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逝去的一切 ——

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到位于首都北方九○○公里的亚西尼波伊亚溪谷探访雷欧波特·休马哈,是在二月底的的事。当地是属于以商业立国的费沙国内仍末被利用的广大可耕地。近年由才由移民者的集团农场开始进行开拓。

雷欧波特·休马哈,在去年还是身居帝国军上校的地位,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隶属贵族联合军,担任贵族最强硬派的领袖菲尔格尔男爵的参谋。但是男爵完全无视于休马哈的进言及忠告,最后还气愤得想射杀参谋,却遭到对参谋远比对主君更为信赖的士兵们集体反抗,男爵反而被杀害了。而后,休马哈带领部下们亡命到了费沙,在新的土地上,开始了挥别过去的生活。年方三十三岁,在将来的军旅生涯上受到期许的他,却对战争和阴谋感到厌倦,在心境上转而追求宁静而充足的生活。

为此,在捣毁了船上的所有武器之后,休马哈把将自己一行人搭载到费沙的战舰,卖给了费沙的商人,将所得平均分配给部下们,让他们各奔前程,但是部下们并不想解散。败战之后,舍弃祖国亡命异地的的他们,并没有在狡猾而不能大意的费沙这个竞争社会生存下去的自信。费沙人那激烈的唯利是图行为,在帝国中被夸大的传述着,对朴素而不明世情的士兵们来说,既然本身所拥有的才智不足以作为依赖,那么唯一能信赖的也就只有休马哈的思虑和责任感了。而休马哈也无法对将他从狂乱的菲尔格尔男爵的枪口解救出来的士兵弃之不顾。

士兵们将分配金的运用完全委交给休马哈。知性丰富的原参谋,对于以费沙人为对手的商业活动,也没有必胜的自信。所以他所选的是纯朴但实在的农场经营。即使身为商业国民的费沙人,没有了粮食也是活不下去的,而对美味而新鲜的食物,也有比那些较差的食物愿意付出较多代价的度量。对于仅为享受生活的商人们,将优质农作物的供应作为交易的手段,他们就得以在费沙生活下去罢。

休马哈有效地使用变卖战舰的所得,在亚西尼波伊亚溪谷买了土地,再安置了简单但设备完善的移动式住宅,并取得种子和苗木。亡命者们开始漫长拓荒的战争。鲁伯特·盖塞林格-这位意外的访问者,休马哈似乎也只把他看成令人困惑的不速之客。当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说:“是有关你的祖国的重大之事”时——

“请不要再把我牵扯进去好吗?”

如此回答的休马哈,口气上虽是礼仪端正,但却隐藏不住那忌讳的声调。

“银河帝国及高登巴姆王朝会如何,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现在忙着重建自己和伙伴们的新生活,对于过去之事,已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你要舍弃过去倒也无妨,但可别把你的未来也一起葬送了。休马哈上校,你不该是在泥土和肥料中终其一生的人,难道你不想改变历史吗?”

“不必多说,请回吧。”

“我想请你镇定下来听听我的话吧。”

副官对站起身来欲下逐客令的原上校加以制止。

“你们是可以在农场培植出作物吧?亚西尼波伊亚虽一直被弃置没有受到充份利用,倒是有成为丰沃土地的可能。但是可悲啊!作物若不能在市场上出售,就没有意义了,聪明的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使盖塞林格内心有所感铭的是,休马哈脸上的筋肉一丝也未被其所动。费沙的年轻副官充分了解到他是个敏锐和苍劲兼备的男子。但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游戏,休马哈被迫只拿兵卒的棋子,去和持有全部棋子的对手对奕。

“……这就是所谓费沙的作风吗?”

休马哈的声音中带着轻微的愤怒声响,并非是朝着对手,而是针对只能说些没有实效和讽刺的话的自己的那份无力感。盖塞林格毫不讳言地承认了自己的胜利。

“没错,这就是费沙的作风。若有必要,就使用权术。你可以对其轻蔑,但是我认为,世上很少有像败者对胜者的轻蔑这般无奈的事物了。”

“在得胜之时,都是会这么想吧?”

休马哈淡淡地说道,抚然地注视着比他年少十岁的副官。

“那么,就具体的说说你要我怎么做吧。是要我去暗杀罗严克拉姆公爵吗?”

