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琼恩(二)
琼恩·雪诺翻来覆去地读着那封信,直到文字变得模糊,挤成—团。我不该在信上签名,我不能在信上签名。
他差点把这张羊皮纸当场烧掉,但最终只啜了口麦酒——这半杯残酒是他前晚独进晚餐时剩下的。我必须签名。他们推选我为他们的总司令。长城是我的了,守夜人军团也是我的。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
当忧郁的艾迪·托勒特开门告诉他,吉莉到了时,他感到片刻安慰,忙把伊蒙师傅的信放到旁边。“叫她进来,”他也恐惧着这次摊牌,“去找山姆。我接下来就跟他谈。”
“他一定是在地下看书。我家老修士常说,书是会说话的死人。依我看,死人就该乖乖闭嘴,没人想听死人唠叨。”忧郁的艾迪低声埋怨着蛆虫和蜘蛛走开了。
吉莉进门后立刻跪下。琼恩绕过桌子把她扶起来。“你无需对我下跪。我不是国王。”吉莉做过别人的老婆,现在又成了母亲,但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是一个用山姆的旧斗篷包裹起来的苗条小东西。那斗篷实在太大,甚至能藏住好几个她。“孩子们都好吗?”他问她。
野人女孩在兜帽底下羞怯地笑了,“是的,大人。我一开始担心自己的奶水不够养活两个孩子,结果他们喝得越多,我的奶水也就越多。他们很强壮。”
“我有些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他几乎脱口而出“求你”,但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是说曼斯吗?瓦迩恳求国王饶了他,若能换曼斯一命,她宁愿下嫁某个下跪之人,事后也不会割丈夫的喉咙。但国王饶恕的却是骸骨之王。卡斯特曾发誓,骸骨之王在他的堡垒前现身就是找死。真的,那家伙做的坏事比曼斯多上一倍。”
而曼斯所做的不过是率领大军攻向那个他曾誓言守护的王国?“曼斯跟我们一样发过誓,吉莉,后来却当了变色龙,娶了妲娜,自封为塞外之王。他的生死将由国王判决。我们今天要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孩子。妲娜的儿子。”
“小宝贝出事了?”她声音颤抖。“他可没违背任何誓言啊,大人。他还只懂得睡觉、哭啼和喝奶。他没伤害过任何人。请别让她烧死他,救救他吧,求您了。”
“只有你能救他,吉莉。”琼恩坦诚相告。
换作别的女人,或许会冲他尖叫、诅咒他、要他下七层地狱;换作别的女人,或许会在狂怒中扑向他、扇他的耳光、踢他或用指甲抠他的眼睛;换作别的女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
但吉莉只是摇着头,“不,求您了,不。”
乌鸦记住了这个词。“不,”它尖叫道。
“拒绝合作,那男孩就会被烧死。也许不是明天,不是后天……但等不了多久,等梅丽珊卓想要唤醒魔龙、改变风向,或是其他需要国王之血的法术时,那时曼斯早已被烧成了灰,她火堆上的牺牲品只能是他儿子。史坦尼斯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你不带这孩子走,她一定会烧死他。”
“我走,”吉莉道,“我带他走,两个孩子一起,妲娜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泪水滚下她的脸颊——若非烛光映得它们发亮,琼恩还不知道她在哭。卡斯特的老婆们一定教导女儿要闷在枕头里哭泣,甚至是到外头去哭,以免遭卡斯特毒打。
琼恩将用剑的手握紧成拳。“你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必将引来后党人士的追捕,等被抓回来,那男孩依然会被烧死……你也会跟他一起死。”若我出言安慰,她或许会以为眼泪可以动摇我的意志。她必须认清我是决不可能让步的。“你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妲娜的孩子。”
“作母亲的不可以丢弃自己的儿子,否则将遭到永远的诅咒。丢弃儿子决不行。我和山姆,我们共同拯救了他。求您,求求您,大人。我们没让寒冷夺走他的生命。”
“人们都说,冻死几乎毫无痛苦,但被火烧……你看到这蜡烛了吗,吉莉?”
