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变奏XII 养女的故事(续)
塞浦瑞什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这个正向兰帕特山脉行进的小车队里有两辆骡车,一前一后串在一起,由十二头骡子拉着,此外还有四头没有负重的骡子。距离他们最后一次看到民房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他们现在位于高原上,这几天里,无望关的关口一直在他们眼前。
除了十六头骡子以外,这个小队伍里还包括一只雌性德国牧羊犬、一只小一点的狗、两只母猫、一只公猫、一只刚刚能产奶的山羊和它的两只小山羊、一只公羊、两只公鸡和六只母鸡(都是奥金斯女士培育的耐寒品种)、一头刚刚怀孕的母猪,再加上多拉和伍德罗·史密斯。
史密斯在新匹兹堡付钱买下那头母猪前亲自检查过,它怀孕了——史密斯夫人也检査出她怀孕了,那时他们还在托普多拉,这之后史密斯才允许星际飞船安迪离开轨道。如果多拉的检测结果是没有怀孕的话,飞船会等他们再试一次。如果检测结果还是阴性,他会改变计划,把她带到塞昆德斯去,在那里找出没有怀孕的原因。如果可能的话,也要在那里治疗(但史密斯没有把他的计划告诉妻子)。
在专业拓荒者史密斯看来,一对夫妇,若妻子患有不孕症,却仍然要去尝试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拓荒,这种做法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很悲惨,以及愚蠢。他在心里纠正自己,夫妇双方都可能患有不孕症。这四十多年来,他自己的生育能力并没有经受过检验。与此同时,他还在克劳斯梅尔医生保存得很不完整的体检档案里找到了多拉父母的记录,没有发现什么让他担心的事情。在那之前他非常担心,因为条件所限,他甚至没有办法处理像Rh阴性融血等简单的问题。
好在研究了这个小定居点和飞船上仅有的医疗档案后,他得出的结论全是绿灯。在他看来,他们在骡背上的非正式婚礼后大约二十分钟,多拉就怀孕了。
曾有一个想法掠过他的脑海,那就是多拉怀孕的时间可能还要靠前。但这个想法只是让他觉得有趣,根本没让他觉得烦恼。史密斯很肯定,这么多年来,他的家里肯定不止一次出现过别人的孩子;对待这样的孩子他尤其细心,更想做一名和蔼可亲的父亲。这种事他从来闭口不谈。他信奉的信条允许女人在必要的时候说谎,所以从来不因此指责她们。但他相信多拉不需要说这样的谎话。如果多拉已经怀孕、并且知道自己怀孕的话,她可能只会要求在床上和他说再见——只会要求这个,不会要一个孩子。
没关系——就算这个小可爱以前犯了小错误,又不知道自己怀孕,那么他敢肯定,她一定会生出一个超级宝宝。这很明显,她自己就比常人优秀。他真希望以前能认识布莱顿一家;他们肯定很优秀。海伦说过,他们的女儿很“挑剔”。即使是为了及时行乐,多拉也不会和一个傻子上床因为她是如此聪明,和傻子在一起她不会感到快乐。史密斯可以肯定,只有强奸才能让多拉怀上一个下等宝宝——但那个强奸他的人下半辈子只能孑然一身了;她的吉比叔叔教过她一些凶狠下流的防暴技巧。
那头怀孕的母猪是史密斯的“日历”。如果母猪产下小仔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他们就会当天往回返——决不犹豫,也没有遗憾。因为那时多拉的孕期已经过了一半,他们可以在剩下的一半时间里回到塞普瑞什,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那头母猪在第二辆骡车上,有一条吊带绑住它,防止它掉下车去。狗有时跑在骡车前面,有时候在周围跑着,警告罗普和其他危险的动物。猫儿们做它们喜欢的事,和所有猫咪一样,高兴走路就走路,高兴坐车就坐车。母羊和公羊总是紧挨车轮边走着;那两只小羊羔已经足够大了,大多数时间可以轻快地跑动。但它们仍然享有累了的时候坐车的特权——山羊妈妈会太声地咩咩叫唤,提醒史密斯下车,把走累了的小宝贝抱给多拉。那些鸡在猪圈旁边的一个双层鸡笼里抱怨着。没有负重的骡子也有任务,就是留心观察是否有罗普靠近,例外的只有巴克。在所有时间里,巴克都是这个小分队的大元帅,挑副行进的步伐,指导其他骡子,执行史密斯的命令。这些骡子轮换着拉车;只有巴克从来不用负重。贝蒂和比乌拉也要戴上马具,它们觉得很委屈。它们原本是只戴骡鞍的贵族,它们知道这一点。但是巴克严厉地训斥了它们,还更为严厉地对它们又咬又踢;它们只好闭上嘴,开始拉车。
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拉车;他们只用了两条缰绳,领头的两头骡子身上各套了一条,每条缰绳穿过后面的骡子项圈上的环,连在第一辆骡车上。缰绳在那儿只是松松地聋拉着,而不是紧紧地拽着。所有公骡子都是种骡,但这些骡子都听巴克的命令。在塞普瑞什的时候,史密斯几乎花了一天的时间,把一头身体健壮、肩膀有力的骡子换成了一头年龄更小、体重更轻的骡子,因为那匹大些的骡子不愿意接受巴克的领导地位。巴克已经做好准备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但史密斯不愿意让这头老骡子冒险;他需要巴克的头脑和判断力,不愿让它因为败给一头年轻力壮的骡子而精神受打击——他也不愿让巴克冒受伤的危险。
如果遇到真正的危险,缰绳再多也没用。骡子一受惊就会发疯般奔跑起来。这种情形不太可能出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到这种时候,哪怕缰绳的数目再增加一倍,仅凭两个人也根本拽不住。史密斯作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杀死前面领头的两匹骡子。他希望不会有太多的骡子踩在前面两匹骡子的尸体上崴断了腿,也祈祷在这样的情况下骡车不会翻掉。
虽然史密斯想把所有家畜都带到目的地,但他只期望到达目的地时能有百分之八十还活着,每一种都要包括一对能繁殖后代的家畜。不过,哪怕他们抵达时只有足够多的拉车骡子活下来(包括至少一对可以繁殖后代的骡子),再加上一对山羊,他就会视为某种程度上的胜利,让他们有了生存下来的本钱。
多少骡子是“足够”的?这没有定量。行程结束的时候可能只剩下四头——可以先拉一辆骡车,再回去拉第二辆。但如果在征服无望关之前,骡子的数量就降到了十二头以下,他们就只好回头了。
立刻回头。把一辆或是两辆骡车都扔了,带不走的东西全扔掉,宰掉无法提供帮助的家畜,轻装前进。多余的骡子会跟在旁边,它们是不知情的行走食品柜。
伍德罗·史密斯·威尔逊会一瘸一拐地走回塞普瑞什,妻子骑在骡子上——虽然流产了,但仍然活着。就算这样,这也不是什么惨败。他有一双手,有聪明的大脑,有着男人能够感受到的最强烈的驱动力:一个需要照顾、需要珍爱的妻子。几年以后,他们可以再次尝试征服无望关——他不会再犯第一次所犯的错误了。
但此时此刻,他很幸福,拥有了一个男人梦想中的所有财富。
史密斯从骡车座位上探出身来。“喂,巴克!晚饭时间到了。”
“晚万(饭)时间,”巴克重复着,然后大声喊着,“晚万(饭)时间!围成箱(圈)子!围成箱(圈)子!”领头的两匹骡子转向左边,让整个车队形成了一个圆圈。
多拉说:“太阳还很高呢。”
“是的,”他的丈夫赞同道,“所以我才让他们停下来。大太阳底下很热,螺子累了,出了很多汗,又热又渴。我想让它们吃些草。我们每天拂晓前起床,看到第一缕光的时候就动身,在天气变得很热之前尽可能多赶些路程。然后早些体息。”
“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亲爱的;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发现当教师并没有教会我一个拓荒者妻子需要知道的全部知识。”
“我理解;这也是我为什么给你解释的原因。多拉,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不能理解的事,你一定要问我;你需要知道……因为假如我出了什么事,你就不得不靠自己了。但如果我看起来很忙,你就等一等再问。”
“我会这么做的,伍德罗——正在这么做。我自己也很热、很渴;这些可怜的动物肯定也觉得很难受。如果你允许的话,你给它们卸下骤具的时候,我可以给它们喂水。”
“不,多拉。”
“但是——对不起。”
“可恶,我不是说过一定要问为什么吗?我还是要给你解释一下。首先,我们让它们吃上一个小时的草。这样即使是在太阳下,它们也会凉快一些。它们渴了,会去找隐藏在又干又老的草下面的那些又短又绿的嫩草。它们会从这些嫩草里汲取一些水份。与此同时,我会计量一下水桶中的剩余水量……我们应该开始使用缺水情况下的定量了。本应该从昨天开始。小可爱,你看到关口下面那片暗绿色的地方了吗?我想那里应该有水,也可能已经干了……虔诚地祈祷那里有水吧,我觉得从这里到那儿之间可能找不到水了。在最后的一两天里,我们可能连一滴水都没有。没有水的话,一头骡子活不了多久,人也一样。”
“伍德罗……情况真这么糟吗?”
