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荆楚皇族 第十二章 奢侈豪华的小乞丐

此后数日,东关旅果然便在公孙剑妤的妓院中住了下来,其实,要说这座位于城南的宅子是一般妓院,倒也不太贴切,这座名叫“水月居”的大宅中虽然有着许多的莺莺燕燕,但是其中的女子却都是自愿留在此处的,有许多女子似乎都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往,后来让公孙剑妤收留了起来,便在这儿安身立命,至于要不要和恩客居宿,要不要献出身子赚取钱财,都是由她们自己定夺,公孙剑妤从不加以干涉。

据说,这家水月居并不是由公孙剑妤开创的,而是已经在郢都城中开了数代,历代的主人都是女子,也都姓公孙,但却不是母女相传,比较像是师徒的关系。

东关旅在房间中将养了数日,身上的灼伤痊愈得极快,和一般的灼伤大不相同,大约只是三两天工夫便结痂掉落,连大夫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事实上,那是因为磁爆的伤者一般来说和幅射烧伤的患者症状类似,却没有幅射能残留的隐忧,而磁爆伤口有种奇异的能量,不仅任何细菌都无法生存,连肌肤生长愈合的速度都特别快,因此在二十四世纪中有科学家将这种伤害戏称为“玩票重伤”,因为只要没在磁爆伤害中送掉小命的,一般来说都会很快痊愈,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而东关旅的眉毛头发过没数日也逐渐长了出来,不再是当时初受伤时的白煮蛋长相。

他只在床上待了几日,便自愿到后头柴房帮工人烧火劈柴,他本是个山林子弟,这一类的杂工粗活本就是习以为常,筋骨活动之下,他的伤势好得更快,不到七日,便已经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连身上的伤疤都已经几乎全数消失。

但是公孙剑妤仍然时时对他慎重交待,命他还是不准走出水月居大门,免得遇上了斗子玉的属下,平白送掉一条小命。

成天窝在水月居中倒也没有什么,但是闲下来的时候东关旅还是常常在心中惦记着虎儿和倪负羁的生死,也向公孙剑妤问过几次,但是她却也查不出来这两个人到底下落如何,是生是死,或是去了什么地方?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月,东关旅也已经在水月居中闷了好一阵子,好在水月居的后园有片小树林,林中有几株大树,东关旅闲暇时便常常爬到树顶去眺望郢都城的人来人往,从高处俯看这座巨城中,楚国人民的忙碌生活。

这一日,午后的太阳特别的强烈,东关旅在房间内待烦了,便又跑到后园来,爬上大树,打算在树荫深浓的枝上看看外边,想想如果再能出去外面的世界,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这样子懒懒地在树上躺了一会,突然之间,却从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响。

那吵闹声中夹杂着叫骂声、大狗的狂吠声,仿佛是在追逐着些什么。

一时间,东关旅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老家的山上,坐在树上偷看楚兵在山中打猎的情景,但是一转念,当然知道这里并不是深山之中。

那么,为什么会在郢都的大街上,出现叫骂声和狗叫声呢?

他好奇地一翻身,熟练地又爬上了更高的枝桠,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见了一群很奇怪的人。

只见得在不远处的几条街外有一群衣着相貌各异的生意人,有的人华服锦缎,有的人却是珠光宝气,有个胖子还气喘吁吁地,前头拉曳着一头大狗,一群人气急败坏地奔跑,显然是在追着什么。

仔细一看,前方果然有一个细细小小的身影,奔跑起来速度挺快,但是后头几个生意人不住地叫骂,却也不肯放弃。

那细小身影左绕右绕,专挑街巷跑来跑去,但是他仿佛对街巷不甚熟悉,看着他奔跑的方向,东关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日以来,他对水月居附近的地理环境已然十分熟悉,因为他不能出门,只能在树顶上看,看了几天,当然就把附近的街巷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个小小身影奔跑的来向,看看路径便会跑到一条死巷。

看见后头追着他的那些生意人的凶残狠劲,这前头的小个子一旦被他们追到,势必绝无幸理。

一念及此,东关旅忍不住心头热血上涌,看看那小个子已经拐了个弯,向他的方向而来,于是他双腿一勾,整个人便倒吊在树干之上,手上一分,将腰带抄在手上。

其时东关旅所在的大树枝叶极为茂盛,所以有部份枝叶超出了围墙,此刻他倒吊的位置便已经出了围墙,位在墙外巷道的上空。

看见小个子已经快要跑到大树的下方,东关旅叫道。

“喂!上来!”

