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冰天雪地 第一章 医生的清点
哈特拉斯船长有一个勇敢的计划,那就是北上,把发现地球上的北极的荣誉留给英国,他的祖国。这个勇敢的水手刚刚做了在人类力量范围内能做到的一切。在这九个月里他与海潮作斗争,与暴风雨作斗争,击碎了冰山,冲破了浮冰群,与极北地区从未有过的冬季严寒做斗争,继承了前人远征的成果,写下乃至重写了极地的发现史,把“前进”号带到了众所周知的海洋外围,最后完成了他的一半任务,却看到他那伟大的计划化为泡影!他的经受不住考验的船员的背叛或更确切地说是沮丧,几个煽动者的罪恶的疯狂使他处于一种可怕的情形之下:上船的时候有18个人,剩下了4个人,被抛下了,没有资源,没有船,离他们的国家有2500海里之遥!
“前进”号刚刚在他们面前爆炸,将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夺走了。
但是,哈特拉斯面对这个可怕的灾难并没有丧失勇气。他还有同伴们,这些是最好的船员,英勇的人。他成就事业需要的是克劳伯尼医生的毅力和知识,约翰逊和贝尔的忠诚,他自己的信念,他才敢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谈到自由;他那些勇敢的同伴们听他的话,这些人坚定的过去预示着他们未来的勇气。
医生听了船长坚定有力的话之后,想要对形势有个明确的认识,他离开站在离船500步的同伴,向出事现场走去。
“前进”号这条花费如此多心血建造起来的船,如此宝贵的一条船,什么都没剩;不成样子的冰山、奇形怪状的、变黑的、烧过的残余;扭曲的铁棍,一段段的缆绳就像点炮的点火棒一样燃烧着,在远处,旋转的烟在冰田上的各处蔓延着,可见爆炸的威力有多大。前面艏楼的大炮被抛出了数米之外,架在一个像炮架的冰山上。地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残余,长达200来米;船的龙骨在一堆冰块上苟延残喘;由于火的作用,冰山的一部分融化了,又变得像花岗石一样坚硬。
医生想起了他的被毁掉的船舱,想起了他那丢失的收藏,想起了那些被打碎的宝贵仪器,想起了那些被撕碎的,化为灰烬的书籍,多少财富烟消云散!他眼睛潮湿地注视着这巨大的灾变,想的不是未来,而是对他造成直接打击的无法挽回的痛苦。
约翰逊很快就跟了上来;老水手的脸上还保留着最近饱受痛苦的痕迹;他无疑同他叛乱的同伴做过斗争。保护托给他看管的船。
医生向他伸出手来,水手长悲伤地握住了。
“我们会怎么样,我的朋友?”医生说。
“谁知道呢?”约翰逊说。
“总之,”医生又说,“我们不能绝望,得有个男人的样子!”
“对,克劳伯尼先生,”老水手又说,“您说的有道理;只有在发生大灾难的时候,才能做出重大决定;我们处境很难;得设法脱身。”
“可怜的船!”医生叹着气说;“我和它紧紧联系在一起;我爱它像爱家,爱度过一生的家一样,可是连一样认得出来的碎片都不剩了!”
“谁会相信,克劳伯尼先生,这一堆梁和板如此让我们牵肠挂肚啊!”
“那么,小艇呢?”医生又说,眼睛向四周看了看。“难道它也没逃掉毁灭的命运?”
“不,克劳伯尼先生。山敦和他的手下,把我们抛下,带着小艇走了!”
“独木舟呢?”
“被砸成碎片!看,这几片马口铁还热着呢,这就是剩下的。”
“我们只有充气船了吗?”
“是的,多亏你们远征的时候想着把它带走。”
“这微乎其微,”医生说。
“那些卑鄙的叛徒逃跑了!”约翰逊喊道。“但愿老天惩罚他们,真是罪有应得!”
“约翰逊,”医生温和地回答,“不要忘了他们实在受了不少苦!只有最坚强的人懂得在苦难中保持良好的德行,而那些软弱的人就垮掉了!应该同情我们的同伴们运气不好,不要诅咒他们吧!”
说完这番话.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用焦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地方。
“雪橇变成了什么样子?”约翰逊问道。
“它在一海里之外。”
“辛普森看管着?”