“是的,亲爱的。所以我才要研究照相地图。这是安迪和我在很久以前勘察这个行星时拍摄的照片中最清楚的—张。问题是拍这个半球的时候是初春时节。扎科为我拍的照片不是很多;安迪不是一艘勘察飞船。我选这条路是因为它看起来能快一些。但过去十天里我们路过的每一块洼地都干得裂开了缝。这是我的错误,也可能是我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伍德罗!别说那种话。”
对不起,亲爱的。但最后一次错误总会到来的。我会尽我的全力,不让它成为我的最后一次错误——这样的灾难不能发生在你身上。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必须多么小心节约地用水。让你留下深刻印象。”
“你已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了。我在洗漱和其他方面都会节约用水的。”
“我可能还没有把事情说明白。根本不会有洗漱用水了——不能洗脸,甚至不能洗手。盘子一类的器具用沙土和草擦洗,然后把它们放在太阳底下晒,这样多少可以消消毒。氷只能用来喝。骡子喝的水要立刻减为原来配给量的一半。每人每天需要的饮水量应该在一升半左右,但从现在起,你和我每天只有半升水了。嗯,威斯科尔女士会得到全额的饮水配给;她需要给她的孩子喂奶。如果情况变得更糟,我们把那两个小的杀死,让她的奶干了。”
“噢,亲爱的!”
“我们可能不用这么做。但是,多拉,即便是那样,我们也还没有到最坏的情况。如果情况真的变得更糟,我们还要掉骡子,喝它的血。”
“什么!为什么,它们是我们的朋友!”
“多拉,你要听我这个老人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杀死巴克,或者比乌拉,或者贝蒂。如果我必须要杀掉骡子的话,我会选择在新匹兹堡买的骡子。但如果我们三个老朋友中有谁死去的话——我们要吃了他,或她。”
“我想我吃不下。”
“饿极了的时候,你会吃下去的。如果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你更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然后感谢你那死去朋友的帮助.,让你的宝宝活着。牌局开始以后,不要说什么你做不到,亲爱的——因为你能做到。海伦有没有对你讲过我们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冬天发生的事情?”
“没有。她说我不需要知道。”
“她可能想错了。我给你讲一个不是那么恐怖的故事吧。我们安置了——我安置了——一个全天的岗哨,看守种子库,他被授权可以射杀偷粮食的人。哨兵确实这样做了。军事法庭宣判他无罪;他杀死的那个人很明显是在偷种子吃。检查了那个人的尸体,发现'他嘴里有嚼了一半的种子。顺便说一句,那个人不是海伦的丈夫;她的丈夫死得像一个绅士——死于营养不良,还有某种我到最后也没能确诊的高热病。”
史密斯说:“巴克已经让车队围成了一个圈。我们开始吧。”他跳了下来,伸手去抱她,“笑一笑,宝贝,再笑一笑!——我们的表现正被传回地球,让那些可怜的、拥挤在一起的人们看看:开拓一个新的行星是多么容易——这是杜巴里芬芳除臭剂特约播映的片子,我需要很多除臭剂。”
她笑了,“我身上比你还臭,我亲爱的。”
“这样好多了,亲爱的;我们会成功的。万事开头难。噢,还有件事!做饭时不能生火。”
“‘不能生——’是,长官。”
“我们离开这片干涸的土地之前不用火。不要因为任何原因点火,即使你把你的红宝石掉在地上找不到了也不行。”
“‘红宝石——’伍德罗,你给我的红宝石很好。但我现在真希望能用它们换一桶水。”
“不,你不会,亲爱的。几颗红宝石没什么,反正没分量,而且我带上了骡子能拉动的尽可能多的水。我很高兴扎科带来了这些红宝石,让我可以送你礼物。新娘应该被珍爱。咱们来照料这些疲惫的骡子吧。”
他们给骡子卸下鞍具后,多拉考虑着不用火能给丈夫准备些什么吃的,而史密斯忙着建篱笆。他们需要建一些篱笆,两辆骡车无法形成一圈足够用于防御的围栏;他们让第二辆骡车绕着它的前轴转到最大角度,再用篱笆堵住剩下的缺口,中间是露营地。篱笆是用足有两米长、削尖的木桩做成的,用在新匹兹堡买的所谓的绳子绑在一起。篱笆的两边系在骡车上,底端沿着直角三角形的斜边稳稳地竖在地面,形成一个高高的、颇具威力的防卫围墙。,它无法阻止地龙的袭击,但这里不是地龙经常出没的地区。罗普不会喜欢这样的围墙。
史密斯也不喜欢,但他用的都是新起点本地产的材料,动手能力强的男人一个人就可以修补它,份量又不重,扔掉的话损失也不是很大——因为它没有金属部件。史密斯在新匹兹堡置办装备时,本来买不起这两辆结实的、带有船形轿厢的大篷骡车,他只好补给卖家另外两辆骡车所需的一部分金属零件,这样才凑足了款子。这些金属制品是安迪·J飞行了数个光年带来的。新匹兹堡确实比匹兹堡“新”很多;尽管有铁矿石和煤矿,但那里的冶金工业还处于初级阶段。
对于野罗普来说,鸡、猪、山羊,甚至人都是美味佳肴,好在那对山羊和小羊羔会在围栏里发出警告的叫声,加上两只警觉的狗,十六头散布在各处吃草的骡子,史密斯觉得晚上还是相当安全的。的确,一只罗普可能会吃掉一头骡子,但更可能的是骡子干掉了罗普,尤其是在有其他骡子赶来帮忙的情况下。这些骡子见了罗普不会逃跑;它们会出击。史密斯想,会有那么一天,骡子踩死的罗普会比人杀的更多,使罗普成为珍稀动物,就像他小时候见过的山狮一样。
被骡子踩死的罗普很容易就能变成罗普肉片、炖罗普肉、罗普肉干,还可以变成狗粮和猫粮,那头母猪也会喜欢它们的下水。这样就不用杀骡子了。史密斯对任何形式的罗普食品都不感兴趣,觉得罗普肉味道太重——但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也使他们不用消耗太多自己带的食物。对罗普肉,多拉不像她丈夫那样反感;她出生在这里,从小就时不时地会吃到罗普肉。对她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
罗普的天然猎物中有一种食草动物,史密斯希望他能有时间去打一只回来。这种动物像罗普一样有六条腿,但其他方面却更像一只畸形的俄卡皮鹿,只是肉质要细嫩得多。它们被称作“草原山羊”,其实并不是羊。但新起点还没有开展系统的动植物种群分类学工作;没时间来进行这样奢侈的学术活动。一周前,史密斯曾坐在骡车的座位上射杀过一只草原山羊(而现在,细嫩美味、带点苦又带点甜的草原山羊肉只剩下回忆了)。他认为,在他们征服无望关之前,花一天时间来打猎不合算,不过他仍然希望能再碰上机会打一只草原山羊。
也许就是现在——“弗里兹!麦克贝斯女士!到这里来!”两只狗一溜小跑地过来待命,“登高警戒。罗普!草原山羊!上!”两只狗立刻向上跳了两下,再一蹬,跃上第一辆骡车的最顶端,又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俯身趴在上面。在那里它们有分工,一只狗负责左边,一只狗负责右边。它们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告诉它们下来才会下来。这两只狗价格不菲,但史密斯知道它们是好狗;是他在地球上挑选了它们的祖先,并在运送第一批移民的时候把它们带了过来。史密斯不是那种时髦的、以养狗为乐的“爱狗”男人;他只是相信在地球上狗是人类延续了这么长时间的伙伴,那么在一个陌生的行星上,狗也能够给予人类同样的帮助。
听了丈夫的话,多拉有些忧伤,但忙着干活的时候,她又高兴起来。她在几乎没什么选择、又没有火的情况下想着怎么安排晚餐。很快,她又想起了一件烦心事。这对她挺好,因为烦心代替了忧虑。不过说到底,她不相信丈夫做什么事会失败。
她绕过第二辆骡车的后部,穿过小小的露营地,来到丈夫身边。他正在那里检查篱笆是否牢固。“唉,那只讨厌的小公鸡!”伍德罗看了看她,“亲爱的,你全身赤裸就戴着太阳帽的样子很可爱。”
“不只是戴着太阳帽,我还穿着鞋呢。你难道不想听听那只讨厌的小公鸡都干了什么吗?”
