白是不可能忍受得了平民甚或更低落的生活的。
卡尔·马契斯打算以非法的手段去取得必要的金钱。他所从事的是赛奥基辛麻药的私贩行为。总之,他确实是做了努力了。“如果把那热情放在正途上就好了”也有这样的批判出现,但架空的议论就不多说了,总之卡尔·马契斯得到了与努力成正比,甚至更多于此的成果。不只是一时性地赚大笔金钱,一大群已被统化的中毒患者,理当会为他带来永续的利益。
但是赫典贝克伯爵知道了他的秘密了。冷静而沉着的伯爵也不禁动摇,将成为妹婿的男子竟然是塞奥基辛麻药的私贩业者,他的世界大概也会变成不名誉的麻药罪犯的亲属,而必须接受贵族社会的嘲笑及身份地位的丧失。
赫典贝克伯爵不由得打从内心憎恶卡尔·马契斯。但若是正面诘问他,万一他自暴自弃地去告白了,那就万事休了。赫典贝克伯爵首先私下对卡尔·马契斯的长兄,也就是佛肯伯爵家的家主说明事况,令他成为阴谋的共同实施者,不久后,由赫典贝克、佛肯两伯爵家向军部施加压力,卡尔·马契斯担任会计军官而被送上最前线,最后荣誉地战死。
“也就是说,赫典贝克伯爵为了将不名誉的秘密连同妹妹的未婚夫一起葬送,而将其送入战场的吗……?”
“正是如此,贵族社会、军部、警察,全部同心协力,对卡尔·马契斯宣布了非公开的死刑。”
卡尔·马契斯若是平民,应会根据法令,被公开执行死刑吧。因为是贵族社会的一员,卡尔·马契斯才得以“荣誉地战死”。他因二阶级升而叙职少将,佛肯、赫典贝克两伯爵家为这“为祖国英勇战死的英雄”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阴谋遁走曲的演奏并未就此完全结束。成为婚前未亡人的伊莉莎白,个性改变了,在兄长的劝告下,不久便和留涅布尔克结婚。
“在下也并不完全明白,但推测起来,伯爵也是以他的方式在疼爱着妹妹吧。不忍心看妹妹形同废人,他才让妹妹接受留涅布尔克的求婚吧?”
“但是,为何非得是留涅布尔克呢?”
莱因哈特无法了解,但依克斯拉的推理,留涅布尔克在不久前还身在敌方阵营,这件事似乎是理由之一了。该不会是兄长给了妹妹一个作为憎恨对象的丈夫,企图使她的精神活性化吧?
“留涅布尔克少将本身,或许也抱持和伯爵相似的心情的心情。也许他是打开心扉地跟妻子说了——杀死你未婚夫的人就是我,恨我吧——这种话呢。”
但是,伊莉莎白的心,不论爱恨,都未投向留涅布尔克。似乎也努力要去爱丈夫,但对所有的相关人士而言,一切终究是徒劳,而后终于演变到演奏曲名为“破局”之终曲的事态。
这一年,十二月一日,赫典贝尔克伯爵应妹妹之邀,造访留涅布尔克宅邸,被问及关于卡尔·马契斯之死的责任。在邀烈的争论的最后,伯爵愤而离席,但在要下楼梯时,被推了下去。
从背后被推落阶楼的伯爵,忍着苦痛爬起身来,但从楼上冷眼看着的留涅布尔克夫人,对准抬头望着自己的兄长的脸,扔下了大波斯菊的盆栽。
“伯爵的脸化为一团血肉,好象已不成原形了。”
克斯拉就此结束了话题,莱因哈特为之索然,但他又发觉到这件事。
“等等,有一点本人感到不解,留涅布尔克夫人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兄长,与未婚夫之死有所责任呢?”
受到莱因哈特的质问,克斯拉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高级军官用的箱子。
“此事就与格林美豪简上将阁下有关了,请看这个。”
克斯拉手上,有装帧坚固的一册厚厚的文书,没有装饰的黑色封面令人印象深刻。
“那位大人,把七十六年来的生涯中所贮存的许多秘密,贵族社会及官僚界、军部的种种内幕,都清楚地记录下来,整理下来的就产生这个了。”
银河帝国有检阅制度,即使是政治或社会性的大事件,保有会对当权者会产生不利的真相,均被掩盖了起来。针对这些事,格林美豪简尽其所知地记述下来,加以保管,而面临已近的死期,他将其中极小的一部份向伊莉莎白透露,要她自己做个了结。
“你打算把这记录如何?”
“在下的自由意志是不能决定什么的,一切由您决定,缪杰尔阁下。”
“我?”