“费沙并不喜欢流血,因为和平才是通往繁荣的唯一途径。”

盖塞林格展颜一笑。

很明显的,休马哈并不相信这句话,但对年轻的副官而言,重点并非是要对方相信,而是要对方顺从。他又重覆了一遍前些日子对瑞姆夏德伯爵所说的话,并确认对方的表情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愕而为之满足。

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也在费沙本星,为身为亡命者的不幸境遇而满腹牢骚。他虽才只有二十六岁,但却经历了远比活过四倍岁月的曾祖父要来得巨大的人生转变。曾祖父是在酒宴、狩猎和渔色中终其生涯,但这个曾孙却在这些方面还未有什么特别的经验时,就被卷入将帝国一分为二的大乱中,财产一一地失去了。光是可以保住一命,已经可说是非常幸运的了。

总算还保住生命,脱离战场而寄身于费沙的亚佛瑞特,被迫变卖了他引以为豪的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恩赐的蓝星钻袖扣,而获得暂时的生活费后,就开始著作起“利普休达特战役史”。以前在银河帝国贵族们的艺术沙龙里,他的诗辞及短篇小说,是颇受好评的。

开头的部份甫一完成,亚佛瑞特就得意扬扬地拿着原稿到出版社去,但却被郑重地回绝了。

“伯爵阁下的大作,文笔虽然优美流畅……”编辑对着愤然不平的亚佛瑞特说道。“……但是观点太过于主观、和事实相差甚远。以作为一本记实来说,其价值令人质疑……不要只照自己的热情和浪漫思想来用唯美手法去描写,应当更收敛笔调、冷静而客观地叙述才是……”

年轻的伯爵从编辑手中抢回原稿,收拾了被踩碎的自尊心回到临时居所去。要入睡时,大量酒精是必要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的心情也转变了。自己不应是个记录者而该是个行动者,与其把过去之事写在纸上,倒不如现在就起来行动,以自己的手把心中所想的构筑起来,这样才是不枉此生吧?

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来探访了正有此想法的他。比亚佛瑞特更年轻的副官,礼貌周到地说了:“伯爵阁下,您有把忠诚和热情奉献给祖国的想法吗?如果有的话,请您参加以瑞姆夏德伯爵为盟主的计划……。”

听到此事的亚佛瑞特先是惊讶继而欣喜,立即宣誓表示愿意加入此计划。以计划实行负责人的身份,介绍给休马哈上校认识,但两人早有数面之缘,亚佛瑞特是已故菲尔格尔男爵的朋友,这是上校早已知道的事。

也许会因而有所隔阂吧?——休马哈己有此心理准备,但亚佛瑞特对于不过是上校的人并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菲尔格尔男爵被部下杀害的事。

“你和我在过去好像是战友吧,今后将成为同志,请指教。”

他以毫不拘泥也毫无芥蒂的表情要和休马哈握手。一边回应着,休马哈感到那股安全和不安的气泡正交互的浮上到潜意识的水面上。

气质不差、也富有行动的勇气,但看来这个亚佛瑞特却有不能区别现实和幻想的倾向。当寻思于计划的可能性时,休马哈并没有乐天的心情。

这个计划真的会成功吗?——休马哈不由得如此自问。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不是只会扩大战火,而在通往和平的道路上筑起障碍吗?但是不幸的是他虽然十分清楚这一点,却身属于不得不参加这个计划的立场。

就这样,鲁伯特·盖塞林格一一地汇集了计划所需要的人材。有着充分的时间和资金,他确信计划会成功。当此计划付诸实行时,全人类社会也会为之惊倒吧。他兴致勃勃地期待着比他年轻一岁的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反应。

而到了那个时候,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也就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了……。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以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的身份辅佐着莱因哈特。她在政治、外交、战略上的丰富才华和独到见识,对莱因哈特而言是贵重的,但——“这不只是才能的问题。”

这种说法是不分文官、武官,成为莱因哈特的部下们观察结果的最大公约数。二十二岁的莱因哈特和二十一岁的希尔德都拥有稀世的美貌,也有人比喻说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就犹如古代罗马神话中的阿波罗神和雅典娜女神。但这比喻并非是能公然称道的。因为在帝国中,所谓的神话是指古代日耳曼神话。

若把希尔德以伯爵千金的称呼来想像比较,实在欠缺那种典型的公主形象。把朴实的金发剪成短发,飒爽的走姿,富有着活力和跃动性,甚至是给人一种少年的印象。父亲玛林道夫伯爵弗兰兹,一直对于不拘束于贵族的因袭中成长,而拥有超越了年龄及身份所应有的思考力的女儿,而感到光荣和骄傲,不会为自己未生下儿子而感到丝毫遗憾。就因为有希尔德,才能在“利普休达特战役”的激流漩涡中正确地预见未来,把伯爵家导向安泰之途。

希尔德没有兄弟,但是有一个表弟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银色的头发,端整但血色不佳的脸,骨骼和肌肉都很脆弱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超乎正常的纤细,给人软弱的印象。实际上,他是个大半日子都得在床上渡过的病人,因此也没有参加“利普休达特盟约”,结果就避免了灭亡之路。