“我宁愿和你讨论你的衣着。小可爱,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不高兴你穿成这样。”
“什么?可现在这么热,亲爱的。我不能洗漱,我想空气浴会让我的气味好闻一些。”
“我觉得你的气味很好闻。空气浴是个好主意;我也要脱了衣服。但是,亲爱的,你的枪——你装着刀和枪的腰带在哪里?”他开始脱自己的工装裤。
“你想让我现在也戴着装枪的腰带吗?在围栏里面?还有你在这里保护我?”
“亲爱的,这是一条自律法则,也是标准的防护措施。”脱下工装裤后,他又把自己装刀枪的腰带戴了回去,这才脱下鞋和衬衣。这样一来,除了那条腰带和其他三件原来隐藏在衣服底下的武器以外,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很多年来,多得我都不愿想有多少年了,除了被结结实实锁在什么地方以外,我始终佩带着武器。我希望你也能养成这样的习惯。不仅仅是有时候这样做。要总是这样做。”
“好的。我把我的腰带放在骡车座位上了;我会去拿来戴上。可是,伍德罗,我再怎么说也算不上一个斗士。”
“你在五十米以内用那把针枪的枪法还是很准的。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会变得越出色。不仅仅是用枪,从赤手空拳到拿着爆破筒都有可能,你会用所有可以用到的东西来射击、砍劈、烧灼,甚至刺杀对手。看那儿,小可爱。”他指着远处一块凸起的平地,那里什么都没有,“在短短的七秒钟之内,一群长着毛的野人会出现在那里,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们,攻打我们。一根长矛穿透了我的大腿,我倒下了……然后,为了保护我们两个人,你需要和他们战斗。你能怎么做,可怜的小姑娘,你的枪还丢在那边骡车的座位上?”
“唔,”她叉开双腿,双手放在脑后,扭着身子,这是在伊甸园里就已存在的武器,“我要这样对付他们!”
“你可以,”拉撒路若有所思地附和着,“应该能起作用——如果他们是人类的话。但他们不是。他们对于个子髙挑、长着褐色眼睛的美丽姑娘的唯一兴趣就是吃了她们,包括骨头和其他的一切。这么做虽然很愚蠢,但他们就是这样。”
“好吧,亲爱的,”她顺从地说,“我会去戴上枪带。我会杀了那个刺伤你的人,再在他们吃掉我之前尽可能多杀几个。”
“这就对了,这样你才能活得久。永远记得带上你的护卫队。如果你必须去战斗的话,就去战斗吧。你护卫队的规模决定了你在地狱里的地位。”
“是的,亲爱的。我相信,如果你也在地狱里的话,我一定会享受那里的生活。”她转身去取武器。
“噢,我会在那里的!他们不会带我去别的地方。多拉!戴上枪带以后,把你的太阳帽和靴子脱了——再戴上你的红宝石首饰,全都戴上。”
她停了下来,一只脚还蹬在骡车梯阶上,“红宝石首饰,亲爱的?在这里戴吗?”
“兰吉·里尔,我买这些红宝石首饰就是为了让你戴,也是为了让我欣赏你戴上它们的样子。”
她绽开笑容,平常严肃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她跃上车,消失了。很快又戴着枪带和红宝石首饰出现了,可以看出她还花了点时间,梳了梳那头闪光的栗色长发。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洗澡了,但却看不出来,也没能损害她那迷人的、年轻的美丽。她停在梯级上,冲他微笑着。
“等一等!”他说,“太美了!多拉,你是我出生后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她又冲他笑了笑。“我的丈夫,你说的我并不相信,但我希望你以后还能这么说。”
“女士,我不会说谎。我这么说只是因为它是事实。你刚才想说那只公鸡怎么了?”
“噢!那只变态的公鸡!我说过它故意把鸡蛋弄碎!这次让我逮到了。我看到它在琢鸡蛋。两个刚生下来的鸡蛋被啄碎了!”
“这是帝王的特权,亲爱的。它害怕那两个鸡蛋里会孵出一只公鸡来。
“我会把它的脖子拧断!如果我们有火的话,我会立刻这么做。亲爱的,我正在盘算如果不打开新包装的话,我们能吃什么冷食。这时我突然想到,把咸饼干弄碎放到生鸡蛋里可以算是一顿饭。可今天只有三个鸡蛋了,它弄碎了母鸡生的两个蛋。我在两个鸡笼里都放了足够多的草;另一个笼子里的鸡蛋连个裂缝都没有。它真该死。伍德罗,我们为什么要带两只公鸡?”
“和我带两把飞刀的原因一样。小甜心,我们到达目的地后会孵出第一窝小鸡,等这批鸡崽长到足够大、我能肯定我们有多余的公鸡以后,我们就会用它的肉来包饺子。这以前不行。”
“但我们不能让它再破坏鸡蛋了。今天晚餐只有干酪和硬面饼了——除非你允许我打开一些新包装袋。”
“别着急。弗里兹和麦克女士正在努力寻找猎物。我希望是草原山羊。没有的话就罗普吧。”
“可我没办法做肉。你说过不能生火。你就是说过。”
“吃生的,亲爱的。把草原山羊的腰肉切得薄薄的,放在硬饼干上吃。这是新起点的鞑靼牛肉。味道很好,几乎和姑娘一样好。”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好吧……只要你能吃,我也能吃。但是,伍德罗,有一半的时间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对于女人和食物,我从来不开玩笑,小可爱;这些是庄严神圣的话题。”他再一次上下打量着她,“说到女人,让你戴上红宝石首饰的确很漂亮。可你为什么要在脚踝戴上一只手镯?”
“因为你给了我三只手镯,先生。还有三个戒指和三个吊坠。你告诉我要把它们都戴上。”
“我是这么说的。这是哪里来的?”
“嘿!那不是红宝石;那是我!”
“看起来像红宝石。这儿还有一个,也像红宝石。”
“哎呀!也许我最好还是先把红宝石取下来?这样就不会弄丢了。或者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给骡子喂水?”
“你是说在我们吃掉对方以前?”
“嗯……是的,我想我是这个意思。”
“你现在说话可算不上直截了当,小多拉。告诉吉比叔叔你想要什么?”
“我不是‘小多拉’了。我是兰吉·里尔,塞普瑞什以南性欲最强的姑娘——是你自己这么说的。我是拉撒路·龙的情妇,他在所有行星上都是超级性欲狂,比六个男人加起来还要强——该死的,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再捏我的乳头的话,我已经准备好把你放倒,迎接你的挑战了。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先给骡子喂水。”
密涅娃,有多拉在身边真的很好,一直都好。这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其实按照通常的标准来衡量,她也不是那么漂亮。但对我来说,她是绝对的美丽。也不是因为她热烈分享“性爱”的兴趣——尽管她的性欲的确强烈,她随时准备做爱,而且一点就着。她的性爱技巧也很高超,而且越来越纯熟。性爱是需要练习的,就像花样滑冰、空中走钢丝或者是跳水运动一样;它不是仅仅依靠本能就能做的事。噢,两个动物靠本能就会交尾,但要把交尾变成一项高尚艺术需要智慧、耐心和意愿。多拉在这方面很擅长,技巧越来越纯熟。她总是很渴望去学习,没有任何怪异的癖好或是愚蠢的偏见,只是很耐心,愿意去练习她学到的、或是教给她的技巧。她在性爱中注人了精神力量,把一项出汗的运动变成了一次人间的圣礼。
但是,密涅娃,在不做爱的时候仍然持续的爱——这才是爱。
任何时候,多拉都是一个良伴。情况越糟糕,她就越是好伙伴。哦,她为鸡蛋被打碎的事情烦心是因为照料鸡是她的责任。她没有唠唠叨叨地让我采取措施对付那只公鸡,而是自己想出一个办法,并付诸行动。她把所有母鸡都赶到另外一只公鸡身旁,然后绑住弄碎鸡蛋的那只公鸡的脚,用隔断把它和其他的鸡隔开。那只公鸡被关了禁闭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损失鸡蛋了。
但是,真正艰难的生活还在前面等着我们。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烦恼;当我没有时间解释我的做法时,她也从来不会固执己见。密涅娃,我们遇到的艰难中有很多是缓慢的折磨,也有些是突如其来的危险。面临前者时,她总是表现出无尽的耐心;在后一种情况下,她总是能保持冷静,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亲爱的’你的确学识渊博但你是一个城市姑娘,又一直身处一个高度发达的行星;或许我最好能作点解释。
也许你一直在问这样一个问题:“进行这样一次迁徙是否有必要?”——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艰苦?