“不!我的朋友。辛普森,可怜的辛普森累死了。”
“死了!”水手长喊道。
“死了!”医生回答。
“不幸的人!”约翰逊说,“谁知道,我们该不该羡慕他的命运呢?”
“但是,我们丢下了一个死人,”医生又说,“却带回一个垂死的人。”
“一个垂死的人?”
“是的,阿尔塔蒙船长。”
医生用几句话向水手长讲述了他们相遇的经过。
“一个美国人!”约翰逊说,他想了想。
“是的,一切都让我们相信这个人是合众国的公民。但是‘珀尔布瓦兹’号显然出事了,它到这些地区来干什么?”
“它来找死,”约翰逊说;“它把船员们送上了死亡之路,如同一切胆大的人在同样的情况下做的一样!但是,至少,克劳伯尼先生,你们远行的目标达到了?”
“煤矿!”医生回答。
“是的,”约翰逊说。
医生悲哀的摇摇头。
“一无所获?”老水手说。
“一无所获!我们缺乏生活用品,我们在路上快要累死了!我们连爱德华·比尔彻指定的海岸都没能到达!”
“这样看来,”老水手接着说,“没有燃料?”
“没有!”
“没有生活用品?”
“没有!”
“没有回到英国的船!”
医生和约翰逊沉默下来。要面对这种可怕的形势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总之,”水手长说,“我们的形势至少是明朗的,我们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是干最急的活儿吧;气温冰寒刺骨;应该建一座雪屋。”
“对,”医生回答,“有贝尔的帮忙,干起来很容易;然后我们去找雪橇,我们把美国人带回来,我们跟哈特拉斯商量对策。”
“可怜的船长!”约翰逊说,“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了;他该多么痛苦啊!”
医生和水手长向他们的同伴走过去。
哈特拉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照例双臂交叉,一言不发,在天空里注视着未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这个奇特的人在想什么?他想的是绝望的处境还是幼灭的计划?最终他想的是不是后退,因为人,各种因素,这一切都同他的努力作对!
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想法。它不会流露出来。他的忠实的达克呆在他的身边,冒着降至-36℃的严寒。
贝尔躺在冰上,一动不动;他看上去没了生气;他的无动于衷会让他丧命的;他有被冻成冰块的危险。
约翰逊使劲摇了摇他,用雪给他擦,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麻木状态中唤醒。
“好啦,贝尔,拿出勇气来!”他对他说;“别躺倒;站起来;我们一起讨论情况,我们需要一个栖身的地方!你忘了怎么造一间雪屋了吗?来帮助我,贝尔!这儿有一座冰山,正好把它凿开!干活儿吧!这样我们在这儿就什么都不缺了,拿出勇气来,拿出信心来!”
贝尔,听了这些话有所振动,就照老水手说的话去做了。
“在这段时间内,”后者说,“克劳伯尼先生劳驾去雪橇那里,把雪橇和狗带回来。”
“我准备出发,”医生回答;“一小时之后,我回来。”
“您陪他一起去吗,船长?”约翰逊边说边向哈特拉斯走来。
后者虽然陷入沉思之中,还要听到了水手长的提议,因为他以一种温和的声音回答:
“不,我的朋友,如果医生愿意不辞劳苦的话……应该在今天之前做出一个决定,我要一个人呆着想一想。去吧,做您觉得目前该做的事情。我想想将来的事。”
约翰逊转向医生。
“这真不可思议,”他对医生说,“看来船长已经忘记了一切愤怒,我从未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友好。”
“好!”医生回答,“他恢复了理智。相信我,约翰逊,这个人能够救我们!”