不觉地,莱因哈特使用了不适合在公共场合的第一人称。克斯拉保持礼仪,故作无视了。
“这份格林美尔斯豪简文书——暂且这么称,那位老者将此遗托于您了。说是在他死后,将此交由缪杰尔阁下处置,而在下就担任此一使者了,此举是希望能对缪杰尔阁下有所助益。”
助益,那是什么意思呢?数瞬之间,莱因哈特不知该如何判断,并非是因为他欠缺知性,而是思索方式的不同。好不容易理解之时,莱因哈特理也打不出单纯的喜悦,格林美尔斯豪简是在这样告诉他——在这文书中,记载了大贵族及高官们的羞耻与把柄,将之活用,来强化你的立场,使今后的战斗能有利地进行——老者对莱因哈特的未来,抱持着某种展望。
“感谢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的厚爱,但,本人并不想成为胁迫者,阁下的遗托就心领了……”
他的视线投向旁边的至友。
“这位吉尔菲艾斯是知道的。本人是军人,打算以身为军人的器量与才干,开拓自己的未来,就算被大贵族及高官们憎恶,也要堂堂正正地被憎恶。以胁迫的身份被憎恶、怨恨,不是本人所好。”
克斯拉点头称是,似乎是预期了莱因哈特的回答。
“那么,要毁弃这文书吗?”
“不……”
莱因哈特一摇头,头发掀起黄金的波动。
“克斯拉上校,本人也要信任你,就如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信任你一样。因此,就委托你了。你肯代为封印、保管这文书吗?”
“永远……吗?”
“到历史不再是门阀贵族们的独占物为止。”
这是微妙且重大的表现,表示出对现在体制的批判及有意将之改革的意思。但在具体上,并未使用到唆使“叛意”的表现。
有一天,整个高登巴姆王朝的历史,终会不再受到检阅,不再受到弹压,而能科学地检证的时候到来。不,莱因哈特将会使到一天到来,他明白地表示了此意。托付在莱因哈特未来的,格林美尔斯豪简老者的补偿行为,将会那样的形态对历史有所贡献吧。
“在下明白了,就依您所说的来处理吧。这文书会加以封印,尽可能的加以保管。”
克斯拉平稳而带着确切的语气言明了,其态度足可满足莱因哈特的信赖感,带着文书的克斯拉,说明在此攻防战线结束后,将立刻离开伊谢尔伦之事,与之告别了。
“要回奥丁吗?”
“回到奥丁,然后将前往某个边境星域吧。”
“边境星域?”
克斯拉冷静地接受了莱因哈特的惊讶。
“在下并不太受军部首脑喜好,得到格林美尔斯豪简阁下这知已,才得被容许留在奥丁,但那也只限于阁下有生之年了。”
前往边境星域的赴任期间,是明订为三年之期,但被军部首脑所忌避,而边境辗转终期一生的人也大有人在,自己大概也将如此吧。克斯拉如此地预测了自己的未来。
“你愿就这样吗?”
“那倒非我所愿,但现在并没有改变军部首脑指示的力量,只希望不沦于卑屈地自律了。”
克斯拉起身敬礼,提起箱子转身而去,正当他的背影远去之时,莱因哈特喊住他。
“克斯拉!我三年后会得到比现在更强大的力量吧,届时会把你召回奥丁,让你担任与能力相应的地位,所以在那之前请你等着好吗?”
停下脚步的克斯拉,沉默地、再次端正地行了礼后,又掉转脚步而去。
Ⅱ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已近尾声,战火却仍然激烈。
同盟军的杨威利上校发出失望似的咋舌声,脱下黑扁帽,把杂乱的黑发抓得更乱了。不久身为社会人士的自觉似乎又醒了,以手将头发略略整理一下,又再戴上扁帽。他虽是上校,在社会上是被认定其地位的(应当是如此),所以被监护者的少年提醒过他“上校就该有上校的样子”。
战局如此推移下去就算两军舰队消耗殆尽而全灭,帝国军也还有完好无伤的伊谢尔伦要塞,这是初级的算数。当初的作战案,被敌方一支部队的奇袭而轻易瓦解了,在当时就应该撤退的——杨如此认为。
杨的视线离开操纵桌,转回头去看着旗舰的主银幕,以黑暗的空间为背景,数成的光占在闪烁,伊谢尔伦的巨大球体,被七彩的光芒包围着。
通信传入旗舰舰桥。
“驱逐舰艾尔穆Ⅲ号,受中级损伤退至后方,而舰长以下,无人员死亡……”
艾尔穆Ⅲ号艘驱逐舰的名字,刺激着杨的记忆,他安心进吐了一口气。那是他的学弟达斯提·亚典波罗晋升少校,首次担任舰旗所指挥的舰艇的舰名。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击作战,在此时还未归于失败。
但是走向失败的斜路,正在急速增加角度。杨威利的恐惧化为事实而具象化,不断地蚕食着同盟军继续战斗的能力,死者就不用说了,医疗船收容负伤者的能力也几近极限,补给物质大量地减少。后方参谋卡介伦准将,一直面对毫无限际的要求物质的攻势。
“飞弹没了?粮食不够?啊,是啊,用光了就没了嘛,那,你叫我又能怎么样?”