有这个必要。我做了一件霍华德人永远不该做的事,和一个短寿人结了婚,于是我面临三种选择:
带她和霍华德人住在一起。多拉拒绝了这个……即使她作出了这个选择,我也会说服她不要这么做。一个短寿人单独生活在由长命人组成的社会中,他肯定会感到压抑,会想自杀;这种情况我是在我的朋友斯雷顿·福特身上第一次看到的。自那时起,我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我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多拉身上。无论她能活十年还是一千年,我希望她能活得快乐。
我们也可以留在托普多拉,或者留在那个行星上为数不多的居民点附近——其实都一样。我几乎都要这样做了,只要耍个“比尔·史密斯”的小把戏,就可以使这个选择变得可行——在一段时间里。
但只能是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在新起点的霍华德人——我记得有麦吉一家和其他三家人——都决定隐姓埋名,用霍华德人的话来讲就是参加“化妆舞会”。耍些小计谋,他们就能蒙混过关,从来没被逮住。麦吉奶奶会“去世”,然后又以“黛博拉·辛普森”的身份出现在另一个霍华德人家中。这个行星上的人越多,进行这样的隐瞒就越容易,尤其是在第四批移民到来以后。这批移民在飞船上全都进入了冷冻睡眠,因而相互之间并不熟悉。
但“比尔·史密斯”和一个短寿人结婚了。如果在那些有人居住的区域附近生活,我就必须.非常小心。我要一直染身上的毛发——不仅是头发,还包括全身的毛发,以免出现意外,泄露我的身份。我还要小心地让自己的衰老速度和妻子同步。更糟糕的是,我还必须躲避那些认识“欧内斯特·吉布森”的人,也就是说要躲避大部分的托普多拉人。我没有机会做整形,或是其他类似的手术,有些人可能会看到我的身形,听到我的声音,然后开始猜测。在过去,只要改变名字和身份,我总是会同时换一个地方居住,这是唯一可以保证安全的方法。即使是整形手术也不会伪装很久我的恢复能力很强。有一次我把鼻子弄短了(也可以选择把我的脖子弄短);十年以后,鼻子还是变得像现在一样,又大又丑。
倒不是说我担心别人发现我是一个霍华德人,只是如果我还要过化装舞会的生活,我越是小心地利用这些化装手段来隐藏我的身份,多拉就会越伤心,因为我和她不一样——在最令人伤心的方面和她不一样,丈夫和妻子的时间节拍不一样。
密涅娃,在我看来,唯一能把幸福带给我可爱的新婚妻子的方法就是带她远离这两种人,长命的和短命的。这样我就不需要伪装了,我们可以忽略双方的差距,忘了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决定带她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在我们结婚当天还没回到城里之前我就这样决定了。
对这个难题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而且它的过程不像跳伞一样不可逆。如果她感到太孤独了,如果她开始憎恶看到我丑陋的脸,我可以再把她带回原来的地方。她还很年轻,可以找到另一个丈夫。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密涅娃,因为我的一些妻子很快就会对我产生厌倦。
但我为什么没让扎科把我们运到我在地图上选定的潜在居住地呢?——同时运来我们拓荒所需要的各种东西,避免一次危险的长途跋涉。我们不会面临缺水而死的危险,不会受到罗普的威胁,或者冒在深山里迷路的风险,等等。
密涅娃,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我只能用那个地方、那个时期所具备的技术条件来解释。安迪没有办法着陆;连她的大修都是在绕着塞昆德斯或其他发达行星的轨道上进行的。她的货舱可以在任何又大又平的场地着陆,但地面至少需要一个雷达角反射器来引导她着陆,而且她需要消耗很多吨水才能再次起飞。安迪·J上唯一一个能在任何地方着陆、而且起飞时不需要其他帮助的部分是船长乘坐的飞行舱,前提是有技术高超的驾驶员。但这个飞行舱的载重量只够搭载两张邮票,而我却需要骡子、犁和一大堆其他东西。
另外,我也需要通过走进大山来学习如何走出大山。在我没有把握能把多拉带出那里之前,我不能把她带到那里去。这样不公平!当不了拓荒先驱并不是过错,但如果丈夫和妻子对问题的严重性发现得太晚,那就是灾难了。
所以不是我们选择了艰苦的方式;这是根据当时当地的条件所能采取的唯一方式。我花了很大功夫,考虑这次行程应该带什么、如果不带的话应该怎么办。计划飞船起飞时应该带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有这样费心过。首先,最基本的参数是:车队里应该有几辆骡车?我是多么想带上三辆骡车啊。第三辆骡车可以为多拉带一些奢侈用品,为我多带些工具,为我们两个多带些书一类的物品,而且(这样最好!)能为我那怀孕的新娘准备一个单间,让她躲避当.地那种立刻会由一个极端变化到另一个极端的恶劣天气。
但是,三辆骡车意味着需要十八头骡子来拉,再加上备用的骡子了——根据经验应该是六头,这也意味着要多花一半的时间来给骡子上鞍具、卸鞍具,给它们喂水,以及其他需要照料它们的事。增加更多的骡车和骡子,一旦到了某个程度,会使你一天的行程变为零——个男人没有办法完成这么多工作。更糟糕的是,在深山里的某些地方,我可能不得不把骡车分开,每次只能把一辆骡车拉到一个比较开阔的地带,然后再回到原地,把另一辆骡车拉过来。如果有三辆骡车,这个过程耗费的时间是两辆骡车的两倍。与两辆骡车的车队相比,三辆骡车的车队会更经常地遇到必须拆开的情况。以这样的速度前进,我们可能在路上就生下了三个孩子,而不是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前到达目的地。
我没有做这种蠢事,还因为在新匹兹堡只有两辆可以用于长途运输的骡车。当然,我认为自己其实也能抵挡住诱惑。我们从托普多拉用轻型骡车运来的五金器具足够三辆骡车用的,我用那一套多余的五金器具在骡车制造厂那里换了一些其他装备。我没办法再等他们做第三辆骡车了;季节和多拉的肚子都为我定下了必须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只有一辆骡车的话,你需要什么装备?这方面别人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一个家庭在穿越大陆的迁徙过程中所需要的标准配备,已经经过几个世纪、并在几个行星上得到了检验——前提是他们必须与其他家庭结伴而行。我领导过这样的长途迁徙。
但是如果只有一辆骡车——任何一个意外事件就意味着灾难的降临。
两辆骡车提供的帮助是一辆的两倍还要多,还能增加迁徙过程中的保险系数。你可以失去一辆骡车,然后重新安排运载的东西,继续前进。
所以我计划了两辆,密涅娃,尽管我让扎科借给我了三套五金器具,而且到最后一刻才把第三套卖掉。
为了生存,车队必须装载的物品——下面就是清单:
首先,列出你认为必需的、以及你想带上的所有物品:
骡车、备用轮、备用轴
骡子、骡具、备用五金器具和骡具用的皮革、鞍子水
食物
衣物
毯子
武器、弹药、维修工具
药品、麻醉药、外科手术用具、绷带
书
犁
耙子
平整土地用的犁耙
铲子,手耙,销头,播种机,三齿、五齿和七齿叉
收割机
铁匠工具
木匠工具
炼铁炉
马桶,可以自己冲水的那种油灯
风车和泵风动锯木机
制作皮革制品的器具和修理骡具的工具床、桌子、椅子、盘子、罐子、平底锅、餐具和烹饪用具
望远镜、显微镜、测试水质的工具
旋转石磨
独轮手推车
揽拌机
桶、筛子、各种小器具
公牛和产乳的奶牛
鸡
为牲畜和人准备的盐
包装好的酵母,酵母粉
几种谷物种子
磨全麦粉的机器,搅肉机
别局限于这些;再想想其他的。不要在意你列出的东西即使是一列更长的车队也装不下。再一次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检査一下安迪上的物品清单和飞船本身,看看里克百货店里还有什么东西,和约翰·麦吉谈谈,看看他的房子、农场和房子外面的小屋。如果你现在忘了什么,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取了。
乐器、写字用的文具、日记本、日历
小孩的衣服、新生儿用品
纺线轮、织布机、缝纫用品——绵羊!
丹宁酸、皮革加工原料和工具
钟、手表
根菜、带根的果树苗,其他种子
等等……
现在开始缩减——开始更换成其他东西——开始计算重量。
去掉公牛、母牛和绵羊吧;换上毛足够长.、也可以剪的山羊。嘿,你忘了剪刀!