她望进焰苗,“嗯。”
“摸摸它。把你的手放上去。”
她棕色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她没动。
“放上去。”杀死心中的男孩。“快。”
女孩颤抖着伸出手,高抬在颤抖的烛焰之上。
“压低。碰它。”
吉莉压低手掌。一寸。又一寸……当火焰接触到皮肤,她立刻缩回手,啜泣起来。
“被烧死是最残酷的。妲娜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个孩子,但养育他、呵护他的是你。你曾从冰雪里拯救过自己的孩子,现在你要从烈火中拯救她的孩儿。”
“那他们一定会烧死我的孩子。那个红袍女没安好心,她要得不到妲娜的孩子,就一定会烧死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没有国王之血,梅丽珊卓烧死他没有任何价值。史坦尼斯企图鼓动自由民为他而战,若没有正当理由,他也不会烧死无辜者。你的儿子很安全。我会给他找个奶妈,并将他置于我的保护之下,让他在黑城堡茁壮成长。他将学会打猎骑马,学会长剑、斧头和弓箭的技巧。我还会让人教他读写。”山姆会喜欢这点的。“到了合适的年纪,他将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到时候如果他想来找你,我会准许他自由离开。”
“你会让他做乌鸦的。”她用苍白的小手背擦去泪水。“我不同意,不同意。”
杀死心中的男孩,琼恩心想。“你一定得同意,否则我向你担保,他们烧死妲娜的孩子那天,你的孩子也难逃一死。”
“死,”熊老的乌鸦厉声说,“死,死,死。”
女孩颓然坐下,缩成一团,呆望着蜡烛,泪水在眼眶中聚集。过了一会儿,琼恩说:“你走罢。此事不许外传,你自己做好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时出发的准备。我会派人来接你。”
吉莉站起来,苍白无言地离开,没再回头看他一眼。琼恩听见她急匆匆的脚步,她几乎是跑过了兵器库。
琼恩过去关门时,发现白灵在砧板底下伸展身子,嘴里叼着一根牛骨。大白狼抬头看向靠近的他。“你也该回来了,”他坐回座位,重新读起伊蒙学士写的信。
山姆威尔·塔利没多久就到了,腋下夹着一大堆书。莫尔蒙的乌鸦见他进来便飞去索要玉米。山姆尽量满足它,他从门背后的袋子里掏出玉米去喂。乌鸦用力啄他的手掌,山姆不由得叫了一声。乌鸦飞回空中,玉米粒撒得到处都是。“那坏蛋有没有弄破你的皮?”琼恩问。
山姆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有啊。我在流血呢。”
“我们都会为守夜人军团流血。戴上厚点的手套。”琼恩用脚把一张椅子推到山姆面前。“坐下,看看这个。”他将羊皮纸递给山姆。
“这是什么?”
“一面纸糊的盾牌。”
山姆读得很慢。“给托曼国王的信?”
“在临冬城,托曼曾跟我弟弟布兰用木剑打斗。”琼恩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他穿着那么多衬垫,看上去就像一只填鹅。后来,布兰将他击倒在地。”他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外面空气虽冷,但很清爽。天空是铅灰色的。“现在布兰死了,白白胖胖的托曼坐上了铁王座,他的黄金卷发上顶着王冠。”
听到这话,山姆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有一瞬间,他觉得山姆似乎有话要说,但后者最终只吞了口口水,继续读信。“你没在信上签名。”
琼恩摇摇头,“熊老上百次地向君临求助,他们送来的却是杰诺斯·史林特。一旦兰尼斯特听说我们收留了史坦尼斯,只怕再谦卑的信件也无法获取同情。”
“我们收留他是为了防守长城,又不是帮他进行战争。这里面说得很清楚。”
“泰温公爵会在意其中差别吗?”琼恩把信拿回来。“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他从来没有付出过。”
“嗯,也许他不愿听人们议论说当史坦尼斯千里迢迢赶来保卫王国时,托曼国王却在玩玩具。那会让兰尼斯特家族蒙羞的。”
“蒙羞?说心里话,我想带给兰尼斯特家族毁灭与死亡。”琼恩念起信。“守夜人军团决不参与七大王国的战争,我们立誓守护整个国度,而今国家已危于累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协助我们对抗长城外的敌人,但我们并未支持他……”
山姆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嗯,我们并未支持他。是吧?”