说完这些话,医生尽量戴好风帽,手中拿着铁棍,在月光照得闪亮的雾气中又向雪橇走去。
约翰逊和贝尔立刻开始干活;老水手说话鼓励默默干活的木匠;没什么需要建的,只要挖一块大冰山;冰非常坚固,刀子用起来很费力;但是反之,这种坚固性又使得房屋比较牢固;很快约翰逊和贝尔就在洞里干活儿了,把他们从冰上割下来的东西扔到外边去。
哈特拉斯不时地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显然,他不愿意到那不幸的船出事的地方去。
正如医生所答应的,他立刻就回来了;他带回了躺在雪橇上、裹在帐篷里的阿尔塔蒙;格陵兰犬瘦弱、疲惫、饥饿,几乎拉不动雪橇了,咬着它们的皮带;这整支队伍,畜牲和人都到了进食和休息的时候了。
当雪屋挖得越来越深的时候,医生各处翻了翻,幸好找到了经过爆炸之后几乎完好无损的一个小炉子,它的变形的导管很容易就可以拉直;医生带着一种胜利的表情把它拿了回来。三小时之后,雪屋就可以住人了;他们把炉子放进去;他们用木片塞进炉子里;它很快就着了起来,暖融融的,非常舒适。
美国人被抬进了屋里,躺在被子里沉沉睡去;四个英国人占据了靠火的位置。雪橇上的最后一点物资,一点饼干和热茶,多少让他们振作了一些。哈特拉斯不说话,每个人都尊重他的沉默。
吃完饭之后,医生向约翰逊打了个手势,让他跟着到外面去。
“现在,”他对水手长说,“我们要清点一下我们剩下的东西。我们应该对我们财产的状况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它们到处都是;得把它们集中到一起;随时都有可能下雪,我们很可能再也找不到船的任何一块残片。”
“别浪费我们的时间,”约翰逊回答;“食物和木材,这才是我们目前急需的东西。”
“好吧,我们分头去找,”医生说,“这样能走遍整个爆炸现场;我们从中间开始;然后再向四周去。”
两个同伴立刻赶到了“前进”号曾经占过的冰场;每个人都在朦胧的月光下仔细地检查船的残骸。这是一次真正的猎捕。医生注入了极大的热情,他怀着的不仅仅是猎人的快乐,当他发现几只几乎完好无损的箱子时,他的心跳得很快;但大部分箱子是空的,它们的残余堆满了冰场。
爆炸的力量非常大,很多东西都成了灰尘。机器的大零件到处都是,扭曲或者打碎了;螺旋桨的叶片抛在离船40米的地方;深入到坚固的雪里;变形的圆柱简从支轴上拔了出来;烟囱有一条长长的裂缝,断索具从上面垂下来,在巨大的冰山的压迫下已经碎了一半;钉子,挂钩,下角索,轮舵的马蹄铁,金属外壳的铁片,船上的所有金属都堆在远处,像是当炮弹用的碎铁。
但是这些铁,虽然在爱斯基摩人的部落里可以作为财富的象征,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用处;首先应当找到的,是生活用品,医生在这方面收获甚微。
“不大顺和,”他心想,“显然在火药舱旁边的食品储藏室被炸的一点不剩了。没有烧掉的东西大概都成了碎片。这可糟了,要是约翰逊遇到的情况不比我好的话,我不太敢说我们会怎么样。”
但是,他扩大了寻找范围,找到了还剩下的干肉饼,大约有15磅,还有四个粗陶瓶,被抛到远处尚在软的雪上,逃掉了毁灭的厄运,里面还有五六品脱的酒精。
在更远的地方,他找到了两包种子;这正好弥补了柠檬汁的损失,正好用于治疗坏血病。
两小时之后,医生和约翰逊碰面了。他们互相通报了他们的发现;不幸的是在生活用品方面很少;只有几块成肉,50多磅干肉饼,3箱饼干,少量的巧克力和酒精以及大约两磅左右的咖啡,这是一颗一颗在冰面上拣起来的。
没有找到被子,没有找到吊床,也没有找到衣服;显然大火把它们全都毁掉了。
总之,医生和水手长拾到的生活用品即使在最节约的情况下也只够用三个星期的;对于满足那些精疲力尽的人的需求来讲,实在是微不足道。这样看来,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除了缺煤,哈特拉斯看到食物也处于匮乏的边缘。
至少船上残留的能够作为燃料的东西,有桅杆和船入水部分的残片,这大约可以维持三个星期;但是医生在把这些东西用于雪屋取暖之前,想要知道约翰逊能否利用这些残缺不全的东西建造一艘小船,或者哪怕一艘小艇也好。
“不能,克劳伯尼先生,”水手长回答他,“别想了,没有一块完整的木头能够用得上;这些只能供我们在几天之内取暖用,然后……”
“然后?”医生说。
“就看上天的安排了!”正直的水手说。
清点完毕之后,医生和约翰逊回来寻找雪橇;他们拉着雪橇,不管那些可怜的疲惫的狗愿意不愿意,回到了爆炸现场,载着剩下的如此稀有却又如此宝贵的货物,把它们送到雪屋旁边;然后,他们拖着冻僵的身体,躺在不幸的同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