卡介伦吐出这包话,是在切断通信频道之后,人命、能源、物资,都不可能是无限的,帝国军还有个伊谢尔伦这个巨大的补给据点,但同盟军可没有光是如此就可说是相当不利的状况了,竟然用兵思想还这么混乱。
不管愤怒与不满,卡介伦仍完成身为后方参谋的责任。依照他的指示,飞弹及医药、舰体修复系统、干粮等,确认这多达一万打单位的物资正确送往需要的地点后,卡介伦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杨的座位。
“如何?作战参谋大人,帝国军会慷慨地让我们打赢吗?”
“大概没办法吧。敌方只有个机灵点的指挥官,你我就只有到天堂再见了。”
“帝国军有那般的才子吗?”
“我们昔日曾有林·帕欧、尤斯夫·托波洛这些伟大的先人。经过一五○年,帝国军会得到轮回转生后的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吧。”
然而,只要能力与权限不能取得均衡,伟大的将帅在实绩上也就伟大不起来了。在目前,帝国的首脑部和同盟军的相较之下,可是有得比的。
不过,似乎多少还是有所可为的,他有如此感觉,杨虽是公开表示自己讨厌战争。但一看到战争的实施阶段在做些傻事,也就不由得想插个嘴了。我军的总司令部,似乎是想累积个人的武勋、得取战术上的胜利,合计战术上的胜利比得到战略上的成功吧?
要是如此就不需要用兵学了——杨讥讽地想着。在某种意义上,实战是用兵理论的证明,在杨的看法中是如此,若由卡介伦来说,也许就会说成是需要与供给的经济行为了。
不同于卡介伦准将及杨上校的想法的,将战争中的个人演出要从技术提升到艺术境界的胆大的小集团,是存在于同盟军的。除了“蔷薇骑士”以外,有如此强烈倾向的,是单座式战斗机斯巴达尼恩的飞行员们,特别是第八八独立空战队所属的四人组,将自己以扑克牌的A作比喻,据说每次战斗都以击坠数来打赌,这是有富实根据的传闻,在这次战斗中,从母舰出击之前,四人也轮流地喝着威士忌以壮气势。
“活下来的人,可以随自己高兴来写历史。才不能轻易就死了呢。”
“黑桃A”瓦连·休兹中尉把口袋威士忌酒瓶投向了伙伴。他是个有着瘦长体型、尖下巴尖鼻子、棕发的青年。“方块A”沙列·亚吉斯·谢克利中尉接下了那酒瓶。浅褐肌肤,黑色卷发,黑眼眸的年轻击坠王,轻举酒瓶喝了一口,大呛了一下,接受僚友们挖苦的笑声后笑了一下,又把酒瓶投出去。
“梅花A”伊旺·高尼夫“红心A”奥利比·波布兰两少尉,同时伸手相去抓住瓶子,但瓶子在互撞的手上弹开,在落到地板的当前,休兹巧妙地救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反射神经,真正还能活到现在啊。”
“我有美丽的天使护佑,跟你们可不同。”
“知道吗?酒醉着就去打仗,可真是了不起的人啊。就是这样他们才能当得上高官吧。”
互相投以几句毒舌,一边把头盔装在飞行服上,奔向爱机的四人组。不久后管制室传出发许可的通信,母舰舱门打开,将星辰与舰艇的上海切出一块矩形……
个人演出的妙技,在积压舰的舰长层级中,也找得到几个范例。
帝国军的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校,以上面回头并齐射主炮的这再大胆不过的方法,阻止了同盟军部队的渗透,使二艘战舰重创,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喷出金属粒子的在发生舰队火灾而脱离的二艘受创战舰。为了替他们复仇,同盟军的数舰迫近起来,同时集中发射荷电粒子炮的光束。以巧妙的操舰回避光束的坎普,向总司令部请求援护,但被回以“已无余力”之回话,放下交错大胸前的粗壮手臂吐同一句。
“是吗是吗,我完全明白了。告诉总司令官,战争就由我来打,躲在安全壁垒里的家伙,又能做什么了!”
因为通信接线生机伶地切断回路,坎普的气话没传到总司令部。结果,坎普在中弹的情况下全力从敌阵中脱离了。
一旦陷入混战状态,同盟军反倒该利用这状态,在不被使用“雷神之锤”的情况下,全军撤退才对,格林希尔上将是如此认为,但实行上并不容易。首先得有致细的战力分离才行。
两军就在如此欠缺统一与统制的情况下,渐渐量产着死亡与破坏。手段本身反倒化为目的的战争的愚劣,似乎集中在伊谢尔伦回廊的一角了。
在这愚劣性的当中,也有人在享受着死与战栗的游戏,既然不能置身局外,只好尽一切技巧,去享受状况了——大概是基于如此心态吧。休兹、谢克利、波布兰、高尼夫的四人组,驾着爱机从母舰跃出后,已经把合计十架的敌人——帝国军座式战斗机王尔古雷,葬送在虚空的墓场了。
“怎么了,波布兰,你还只有击落一机而已呢。看来你要一家输三家了。”
这通信在回路上奔过之后,奥利比·波布兰在其他三人眼前,二次闪动枪火,两个爆炸光,马上他的牺牲者就和其他三人数量均等了。
“我的个性是自己吃亏是不在乎的,但看到别人占便宜可就耐不住了!”