他从一出生,就被诊断为患了先天性新陈代谢异常的怪病。因为天生体内的酵素就不足,所以无法分解吸收胺基酸及糖分,而产生了发育障碍。这种病如果以治疗用的特殊牛奶饮用数年的话,是可以完全治愈的,但是那种牛奶是非常稀少昂贵。

若依鲁道夫大帝所极力主张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那么有先天障碍的孩子,是没有存活价值的。因此,生产治疗用的牛奶去救护虚弱者是不被考虑的。但在实际问题上,贵族家庭里也会诞下肉体上存有先天障碍的婴儿,为了因应其需要,也就出现了秘密生产出来的治疗用牛奶,以超乎平民购买能力的价格来出售。对银河帝国的支配阶级而言,平民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经由劳动和租税负担来供养支配阶级而已。勤勉的劳动者当然给予赞赏,但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只会给他人带来负担的虚弱者或残障者则没有生存的权利-这是鲁道夫大帝以来的帝国理论。

海因里希完全因为出生在特殊的名门贵族家庭,才得以延续他那应当死去的生命。身处在这种特殊的状况,是就此随遇而安、不加批判地得过且过?还是以此做为思考上的提材、生出要改变现实的决心?这就看各人的资质和周遭环境的影响了。像生来就需要义眼的巴尔·冯·奥贝斯坦就在思索过后,不遗余力地进行把他所认为是罪恶的体制打倒的行动,但海因里希并没有那股付诸行动的体力。他在幼儿时就被说是“只有三岁的生命”、五岁的时候被说是“再活两年就很不错了”、十二岁的时候被说是“大概活不过十五岁”,这样的身体,从年长三岁的表姐希尔德的眼中看来,只会刺激起她的保护意识。她无微不至地从各方面来照顾着表弟。

另一方面,在海因里希的眼中,美丽而充满活力和聪慧的希尔德,不只是年长的表姐,甚而是接近崇拜的憧憬对象。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双亲,他的伯父,也就是希尔德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弗兰兹作为他的监护人而继承了家业,海因里希的智商尚且不论,因为欠缺年龄、经验和健康的一切,因此家族的产业也列入玛林道夫伯爵的管理之下,如果伯爵有横夺邱梅尔家全部财产的企图亦非难事。但是,像玛林道夫伯爵这般正直的人物,在帝国贵族中算是少之又少了。

在这种环境下,海因里希会有英雄崇拜的倾向,该说是理所当然的罢。他憧憬着在多方面立下业绩的人们——身为艺术家、建筑师及科学家的雷欧那多·达文西,身为政治改革者、军事家及诗人的曹操,身为革命家、军人、数学家及技术者的拉萨尔·尼可拉斯·卡诺,身为帝王而兼为天文学家及诗人的屠格略·贝克。

希尔德请求身为莱因哈特部下的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上将,请求他和海因里希见个面。梅克林格对梅因里希而言,在某一方面算是个理想人物。

满不情愿地成为军人这一点,他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杨威利是相似的。但是与在身家调查书上的兴趣栏内写上“午睡”的杨不同,梅克林格生就丰富的艺术才华。在散文诗歌和水彩画油画各方面,均获得过帝国艺术学院的分类年度奖,在钢琴演奏上也被评论家赞赏为“大胆和纤细的完全融合”。而以身为军人来看,在亚姆立札会战和利普休达特战役中也发挥了扎实的力量,有许多辉煌的功勋。在用兵方面而言,他是以广大的视野遍视战局全体,因应必要的状况来投入必要的兵力的战略家类型,在大舰队的指挥方面相当成就卓著,若作为参谋亦有难得的才干。

受希尔德之托的“艺术家提督”,带着一幅自画的水彩画,到海因里希的居馆拜访,和希尔德及海因里希畅谈了一个小时。兴奋的海因里希轻微的发烧,不得不传唤了医师来而结束了畅谈。送提督到门口的希尔德,在致谢的同时,做了一个质询,原因是在刚进到海因里希的病房时,提督露出了很轻微的意外表情,她想知道其中原因。

“喔,还是表露出来了?”

三十五岁,在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当中比较年长的梅克林格,在精心修整的胡子下,有着稳重的笑容。

“没什么,我也认识两三个像他这样的病人。身体不能自由行动的人,大多会在身边饲养个宠物,像小鸟或猫什么的。邱梅尔男爵的房间却见不到这一类的动物,因此,我才想:咦!这个人讨厌动物吗?只是如此而已。”

的确,海因里希并没有放置赏玩用的小动物。因为自己不能自由活动,就以看着小动物来取乐或羡慕,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行为,梅因里希大概是无此需要吧,但真的是如此简单吗?

