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英雄相残 第九章 得罪了楚王怎么办

“那天夜里,我已经熄灯要歇息了,突然之间,大门外突然‘砰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桑羊冰柔红着眼眶说道:“我心里还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结果一开门,却发现是虎儿,手上拎着一壶酒,脸上却是一片通红。

那天夜里,虎儿说话说得不清不楚,舌头也大了,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他一定要让我终生幸福,一会儿又说他一定要让熊侣给我一个正正当当的名份。

我告诉他我并不在乎,只要能够好好的过日子,我也不奢求什么。

至于熊侣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只是我真的好想告诉他,说我真心喜欢的,其实是虎儿。

从头到尾,我真正喜欢的人,除了虎儿,还是虎儿。

只是后来我还是没说。

后来,夜深了,虎儿的酒也喝个一滴不剩,然后他说要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边,他突然把我紧紧抱住,抱得我骨头都痛了,只是我好高兴,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就是要我一生就此停在这个时刻,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过了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虎儿。

平常在郢都城里,我隔一阵子都会见到他,因为虎儿很不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在大街上和朋友们聊天喝酒,纵使我不去找他,但是还是常常会在街上看见他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着他,连街上那些市井之人也都说很久没见过他的踪影。

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便到他的府第去问,一开始他的一些从人属下还跟我说虎儿到别国去办事了,但是我想要再问清楚些,他们却从此避不见面。

只要我一去虎儿的家里,所有人便一哄而散,也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

这样过了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便四下在郢都城找认识虎儿的人,无论找到谁,每个人说的话都一样,不是说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要不就含混地说他有重要事被派去了别国。

但是等到我想问清楚一些的时候,这些人就突然间找不到踪影了,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还有个什么嬷嬷告诉你虎儿和熊侣打架吗?”夷羊玄羿沉吟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嬷嬷,是我在菜市场偶然遇到的,是虎儿府上一个烧菜洗衣的佣妇,从前我有件事帮过她,所以欠我一次人情。”桑羊冰柔凄然说道:“实际上的情形她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洗菜的时候,听见几个虎儿的属下交谈时偷听到的。

那几个属下说,虎儿为了熊侣要迎娶王后之事,对熊侣非常不满,总觉得熊侣辜负了我。

但因为熊侣现在已经贵为楚王,所以虎儿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向熊侣说去。

然而事有凑巧,那一天熊侣不晓得为什么,找了几个随从便在大街上喝酒聊天,又碰上了虎儿。

熊侣大约是喝得极醉,看见虎儿就无论如何要他留下来陪他喝酒,虎儿拗不过他,便只好勉强留下来和他一起喝酒。

那天夜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虎儿属下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虎儿和熊侣两人喝得非常不痛快,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熊侣突然发起性子来,开始大骂虎儿。

刚开始的时候,虎儿还算忍得住,但是后来熊侣便开始破口大骂所有人,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骂遍他们两人认识的旧友,听说还扯到了我的身上……”

说到此处,桑羊冰柔的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来。

“听说那天夜里场面极为难看,最后听说熊侣还拔出楚王配剑,胡乱砍伤了几个人。

虎儿大约是要抵挡,也可能是气不过,于是便动了手。

你知道虎儿的身手是非常了得的,当日熊侣的身旁又只有几名卫士,根本挡他不住,听说虎儿三两下便将熊侣的楚王配剑打落,而且还一巴掌把熊侣打倒在地……”

听见桑羊冰柔的叙述,东关旅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一颗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夷羊玄羿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那么,虎儿就这样被熊侣抓走了吗?”他盘着双手,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不管虎儿和熊侣有过什么样的交情,熊侣终究是楚国之主,不用说打他一巴掌,就算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只怕也可能是身首易处的下场。”

“没有,”桑羊冰柔摇摇头。“因为那嬷嬷说,听见几个属下说这件事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好些天了,那一阵子虎儿出现过几次,只是后来才无声无息不见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外头没有什么人知道,要不是这个嬷嬷不小心听到了,只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发生过这样惊人的大事。“她说到这儿,脸上的悲凄更为深切。”东关大哥、夷羊前辈,虎儿已经死了,对不对?他一定是被熊侣抓去杀死了,对不对?”

夷羊玄羿闭着眼睛思索良久,过了一会,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虎儿已经死了,这个推断也许还太早。

熊侣是楚国之主,任何楚国人的性命在他的手下都只是蝼蚁虫蛄,便是十个八个,也是说杀就杀。

以虎儿冒犯到熊侣的严重程度,熊侣大可用千百种罪名将他处死,看是用通敌、谋反、犯上,每个罪名都可以让他死个十次八次,甚至还可以诛灭全族。

现在虎儿只是无声无息地的消失,以我的推测,应该是监禁起来的成分居多。”

听见夷羊玄羿这样的分析,东关旅的心中总算略为放下心来,勉强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就好太多了。

我也认为熊侣不会不念旧情的,毕竟我们都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伙伴!”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只说虎儿可能没死,只是被监禁起来,但我可没说是因为熊侣顾虑旧情才会这样处置,”看见东关旅困惑的神情,夷羊玄羿忍不住喟然而叹。“小旅啊小旅,你这些年来多逢奇遇,智识早已超越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对人情事故依旧是这样天真无知?”