那小个子是个形貌十分污秽的少年,此刻迎着东关旅跑过来,听见他这样叫,居然也毫不犹疑一伸手,便凌空抓住了腰带。

东关旅手上一沉,一拉,他的膂力尚算不错,这一拽便将少年拉了起来,顺势一荡,便让他翻过了围墙。

少年翻过围墙后,那群追赶他的人也已经来到,但是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却没有人注意到上空的动静,因此东关旅便悄然地缩手,挺腰,无声无息地翻到树枝的后方藏了起来。

那群生意人追到此处,看见前方明明是死巷,那污秽少年却像是变法术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大伙儿又惊又气,有的人更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东关旅躲在树枝上头,听见那些生意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破口大骂,骂的都是那少年如何如何,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多听了几句,却忍不住莞尔笑了起来。

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城里一些著名昂贵店铺的老板,这些生意人平素面对的都是豪商巨贾,自然都是势利之极的生意角色。

但是这一日,这个一身污秽的少年却带着几颗贵族世家的绝佳珠宝去逛了许多家昂贵店铺,这些老板久经商场,当然都是识货之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少年的来历,只得一肚子狐疑地接待他。

结果,少年像是刻意地恶作剧一般,在几家著名店铺故意惹了许多麻烦,让店家蒙受极为可怕的损失。

在城里最大最气派的客栈“神龙阁”中,少年点了十桌最贵的菜肴,遍邀街上的乞丐来吃,却在混乱中趁隙逃跑。

在城里专卖贵重药品的药店“天草铺”中,少年让掌柜的拿出了店中最珍贵的犀角灵芝,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些珍贵药材淋上火油烧个精光。

而在另一家古玩店里,少年假意要看古玩,却从怀里拎出一只尾巴点了火的猫,让猫在古玩店中乱窜,打破了无数的贵重古董。

更严重的是,那胖子本是令尹斗子玉的从人,牵着的是斗子玉最爱的一对斗狗,一公一母,是斗子玉与王公贵爵们赌赛时最爱的宠物,平素在郢都大街上横行无阻,绝对不可能有人敢前来阻扰。

但是这少年却趁胖子趾高气扬在街上行走时,趁他不注意找了把尖刀一刀便将那只公狗阉了。

等到胖子惊觉的时候,那只可怜的“天之骄狗”早已躺在血泊之中,凄惨尖厉地不住哀嚎。

便是犯下了这些可怕又可笑的重大罪行,这些平日养尊处忧的大老板们才会亲自出马来追杀这个小乞儿。

但是叫骂归叫骂,跳脚归跳脚,找不到人还是没有用处,几个大老板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连那只斗犬也夹着尾巴,没精打采地离去。

东关旅躲在树枝上,偷眼看着那些大老板的背影远去,一直到人都看不见了,这才俐落地从树上一搭一跃,缓缓地爬了下来。

脚一落地,便看见那个污秽少年蹲在墙边,嘻嘻地笑着,仿佛没事人一样。

东关旅仔细地凝神看他,发现少年的面容虽然污秽,但是五官却相当的清秀,年纪大约和东关旅差不多,但是他的身形瘦小,个头比东关旅要矮上一些。

两人对望一会之后,那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

“你,很有趣,真好玩。”他轻松地笑道:“我叫熊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东关旅。”

“东关旅?很好很好,”那俊秀少年熊侣笑道:“我会记得你的。”