“这种心理,叫做穷人的心理变态,波布兰家对儿子的人格培养算是失败的了。”
他们并不是要玩弄别人的生命。他们自己的生命也早就交给这游戏的那超越的支配者了。有一天,当比他们更卓越的是击坠王出现在敌军时,他们也将随着爱机化为火球而四散,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们如相信着,至少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们要保持开朗地活下去。
Ⅲ
编织着无数小小的英勇故事,名为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这一匹高布林纺织品,逐渐织成血与火焰的颜色。
“如果再这样打下去,不但战况会就些停滞不前,连回家过年都成痴心妄想了。”
也许有人如此提心着,不过目前看来,存活的人似是全被给与在故乡度过新年的权利了。十二月六日,同盟军在千辛万苦之后,将全军的过半兵力在混战区域的外缘重整编了,完成了巧妙的夹击态势。
使此事成功的,是作战参谋杨威利上校的功绩,有一小部分在人在背地说:在他的脑髓的一隅藏着小小的魔法神灯,只有在神灯的魔神偶尔从沉睡中醒来之时,才会想出令他人惊叹的作战方案。当然,这位魔神在一年当中似乎有三五○天都在睡觉,不过现在似乎是起来活动了。
但是,这也归功于参谋长格林希尔上将肯采用他的作战方案。依照参谋长的指示,同盟军在伊谢尔伦要塞右侧——从回廊的回盟这边的出入口来看是右侧构筑了火线,经由三次的集中炮火,把相关数量的帝国军,逼进“雷神之锤”的正面宙域。然后从左侧面进行的机动的波状攻击,给了帝国不小的勋害,二小时内,帝国军就遭受超过了之前二十四小时所受损伤的质与量了。
结束正式的休息后,莱因哈特未接到再出击的命令,一直在伊谢尔伦要塞内待机,贺尔曼·冯·留涅布尔克少将的战死,他的阶级晋升为上将已经由帝国军总司令部正式认定之事,由吉尔菲艾斯报告之时,莱因哈特拿着咖啡杯的手,极微小的摇动了。
“是吗,留涅布尔克他……”
莱因哈特声音所发出的反应,只限于这句话。
留涅布尔克是不会喜欢受到怜悯的吧。莱因哈特对于年长十七岁,逆流亡而来的男子,要去全面理解是不可能的,但只有这一方面是正确的把握了。因为在构成莱因哈特精神的多面体中,也存在有这么一面。莱因哈特把死者的记忆封入脑细胞的一部份,把意识倾注在为生者而立的作战方案。
同盟军以格林希尔上将所指示的作战行动将战线扩大了。特别是何兰多少将的分舰队以柔软而极具机动性的舰队运动,三次突入帝国军的阵列,揽乱阵形后,再向该处集中火力,得到辉煌的战果,使何兰多扬了威名。
但是,全体同盟军的这个攻击,被帝国军不久前才配属伊谢尔伦驻留舰队的二位准将阻止了。今年二十七岁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二十六岁的渥佛根·米达麦亚,虽然麾下各只有一六○艘的炮舰飞弹艇,但将之巧妙地配置,再加上机动性地运用,获得惊人的战果。
当然,既有着压倒性的兵力差,他们也不可能长期抵抗。玩弄敌军五十多分钟后,两位青年准将立刻迅速后退,撤收到伊谢尔伦的后背。
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第二个特征,特别在帝国军方面,三十岁以下的年轻指挥官们,个个立下功勋,树立了功名,老一辈的指挥官中,立下与地位名声相当之功绩的,大致也有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上将了。
“无能的长官们都死光的话,新的才能就会有出场的机会。以此而言,这场平凡的战事也有其意义了啊。”
在这无秩序的会战中,莱因哈特已经树立了足以晋升中将的功勋了,但是,他的资质却不能被小小区区的武勋就满足。只要自己一个人耀眼就好了——虽然也有如此辛辣的心情,但身为战略与战术的天才儿之精神要素,使他不满于现状。
“自称同盟军的叛乱军们,是无法长久地在此军域一直作战下去的。只要派一军冲出,切断他们的退路就行了。不,只需要假装是如此就行了,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耐不住只是自问自答,终于莱因哈特插了手了。写好对司令官米克贝尔加元帅的上书,就将之送交元帅,虽然完全符合形式,但从参谋之一的斯特汀少将手中接获该份上书的米克贝尔加,眉梢高高地耸起。
“可恶的金发小子,也敢对长官的事插嘴啊。乖乖地服从命令,也就平静无事了。”
米克贝尔加元帅对莱因哈特第一次生气,或许是就是在这时候了,至今,米克贝尔加元帅与莱因哈特之间,矗立着许多地位与人的障壁,年龄仅仅十八岁,阶级不过是少将,家世在零以下,这种不应存在于帝国体制中枢的异端者,没有必要去意识到其存在。不过,米克贝尔加并未能到以偏见去看着莱因哈特,他不得不承认其进言合乎战理。此时,元帅以老练的方法来处理了事态。
透过斯特汀少将,元帅的回答传达给了莱因哈特。虽许或卿之进言,但成功之可能性有其疑问,若卿自身愿担任作战实行之负责者,总司令部亦不惜全力协助——如此,也就是叫他自已去做做看吧的意思。
“吉尔菲艾斯你认为呢?”