梅克林格的疑问,使希尔德也回想起以前自己所感受到的同样问题,但不到几小时后她就忘却此事了。

无论是希尔德或梅克林格,都具有非凡的知性和感性。但他们虽然感到了疑惑,所育成的却也只是微小的幼芽。身任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的伯爵千金和身为诗人及画家的帝国军提督,再度想起此刻这段小小的会话,是在很久以后的将来了。而那时将伴随着悲痛之事出现在希尔德等人的面前……。

对于胥夫特技术上将提出的,由坎普和缪拉担任实行负责人的秃鹰之城要塞移动计划,希尔德并非完全赞成。说得更明白一点,则是抱持反对的态度。她认为,现在宇宙所需要的是莱因哈特在身为建设者上的才能,而非征服者方面的能力,希尔德并非绝对的和平论者。像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为代表的旧贵族联合军那种敌对集团就应当以武力来打倒推翻,别无它途。而阻碍改革、统一之敌亦是存在的,所以武力不可或缺。但是反过来说,武力并非万能。有了政治和经济的充实才会有武力存在的意义,如让这些都衰退,而只让武力突出的话,就不可能有永远持续的胜利了。极端地说,武力是弥补政治和外交上的不足和失败的最后手段,就在于不发动时才有其价值。

希尔德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在这个时期非得发动对同盟领土的攻击不可?她只认为这一次出兵很明显的欠缺着必然性。

秃鹰之城要塞的移动计划,在坎普提督充满自信的指挥下,密锣紧鼓地进行着。要塞本身的修护、周围十二个瓦普(空间跳跃)引擎的安装都已顺利完成,预定在三月中旬实施第一次的瓦普试验。现在一共动员了六四○○○名的工兵在从事此项作业,但坎普又要求增加二五○○○名人员,莱因哈特也应其所需。

“‘瓦普’这东西可真是意外地麻烦啊。”

有一天在午餐桌上,莱因哈特对希尔德如此说着。

“如果质量太小,则得不到‘瓦普’所必要的动力,质量太大又会超出引擎的出力界限。即使是使用复杂精密的引擎,若不能使它们完全连动,也一样会遭致失败,秃鹰之城也将会永远地消失于亚空间,还原为原子了。胥夫特虽充满自信,但这计划的困难之处不在提案,而在实行。他现在可还不是摆派头的时候。”

“坎普提督做得很好呢。”

“但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功……”

“我希望能够成功。若是失败的话,就会平白失去一位有能力的提督了。”

“就这样死的话,坎普也就不外如是而已。就算他活了下来,也担当不起大任。”

此时,莱因哈特的声音有着超乎冷硬的苛薄,在空气中回响着。

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世的话会说些什么呢?——希尔德把想说的这句话保留在内心中,她知道能对莱因哈特说这句话的人,在世上只剩下一人了。那是一位住在佛洛依丁山庄的女性,有着和弟弟相同的灿烂金发,和宛如秋日的温煦微笑,同时拥有格里华德女伯爵的称号。

莱因哈特那将醇酒送至口中的动作,充满了无造作的优美自然。看着他,希尔德想起了这位年轻人潜在的一种危险性。

莱因哈特体内栖息着一匹长有羽翼的悍马,他就骑着它向前疾驰。而控制着那条缰绳的,并非莱因哈特自己,而是在于死去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吧?这个想法绑住了希尔德,久久不散。

“关于要移动要塞,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要解决的一点,只有质量和引擎出力上的关系而已了。”

胥夫特技术上将虽充满自信地下此断言,但并未减少众人不安的疑虑。

秃鹰之城要塞的质量,约达四○兆吨。这样巨大的质量在进行空间进入及空间移出之时,会给通过的空间多大的影响呢?时空震的发生不会成为致命伤害吗?要使十二个瓦普引擎“完全”同步,在实际上有可能吗?如果发生十分之一秒的动作误差的话,在要塞内部一百万人以上的将兵,是会四散还原为原子呢?还是成为亚空间内永远的流浪者呢?