“我提供食宿给史坦尼斯的人,把长夜堡划给他们支配,再允许部分自由民在新赠地定居。仅此而已。”
“泰温公爵会说你给的太多了。”
“而史坦尼斯认为还远远不够。对国王而言,你付出越多,他就索要得更多。我们正如履薄冰,脚底是万丈深渊。与一个国王相谋已经够难,同时满足两个根本不可能。”
“是的,但……若兰尼斯特家大获全胜之后,泰温公爵认定我们背叛真正的国王,那也许就意味着守夜人军团的末日。他背后有提利尔家族的支持,整个高庭的力量,而且他在黑水河上确实击败了史坦尼斯大人。”
“黑水河之战只是一场战役。罗柏赢得过所有战役,最终却掉了脑袋。假如史坦尼斯能唤起北境……”
山姆犹豫片刻后道:“兰尼斯特在北境有自己的代理人。波顿公爵和他的私生子。”
“而史坦尼斯有卡史塔克家,若他能进一步赢得白港……”
“若能,”山姆强调,“若不能呢……大人,纸糊的盾牌总比没盾牌强。”
“我想也是。”山姆和伊蒙意见一致。不知怎地,他希望山姆·塔利能给他不同的答案。算了,不过是一张纸、几滴墨水。他叹口气,提起鹅毛笔签名。“准备封蜡。”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山姆立刻执行。琼恩摁上总司令的印鉴,把信交给山姆。“待会儿把这个带给伊蒙师傅,让他派鸟儿送去君临。”
“好的。”山姆听起来如释重负,“大人,能否容我询问……我刚才看见吉莉离开,她差点哭出来。”
“瓦迩又派她来为曼斯求情。”琼恩撒谎道,接下来他们谈论了一会儿曼斯、史坦尼斯和亚夏的梅丽珊卓,直到乌鸦吃掉最后一粒玉米,尖叫道:“血。”
“我要把吉莉送走。”琼恩说,“她和她的孩子一起走。如此,我们还需要给那孩子的乳奶兄弟再找个奶妈。”
“山羊奶也许可以支撑一阵子。在找着人奶之前。山羊奶比牛奶好。”谈起奶子显然让山姆很窘,他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历史上,说起什么几百年前的少年总司令的生平事迹。琼恩打断他,“告诉我些有用的东西,告诉我关于我们敌人的信息。”
“异鬼。”山姆舔舔嘴唇。“编年史中提过它们,但不若我想像的频繁——我是指我已经找到并查阅过的纪录,很明显,还有更多的我没读到。有些比较古老的书已散成纸片,当我试图翻看时,它们却粉碎了。而那些真正的古书……或许是完全碎掉,或许是埋藏在我没能检查到的隐秘之地,或许……或许它们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最古老的历史记载是安达尔人来到维斯特洛之后写成的,先民只留下岩石上的符文,因此我们自认为了解的关于黎明之纪元、英雄之纪元以及‘长夜’的所谓史实,统统都是数千年后修士们的补记。在学城,有的博士根本不相信这些。比如,上古传说中提到很多统治时间长达数百年的国王,驰骋疆场一千年的骑士,而那时候根本连骑士都没有呢。你是知道那些故事的,筑城者布兰登,星眼赛米恩,夜王……我们说你是第九百九十八任守夜人军团总司令,但我即便从能找到的最早的名册开始统计,也只数出六百七十四位总司令,那意味着……”
“最早的名册……”琼恩打断他。“关于异鬼有什么信息?”“书中提到龙晶。在英雄之纪元,森林之子每年赠送给守夜人一百把黑曜石匕首。大多数故事声称,异鬼会在寒冷时到来,或者说寒冷是因为它们而到来。有时候,它们在雪风暴中出现,天晴时则融化殆尽。它们躲避日光,只在夜间行动……或者说当他们出现时天就变黑了。有些故事叙述它们骑着动物的死尸,包括熊、冰原狼、长毛象、马……反正都是已死亡的肌体。杀死小保罗的异鬼骑着一匹死马,因此这段记述显然是真实的。有的故事中还提到巨型冰蜘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有,被异鬼杀死的人必须火化,否则尸体将会复活,成为他们的奴隶。”
“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真正的问题在于,该如何抵抗它们?”
“假设可以相信那些故事的话,普通刀剑砍不进异鬼的盔甲,而他们所使用的剑十分寒冷,足以令钢铁碎裂。只有火焰能影响他们,除此之外,黑曜石是他们的天敌。我找到一段关于‘长夜’的记叙,讲的是最后的英雄如何用龙钢之剑斩杀异鬼。它们应该也无法抵御龙钢。”
“龙钢?”这对琼恩而言是个新信息,“瓦雷利亚钢?”
“我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
“所以只要我说服七大王国的领主们捐献出家藏的瓦雷利亚钢剑,大家就能得救?这不难啊。”还不如叫他们放弃城堡和家产。他苦笑了一下。“你有没有搞清楚异鬼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从哪儿来,目的何在?”