“天真无知?”东关旅奇道:“我又怎样天真无知了?”

夷羊玄羿若有深意地看了看东关旅年轻的脸庞,神色庄重,静静地说道。

“人世之间,只要是提到这君王国家的大事,就再也没有这‘情’字可言了,知道吗?王位争夺之事,那是要杀尽多少生灵才能完成的刀兵之事,便是父子、父母、兄弟,只要是对王者至尊之位有碍,那也是一刀杀了个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亲情、人情可言?

没有错,过去你们二人和熊侣的交情不浅,而且对于他的继任之路也大有功劳。

只是这并不表示熊侣的心中对你们有任何的感谢。

不,更可怕的是,也许他在心中对你们有所感谢,甚至感激涕零。

一个平常人对于自己感谢的人,也许是买些礼物相赠,也许是找到对方,说些感谢的言语,即使是真正的大恩大德,也总有方式可以表达感激。

只是对一个君王来说,如果是真正的大恩情,一个君王不能只送点礼物作数吧?即使是说些感谢的言语,也可能大失人君的应有礼节。

如果是真正没有办法报答的大恩,而你又是个一国之君王,你会怎样处理?”

东关旅微微一怔,心中隐隐已经知道夷羊玄羿的答案。

而且是个极度令人憎恶的答案。

他这些年来就如同夷羊玄羿所说,已经经历过许多凡人不能及的奇遇,对于这人情事故之事,其实并不如夷羊玄羿所说的那样天真无知。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太过丑恶,那便是连想也不要去想他就可以了。

“我想,事情还是不会这样糟吧……”东关旅勉强笑道:“我想熊侣应该不会对虎儿太过严苛才是。”

夷羊玄羿长叹一声,慨然说道:“你和虎儿都是心地忠厚之人,甚至连熊侣的本性也并不凶恶。

只是这世上却尽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只盼你事事小心,有时候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点我会长记在心,”东关旅由衷地说道,说着说着,脸上又显出担忧的神情。“只是虎儿这件事,却不晓得前辈有没有什么可以指点我的地方。”

“你和虎儿的情谊,我还不知道吗?”夷羊玄羿苦笑道:“若是不让你前去楚国营救,那定然是比要你死去还要更艰难之事……”老人说着说着,突然间豪气陡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几场战役前夕。“好吧!老夫就和你们一起前去楚国营救虎儿便是!”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既然知道虎儿可能已经遭遇凶险,救人如同水火,当然便不再耽搁,连狄孟魂石窟也不回去了,于是立刻和桑羊冰柔一起下山,火速向着楚国而去。

因为情势紧迫,东关旅一行人兼程赶路,不数日便已经来到楚国。

进了郢都城,只觉得这座楚国的南方大城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街道上的行人们人人神情戒慎肃穆,不时还可以见到许多挺胸突肚的楚兵,有时无缘无故将路人拉下盘查,三句两句不合楚兵的意,登时便是将人抓走。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三人的服色都不是楚国当地人的服色,走在大街上显得与众不同,连一般的行人都为了侧目。

看了看街上的情景,东关旅心中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如果一旦遇上了盘查的楚兵,要想营救虎儿可就会更加困难了。

于是他便领着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尽量往小巷子走,远远看见楚兵的身影便避去而行。

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城西附近被一群楚兵盯上,东关旅等人左绕右行,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群楚兵,一时情急,只见巷子旁有户人家的门虚掩着,于是只好推门进去,悄然地躲在那户人家里面。

等到那群楚兵过去了,东关旅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房子内却是有人的,只见那人坐在榻上,只是不停地喝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阴沉的眼神看着东关旅等人。

这样贸然地闯进别人家中,不论怎样也是无礼的行为,东关旅抓了抓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正想说几句话化解这样的沉闷气氛,一旁的桑羊冰柔见了这人的长相,突然间大声叫道。

“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位斗家的门客盖夷鹏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也见过这个盖夷鹏,当日还曾经和虎儿与这人有过小小冲突。

转念一想,想起这人曾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虽然此时斗子玉已经去世多年,但说不定他会对虎儿的事略知一二。

于是他笑了笑,对盖夷鹏说道。

“这位盖兄,我们此次前来是要找虎儿的。您应该还记得虎儿吧?我的这位朋友说近日找不到虎儿的踪影,却不知道您晓不晓得他的下落?”