“请做吧。莱因哈特大人。”
“你也如此认为吗?”
似乎是简短而缺乏个性的对话,但因思考的波长完全不同步,所以不需要漫长的会话或丰富的表现。
莱因哈特对自己作战行动有着自信,也不打算回避作战立案所附随的责任。本来是没有考虑的余地的了。但莱因哈特的弱不在于他本身的能力,而在于属他指挥下的兵力只有二千余艘的这一点。要是被见死不救,那可不成,但是,和吉尔菲艾斯二人合力,这危险应当也能克服吧。
莱因哈特答应实行了,元帅也就不得不许可作战了。
“好,总之让他去做做看。他要是失败,再别的手段就行了。”
米达贝尔加下了决断,他的敌意还未深到希望莱因哈特失败,或企图使他失畋,而且,最重要的,要是不设法收拾处理现在这不象话的战况,米克贝尔加元帅本身的地位与声望可能也会有变动,例如,在军方部分人士也存在着,梅尔卡兹上将的实绩与指挥能力比米克贝尔加有着更高的评价的呼声。若是米克贝尔加不争气,宫廷及帝国政府的意思会如何改变,可就很难说了。
就这样因为种种情由,促使米克贝尔加下了决定,给了莱因哈特机会,而为第六次伊谢尔伦攻防战,带来了终结的时刻。
Ⅳ
同盟军的态势,显得较为消极。在十二月七日到九日进行的攻势失败时,本该在未受到致命的损失时就从回廊撤退才对,这种意见逐渐成为总司令部的主流。即使在主张强硬论,若未出具体的解决策略,是不会有说服力的。
“以杨上校的意见,已是应当撤退的时机了,前几天,根据他的提案……”
正要说出的格林希尔上将,被总司令官制止了。
“等一下,参谋长,据贵官的口气,杨上校已经想好了撤退案了,是吗?”
罗波斯元帅不得不如此确认一下,格林希尔上校回答是YES。杨威利是六年前在艾尔·法西尔星域树功,解救同盟军之不名誉的人,这次也应当期待他的构想力与见识才是吧?
“艾尔·法西尔之事不过是碰巧,这样的意见也很多的,贵官是否留意到这一点呢?”
罗波斯元帅原本是讨厌杨威利这个“不小心当上军人”的青年。在同盟军中枢的职业军人中,某一部分有过度信赖个人幕僚的恶评,但罗波斯元帅还不至于顽固执迷的地步。
格林希尔上校而言,要说是信赖杨,还不如说是期待着黑发的青年上校在此次作战中不时显现的智略“光华”。因此,当杨表示出与他本身的思案不同的作战方案及见解时,他便将之驳回,不会特别对杨有所眷顾。
而当罗波斯元帅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索敌管制员传来充满紧张的连络。
“报告,从伊谢尔伦要塞出击的帝国军的一支部队推定总数约为二千五百艘,在战域中斜行到我军背后,可能打算阻绝退路。”
一瞬的沉默后,罗波斯元帅咋舌。
“那可糟了。格林希尔上校,杨上校也预测到这件事了吗?”
“在几个预测当中,的确是有的。”
“嗯……”
罗波斯元帅一手托着肥厚的下巴,深思起来,在他那细小的眼睛深处,高速运转着那生化计算机。
十二月九日二十二时的时刻,帝国军及同盟军的战死者,都已达到三十万人以上。如果“雷神之锤”已经发动的活,同盟军的战死者数目会更增加,帝国军的则会减少吧。因此到此刻为止,以同盟军而言可说是了不起地善战,若至此能平安归返的话,对罗波斯的指挥能力之评价将会提升吧。
罗波斯就算做了如此打算,也不致于遭到非难吧。若是决心不再多加产生死者的话,反倒值得赞赏,当然得要是他本身有考虑到那一层的话……
完成了正确的计算后,接着就必须去实施才行。得一边和帝国军战斗,而又让全军脱离到“雷神之锤”的射程外才行。那不是容易的事业,但罗波斯到今天为止,其事态处理能力的评价并不怎么低的,或得真正的价值,现在要受到考验。
莱因哈特的目的,是出到混战区域之外,假装同盟军的退路已被断绝。因此,他并不管在前进路线左右布阵的同盟军,选定敌人分布较弱的宙点,像是将两点连起来一样,快速地疾走,那飞天般的速度,当然会引起同盟军注意,他们有着强烈的欲望去捕捉、击灭这可恶的敌人。
“别让他逃了!追啊!”