留下铁匠用具,但要减少几样,只带铁砧和必备的工具——必须带一个风箱。一般情况下,木制品都要去掉,但少量的熟铁制品尽管很沉,也是一定要带的;你会需要造一些你想不到自己能造的东西。
收割机换成长柄的、带支架的大镰刀,带上三个备用刀片;去掉平整土地用的犁耙。
风车留下,锯木机也留下(想不到吧?)——但都只带必要的零部件;你不会很快用到这两样东西。
书——多拉,这些书里有哪些是不必要的?
把衣服的数量减少一半,把鞋和靴子的数量增加一倍,别忘了小孩鞋。是的,我知道怎样做鹿皮鞋、长统靴等;加上蜡线。是的,我们必须带上滑轮和能买到的最好的绳子,否则我们没法穿过无望关。钱没什么用;重量和体积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所有的财富就是骡子能够拉着穿过那个峡谷的物品。
密涅娃,我很幸运,多拉也很幸运,因为这已经是我第六次准备拓荒冒险行动了。还有,在我给一辆有篷骡车搭配货物以前,我多次计划过如何给飞船装货。原则是一样的;星际飞船就是银河系里的大篷车。把重量减少到骡子可以拉的程度,然后无论如何,还要再把重量减少百分之十;想想如果车轴折断了,而你却没办法给它换一个新轴——你还不如干脆折断你自己的脖子呢。
然后再加上更多的水,让重量升到百分之九十五;装载的水量每天都会减少的。
毛衣针!多拉会织毛衣吗?如果不会的话,要教她学。在太空中,我用织毛衣和袜子打发了很多孤独的时光。纺线?在多拉能把剪下来的羊毛纺成线之前,我们要度过很长时间——旅行的时候,她可以为小宝宝织衣服;这能让她快乐。纺线机不是很重。木制毛衣针可以自己做;甚至弯曲的金属针也可以用废料做出来。但还是从里克百货店里把这两种针都买上吧。
哦,天呐,我差点儿忘了带斧头!
斧头加一个手柄,灌丛镰刀,钢镐。密涅娃,我在新匹兹堡补充了一些东西,又减少了一些,然后计算了每样东西的重量一可当我们离开那里,向塞普瑞什方向走了还没到三公里,我就发现我们过载了。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农场小屋前停了下来,我用一个新的三十公斤重的铁砧换了一个十五公斤重的铁砧,一个换一个,我简直像被威尼斯商人在胸口割了一磅肉。我还用其他一些暂时用不着的重家伙换了一块熏火腿、一片熏肉和骡子吃的谷物——紧急情况下,谷物也可以当口粮。
到了塞普瑞什,我又减少了骡车的载重,还换了一个水桶,把它装满了水。那时我又腾出了一些地方,再说我知道装上过多的水也没什么,反正它会被消耗掉的。
我想,正是多装的那一桶水救了我们的命。
到达拉撒路·伍德罗指出的那片靠近无望关峡谷的暗绿色地方所用的时间比他希望的要长得多。最后一天,他们挣扎着朝那个方向行进。前一天拂晓以后,伍德罗和骡子就没有再喝过一滴水。史密斯觉得头重脚轻;骡子的状况几乎没法干活,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丈夫不喝水以后,多拉也想停止饮水。他对她说:“你听我说,你这个愚蠢的小女人,你怀孕了。明白我的话吗?我是不是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能说服你?我们给骡子喂水的时候我留了四升水;你看到了。”
“我不需要四升水,伍德罗。”
“闭嘴。那是为你、喂奶的山羊和鸡准备的。还有猫——猫喝不了多少水。小可爱,这点水如果分给十六头骡子的话就不剩什么了,但它却能让你肚子里的小东西活很长时间。”
“好吧,先生。那头胖母猪怎么办?”
“哦,那头该死的母猪!嗯……今天晚上停下来以后我会给它喂上半升水,亲自喂它。它脾气很坏,喜欢把水踢翻,再把你的手指咬掉。我也会亲自给你喂水,我要把水量出来,然后看着你喝下去。”
经过一个长长的白天和一个不平静的夜晚,然后又是一个无尽的白天,他们终于走进了离他们最近的第一片树林。他们马上就感到凉快了,史密斯觉得他都能闻到水的气味了——一定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却看不到。“巴克!哦,巴克!围成圈!”
领头的骡子没有回答;它一整天都没有说话了。但它还是领着前面的骡子掉转头,让两辆骡车形成一个夹角,再把领头的两头骡子赶进V字形中央,等着卸骡具。
史密斯叫来那两只狗,告诉它们去找水,然后开始卸骡具。妻子默默地和他一起干了起来,她卸右边骡子的鞍具,他卸左边的。他很感激她的沉默。他想,在情感上,多拉和他真是息息相通。
如果我是这里的水,我会在哪里?施个魔法让它现形?或者先在地面上找一找?他觉得不会有小溪从这片树林里流过,但在查看完所有的下坡面以前,他无法肯定。骑着比乌拉去看看?不,比乌拉的状况比他还糟糕。他开始从第二辆骡车上卸下卷在一起的尖篱笆桩。已经三天没看到一只罗普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离遇到下一个由这种野兽带来的麻烦又近了三天。“多拉,如果你觉得身体还行的话,帮我弄一下这个。”
丈夫以前从来没有让她帮着竖篱笆,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在担心,他看起来那么憔悴、疲惫。她在盘算她偷着藏起来的四分之一升水——怎么才能说服他喝下去呢?
就在他们快要完成的时候,弗里兹在远处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嗥叫。
密涅娃,那是一个水塘——水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沿着岩石表面流了几米后形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小水池。准确地说,应该是这个季节没有出口,因为我能看到水塘里的水在洪水季节溢出来的痕迹。我还看到了很多动物的足迹——罗普的、草原山羊的,还有很多我也辨认不出来的动物足迹。我能感到有眼睛在盯着我,我恨不得在背上也长出眼睛来。快到春天了,这里的光线比较暗;树木和地表的植物长得很茂密,太阳又正在落山。
我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我不知道那些没有拉车的骡子为什么没有和这些狗一样快、或者比它们更快地找到这个水塘;骡子嗔得到水。不过,它们肯定很快也会找到这儿来的,但我不希望它们喝得太快。骡子虽然聪明,但如果很渴的话,它会喝得太快、喝得太多。这些骡子非常渴了;我想盯着每头骡子喝水,我不想让任何一头出事。
而且,我不想让它们走进那片水塘;水很干净,至少看起来很干净。
狗已经喝完了。我看着弗里兹,真希望它能像骡子一样说话。我带没带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该死,什么也没有!如果我告诉它去把多拉叫来,弗里兹会尽量去做——但是她会来吗?我曾坚决地告诉她待在营地里等我回来。密涅娃,我的脑子木了;天气太热,又没有水,让我变得有些迟钝。我应该告诉多拉在紧急情况下该怎么做……如果我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天黑下来的话,无论怎样,她都会出来找我的。
该死的,我甚至没有拿一只水桶。
不过我的意识还没糊涂到忘了喝水,我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这是基甸的方式。我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
我解开工装裤的带子,脱下衬衫,把它浸在水里,然后递给弗里兹,“去找多拉!把多拉带来!快!”我想它一定以为我疯了,可它还是跑了,叼着那件湿衬衫。
然后,第一头骡子出现了——安拉保佑,是老巴克!之后,我毁了一顶帽子。
那顶帽子是扎科给我带来的礼物,号称全天候帽子。它使用的材料有很多孔,非常透气;但它又是防水的,在倾盆大雨中你的头发也不会湿。前一个性能一般;而后一个我还没有机会测试。
巴克喷着鼻息,急急忙忙地要跑进没膝深的水塘;我阻止了它,用帽子盛了一些水给它喝。然后又盛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会儿就喝这么多,巴克。列队。叫大家来喝水。”
润了嗓子以后,巴克可以叫喊了。它发出一声像喇叭一样的喊声,这是骡子的语言,不是英语,我也不想试着重复了。反正这喊声的意思是“列队喝水”。“集合戴骡具”是另外一种叫喊声。
下面我就要对付十多头渴得发疯的骡子了。但是我、巴克、巴克的助手比乌拉、还有已经习惯帮助巴克的麦克贝斯女士——再加上并不是那么防水的帽子——我们做到了。我一直没搞明白威望是怎么在骡子中间产生的,但骡子敬服威望,而巴克又早巳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列队喝水时,藤子排的次序总是一样的。对那些想挤在前面、不排队的年轻骡子而言,它受到的最轻的惩罚就,是被咬破耳朵。
最后一头骡子喝了一帽子的水以后,我的帽子已经不像样子了。但就在这时,多拉和弗里兹来了,她的右手拿着一把针枪,还有,太棒了!——她的左手拎着两只水桶。“列队喝水!”我命令我的高级军官,“再次列队,巴克!”