“还没有,大人,也许是我看的书不对。有数百本我连碰都没来得及碰。再多给我点时间,能搞清楚的话我一定会搞清楚。”
“没时间了。你得去收拾行李,山姆,你跟吉莉一块儿走。”
“走?”山姆张大嘴巴瞪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我走?去东海望,大人?还是……我……”
“去旧镇。”
“去旧镇?”山姆用尖细的声音重复道。
“伊蒙也去。”
“伊蒙?伊蒙师傅?可……可他已经一百零二岁了,大人,他不能……莫非你让我跟他同行?那谁来照顾乌鸦?如果它们生病或者受伤,谁……”
“克莱达斯。他跟随伊蒙许多年了。”
“克莱达斯只是个事务官,眼睛又越来越差。你需要学士的辅佐。而且伊蒙学士如此虚弱,让他出海……他年纪大了……也许……”
“他会有危险,我很明白,山姆,但留下来风险更大。史坦尼斯知道伊蒙是谁,假如红袍女坚持要获得国王之血来施展法术……”
“哦。”山姆的胖脸失去了血色。
“戴利恩将在东海望与你们会合,我希望他的歌声能在南方为我们吸引一些人手。‘黑鸟号’载你们去布拉佛斯,你们先到那边,再自行安排前往旧镇的行程。若你仍打算认吉莉的孩子作私生子,就把她和婴儿送去角陵;如果做不到,伊蒙会为她在学城中谋个仆人的差事。”
“我的私、私、私生子。是,我……我母亲和我妹妹会帮吉莉照顾孩子。但没有我,戴利恩也能护送她去旧镇。我……我每天下午都遵照你的指示跟乌尔马练习箭术……呃,除了在地窖的时候,但你叫我查找异鬼的资料。真的,长弓让我肩膀酸痛、手指起泡。”他把手展示给琼恩看。“我还在练,有的时候能射中目标了,但我仍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射手。不过我喜欢乌尔马的故事,该有人把它们记下来,收录在书里。”
“你来写啊。学城里有纸有墨,也有长弓——希望你不要就此荒废箭术。不过山姆,守夜人军团纵有千百射手,却只有少数几人能读会写。我要你成为辅佐我的新任学士。”
“大人,我……我的职责在这里,那些书……”
“……等你回来时还在。”
山姆的一只手摸向喉咙。“大人,学城里……他们会让我切尸体。我戴不了颈链。”
“你可以,而且一定得戴。伊蒙学士年老目盲,日渐虚弱。以后的日子,谁来接替他呢?影子塔的穆林学士更像个战士而不像学者,东海望的哈慕恩学士醉酒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
“如果你多问学城要几个学士……”
“我有这打算,多多益善。然而伊蒙·坦格利安的传人是没那么容易找到的。”事情没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他以为吉莉的部分最麻烦,而山姆会乐意用温暖的旧镇交换危险的长城。“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高兴。”琼恩不解地说,“学城的书多得看不完,你可以在那儿过得很愉快,山姆,我相信你能学成本领。”
“不行。我可以读书,但……学——学士同时也是医者,而血——血——血让我晕眩。”他双手乱摇,试图证明给琼恩看。
“我是‘胆小鬼’山姆,不是什么‘杀手’。”
“胆小鬼?你还怕什么?害怕老人们的斥责?山姆,你亲眼见过尸鬼涌上先民拳峰,如潮水一般的活死人,它们伸出黑色的双手,脸上长着明亮的蓝眼睛。你甚至亲手杀了一个异鬼。”
“是龙——龙——龙——龙晶杀的,不是我。”
“够了。”琼恩叫道。在吉莉身上他已经左右为难,没耐心关注胖男孩的恐惧。“你巧言密谋让我当上总司令,现下就得服从我的命令。你必须去学城铸炼颈链,假如需要解剖尸体,那便乖乖照办。至少,旧镇的尸体不会起来抗议。”
“大人,我父——父——父——父亲,蓝道大人,他,他,他,他,他……他说学士的角色是服务效劳,而塔利家族的儿子决不戴颈链,角陵的血脉不向小贵族们卑躬屈膝。琼恩,我不能违抗父亲。”
杀死心中的男孩,琼恩心想,把你心中的男孩和他心中的男孩一起杀掉,你这该死的野种。“你没有父亲,只有兄弟。只有我们。你的生命属于守夜人,所以别再多言,回去收拾衣物,外加所有你想带去旧镇的东西,你们将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时启程。还有一道命令,从今以后,不准你称自己为胆小鬼。在过去一年中,你经历的比大多数人一生经历的还要多。你一定能面对学城,而且你面对它时,必须作为堂堂正正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我不能命令你变得勇敢,但可以命令你隐藏恐惧。你立过誓,山姆,记得吗?”
“我……我尽力。”
“这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你必须服从。”
“服从。”莫尔蒙的乌鸦拍打着黑色的大翅膀。
山姆看上去快要瘫倒了,“遵命,总司令。伊蒙……伊蒙师傅知道这事吗?”