重复了数次小规模的实验,在要塞的跳跃进入点及跳跃脱出点的预定宙域附近配置了调查船。在实施一件计划时,莱因哈特要求着“尽人类所能的完美”,而坎普和缪拉也都是优秀的执行者,他们竭尽所能地促使计划走向成功。当然,那并不足以做为可以带来完美结果的保证。

另一方面,莱因哈特也精励地执行身为帝国宰相的职务。除了星期天外,他每日的课题是:前半天在元帅府,后半天在宰相府进行他的工作,因此延迟到下午一点的午餐,成了中间的分界线。一起用餐的对象,大多由希尔德担任,莱因哈特享受着和这位美丽女子的交谈。但他似乎对希尔德的知性比对她的美貌还来得有兴趣。

有一天,话题谈到了去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之事,希尔德说了:“布朗胥百克公爵虽有着比宰相阁下更强大的兵力,但却失败了,这是因为他欠缺三样东西。”

“我很想听听是哪三样东西。”

“那我就说了。他内心欠缺冷静,眼光欠缺洞察力,耳朵则欠缺听取部下意见的雅量。”

“的确如此。”

“反过来说,宰相阁下则完全具备这三个条件。因此才能面对大敌却取得最后的胜利。”

注意到希尔德使用了过去式,莱因哈特那苍冰色的眼光略为增强。他把如薄纸般的白瓷咖啡杯放到桌上,从正面凝视着美貌的秘书官。

“伯爵千金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让您做出这种眼神可真使人畏惧呢。”

“你不可能会畏惧我的……”

莱因哈特苦笑了,一瞬间化为少年的表情。希尔德接着说道:“国家、组织、团体——怎么称呼都好,要团结人类的集团,有一样绝对必要的事物。”

“哦,是什么?”

“是‘敌人’。”

莱因哈特微微一笑。

“这倒可是真理。伯爵千金的见识依然是如此明锐。那么,对我和部下们而言,必要的敌人是谁呢?”

希尔德说出了莱因哈特所预期的答案。

“当然是高登巴姆王朝。”

眼睛直视着年轻帝国宰相的脸庞,她继续说着:“皇帝虽才只有七岁,他的年龄、才能、器量在此时,都还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但他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统继承人,是继承鲁道夫大帝血统的人,毫无疑问会成为团结与纠合旧势力的象征,这在以后将是独一无二的问题点所在。”

“正是如此。”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

七岁的皇帝艾尔威·由谢夫的资质还在未知数中。现在除了脾气火爆之外,只是个极平凡的小孩,看不出有什么英明的潜质。和七岁当时的莱因哈特比较起来,无论在容貌方面或内在天赋方面来比较,都相形见拙。但是先天并不代表一切,也有人说过“大器晚成”这句话,所以今后会如何地成长,是很难预测的。

莱因哈特并没有给皇帝物质上的欠缺。和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比起来,宫廷费用和侍从数目的确是大副削减了,但仍然有数十个大人在侍候着他。专门的教师、专门的厨师、专门的照料人、专门的护士、专门溜狗的人。在饮食和衣服以及玩具上,都拥有着平民的孩子们无法想像的奢侈。他要什么都给他,不管做错什么也没人叱责他。或者说,这恐怕也是摘除将来可能成大器的幼芽的最好方法。就算是具有英明素质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归诸于平庸吧!

“别担心,伯爵千金。”似乎知道希尔德内心的想法,莱因哈特沉稳地说道。“我也不愿成为杀害幼儿的凶手。我不会杀皇帝,因为就如你所说的,我是需要敌人,而以我本身来说,是希望自己比敌人宽大,而尽可能正正当当的行事……”

“您的确是了不起的。”

希尔德由衷地说道。她对高登巴姆王朝完全不抱持同情,出生于贵族家庭的自己,为何会有着像共和主义者一般的思想呢?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她不想让莱因哈特去杀害幼儿,因为篡夺并不可耻,反而可以证明自己有凌驾权威的实力而值得自傲。但是,杀害幼儿——不管基于何种缘由,都逃不过成为后世非难的目标……。

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将在进行秃鹰之城要塞的瓦普实验之前,特别回到帝国首都奥丁,向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报告经过情形。

“你认为会成功吗?”

对于莱因哈特的问话,坎普回答的口气相当坚定:“一定会成功的。”

莱因哈特用他那双冷峻的眼睛盯着这位勇猛的部下,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建议坎普回去和家人团聚一晚之后再动身。

坎普马上取消原定计划,回到官舍去过夜,他的家中还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到家里,他一面向家人表示感谢元帅这次给他机会,使他得以和家人共享天伦,一面对两个儿子说:“爸爸这次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坏人。你们俩个是男孩子,要在家里保护妈妈,做个好儿子喔!”

其实,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只是不想让儿子知道那么多罢了。坎普认为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就会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复杂和丑陋的一面。或许他们并不希望父母只告诉他们单纯及光明的一面,不过,当他们有一天也为人父母的时候,必能体会出这种心境的。

“快啊,你们不向父亲说几句辞别的话吗?”

母亲在一旁催促着。于是,他那八岁的大儿子古斯达夫·伊沙克马上抱住父亲魁梧壮硕的身躯,双手紧紧地抓牢说:“爸爸,您就要出远门了,希望你早日回来!”