专注于眼前的利益而不顾大局的人,与凌驾于此的人之间的差别,在此就显现出来了。同盟军的各指挥官,为了捕捉击灭莱因哈特的小舰队,翻转舰首杀了过来。
其第一波,被巧妙的斜线阵发出的集中炮火粉碎,第二波攻势闪过之后,同盟军的战意。急束上升到近乎发狂的境界,而一心专注于打倒这可恶的敌人。
同盟军总司令部的部分人们发出恐惧的声音。
“二千艘左右的数量,无法遮断我们后路的,那是诱铒。帝国军的目的,是在于把自军与这同盟军的战力拉开。”
杨上校洞察了、断定了。但有几个不确定的要素存在。就算作为诱铒,仅仅二千艘是太少了。也许突破不了混战区域,就在敌方炮火之前被解体了。或者,这只是某个急功的人,所做的个人行动呢?若是如此,打算假装切断同盟军退路的战略构想。及高速突破混战区域的战术上的洗练都非寻常。而且那无名的敌将完全掌握了大军的心理弱点,没有比被少数敌军玩弄更加屈辱的了。想要瓦解大军,第一步,就是经此屈辱感来混乱全军的统合运用,对此一态,杨亦有其解决之策。
“在混战状态下,走出雷神之锤的射程外,到时再拉开彼此的战力,急速撤退。”
要实行此事,极致洗练的战术能力是必要的,对杨而言,那是最大的障碍。不论他想出如何合乎战理,而且针对敌人心理盲点的作战,若未被完全执行,就只是平行宇宙的梦想了。
杨以那边自己都感动的热枕再次提出建议。但罗波斯有自己的想法,又不高兴年轻幕僚的进言,在第三次进言时,时机已晚,已失去了干涉状况的机会了。
“追来了啊,吉尔菲艾斯,他们中计了。”
莱因哈特的表情与声音都充满昂然的光彩,看起来不安与危机感连分子等级也都不存在,那有一点点是演技,除了吉尔菲艾斯以外所有的幕僚,所有的兵士,莱因哈特必须让他们服从,比起自己手脚更加确实地行动才行。
“诸位要丝豪不差地遵从我的角度,确实地服从我的命令、我的指示,不得有误。诸位是别无他路可走的,要铭记此事!”
只有我知道你们生还的方法,莱因哈特如此放言,要求全面的服从。他的部下,约十五万人的兵士,只有顺从了。若抱持反感有所懈怠的话,那个人就只有战死一途了。除了信赖这充满光彩的年青人的力量以外,别无他法了。象是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上校,在自已涂装成漆黑的座舰上,对着部下说了“他的容貌是超乎常人的,只能祈祷他的头脑也配得上容貌吧!”
部下的反应,令莱因哈特满足了。他近乎苛刻的命令,被迅速实行得毫无间隙。
“但是,如果被见死不救的话……”
这种担忧绝非没有。就此任由同盟军蹂躏莱因哈特的部队而去——这对帝国军而言,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超乎讥讽之表现的认识。莱因哈特的成功与荣达,对高登巴姆王朝的命脉而言其实是个大凶兆。因为金发闪动的年轻人,是为了打倒高登巴姆王朝,把鲁道夫大帝的子孙拖下来,才一直在战斗,攫取胜利的。
但是,帝国军为了援护将来的帝位篡位者,对指挥混乱的同盟军,采取攻势,在战术荧幕上确认了此光景,让莱因哈特合了心意。
此时直接指挥帝国军的极为老实,避免使混乱加剧,慎重地保持距离,开始以炮击攻击同盟军的后背,在这些事态交错之间,战场本身远离了伊谢尔伦要塞,而且在帝国军巧妙的战斗运用下,混战转变成了追尾战。
“去追那部队也倒好,可成为从伊谢尔伦撤退的契机。但是,无论如何得维持与帝国军的接近战状态,否则会为‘雷神之锤’的好粮食啊,要一边战斗一边拖近敌人。”
格林希尔上校把杨上校的,也是自己的意见,如此传达给罗波斯元帅。
但是在现实上,一边战斗,一边被拖近的同盟军。虽然不知道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名词,但以二千艘的小舰队如此巧地驱使、抵抗、玩弄同盟国的大兵力。只是玩小把戏的名手。只有指挥千单位程度的器量而已吗?或者……或者……
“该不会,那个部队的指挥官,和上个月回廊被逃脱的那个敌将是同一个人吧?”