“他跟我意见一致。”琼恩为他打开门。“没有告别仪式,知情人越少越好。第一道日光出现之前一小时,墓地边集合。”
山姆像吉莉一样逃跑了。
琼恩觉得很累。我需要休息。他直到半夜还在研究地图、书写信件、跟伊蒙师傅一起商量计划。即便摇摇晃晃回到那张窄床上,他也睡不着。他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将要面对什么,他难以忘怀伊蒙师傅最后的叮嘱。“请允许我向司令大人提供最后的谏言。”老人说,“这也是我和我弟弟分别时,对他说的最后的话。大议会让他坐上铁王座那年,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养育了许多孩子,但在内心深处,他仍是个男孩。伊戈天性纯真,我们最爱他的也是这点。你得杀死心中的男孩,我坐船去长城那天告诫他,男人才能统治天下。你得做伊耿,跟伊戈永别。杀死心中的男孩,承担男人的责任。”老人伸手抚着琼恩的脸。“你只有伊戈当年一半年纪,肩上的责任却沉重得多。总司令对你而言不是一桩美差,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力量,你有能力做不得不做的决定。杀死心中的男孩,琼恩·雪诺,因为凛冬将至。杀死心中的男孩,承担男人的责任。”
琼恩披上斗篷,大步出门。他每天都会在黑城堡内绕圈巡视,去看望那些站岗的兄弟、倾听他们的感受;或去看乌尔马带大家操练箭术;或去和国王的人及后党人士交谈;再或上到长城的冰封绝顶,瞭望鬼影森林的情况。白灵犹如一道白影,紧跟在旁。
今天琼恩登上长城时,担任警卫的是白眼肯基。肯基已度过四十一个命名日,其中三十年在长城。他左眼瞎了,右眼也不利索,但在野外,他骑马握斧的技巧称得上是合格的游骑兵。只是他不太合群。“平静的一天,”他告诉琼恩,“没什么可报告的。除了走错方向的游骑兵。”
“走错方向的游骑兵?”琼恩问。
肯基咧嘴笑道:“是两名骑士,一小时前刚沿国王大道骑向南方。戴文看见他们出发,就说这帮南方傻鸟走错方向了。”
“明白,”琼恩道。
戴文本人反映了更多情况,这位老林务官正在军营里喝一碗大麦浓汤。“没错,大人,我是看见他们了。霍普跟马赛,说是史坦尼斯派的,但没跟我透露去哪儿、干什么或是啥时候回来。”
里查德·霍普爵士和朱斯丁·马赛爵士都属于后党,在国王驾前颇有影响。若史坦尼斯想侦察周边,随便派一对自由骑手就可以,琼恩·雪诺意识到,他派骑士多半是作为特使之类。东海望的卡特·派克送信说洋葱大人和萨拉多·桑恩已启航前往白港与曼德勒大人谈判,史坦尼斯同时派出其他使者也是理所当然。这位国王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然而这两位“走错方向的游骑兵”回不回得来却很成问题。他们虽是骑士,对北境却一片茫然。国王大道上耳目众多,其中有的恐无善意。不过这些都不是琼恩该担忧的。就让史坦尼斯留着他的秘密吧,诸神知道,我也有自己的秘密。
当晚,白灵就睡在他床边,琼恩也终于没再梦见自己化身为狼。即便如此,他睡得仍不安稳,忐忑了几小时却又陷入噩梦。梦的主角是哭泣的吉莉,她哀求他放过她的孩子,他却从她怀中把孩子们残忍地夺走,砍下两个婴儿的头,再把脑袋还给她,命令她调换位置缝回去。
醒来时,他发现艾迪·托勒特就站在漆黑的卧室中,笼罩在他身前。“大人?到点了,是狼时。你吩咐我到时间就叫醒你。”
“给我点热东西喝,”琼恩掀开毯子。
他刚穿戴整齐,艾迪就回来了,并把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交到他手里。琼恩本以为这是加热的香料葡萄酒,结果惊奇地发现是稀薄的肉汤,闻得到韭菜和萝卜的香味,虽然他并没吃到这两样东西。我在狼梦中嗅觉更灵敏,他意识到,吃起东西来也更鲜美,因为白灵的感觉比我细腻得多。他把空杯子放到锻炉上。
今天为他把门的是木桶。“我想跟贝德威克和杰诺斯·史林特谈谈,”琼恩吩咐,“破晓时带他们两个到这里。”
外面的世界黑暗宁静。虽冷,但不足以致命,至少现在不会。而等太阳升起来,温度就会升高了。若诸神保佑,长城甚至会流泪。他们走到墓园时,队伍已整装待发。琼恩任命黑杰克·布尔威为护卫队长,带领十几个骑马的游骑兵,他们要护送的则是两辆双轮拖车。一辆车上高高地堆满了箱子、桶子和袋子,都是为旅行准备的补给;另一辆车上固定着遮风的皮革顶篷,伊蒙师傅便是被安顿在这辆车后面,他裹的熊皮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孩。山姆和吉莉站在旁边,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她带上了孩子,抱得紧紧的。他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她的孩子还是妲娜的孩子,毕竟他只见过这两个婴儿几回。吉莉的孩子年长一些,而妲娜的孩子更活泼,但他们个头什么的都过于相似,除非是天天照料的人,否则难以分辨得清。
“雪诺大人,”伊蒙师傅招呼道,“我在我房里为你留了一本《玉海概述》,由瓦兰提斯冒险家柯洛阔·弗塔所著,他曾到东方旅行,造访过玉海内外所有土地。其中有一段你也许会感兴趣,我让克莱达斯标了出来。”
“我一定会看,”
伊蒙师傅揩了揩鼻涕。“知识就是武器,琼恩,战斗之前先要武装好自己。”
“我会谨记。”琼恩觉得脸上湿湿凉凉的,他抬起眼睛,发现在下雪。这是个恶兆。他转向黑杰克·布尔威。“尽量加快速度,但别冒愚蠢的风险。你带着老人和婴儿,要照顾好他们,保证他们穿暖吃饱。”
“您也要做到,大人。”吉莉似乎并不急着上车,“您对另一个孩子也要一视同仁。替他再找个奶妈,正如您答应我的。那男孩……妲娜的儿子……我是说,小王子……你要给他找个好女人,让他长得高大强壮。”
“我保证,”
“别给他取名字,千万别,直到他满两岁。还在吃奶时就取名字不吉利。你们乌鸦也许不知道,但那是真的。”
“遵命,小姐。”
“别这样叫我。我是个母亲,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卡斯特的妻子,卡斯特的女儿,现在成了母亲!”她把孩子递给忧郁的艾迪,自己爬进拖车,用兽皮盖住双腿,再把孩子要回来,抱在胸前喂奶。山姆红着脸扭过头去,沉重地爬上母马。“我们走,”布尔威下令。鞭子一甩,拖车隆隆起步。
山姆多逗留了片刻。“好吧,”他说,“再见。”
“再见,山姆,”忧郁的艾迪道,“你的船不会沉,我认为不会,只有我在船上它们才会沉。”
琼恩回忆着往事。“我第一次见到吉莉时,她紧张地背靠着卡斯特堡垒的墙壁。她是个瘦小的黑发女孩,挺着大肚子,畏畏缩缩地躲避白灵。他抓了她的兔子,我想她怕他会撕开她的肚皮,吞食里面的婴儿……但她真正害怕的并非那头狼,对吗?”