有了两只水桶,加上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干,很快我们就给每头骡子都喂了满满一桶水。然后我从弗里兹那里拿回我的衬衫,略微擦了擦水桶,给桶里装满了水,这才让骡子开始喝第三轮水。我告诉巴克,这次它们可以从水塘里直接喝水了。
他照我说的做了,但还是维持着秩序。在多拉和我一手拿着水桶、一手拿着上了膛的枪离开的时候,巴克仍然在用它的威望要求每次只有一头骡子去饮水。
多拉、我和狗回到骡车那儿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下山了。给山羊、母猪、猫和鸡饮完水后,天几乎完全黑了。那以后,我们才开始庆祝。密涅娃,我郑重地发誓:喝了半桶我们给自己留的水以后,多拉和我都酩酊大醉了。
当初我们决定在没过无望关之前不停下来,但我们还是在那里露营了三天。这三天非常有用。骡子悠闲地吃草,还长肉了。它们尽情地喝水情地吃草。我在水塘边打了一只草原山羊;多拉把我们吃不了的切成薄片,晾成肉干。我把骡车上的所有大桶都装满了水——这活不像听上去的那么好干,因为巴克和我不得不踩出一条通往水塘的路来,我还得砍掉一些树,再把骡车一辆一辆拉到那儿;这花了我一天半的时间。
我们煮了新鲜肉吃,还有其他食物——还洗了热水澡!用香皂、洗发香波洗的。我刮了胡子。我把多拉那个大铁壶拿到水塘边,她拿来了水桶,我点起火堆,然后我们轮流洗澡,去掉身上的异味。一个人洗澡,另一个人警戒。
第四天早晨,我们向无望关进发。我们的状态都很好。多拉和我闻着都香喷喷的,我们不停地对对方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情绪高涨。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缺过水。高处的某些地方有雪;微风拂面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出来,有时还能瞥见远处山峰之间有皑皑白雪。我们所处的地势越高,就越能经常地看到小溪。这些小溪在旱季里无法流到下面的平原。这里的草长得又绿又茂盛。
我们在一座靠近无望关的小山峰上停了下来。我把多拉留在那里,和骡车、骡子在一起。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如果我没有回来,她应该怎么做。“我应该在天黑之前回来。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个星期。时间不能再长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
“好的。一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把第一辆骡车上你用不着的东西都扔掉,减轻骡车的载重,再把所有食物都放到第一辆骡车上。把第二辆骡车上所有的桶都清空,把它们也放到第一辆上去。把母猪和鸡都放了,然后往回走。到了我们今天早些时候经过的那条小河,把所有的水桶都灌满。这以后不要因为任何事情停车;每天都要从拂晓就开始赶路,直到天黑。这样你应该只用我们到这里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回到塞普瑞什了。好吗?”
“不,先生。”
密涅娃,要是在几个世纪以前,我会当场大发脾气的。但是我成熟了。我几乎立刻就认识到,离开她以后,我没办法强迫她做任何事情。在胁迫下做出的承诺是不会被遵守的。“好吧,多拉,告诉我为什么不,还有你想怎么做。如果我不喜欢你的想法,也许我们应该一块儿动身回塞普瑞什去。”
“伍德罗,虽然你没有这么说,但你让我做的是我成了寡妇以后应该做的事。如果我真的成了寡妇,我会那样做的!”
我点了点头,“是的,你说得对。亲爱的,如果我一个星期之内都回不来的话,你就是寡妇了。这毫无疑问。”
“这我明白。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把骡车留在这儿;你不能肯定你是不是能带着骡车到高处之后还能转身。”
“是的。以前的拓荒者出过这样的事——到了一个地方,无法再前进,却没法转身……然后尝试这样那样的办法,最后还是死去了。”
“是的。但是,我的丈夫,你对我说只离开一天——半天出去、半天回来。伍德罗,我不会假设你死了。我不能!”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但是她没有哭,“我必须要看到你的尸体,我必须要确认。如果我能确认,我会尽快、尽可能安全地回到塞普瑞什。然后按照你说的去找麦吉。我会生下你的孩子,把他抚养长大,让他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的人。但是我必须先确认你已经死了。”
“多拉,多拉!过了一个星期你就应该知道了,没有必要去找我的尸体。”
“可以让我把话说完吗,先生·如果你今天晚上回不来,那么就剩我一个人了。明天拂晓我会骑着贝蒂,带上一头背着鞍子的骡子出发去找你。我会中午回来。
“如果我找不到你,也许我会发现一个更高的地方,可以让我拉一辆骡车上去,还能转身。如果找到这样的地方,我会把那里作为基地,再到更远的地方看看。我可能会错过你留下的足迹。也许我会跟着骡子的足迹——可你也许没骑在骡子上。无论怎样吧,我会一遍一遍地找你。直到没有希望为止!然后……我会尽快回到塞普瑞什。
“但是,我亲爱的,只要你还活着——也许腿摔断了,但是还活着——只要你手里有一把刀,或者哪怕你是赤手空拳,我也不相信罗普或是其他什么动物能够伤害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找到你。我会的!”
听到这话,我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我和她对了对表,约定了回来的时间。然后我骑上比乌拉,和巴克出发去侦察前面的情况。
密涅娃,至少有四队人马曾经尝试通过无望关;没有一队回来过。我确信他们失败的原因都是太急切、不够耐心,在风险很大的时候也不愿意回头。
我学会了要耐心。几个世纪的经验可以给一个人以智慧,也会让他变得越来越有耐心,否则他不会活这么长时间。第一天早晨我们找到的地方太小了。哦,已经有人炸过那个地方,他可能也绕过了那个弯。但那里太窄了,不安全,所以我又炸了一些岩石。没有哪个正常人带着骡车进山的时候不带炸药、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如果你用牙签或是镐头一点一点地凿坚硬的岩石,你可能直到大雪封山的时候还困那里。
我没有用炸药。哦,任何懂一点点化学知识的人都会制造炸药和黑火药,这两个我都打算做一些,不过要等以后再说。我带的是一种更高效、更灵活的爆破凝胶,它在受到震动的时候不易爆炸,在骡车上和鞍袋里很安全。
我把第一块凝胶放到一条岩石缝隙里,心想在这里爆破效果最好,然后我放上了导火索,但是并没有点燃它。我先带着两头骡子走到下面,然后极尽我的戏剧表演才能,向巴克和比乌拉解释一会儿会传来一声巨响,砰!——但这不会伤害它们,所以不用担心。那以后,我回到原来的地方,点燃了导火索,接着赶快跑回它们身边,两只手各放在一头骡子的脖颈上——我看着表。“来了!”我说。话音刚落,大山就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比乌拉的身体在颤抖,不过还是站得很稳。巴克问道:“砰?”我说是。它点点头,继续吃它的树叶。
我们三个又走上去,看了看情况。现在路宽多了,但还不是很平,于是我用三次小小的爆破解决了这个问题。“你觉得怎么样,巴克?”
它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条小路,“朗(两)车?”