想到此事时,战栗的冰刀在格林希尔上将的精神世界中,象溜冰般地滑过。他身子颤抖了一下,环视周围要取助言。他此时最为期待的人物——杨威利上校正两脚放在操作桌上,脸上盖着黑扁帽沉睡着。
格林希尔上将没有怒吼,他是同盟军数一数二的绅士,虽然没有怒吼,但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太过高估杨威利了,而要改变这看法,还需要整整一年以上。
以杨而言,既然自己没有作战选择、实施的权限,他认为此次已没有他现场的机会了,但因为这个失误或许将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航路。
在舰外,每一秒种,帝国军与同盟军的位置关系都在激变。从远处看那光景的话,或许象是大群萤火虫乘着急流疾奔吧。欠缺统一指挥的追击战,定然会更加速、失控的。而且,很愚蠢的,三万艘认真的追击着二千艘,因锐利巧妙的反击而出血,反倒更加发狂了起来,想把对方击溃。
对此狂态泼下冷水的,是一位管制员的声音。
“看啊,伊谢尔伦要塞!”
那不是报告,是哀叫。而在这战场上没有人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一点,亮起能源充填所发出的特别的亮光,并急速地膨胀。
“雷神之锤”终于在主张自己的存在意义了。惊愕与战栗,以几乎光速的速度,奔进两军将兵的精神回路。
“吉尔菲艾斯,叫全部队急速上升!以全速航向回廊的天顶方向。贴到‘天花板’上去!”
连莱因哈特都说上不上是好整以暇的,吉尔菲艾斯传达的命令,比起所有前倒更加被认真地遵守了。象在模仿莱因哈特的部队,同盟军的舰艇也拼命试着回避。向回廊周缘部前开。
光芒炸裂了。
闪着白光的巨大光柱,在回廊直线前进,数千的舰艇化为黑色影画而消灭,未受到直击的光术周边部,发生无数的小爆炸,舰体被撕裂,化为水球、小小的光粒。那每一粒,都要求了一百单位的生命做为代价。
一击之下化为虚无的圆柱的回廊中心轴。又奔过了第二道主柱。又产生新的牺牲者,但那几乎只是某方象征性的胜利象征、某方败北的象征,以及将伊谢尔伦要塞的难攻不落,印在宇宙深渊的象征。
Ⅴ
十二月十日十七时四分,第六次伊谢尔伦要塞攻防战,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面退却下终结了。
同盟军在战死者是七十五万四九OO名,帝国军则为三十六万八八OO名。同盟军未达成伊谢尔伦攻略这个战略上的目标,在死者人数上还凌驾敌人。只留下“在雷神之锤方动之前还势均力敌”这战术层级上的自我满足,而与之交换的,却是相当于一座都市全人口的生命丧失。为了补充,同盟军的征兵部门必须将许多新兵从工作地或学校征集而来才行。帝国军虽然比较好些,仍得要征十万单位的新兵才行。而后民主共和政治与专制君主政治之间赌注存亡的战争,仍会再继续下去,要是为死者人数而胆寒,也就不打不起战争了。要是想到敌兵也有家人、情人的话,也就杀不了人了,用枪剑挖穿某个人的温柔情人的咽喉,用光束射进某个人所爱的丈夫的眼睛,用战斧劈开疼爱婴儿的父亲的脑袋,这就是战争,而命令兵士们如此做的人,咒骂战争反对者为非国民的人,总是在安全的地方独占着战争所带来的利益……
杨威利上校的心情说不上是愉快,两肘顶在操作桌上,两手抵住下巴,一头浸在思索的澡盆里。
杨威利上校身为作战参谋,提出几个作战案,立下了功绩,回到首都海尼森之后,大概将晋升为准将了,但因为让格林希尔上将失望,大概不会留在统合作战本部或宇宙舰队总司令部这种军方中枢了。
同盟军的杨威利与帝国军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在其资质上其共通的一面,地位越升高,权限越大,其才干也和越增光华。
但是,杨可说是战争的构想者而非实行者,或是哲学者而非构想家,亦或是批评的观察者而非哲学者吧。这和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资质,或许是完全相反了。杨要去自觉到此事,仍是在经过一年之后,杨并非超绝的预言者,他是解析过去现实而在理论上预测未来的。因此,当时就算格林希尔上将要求他回答,大概也无法确实回答吧。
亚列克斯·卡介伦准将,告诉了杨在总司令部中对他的评价。
“他们说看来你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在艾尔·法西尔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别人丢脸的时候,就做些好看一点事情赚些点数,而提到晋升。”
虽是酷评,杨却未发怒,反倒有些同感,的确是有这么一面的啊,在艾尔·法西尔也是如此的,在别人失败时,他成功了,不就是那个落差把他抬上今日的地位吗?