盖夷鹏冷然一笑,对东关旅的话仿佛置若未闻,坐在水缸旁边,只是不停地咕嘟嘟地喝水,仿佛那缸水是天下无出其右的上品佳酿。

便在此时,小巷中突然传来了嘈杂的怒喝声音,纷乱的重踏声响中夹杂着“砰砰砰砰”的拍门巨响,由远而近,有时还传出小孩的惊声哭号。

东关旅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盖夷鹏,只见他枯黄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砰”的一声将水瓢掷在地上,战巍巍的起身,却在门旁的墙上一拉,居然拉出来一个暗门。

只见暗门后方黑黝黝地阴暗一片,显是个挖入地底的秘洞,看看大小,大约是一个人出入的宽窄。

门外的怒骂声、拍门声越来越近,盖夷鹏森然地打量着东关旅等三人,一边嗄声说道。

“要不要躲,随你们的便。”

东关旅又惊又疑惑地看看夷羊玄羿,老人深吸一口气,听见那些喝骂声已经越来越近,心念电转,便拉了东关旅和桑羊冰柔一个纵身奔到暗门前,将两人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钻进暗洞里。

然后,只见眼前一黑,却是盖夷鹏已经立刻将暗门封上。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盖夷鹏的房门也“砰”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喘开,脚步杂沓声中,走进来好几个挺胸突肚的狠恶楚兵。

看看几个楚兵的服色,正是斗氏家族的亲兵。

只见那群兵士中带头之人是个麻脸胖子,肥嘟嘟的身子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尖声叫道。

“这里有没有乱党?”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藏身在狭小的暗洞之中,只能够凭着暗门上的小洞略为窥视外头。

那暗洞挖入地底大约及胸之深,从狭窄的视线中,只见一众狰狞楚兵的大脚在室内来回走动,从这些腿的间隙中,偶然才有角度看得见盖夷鹏坐在水缸旁的身影。

只见盖夷鹏冷冷地瞪了那带头胖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有,这里哪有什么乱党?”

那胖子啧啧啧地赞叹几声,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大事似地,失声大叫。

“咦?”他的声音尖利,传入耳中令人极为不快。“这位是熟人哪!这位不是当年子玉爷麾下的盖夷鹏盖老大吗?”

盖夷鹏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那胖子嘻嘻地笑了几声,突然间又大声问道。

“老子问你话,难道你聋了吗?”他怒声地大叫。“我问你这里有没有乱党?”

“没有!”盖夷鹏同样也大声说道:“我说这里没有乱党!”

“有没有乱党,是由大爷我来决定的,”胖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咱们弟兄搜了这大半日,也渴了饿了,您老大有没有钱哪?看在子玉爷的份上,拿些钱出来就算你不是乱党!”

盖夷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没有钱。”

“很好,你没有钱,哈哈哈,很好,”胖子干笑了几声,突然间笑容全数消失,怒声大叫。“你们几个狗腿子还没听见吗?这里有乱党,快快给我抓回去审问!”

只听见“砰砰磅磅”几声巨响,显是摔破了几个锅盆,然后又是几声闷哼,人影晃动之中,只见盖夷鹏一脸扭曲,转眼间便被几名如狼似虎的楚兵扭倒在地。

躲在暗洞中的东关旅看见盖夷鹏的惨状,心中不禁热血上涌,身子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却是夷羊玄羿重重地拎住了他的脖子。

“别妄动!”老人低声地说道:“你救不了他的。”

东关旅微微一怔,想起整个郢都城内的戒备森严,一旦和这些人动上了手,即使能够将他们全数打倒,只怕也会惊动了城内的军队。

到那时,想要找到虎儿的机会可就又难上了许多。

一念及此,他只好静静地再次蹲在暗洞之中。

只见盖夷鹏痛苦地趴倒在地,几个楚兵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呵呵地干笑几声,便走出了房门。

几个楚兵便将盖夷鹏架了起来,也一哄而散地走出房门。

而自始至终,盖夷鹏完全没有望向东关旅等人藏身的暗洞一眼,因此一众楚兵当然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距离间,居然藏着三个外来之人。

然后,这阵像是蝗虫般的喝骂吵杂之声才在长巷的彼端逐渐消失远去。

楚兵的吵闹声消失后,东关旅等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暗洞中走了出来,只见盖夷鹏简陋的小屋之中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破了一地的瓦罐水瓶。

“这样的楚兵,这样的强凶霸道,”夷羊玄羿叹道:“我看,熊侣这样的治理国家,只怕要出了莫大的祸事。”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站在残破的房室之中,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当如何。

看了一会,只见盖夷鹏的房子里极为简陋,没有几样东西,但是在墙角处却摆了一付弓箭。

看见这付弓箭,东关旅突然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了一个也许问得到消息的人。

“神箭”养擎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