“她不明白自己怀有多大的勇气。”山姆说。
“你也一样,山姆。祝愿你们的旅途迅捷而又平安,替我好好照顾她和伊蒙,还有孩子。”脸上冰冷的水珠让琼恩想起了他在临冬城和罗柏的告别,他没想到那竟成永诀。“拉起兜帽吧,山姆,瞧,雪花在你发际融化呢。”
等这支小队伍在远处消失,东方的天空己由黑转灰,雪越下越大。“巨人正等候总司令大人的接见,”忧郁的艾迪提醒他,“还有杰诺斯·史林特。”
“好的,”琼恩·雪诺抬头望向长城。耸立于众人头上的冰封绝壁长达一百里格,高度七百尺。后者是优点,前者却是目前最大的劣势。琼恩记得父亲曾言道:守卫城墙的人有多坚强,城墙就有多坚强。现下守夜人军团的兄弟足够勇敢,但要防守这么长的防线,人数实在少得可怜。
巨人果然在兵器库里等他。他真名叫贝德威克,身高只是刚过五尺,乃是最矮小的守夜人弟兄。琼恩直入主题:“为扩大侦查范围,需要重整长城沿线的堡垒,好让巡逻的弟兄们有取暖御寒的地方,吃上热乎乎的食物并换乘马匹。我决定派支守备队驻扎冰痕城,这支队伍由你指挥。”
巨人把小指头放进耳朵里拼命地掏,“由我指挥?我吗?大人您搞错了吧,我只是个因为偷猎而被送来长城的农民!”
“你已经干了十几年游骑兵。你经历过先民拳峰和卡斯特堡垒的考验,并得以生还。年轻人以你为榜样。”
小个子笑了。“侏儒才以我为榜样咧。我不识字,大人,顶多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旧镇请求更多的学士。你会得到两只乌鸦,以备紧急报信之用——平时派人骑马回报。在得到更多的学士和更多的鸟儿之前,我有意在长城顶上建立一系列烽火台。”
“有多少可怜虫归我指挥?”
“守夜人军团拨出二十人,”琼恩说,“另有十人来自史坦尼斯。”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些人不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也不会穿上黑衣,但他们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想办法物尽其用。我拨出的人里,有四个是随杰诺斯大人一道来长城的君临人,你不仅要留神翻墙的野人,还要留心他们。”
“留神归留神,大人,但如果翻墙的人太多,三十个弟兄却无济于事。”
或许三百人都不够。琼恩把怀疑压在心底。实际上,爬墙时是很无助的,城上的守卫可用石头、长矛和燃烧的沥青桶肆意对付攀登者,他们则只能死命贴着冰壁。有时,长城似乎还会主动把他们抖下去,好像狗儿抖跳蚤似的。琼恩曾亲眼目睹一片坚冰在瓦迩的情人贾尔身下断裂,断送了他的性命。
但若让野人悄无声息地爬上长城,一切就不同了。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能在长城顶上建起根据地,树立自己的堡垒,并放下绳索和梯子,迎候数以千计的同伴。红胡子雷蒙正是这样干的。雷蒙是他曾曾祖父时代的塞外之王,当时的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是杰克·穆斯古德,人称“快乐杰克”,但他听任红胡子长驱直入北境之后,人们改称他为“睡大觉的杰克”——这个外号流传至今。雷蒙的队伍最后在长湖岸边的血战中,遭遇临冬城威廉公爵和醉巨人哈慕德·安柏的夹击而全军覆灭。红胡子被威廉公爵之弟躁动的阿托斯击杀。守夜人到得太迟,战争已经结束,怒气冲天的阿托斯·史塔克抱着兄长的无头尸,命令他们打扫战场。
琼恩可不想被人叫做“睡大觉的琼恩·雪诺”。“三十人总比一个也没有强,”他告诉巨人。
“这话没错。”矮个子回答,“那么,大人您是只安排戍守冰痕城,还是要启用其他城堡?”