五岁的卡尔·佛朗兹接着也抱住哥哥的臂膀,牢牢地和两人抱在一起说:“爸爸,您要保重,回来时别忘了带礼物喔!”

哥哥马上转头在弟弟粟色的头上用力地一掌拍下,大声骂他说:“真是傻瓜!爸爸是去办公事,哪有时间买什么礼物!”

坎普微笑说:“礼物等下次再买吧。我看这次就这样吧,等我回来,我带你们去外祖母家看看好久不见的外祖母,好不好?”

“亲爱的,这是你说的,可不能黄牛喔!”

“怎么会黄牛?如果我这次打了胜仗,一定会有好几天的休假,而且还会加官进爵,到时候也可以多带点东西回你娘家啦。”

“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那么,请你这次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坎普吻了吻妻子,两手轻轻地抱着两个儿子,开心地笑了。

“我从参战到现在,有哪一次没有活着回来的?”他向妻子开玩笑地说道。

对于这次的出兵表示反对的人,除了希尔德之外,还有帝国军的双璧——渥佛根·米达麦亚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人。起初,当他们获知此次出兵并未由他们执掌总指挥时,都觉得有些意外和失望,不过,当他们知道此计划是由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提出时,不禁为之呆然。因为这次的出兵,完全是出于他个人的动机。

有一天,他们两人在一个高级军官俱乐部中,一面喝咖啡,一面玩扑克牌,玩着玩着,就忍不住批评了起来。

“怎么可以因为在战术上有新的理论产生,就主张要出兵呢!真是本末倒置!向主君进言出无名之师,真是身为人臣的一大耻辱。”

个性刚直的米达麦亚强烈地评击着。“无名之师”是对无道德、无法理依据的战争所做的最为严厉的批判了。

不过,当坎普被正式任命为远征军总司令官,开始行动后,米达麦亚就立刻闭口不再批评了。原因有二,第一、此时已不适合再批评下去了;第二、为了避免让人觉得自己有嫉妒坎普功勋的嫌疑。他只对罗严塔尔说:“虽然自由行星同盟不可不灭,但是这次的出兵却是毫无益处和意义的,徒然出兵,耀武扬威,对于国家而言,没有好处。”

米达麦亚有个外号,叫做“疾风之狼”,是一员勇将,但这并不表示他嗜战成性。他本身是绝对反对毫无人性、残忍的战争的,也不喜欢随便向别人夸耀武力。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如果仍然在世的话,他一定会劝谏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米达麦亚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这个大公无私的,使得任何人都对他有所好感的红发年轻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给了在世的人很大的冲击。虽然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人们对于他的死所产生的悲哀和冲击会越来越小,但是,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连自己都如此了,罗严克拉姆公爵本人又会有多深的悲痛呢?想到这些,米达麦亚不禁对他起了深切的同情。

米达麦亚和同事兼好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人,跟莱因哈特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莱因哈特才十八岁,却已官拜准将。米达麦亚那时是二十六岁,罗严塔尔是二十七岁,两人都是上校。当天他们除了见到莱因哈特外,还见到与莱因哈特如影随行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少校而已。

莱因哈特那时还未受封“罗严克拉姆”这个姓氏及爵位,用的仍然是“缪杰尔”这个旧姓。他见到莱因哈特时,是在莱因哈特于凡佛利特星域会战中俘虏同盟军将官凯旋归来后的事。当时这位年轻准将给他的震撼着实不小,因为莱因哈特俊美的令人难以置信,好像长着白色双翼的天使一般。不过,他那一双苍冰色的眸子,更让人觉得严肃、聪明、如刀锋一样锐利。

“贵族们都称呼他为‘金发的小子’,罗严塔尔,你有什么看法?”

“有一句老话——‘虎儿易被人视为猫’,不可以小看他。”

“那么你认为他是猫还是虎呢?”

罗严塔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敌人可没有因为他是皇帝宠妃的弟弟,就得故意败给他的道理。”

米达麦亚点头称是,表示相当赞成朋友的看法。当时众人对于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少年的评价并不高。原因之一是在于他的姐姐安妮罗杰是皇帝的宠妃,而认定他一定会仗势横行。而他那出众的美貌,也正好成了隐藏其本质的面纱。一般人在见过这个少年之后,他们心中一定会认为像他这样貌美的人,一定没有什么才华可言,也一定不怎么贤明。另外,一些嫉妒心强的贵族不能接受莱因哈特的功绩是用本身实力建立出来的,他们宁可相信是因为姐姐的余荫才使他得到名实不符的地位。