东关旅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熊侣却一转身,立刻拔腿狂奔而去。

在水月居的后园围墙旁有个小门,熊侣脚步极快,头也不回地跑到小门前,却不将门打开,而是俐落地一翻身,就从墙内翻了出去。

但是等他翻到了墙上,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墙缘上头。

“喂!”他居高临下,指着东关旅笑道:“你,你很有趣,明天再来找你玩!”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自有一种令人不禁要听他说话的奇异特质,东关旅有点发楞地仰头看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熊侣轻轻一笑,便纵起身来,整个人就在墙边消失了踪影。

东关旅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之处,心中却有些期待第二日快些到来。

这一日水月居的生意相当的差,也没有事可以做,东关旅百无聊赖地这边走走,那边逛逛,只觉得整个水月居仿佛人特别少。

到了入夜时分,水月居大门的灯笼挂了起来,泛出淡淡的红色光晕,东关旅在大门口张望了一下,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却不自觉地绕了个弯,走过公孙剑妤的房前。

只见这个奇异的绝色女子自得其乐地坐在房内自饮自酌,脸上微微泛红,像是苹果一样煞是娇艳。

看见东关旅走过去,她高兴地笑了,连忙把他拖进房内一起饮酒。

这夜不晓为什么,公孙剑妤特别的高兴,脸上微微现出红晕,和东关旅说了好多话。

说楚国局势,说那个令尹斗子玉的专权,但是公孙剑妤却说,他其实也有很多的苦衷,为了整个楚国,也担了众多的恶名。

公孙剑妤还聊起了她自己的来历,说她本是个在街头流浪的孤女,后来被水月居的前任女老板收留,才会留在这儿。

事实上,这个水月居的主人从数代以来都叫做“公孙大娘”,是百年前一位名叫公孙紫园的奇异女人所开创的,据说,这位公孙剑妤等人尊称“紫园娘”的上古奇人曾经有过不凡的奇遇,曾经在一个古怪的地点学得非凡技艺,大澈大悟之后,才立誓在郢都城开了这家水月居。

据说,这位“紫园娘”自己也是个有过坎坷境遇的女子,在那个奇异空间中得到异人点悟之后,才立誓要以不凡的识见帮助天下不幸的女人。

东关旅对这位“紫园娘”的往事极有兴趣,想要再多听一些,但是便在此时,水月居的门口却传来了悠长的箫声。

那便是水月居有重要客人前来的讯号。

听见这样的箫声,公孙剑妤突地脸色飞红,神情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认识公孙剑妤以来,东关旅从来不曾见过她有这样的神情,他虽然是个质朴少年,但是在水月居待了这一阵子,对于男女之事也已经略有概念,此时见了公孙剑妤这样的神情,隐隐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阵子以来的观察,东关旅发现这个剑法超群的绝色女子虽然开的是水月居这样的风月场所,但是她却对自己守身甚严,从来不见她对任何男子稍假辞色。

但是此刻看见她有些失措的飞红脸颊,显见这个将要出现的男子必然是她心中极为重要的人。

“他……他早到了,”公孙剑妤歉然地笑道:“所以对不住,要你……”

东关旅笑笑,缓缓地起身。

“我知道,我回房了。”

走出公孙剑妤的房间,东关旅往自己的房门方向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心中一动,却很想知道这个让公孙剑妤如此神魂颠倒的男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于是他四下望望,便隐身在长廊转角的一个树丛之中。

过不多时,果然有几个男人出现在公孙剑妤的门前,这几个男人都是身形高大强壮,一式的高矮,每个人的眼神锐利似剑,仿佛天地间什么东西都无法在他们眼前遁形。

然后,从长廊的彼端这时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华服男子,这男子的身量比起那几个大汉只高不矮,原先几个大汉已经都是很显眼的人物,但是和这男子比起来,却像是老鹰跟前飞过的寻常野雁。

看见这男子的形貌,东关旅不自觉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摸摸自己不到一寸长的新发,忍不住低声喃喃说道。

“真的配得上啊……真的配得上……”

说着说着,突然间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也不想再看看这男子是什么模样了。

于是他静静地转身,在树丛中缓缓消失离去。

只是他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大汉目光如电,眼中精光大盛,纷纷望向东关旅离去的树丛。