“我准备逐步恢复所有堡垒的功用,”琼恩说,“第一批重整冰痕城和灰卫堡。”
“大人您派谁去统领灰卫堡呢?”
“杰诺斯·史林特。”琼恩回答。诸神保佑大家。“一个人若没点本事,是不可能被提拔为都城守备队司令的。史林特是屠夫之子出身,曼力·史铎克渥斯去世时他已成为钢铁门守卫队长,随后琼恩·艾林看中了他,把君临城的防务交到他手中。杰诺斯大人应该不会像看上去那么蠢。”况且我必须把他和艾里莎·索恩分开。
“或许如此。”巨人说。“但如果换成我,我会把他送去厨房帮‘三指’哈布切芜菁。”
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敢吃芜菁了。
早晨过去了一半,杰诺斯大人才姗姗来迟。琼恩正在擦拭长爪。别的司令可能会将这种工作交给事务官或侍从去办,但艾德公爵打小教导儿子们要亲手打理自己的武器。木桶与“忧郁的”艾迪将史林特带到,琼恩谢过他们两人,请杰诺斯大人落座。
对方大咧咧地坐下,抱着双臂,皱紧眉头,视总司令手里的兵刃于无物。琼恩继续用油布擦拭长柄剑,凝视晨光在千锤百炼的波纹上的反射,心中想象如何用这柄剑轻松斩断皮肤、脂肪和肌腱,让史林特那颗丑陋的头颅与身体分家。本来当一个人披上黑衣,所有的罪孽都将被洗清,所有的人情关系也都化解,但他实在很难把杰诺斯·史林特当兄弟看待。他和我之间有血海深仇。他协助谋杀我父亲,又不遗余力要置我于死地。
“杰诺斯大人,”琼恩收起剑。“我任命你为灰卫堡指挥官。”
史林特吃了一惊。“灰卫堡……灰卫堡不就是你带你的野人朋友翻长城的地方……”
“正是。我承认,堡垒的状况很糟糕,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尽力弥补。首先清空长城下的森林,然后你可以从已垮塌的建筑上收集石头用于修补还可支撑的建筑。”这是一项艰苦卓绝的任务,他本想补充,你们会睡在冰冷的石头上,累得没力气抱怨和策划阴谋。从今往后,你将忘记温暖的滋味,但你会知道如何做一名守夜人的汉子。“我拨给你三十人。十人来自黑城堡、十人来自影子塔,另有十人是史坦尼斯国王借的。”
史林特的脸涨成李子色,他肥硕的下巴开始发抖。“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居心?杰诺斯·史林特可没那么容易上钩。你小子还在襁褓里流屎的时候我就执掌整个君临的防务了。留着你的废墟吧,野种。”
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大人。相对于你给我父亲的,这已经很宽大。“你误会我了,大人。”琼恩道,“这是命令,并非提议。黑城堡离灰卫堡足有四十里格,你赶紧收拾好盔甲和武器,跟大家告别,明日破晓就出发。”
“没门!”杰诺斯大人跳将起来,把身后的椅子撞倒在地。
“我才不会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牵出去挨冻受死。叛徒的野种没资格向杰诺斯·史林特发号施令!我警告你,我在朝中有人!不管这里还是君临,我都有朋友!我是朝廷赐封的赫伦堡伯爵!把那个废墟留给那些瞎了眼投石子选你的傻瓜吧,反正我不去。你听清楚没,小鬼?我不去!”
“你一定得去。”
史林特不屑回答,他踢开椅子,扬长而去。
他仍旧把我当男孩看待,琼恩心想,把我当成乳臭未干的男孩,大人吓唬几句就会六神无主。他只希望今晚睡一觉能让杰诺斯大人恢复理智。
结果第二天早晨史林特仍然没有遵令出发。
琼恩在地窖里找到悠然享用早餐的史林特,艾里沙·索恩爵士和他的几名喽啰陪着他。当琼恩带着埃恩·伊梅特和忧郁的艾迪步下楼梯时,这帮人正开怀大笑,他们的桌子后面坐了穆利、马儿、红杰克·克莱勃、拉斯蒂·佛花和呆子欧文。三指哈布从罐子里为大家分发麦片粥。后党人士、国王的人和黑衣兄弟坐得泾渭分明,他们有的在大口喝粥,有的狼吞虎咽炸面包和培根。琼恩看见派普和葛兰同坐一桌,波文·马尔锡坐另外一桌。空中蔓延着烟味和油脂味,勺子刀子的碰撞声在拱形天花板上回荡。
所有人都忽然安静下来。
“杰诺斯大人,”琼恩朗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勺子立刻去马厩,我已帮你装好马鞍,一切都准备好了。此去灰卫堡行程漫长,路不好走。”
“你还是自己骑马去吧,小鬼。”史林特哈哈大笑,笑得麦片粥的颗粒掉落胸前。“依我看,你这号垃圾才该去灰卫堡,远远离开敬神的正派人。你身上有野兽的印记,野种。”
“这么说,你拒绝执行我的命令?”