由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从一开始,即对莱因哈特这个人有了正确的认识和评价,所以在这个“金发小子”日后履建奇功、加官晋爵后,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对于常常跟在莱因哈特一步之后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他们是在好一些日子之后才了解他真正的价值。吉尔菲艾斯是个鹤立鸡群的高大红发少年,虽然不像莱因哈特那样俊美,但在人群之中却也相当瞩目。罗严塔尔说:“他是一个忠臣。”这意味着他认为这个人是以忠诚之心见长的普通人。罗严塔尔对他的这句评语比贵族们的评价还算公正得多了,贵族们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会冷嘲热讽地说:“姐姐是恒星的话,弟弟可比喻为行星,现在连卫星也有了!”吉尔菲艾斯并不会强烈地表现自己的言行,他只会跟在莱因哈特的身边,默默地分担他的工作,不但帮助他,而且还支持他。在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时,他在独立作战中的表现杰出,很多人才逐渐开始了解并且赞赏他的才能……。

也许这次强烈反对出兵的人不只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而已。就算撇开战略等问题,单就战术而论,像胥夫特所提的这个方案,其实根本毫无新意,只不过是古老的大炮巨舰主义旧瓶新装而已,不值得一试。

“试问杀一头大象难?还是杀一万只老鼠较难?当然是后者较难。胥夫特那家伙连这种团结力量大的集体战的意义都不懂,还能成什么大事?”

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轻蔑地这么说。

“或许这次会成功也说不定,即使将来会出现如你所说的演变。”

“嗯……”

罗严塔尔不太愉快似地拨了拨他黑棕色的头发。米达麦亚一口喝下了咖啡。

“姑且不提那个俗气的胥夫特,我很担心罗严克拉姆公爵,自从吉尔菲艾斯死后,他似乎改变了很多,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失去自己所不应失去的东西,人当然会有点变。”

米达麦亚听了罗严塔尔的话不住点头,他想到自己在万一失去艾芳瑟琳时的情形,不禁感到不吉祥和不愉快起来,他急忙将这些不快的想法自脑中赶走。他是一个刚毅的青年,不管是过去和未来,也不管是处于战场或其它场合,他都是一位有勇气、有判断力,及值得赞赏的人。不过,他也是一个不爱考虑凶噩的人。

金银妖瞳的青年看着朋友的侧验,眼神中谈不上好意但也没有讽刺。他对于米达麦亚这位朋友在好友、军人这两种身份上都有着相当高的评价。不过,对于他这种倾向某一位特定女性的心思,是不会理解的。不,或许是他没有办法理解,也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了解。

秃鹰之城要塞举行瓦普试验的当天,以技术部门为中心,要塞里的官兵共有一二四○○名,坎普和缪拉两位提督当然也在其中。但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技术上将也待在里面,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有人说,当初胥夫特本想待在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身旁,坐收此次试验的成果,但年轻俊美的元帅却严词厉色地对他说:“你应该待在秃鹰之城要塞的发令室才是啊,那里更需要你!”胥夫特只得悻悻然地奉命前去。听到传闻的人大多相信这个说法,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以胥夫特的人格而言,大家可以想像他一定是想以贵宾的身份坐在安全的地方,袖手远远地观看试验进行。其实,万一试验失败了的话,胥夫特坐在莱因哈特身旁的位置,可就一点都不安全了吧。

莱因哈特率领着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奥贝斯坦等最高干部,以及瓦列、鲁兹、梅克林格、克斯拉、法伦海特,还有卡尔·罗伯特·舒坦梅兹、菲尔姆特·连内肯普、亚伦斯特·冯,艾齐纳哈等提督,坐在中央指令室中,观看着巨大的萤幕。实验成功的话,可以从画面上看到秃鹰之城要塞,届时,无数的金、银粒子将布满深蓝的天空,银灰色的球体跃然出现,这将会是一出戏剧性展开的壮观景像吧!

“但是,终究得要先成功才行。”

罗严塔尔对米达麦亚如此耳语道,声音显得有点漠不关心。和这些冷眼旁观的同僚不同,坎普因参与其中而显得热心过人。

威纳·艾特林根、罗夫·欧特·布劳契、迪特利·曹肯等三人,原在吉尔菲艾斯麾下,吉尔菲艾斯死后,转为直属于莱因哈特旗下的提督,三个人的军阶都是中将。

另外,霍斯特·锦兹少将属米达麦亚麾下,汉斯·爱德华·贝根格伦少将属罗严塔尔麾下,自成体系。这几位提督与其他的中将和少将级的提督们,一同在后方观看着萤幕。

元帅府的中央发令室里,帝国军的精英齐聚一堂。只要他们动动手指,数以万计的舰队将同时升空。这时,罗严塔尔突发奇想,只有在此投下一枚光子炸弹,未来的宇宙历史就会重新改写,不!也不用全员皆死,只要一个人——美貌无双,才智兼备的金发年轻人消逝的话,宇宙的命运就会完全改变了。这种幻想令罗严塔尔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且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回想起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当罗严塔尔将当时的帝国宰相立典拉德擒拿到案时,莱因哈特曾对他说:“如果你们有自信可以打倒我,任何时候我都接受挑战!”——自信!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略略转动了一下,罗严塔尔凝视着年轻的主君。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发出喟叹,视线再度转向萤幕。