但是那华服男子却是气定神闲,轻轻一摇头,大汉们便恭敬地垂手而立。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公孙剑妤连声娇笑,从房门内冲出来,“呀呼”一个纵身便跃在华服男子的身上,整个人便这样“挂”在他的身上。

那男子朗声大笑,两人像是要挤散骨头一样拥抱长吻,然后便将公孙剑妤纤细的身子抱进房门。

第二日,公孙剑妤的房门一直紧紧地关着,直到近午时分仍然未曾打开。

那房门内的旖旎温润风光,简直在门外数十丈都可以感受得到。

东关旅走过公孙剑妤房前的时候,刻意绕了远路,眼神也没有望向那个方向。

过午时分,他想起前一日和那个肮脏少年熊侣约好的时刻,本来是没有兴致去的,但是既是已经约好,他也不愿对熊侣失信,于是便在过午时分来到了后园。

缓缓推开后院的侧门,只见整条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还没来吗?

或者是说,会来吗?

东关旅有点嘀咕地探头四下看看,脚步一踩便走出了后门几步,再四下张望,发现仍然没有熊侣的人影。

走了几步,他这才想起,这居然是多日以来第一次走出水月居的门口,虽然只是象征性的几步,但是却有着重获自由的感觉。

纵使公孙剑妤极为慎重地警告过他不可以走出水月居的大门,但是十六岁的少年哪听得进去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警语?

更何况只是平凡无奇的几步路,踩在黄土地上,几个平凡无奇的足迹,又能出什么纰漏?大不了待会快快退步回去,关上门,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谁也不知道了?

正在得意地盘算之计,突然间,东关旅的眼角仿佛望见了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他高高兴兴地一转头,以为是那个少年熊侣来了,却看见整条巷弄依然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那种空荡已经隐隐出现不寻常的气氛,已经足以让东关旅的奇异能力开始警觉。

“呼”的一声,有个巨大身影再次掠起,像是大鸟一般,从巷弄的这边围墙飞到另一端的围墙。

东关旅大吃一惊,直觉就想跑回侧门,但是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脸色青白,眼睛紧闭的怪人已经挡在他的身后,像具死人似地立在那儿。

只见那人做差役打扮,身上的衣裳质料却出奇地考究,他的身形高大,比东关旅足足要高出两个头,此时一动也不动地挡在他和侧门之间,如果想要回去,便得绕过他。

东关旅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脚步微侧,便想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快点回到水月居。

便在此时,只听见背后“刷刷刷刷”的衣袂四起,东关旅有点迟疑地转过头去,却看见原本空荡的巷弄中,此时只是一眨眼工夫,居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满了同样差役服饰的大汉。

一样的惨白脸色,一般的紧闭眼睛。

大汉的人数极多,也不晓得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数之多,几乎连小巷子里也要站不下了。

看见这样一群鬼魅般出现的怪人,东关旅惊疑不定,正不晓得要不要放声求救时,身后突然有人“哼”了一声。

“走吧!”

声音未歇,东关旅只觉得喉上、双手、双腿都是一麻,整个人便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像根大木头似地缓缓翻倒。

在他身边几个大汉却是手法熟练非常,一见他直挺挺地翻倒,便有三人伸出手来,一个抱头,一个抱腰,一个抱脚,三人动作搭配完美,“刷”的一声将东关旅举起,腿上一纵,便无声无息地抬着他跃过围墙,就此消失。

“呼呼呼呼”无数声轻响,那众多古怪大汉也悄然跃入围墙的另一端,消失了踪影。

仿佛这条巷道的路是多余的,没有一个人是从正常的路上走过来,走回去的。

只是这短短一眨眼工夫,小巷弄中曾经满满地站着那么多大汉,却又在片刻间消失离去,地上连个明显些的足印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在片刻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东关旅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

只有那扇侧门静静地半开,衬托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便在此时,围墙上头的大树枝干里,那奇怪少年熊侣静静地枕着手臂躺在那里,神情木然。

刚刚东关旅被掳,众大汉神秘出现,神秘消失,这些奇事都发生在他的正下方。

只是少年熊侣却仿佛是没事人似地,动也不动地躺在树上,眼神空洞,仿佛在想着什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