“一辆。”
“行。”
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计划了明天的工作。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开始返回,提前回到了营地。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开拓了通往另一座小山峰的安全通道,长度约有几公里,是一条足够一辆骡车通过的小路。然后我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我们的骡车挪到下一个根据地,一次一辆。有人曾经到过这个地方;我发现了一只坏掉的车轮——并卸下了它的铁轮和轮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我们慢慢地、艰苦地行进着,最终通过了那个关口,开始朝下山的方向前进。
但是下山的情况更糟了,而不是变得更好。以前看照相地图时我判定该有的那条小河出现了,在离我很远的山下。我们还需要继续往下、往下、往下,再沿着小河走很远的路,才能穿过峡谷,到达一片适于居住的山谷。还要炸很多地方,砍掉很多灌木,有时候我还需要炸树。但最麻烦的是让骡车慢慢滑下陡峭的山坡。我并不在意沿着陡峭的山坡上山(我们有时仍能遇到上坡);十二头骡子可以把一辆车拉上任何斜坡,只要它们能把蹄子踩稳。但是下山——
当然,这些骡车是带闸的。但如果坡度太陡的话,车轮会打滑——它们会掉下山崖,连带着骡子和车上的东西。
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不能冒可能的风险。我们可以丢掉一辆车和六头骡子,然后继续前进。但就是不能出事。多拉没坐在车上。不过,如果车松了,我能安全跳出骡车的机会也不大。
只要坡度太陡,使我对用车闸能否控制骡车产生哪怕一点点怀疑,我们就会采用更艰苦的方法:用那根从外面带来的、价格昂贵的绳子拉着它蹭下斜坡。拉出足够长的绳子,把一端在一棵粗大的、经得住骡车重量的大树上绕三圈,另一端牢牢地系在车后轴上,然后四头走路最稳的骡子,肯、迪西、比尤和百里会跟着巴克慢慢地拉车下山(车上没有驾车的人),我则拉紧绳子,慢慢地把手中的绳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放。
如果地势允许,多拉会骑着贝蒂,站在半山腰,把我的命令传递给巴克。但我不允许她待在那条路上;如果绳子断了,它会打到旁边的人。所以大约一半的时间里,巴克和我都是单独行动。我们的行动非常非常慢,时时需要依靠它的判断。
如果找不到一棵合适的、用于绑绳子的树——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直到我能想出办法来。办法多种多样:在两棵树上分别绑上绳索,再在第三棵树上钻出一个导缆孔;把登山用的钢锥打到岩石里。我不喜欢用钢锥,用了钢锥以后,我总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把钢锥取下来——岩石越坚硬,它能起到的固定效果就越好,但钢锥也就越难取出。但我还是要把它们取出来;以后还要用它们呢。
有时候既没有树也没有岩石。有一次,我让十二头骡子用力向上拉着绳子,多拉在上面安抚它们,我自己掌着后轴,让巴克控制整个进程。
在平原上,我们每天通常行进三十公里。通过无望关、开始向峡谷下方行进时,我们时常好几天停着不动窝,因为我要准备下面要走的路。如果没有很陡峭的山坡,不需要用绳子拉着车向下走,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天能走十公里。我遵循着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骡车从一个根据地向另一个根据地进发之前,两地之间的道路必须完全准备好。
密涅娃,我们走得太慢了,我的“日历”已经赶上了我;那头母猪下崽了——这时我们还没有走出大山。
在我的记忆里,我还没有做出过比这更艰难的决定。多拉的状况很好,但她的孕期已经过了一半。转头回去(我这样向我自己保证过,但我没有告诉她)——还是继续前进,并期望在她分娩之前我们能到达一个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对她来说,哪个选择会更容易一些?
我必须征求她的意见,但决定必须由我作出。责任是不能分担的。向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就知道她会怎么说:继续前进。
她的回答只是源于她那无畏的勇气;她没有我那种在荒野跋涉、同时帮助孕妇分娩的丰富经验。
我又研究了一遍那些照相地图,没发现什么新鲜的。穿过峡谷,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就会出现一个宽阔的有河流的山谷——但是还要走多远?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出发的时候,我们在第一辆骡车的右后轮上装了里程表;在无望关的时候,我把它设成了零。但它只工作了一两天;一块岩石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漏进去了。我甚至不知道过了无望关后我们在海拔上下降了多少米,还要下降多少米才能降到地面。
牲畜和其他设施的状况还比较好。我们失去了两头骡子。“漂亮姑娘”在一天晚上失足掉下山崖,摔断了腿;我能为它做的只是让它脱离痛苦。我没有宰杀它,因为我们还有鲜肉,而且它摔落的地方也使我没办法这么做。约翰·巴里科恩在某天晚上离开了队伍,然后死了——可能是被一只罗普害了;当我们找到它时,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被吃掉了。
三只母鸡死了,还有两只小猪没有活下来,好在那头母猪看上去很愿意给其他小猪崽喂奶。
我只剩下两只备用车轮了,所以只能再坏两个轮子,一旦出现第三只坏轮子,我们就不得不丢掉一辆车。
是轮子帮助我卞了决心。
(省略大约七千字,重复描述了他们走出峡谷所遇到的困难。)
我们走出峡谷,来到一片高地。眼前是一条山谷,一眼望不到头。
那是、一片美丽的山谷,密涅娃,宽广的、绿油油的、可爱的山谷,有着成千上万公顷理想的耕地。从峡谷中流出的小河像被驯服了一样,傭懒地在低矮的山丘间蜿蜒。我们对面远处耸立着一座顶端覆盖积雪、高耸入云的山峰。根据山峰上的积雪,我猜测它的高度在六千米左右,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亚热带地区,只有海拔非常高的山峰才能够在如此漫长炎热的夏季保留这么多积雪。
美丽的山峰、繁茂的绿色山谷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哦,想起来了:它像在地球上我出生的那片土地上的胡德山,我第一次看到它时还是一个年轻人。但是这个山谷、这个覆盖着积雪的山峰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
我命令巴克让大家停下来。“小可爱,我们到家了。可以看到了,就在那片山谷中的某个地方。”
“家。”她重复着,“哦,亲爱的!”
“别哭。”
“我没哭!”她抽泣着回答,“可我已经攒了太多的眼泪,有时间的时候,我要好好大哭一场。”
“好的,亲爱的,”我同意道,“等你有了时间吧。我们把那座山峰命名为‘多拉峰’吧。”
她沉吟着。“不,不叫这个名字。叫希望峰。下面的山谷叫幸福谷。”
“小多拉,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
“你说对了!”她拍了拍已经快到预产期的大肚子,“叫幸福谷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在这里生下这个饥饿的小家伙……那座山峰叫希望峰,因为它就是希望。”
巴克来到第一辆骡车旁边,等着听主人说为什么要停下。“巴克,”我边说边用手指着,“我们到家了。我们成功了。家,孩子。耕地。”
巴克眺望着山谷。“呼(好)。”
——它睡着了,密涅娃。不是罗普干的,巴克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我想可能是冠心病,虽然我并没有剖开它的身体,找出它的死因。它只是老了,累了。我们出发前,我原想把它留给约翰·麦吉。但巴克不愿意。我们是它的家人,多拉、比乌拉和我,它想和我们一起走。所以我让它当了骡子的头,而且从来不让它工作——我是说我从来不骑它,也从来不让它戴上骡具。但它的确在工作,领导骡子。它的耐心和准确的判断帮助我们安全到达了幸福谷。没有它,我们不可能成功。
如果不和我们出来,它可能会多活几年,也可能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因为孤独变得消瘦憔悴。谁知道呢?
我想都没想过要利用巴克的尸体;如果说出这种话,多拉说不定会因为情绪激动流产的。但是如果埋了它,罗普和天气很快会让它的尸体不复存在。这个想法很愚蠢。不过我还是埋葬了它。
埋一头骡子的坑巨大无比;如果我挖的不是松软的河滩黏沙土,我自己也会躺在坑里的。
但首先,我要解决一些权力分配的问题。排队喝水时,肯只排在比乌拉后面,它是一头稳重健壮的骡子,话也讲得不错。而另一方面,比乌拉在整个行程中承担了巴克助手的角色——但我从没见过由一头母骡带领的骡队。
密涅娃,在人类社会中这不是一个问题,至少在今天的塞昆德斯不成其为问题。但在某些动物种群中,这确实是个问题。大象中的领导者是母象,鸡群中的领导考是公鸡,而不是母鸡。狗群中的老板可以是公狗,也可以是母狗。面对由性别来决定首领的动物种群,人类最好别插手,让它们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我决定先看看比乌拉是不是能够管理骡群。我告诉它命令骡子们排好队,等着上骡具。这既是一次测试,也是为了把骡群带走,不让它们看到我埋葬巴克的场景——骡子们有些紧张不安;领头骡子的去世让它们心慌意乱。我不知道骡子怎样看待死亡,但它们显然并不是漠不关心。
它立刻忙碌起来,我则注意观察着肯。它接受了命令、按照平常的安排站到迪西旁边。我给它们戴上骡具以后,比乌拉是唯一一头剩下的、没有戴骡具的骡子——现在已经死了三头骡子了。
我告诉多拉我想让它们走到几百米开外,比乌拉当领队的骡子。多拉能控制局面吗?如果由我来做,她是不是会感到安全一些?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多拉要求在我埋葬巴克的时候在场,她的要求还不止这些。“伍德罗,我能帮你挖坑。巴克也是我的朋友,这你知道。”
我说:“多拉,我能够容忍一个孕妇提出的所有要求,但有个前提:她不会做会伤害她自己的事情。”
“但是,亲爱的,我感觉身体还可以——我只是因为巴克的死感到非常难过。所以我想帮忙。”
“我也认为你的身体状况很好,而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你待在骡车里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多拉,我手头没有任何照顾早产儿的设施,而且我不想像埋葬巴克一样埋葬一个婴儿。”
她的眼睛睁大了,“你认为会发生这种事?”