“你可以拿你的命令去干你那野种的屁股,”史林特激动得下巴颤抖。
艾里莎·索恩浅浅一笑,黑眼珠紧盯琼恩。另一张桌边的巨人杀手高迪则是纵声长笑。
“那好。”琼恩转向埃恩·伊梅特。“请你将杰诺斯大人押到长城——”
——打入冰牢,他想这么说。在冰牢里关个七八天会让史林特浑身发抖,急不可耐地恳求饶恕,对此琼恩并不怀疑。但等我放他出来,他跟索恩一起又会故态复萌。
——绑到马上,他想这么说。既然史林特不愿作灰卫堡指挥官,那就发配他去那边当厨子。但那样的话,他当逃兵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得带跑多少兄弟?
“——吊死他,”琼恩把话说完。
杰诺斯·史林特的脸变得像牛奶一样白,勺子从他手中滑落。艾迪和埃恩大步穿过厅堂,响亮的脚步声在石地板上回荡。波文·马尔锡的嘴张开合上又张开,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艾里沙·索恩伸手摸向剑柄。动手啊,琼恩心想,长爪就在他背上。亮家伙,好让我把你就地正法。
大厅里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既包括忠诚于史坦尼斯国王或红袍女抑或两者兼有的南方骑士、士兵,也包括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他们中有的人主动推选琼恩为总司令,另一些人则把票投给过波文·马尔锡、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卡特·派克……甚至杰诺斯·史林特。我记得,有好几百票投给了别人,我只是个折中选择。琼恩不晓得那些支持过史林特的人此刻在不在这里。平衡只在一线之间。
艾里沙·索恩的手移开了剑柄,他为艾迪·托勒特让开路。
忧郁的艾迪抓住了史林特的一只胳膊,埃恩·伊梅特抓住另一只。他们一起把史林特从凳子上架起来。“不,”杰诺斯大人大声抗议,嘴里喷出许多麦粒。“不,放开我。他只是个小鬼,是个野种。他父亲是叛徒,他身上也有野兽的印记,那只狼就是证据……放开我!你们敢对杰诺斯·史林特动手,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我在君临有朋友。我警告你们——”他不断抗议,被人半拖半拽地押上了楼梯。
琼恩跟着一行人出去。地窖都走空了。史林特在笼子前挣脱了钳制,还动手反抗,但很快被埃恩·伊梅特制服。伊梅特抓住他的喉咙,把他砸向铁栏栅,直到他屈服。这时,整个黑城堡的人都出来围观,连瓦迩也趴在窗边看,长长的金色发辫垂过一边肩膀。史坦尼斯站在国王塔的台阶上,被骑士们簇拥着。
“如果这小鬼以为这样能吓着我,那就大错特错了。”众人听见杰诺斯大人如此宣告。“他根本不敢动我。杰诺斯·史林特是有朋友的人,我在朝中有人!咱们走着瞧……”寒风卷走了其余的话。
这行不通,琼恩心想。“停下。”
伊梅特转过身,皱紧眉。“大人?”
“我撤回吊死他的命令,”琼恩道,“把他押过来。”
“噢,谢天谢地,”他听见波文·马尔锡喊。
杰诺斯·史林特大人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跟酸败的黄油一样糜烂,直到琼恩下达下一道命令:“艾迪,找块案板。”然后他抽出长爪。
等找来合适的案板,杰诺斯大人已缩回了铁笼子里,但埃恩·伊梅特追过去把他拖出来。“不要,”史林特尖叫着被伊梅特半推半拽地赶过庭院,“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事要给泰温·兰尼斯特知道,你们都会后悔——”
伊梅特将他踢倒在地。忧郁的艾迪伸出一只脚踩住,以防他起来,然后伊梅特把案板搁到他脑袋下。“别乱动你可少受些苦。”琼恩·雪诺向他保证,“不管怎么挣扎,你终究难逃一死,挣扎只会让你死得更难看。把脖子伸出来,大人。”苍白的晨光流动在琼恩的长柄剑上,他用双手将它举高。“有什么遗言,现在说吧。”他期待对方最后一次咒骂他。
结果杰诺斯·史林特拼命扭动脖子,向上看他,“求您了,大人,发发慈悲吧。我……我马上出发,我马上,我……”
晚了,琼恩心想,你自掘坟墓。长爪一扫。“我可以留着他的靴子吗?”呆子欧文看着杰诺斯·史林特的人头滚过泥泞的地面,问道,“几乎是崭新的咧。嘿!边上镶毛的靴子。”
琼恩回头看向史坦尼斯,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
国王略微点了点头,转身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