“三、二、一……”耳边响起了读秒倒数的声音。

啊!——提督们的感叹此起彼落,数分之一秒后,画面上一阵杂讯,萤幕上的风景突然全然改观了。现在,星海的画面深处延伸成广遽的光板,装着十二个环状引擎的银灰色球体出现了!

“成功了!”

到处欢声雷动,大家兴奋雀跃地注视着画面。

于是,瓦普试验成功了,在瓦尔哈拉星系外缘出现的秃鹰之城要塞,还有其内部达一六○○○艘船舰的舰队及二百万名官兵,正式决定要迈向攻占伊谢尔伦的征途上了。

时值帝国历四八九年三月十七日。

“我们到秃鹰之城去看看。”

帝国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突然说道。第二天,他便在首席秘书官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和首席副官修特莱的陪同下,乘着旗舰伯伦希尔出发前往。经过了半天的航行,到达了秃鹰之城,舰长尼梅拉中校以近乎艺术的娴熟手法,使伯伦希尔顺利靠港。

莱因哈特再次祝贺前来相迎的两位提督——坎普和缪拉,并向欢呼的官兵挥手答礼后,便走向要塞的大厅。

前年,在这个大厅里,莱因哈特曾举行庆祝利普休达特战役的胜利酒会,同时,这里也是使忠心耿耿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丧生的伤心之地。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莱因哈特说着推门而入,消失了身影。

从厚重的门缝中,可以看见被手持式加农炮击中而尚未修复的壁面。祟尚实际的坎普认为,内部装饰根本没有修复的必要。当然这是正确的做法,不过倒没想到会有现在这种状况。

莱因哈特只有在面对死去故友的时候,才会敞开心扉吧?希尔德心中一阵刺痛。真是如此的话,不是太寂寞了吗?那么莱因哈特又为何要推翻旧帝国,支配全宇宙呢?

希尔德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像莱因哈特这样的年轻人,生命应该过得更多彩多姿才对。她要怎样做,才能让他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呢?

如同把活着的人拒于门外一般,现在,他的心扉也同样深锁着。

在门的那一边,莱因哈特坐在数个月来布置如昔的阶梯上,他苍冰色的眼眸里,仿佛又看到了半年前的情景。那时,躺在血泊中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曾说:“莱因哈特阁下,请一定要将宇宙掌握在您的手中……请您代我转告安妮罗杰小姐,就说齐格己守住了过去的誓言……。”

你守住了誓言,所以我也会对你信守诺言。我会不择手段,统一整个宇宙,然后再去迎接姐姐回来。可是,我觉得好冷啊!吉尔菲艾斯!这个世界上失去你和姐姐,也就失去了温暖和光明。如果时间能再回到十二年前,如果,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我的世界大概就能多得到一点温暖的滋润吧……”

莱因哈特把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捧在掌心,项链的垂饰和链条都是纯银打造的,他用手指头轻轻一押,盖子打开了,其中是一幅安妮罗杰、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三人的合照和一络仿若红玉般的红色头发,金发的年轻人,身体一动不动,凝视着那络红发,好久好久……。

……费沙行星自治领主府的一个房间里,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向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报告几件事情。起先报告帝国的秃鹰之城要塞成功地完成瓦普实验,随后便谈到自由行星同盟的动向。

“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好像已经决定召回杨威利回同盟首都接受审查会了。”

“哦!审查会?不是军法会议吗?”

“如果是军法会议,就必须发出正式的通告。被告可以申请辩护人,也必须要留下正式的记录,但是,审查会并没有法律根据,根本就是随意编出来的。这种在狐疑和猜忌之下所产生的精神层面的私刑,也许比正式的军事法庭还有效哩。”

“果然是目前同盟权力者的作风。口口声声说什么民主,其实根本就无视于法律规章的存在,他们的作法不但消极,而且危险。权力者本身目无法纪,社会规范也随之摇摇欲坠,这算是末期症状了。”

“这是他们自该解决的问题,我们没有担心的必要吧?”

鲁伯特·盖塞林格口吻颇为尖酸地说道:“没有能力却继承先辈遗产的人,就必须承受相对的考验,承受不了时,就只有灭亡一途了,高登巴姆王朝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了他的这番话,自治领主鲁宾斯基默不作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