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而在黑黝黝的太空深处,各种不可见的行动正在展开。

所谓不可见,是对于那个稀奇古怪,喜怒无常的复区里的居民而言——顺便说一句,那个概率无穷无尽,名叫地球的行星就在这个复区的焦点上——问题是,看不见并不意味着对他们没有影响。

在太阳系最远最远的边上有张绿色人造革沙发,上头盘踞着一个极为焦虑的格里布隆首领,他心烦意乱,正盯着一排电视机和电脑屏幕,还不住摆弄着各种东西——他的占星书,他的计算机控制面板,还有一刻不停从所有格里布隆监视装置里传回来的图像,全都是地球的画面。

他心情抑郁。他们的使命是监视,但必须秘密监视,说实话,对这任务他已经有点受够了。他几乎敢打包票,自己原先的使命肯定不止一年到头坐在电视机前这么简单。飞船上不是还有那么多别的材料吗?他们肯定该是为某种目的而准备的,只可惜这些目的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他的生命需要目的性,所以他才转向占星术,用它来填补自己的心和自己的灵魂之间那道张得老大的口。占星术肯定能告诉他点什么,没错。

好吧,它的确告诉了他一些东西。

根据他的解读,它告诉他的是,他将要度过非常非常糟糕的一个月,而且,要是他不赶紧振作起来,主动出击,自己把问题理理清楚,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这是真的。那位好心的崔茜卡·麦克米伦为他设计出电脑程序,可以对所有相应的占星数据重新进行三角测量,再加上他的占星术书,以地球为基准的占星术已经完全经过了再计算,尽管格里布隆人蹲守在太阳系的第十颗行星上,尽管他们蹲守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占星术一样能给出富有含义的答案。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计算的结果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地显示出,他马上就要度过非常糟糕的一个月,就从今天开始,因为今天地球就要开始升入摩羯宫,而这,对于展现出所有金牛座标准特征的格里布隆首领来说,的确是大大的不妙。

现在,他的星宫图告诉他,就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艰难的抉择不可避免,该干什么必须看清楚,还要干好。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但他知道,谁也没说过干难干的事情不困难。电脑已经在即时追踪,预测地球的方位,数据更新的速度以秒为单位,他命令巨大的灰色炮塔开始旋转。

格里布隆人的监视设备全部瞄准了地球,因此它也就没能察觉太阳系里突然多了个数据源。

它碰巧发觉这个数据源的几率实际上可以忽略不计——那是艘巨大的黄色建筑飞船,离太阳和鲁伯特一样远,但差不多正好位于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几乎被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乎。

那艘巨大的黄色建筑船,它想不动声色地监视第十行星上的一举一动,而且干得很成功。

在其他许多方面,这船也跟格里布隆人的船完全相反。

它的首领,也就是它的船长,对自己的目的一清二楚,这目的简单又明了,而他也以简单明了的作风很努力地追求了它挺长的一段时间。

任何知道他目的的人都会认定这目的毫无意义而且丑陋不堪,谁都会说它不是那种能丰富你的人生,让你的脚步充满了活力,让小鸟唱歌花儿绽放的目的。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正好相反,完全相反。

不过为这事情烦心并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做他的工作,而他的工作的内容就是做他的工作,如果这导致了视野狭隘循环论证什么的,那他的工作也不是为这些事情操心,遇上这种事情,他会交给其他人处理,而这些其他人又会再把它们交给其他的其他人。

在距离这里许多许多光年的地方——事实上那儿距离哪里都有许多许多光年——有一颗老早就被抛弃的星球,这颗阴沉沉的行星就是沃贡星,在上头某个浓雾弥漫,(、)臭气熏天的岸边,烂泥里竖立着一块石头做的小纪念碑。星球上最后几只仓皇而逃的寄居蟹留下了自己的空壳,散落在纪念碑周围,模样又脏又破,这座纪念碑纪念的是大家猜测中沃贡人(人种学的学名叫沃贡人普鲁图斯)首次上岸的地方。纪念碑上刻着一个箭头,指向外头的雾气,箭头底下用简洁朴素的字体写着“到此为止”。

在那艘奇丑无比的黄色飞船肚子里,沃贡船长一面咕哝一面伸出手去,拿起面前那张稍微有点卷曲褪色的纸片。一道清楚指令。

我们已经解释过了,船长的工作就是干他的工作,不过如果你硬要弄明白这工作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那么最终答案就是这张纸,很久之前由他的顶头上司下达,上头有一道命令,而他的目标就是要执行这命令,然后,等完成之后,再在旁边的小框里打一个小勾。

这命令他已经执行过一次,不过,由于一系列恼人的客观情况,他一直没能把那个小勾画上去。

其中一个恼人的情况就在于银河系这边的复区性质,在这儿,小一点的概率老是不停地干扰大一点的概率。要是你只管清除了事,那就好像是面对一张贴的很烂的墙纸,你却只顾把其中一个泡泡按下去。在这儿无论你清除了什么,它都会重新冒出来。但是,这一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另一个问题源于那一小撮人,老是不肯在应该待在某个地方的时候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这个问题,也同样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这三个问题是个无法无天又让讨人厌的小东西:《银河系漫游指南》。这个问题是真真正正,漂漂亮亮地解决干净了。事实上,通过对短期反向操控的非凡力量,《指南》自己现在变成了替沃贡人解决其他一切问题的手段。船长只是过来欣赏这出喜剧的最后一幕。他自己连根手指头都不必动。

“图像。”他说。

那鸟一般的阴影展开翅膀,飞到他身旁的空中,黑暗吞没了舰桥,指南鸟深色的眼睛里几道暗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问题解决程序终于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右括号,从句终于结束,循环戛然而止,递归的序列进入最后几次运转。

黑暗中亮起一个灿烂的形象,一副水汪汪的蓝,绿色图画,一条管道在空中飘过,模样好像切好的香肠。

沃贡人满意地哼了一声,听着挺像胃胀气,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