“咖啡不喝吗?要冷了。”
“因为尤里安都为我泡了好喝的茶,军队里的咖啡感觉上越来越难喝了。真是麻烦啊。”
“这不是有了个生还的好理由吗?感谢吧。”
“也对。”
“怎么,看你没精打彩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如果我有更大一点的地位与权限的话,我会多减少一些战死者的,就只有要减少一些些……”
卡介伦拍了拍越说越小声的学弟的肩膀。
“去喝一杯吧。老实说,老婆让我把娘家秘藏的白兰地带来了。说是用在战后生还时庆祝。”
“真好啊,那我就享用了。不过,不是说要娶老婆就该娶长官的女儿是吗?”
对心情调整后的俏皮话,卡介伦并未立即回答。
在战斗中一定是非必要的,但对战斗后的生还者一定是绝对需要的东西,大量地运进来了。脱下装甲服的兵士们,蜂拥到大箱的罐装啤酒前,一手一罐地传了开来。“蔷微骑士”这个嘲笑任务失败的死神之惯例,是生还者一个小小的仪式。酒过一巡后,放声高唱也已成了惯例。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对一位军官说着。
“喂,林兹。”
“什么事?连队长。”
“你毕业的专科学校,有首出征士兵情人别离的歌吧,你来唱唱吧。”
“我现在也还很讨厌这首歌啊。”
“……原来如此,那我不唱吧。”
大概了解连队长部分的心情。林兹清了清喉,开始唱了。那是丰润的歌声。不只是个绘画天才,在歌声上他也是连队第一的名手。
难耐长久的别离
就倾饮这酒杯吧
如同珠玉的这一夜
我来为你歌唱吧
我半生梦醒
远望逝去的岁月
溶入你的泪水
今宵酒更苦涩
林兹的歌声停了。先寇布视线动了动,瞄了连队第一歌手一眼。
“怎么,这首歌二段就结束了吗?”
“不,还有后面的。”
看了下连队长的醉眼,林兹点了点头,调好声调,再又唱了。
赴往死地的我
难望与你的未来
埋葬深厚的情感
再来为你歌唱……
年轻的布鲁姆哈尔特,对着手上的啤酒罐叹了口气,先寇布反复着回响在听觉的歌词。
“埋葬深厚的情感,再来为你歌唱……”
形式老旧,而且感伤过剩的内容贫乏的歌,缺少对战争及领导战争的负责人的批判精神,在男女感伤的关系层次中埋沉了社会性。虽然如此,为何却奇妙地引起人心的共鸣呢?
“大概这就表示我是个内容贫乏的人吧。”
华尔特·冯·先寇布喝了罐装啤酒。原本就苦涩的液体,一边冒泡地流入咽喉的内壁时,先由过去的一部分,也跟着流落了。
莱因哈特率着部队归回伊谢尔伦。在收容完全出击的全帝国军之前,他和部下们被命令在要塞处待机四天半,这就是奋战的报酬,总司令部对他的评价也就看得出来了。
“还不是依靠‘雷神之锤’这巨人般的硬体设备而已,这么低俗的胜利有什么好高兴的。”
自己若是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的话,不使用“雷神之锤”,就可打退夸称为同盟的叛乱军了——他如此的想着。透过萤幕凝视伊谢尔伦要塞的莱因哈特,感觉到有别人的视线青上面他白皙的脸颊上,回头看着友人。
“吉尔菲艾斯,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的脸,有话想说吗?”
“因为您看来很不满……”
“为什么样觉得我不满?我立下功勋,确定会晋升中将了,姐姐也会高兴的。既然如此,为何会觉重我看起来很不满呢?”
莱因哈特与友人牵扯不清的声音,似乎才是最不满的。不犯正当与之对应的愚行,吉尔菲艾斯另提别的话题了。
“您知道吗?在明年初,似乎又要对叛乱军运行军事行动了。这次不许叛乱再进攻伊谢尔伦回廊,说是要由我军先发攻击。”
“米克贝尔加元帅可也豪气啊。有什么理由吗?”
“似乎是说,因为这次的战死者很少。”
“很少?”
“因为未达百万人。三十多万的生命,与之相同数目的家庭,对门阀贵族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吧。”
吉尔菲艾斯的声音很沉静,而那也就潜代着更深的愤怒。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的精神中,感觉到冰山的存在,不显现在表层的、沉静而巨大、深峻、混厚、充实的存在。
“吉尔菲艾斯,我不会打这种愚蠢的战争。不论无益地让兵士们牺牲生命。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虽不能完全不流血,但我可以誓言绝不流无益的血。”
红发的年轻人终算有笑容。
“我明白,莱因哈特大人。若是莱因哈特大人达成了正大的目的,应当就不会有门阀贵族玩弄平民的生命了。”
“会的,不,我一定会做到的,只要你协助我,就在不久的将来,一定……”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转头看着伊谢尔伦要塞。躲在那内部,歌颂着安全的战争的人们,才是他们所要征服的真正的敌人。
在这银河中,有千亿的星辰存在,绽放着千亿的光芒。
而有个独一无二的野心,在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