“小甜心,我不知道。我知道一些妇女在难以想象的困难条件下生下了健康的婴儿。我也见过其他人无缘无故失去了孩子,至少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关于这个问题我遵循的唯一原则就是: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这件事就是不必要的风险。”
就这样,为了让双方都满意,我们重新做了安排,于是又多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把第二辆骡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又竖起篱笆,把四头山羊赶到篱笆里,让多拉留在那辆骡车里。然后我把第一辆骡车赶到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卸下骡子上的骡具,告诉比乌拉让它们聚在一起,还告诉肯让它帮助比乌拉,又把弗里兹留下来一同帮助它。我这才带着麦克女士回到原地,让它放哨,提防罗普或其他动物的攻击。这里的视线很好,没有灌木和高草;整个地方看上去像个有人照料的公园。但我会待在一个大坑里;我不希望有什么东西偷袭我或者骡车。“麦克贝斯女士。登高警戒。开始!”根据我们达成的一致意见,多拉留在骡车里。
我花了一整天,这才安置好我的老朋友,中间只吃了一次午饭,短暂地休息了几次,喝口水,在骡车下面的阴凉地里喘口气。我和麦克女士一起休息,我爬上坑来以后就让它躺下。整个过程中间还被打扰过一次——
下午的时候,我挖的坑几乎快完工了,这时麦克女士大声叫起来。我很快爬出那个大坑,手里拿着爆破筒,以为会看到罗普。
但只是一只地龙——
我没有特别惊讶,密涅娃;这里的草地像经过修剪,平平整整,简直就是人工草坪。这种地方看来更容易出现地龙,而不是草原山羊。地龙不是很危险,除非有一条碰巧掉到你身上。它们的行动很缓慢,也很愚蠢,而且从来只吃素食。哦,它们长得很丑陋,挺吓人的,模样就像六条腿的三角恐龙。但仅此而已。罗普不会攻击它们,拿地龙坚硬的甲壳没有办法。
我爬上骡车,和多拉待在一起。“你看到了吗,亲爱的?”
“离得很远。天哪,它的块头那么大。”
“是挺大的。但它可能会自己走开。只要有可能,我不想在它身上浪费弹药。”
可那该死的东西没有离开。密涅娃,我想它愚蠢地错把骡车当作一只母地龙了。或者公地龙。地龙很难分清公母,但它们肯定是雌雄异体的;两只地龙性交的场面壮观极了。
它距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我跳出篱笆,带着麦克女士。它激动得有些发抖。我怀疑它是否见过地龙;在它出生前很久,地龙在托普多拉就已经被消灭干净了。它向地龙飞跑过去,机警地冲它髙声吠叫。
我希望我的狗能让它掉头离开,但这只奇形怪状、长得像犀牛的地龙根本没有在意;它慢慢地径直朝骡车方向走去。所以我用针枪朝着它应该是嘴的部位射了一枪,想引起它的注意。它停了下来,我想它可能感到有些奇怪,所以张大了嘴巴。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不想浪费过多的能量来穿透那层甲壳,于是把能量枪的开关调到“最小”,朝它嘴里开了一枪,就这样结果了这只地龙。
它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轰然倒下。我把狗唤回来,走回篱色前面。多拉在那儿等着我。“我可以去看看吗?”
我扫了一眼日头。“小甜心,我要赶在天黑前把巴克安置好,再把骡子带回来,继续向前走。除非你想在这里露营?一边是巴克的墓地,另一边是一只死地龙?”
她没有坚持,于是我回去继续干活。我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坑挖得足够深、足够大。我取出滑轮和起重装置,把它固定在骡车后轴上,再绑住巴克的两只后腿,用绳子上的钩子钩住它,然后拽住绳子另一端。
多拉走到我身边。“等一等,亲爱的。”她走过去,拍了拍巴克的脖颈,倚过去亲了亲它的前额,“好了,伍德罗。开始吧。”
我用力拉着绳子。虽然骡车的闸锁住了,但有那么一刻,我认为骡车都要被拉动了。巴克开始在地面上滑动,慢慢掉入它的墓穴。我晃了晃滑轮的钩子,让它脱落下来,然后开始很快地往坑里填土。我几乎花了一天时间挖的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填完了。多拉在一旁等着。
我填完了。“坐到骡车上去,小可爱;就这样了。”
“拉撒路,我真希望我这时能说点什么。你能吗?”
我想了想。我听过上千次葬礼致辞,其中很多我都不喜欢。所以我自己发明了一段话。“上帝,无论您在哪里,请照顾这个好人。无论做什么事,他总是尽最大的努力。阿门。”
(省略部分内容)
——即使是刚到那里的前几年,生活也不是特别艰苦,因为幸福谷可以种任何庄稼,每年两到三季。但是我们应该把它命名为“地龙谷”。
罗普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尤其是我们在兰帕特山脉另一边发现的、一群群出没的小罗普。但这些该死的地龙!它们几乎让我发疯了,同一块马铃薯地接连四次被糟蹋以后,这个问题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我可以给罗普下毒,也这样做了。只要能经常改变手法,我也可以设陷阱抓它们。我还可以在晚上放上诱饵,然后安静地等着,用一只针枪静悄悄地解决掉罗普群里的绝大多数成员。我能采取很多方法,我也这么做了。骡子也学会了如何对付它们。到了晚上,骡子紧紧地挨在一起睡觉,但总有一头放哨,就像鹌鹑或狒狒一样。要我听到意思是“罗普!”的骡子叫喊,我总是立即醒来,尽量加入它们的娱乐活动——但骡子很少会给我留下几只罗普;它们能踩死罗普,又比罗普,得快,能把一些或者一整群极力逃跑的罗普全干掉。在和罗普的战斗中,我们损失了三头骡子和六只山羊,但罗普那边也得到了信息,对我们敬而远之。
但那些可恶的地龙!它们太大,没有办法设置陷阱,而且也不吃下了毒的食物。地龙只吃素菜,但它们在一个晚上对一片玉米地所做的恶行,甚至在所多玛城和哥摩拉城都看不到。弓箭对它们不起作用,针枪也只能给它们挠挠痒痒。用能量枪可以干掉地龙,能量开到最大,可以穿透它的甲壳。如果我能让我的目标张开嘴巴,能量调到“小”也能解决战斗,像我第一次射杀地龙那样。地龙还有一点和罗普不一样,它们太愚蠢了,不知道在遭受损失后要对我们敬而远之。
在我能开荒种地的第一个夏天,为了保护庄稼,我杀了有一百多只地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失败,对地龙来讲却是胜利。不仅因为地龙尸体发出的臭味能把人熏倒,(体积那么庞大的尸体,你能拿它怎么办?)更糟糕的是,能量枪的能量储备越来越少,而地龙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少。
没有动力。我们想在选定的居住区域建一座水车。我可以拆掉一辆骡车,用拆下来的材料造一架水车巴克河无法提供足够的落差。我带来的风车其实只是一些齿轮和五金零件;从翼板到塔座都必须由我自己做。在有动力之前,我无法补充能量枪的储备。
多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这时仍住在第一次建成的那圈围墙里,只是一圈高高的土坯墙,刚刚能把骡车围起来。到了晚上,山羊也会圈进院子。我们和小扎克睡在第一辆骡车上,用一个粗陶荷兰锅做饭。周围到处是烟尘,随地大小便的山羊、鸡,还有小婴儿发出的酸臭味儿。那个时候,连污水坑都不得不设在围墙内。在这种环境里,死地龙的臭味都不是那么明显了。
我们刚刚吃完晚餐。和平常吃晚餐时一样,多拉戴着她的红宝石。我们仰头看着月亮和星星逐渐显露出来。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在这个本该欣赏我和多拉的第一个孩子吃奶的样子以及夜空美景的时候,我却在抱怨没有动力,还有我到底该怎么对付那些可恶的地龙。
我已经排除了几种产生动力的方式。如果在一个发达的行星·,哪怕是像新匹兹堡那样有煤矿和原始冶金工业的地方,这些方法都是简单易行的。这时,我碰巧用了一个非常古老的术语。我没有用千瓦或者是百万达因厘米每秒等术语,而是说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得到十匹马力,我就满足了。
多拉从来没见过马,但她知道马是什么。她说:“亲爱的,能不能用十头骡子来代替马呢?”
(省略部分内容)
第一辆骡车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山谷里生活了七年。小扎克快七岁了,而且开始给我当帮手了——至少他以为自个儿是在给我帮忙。我总是鼓励他这么做。安迪五岁,海伦还不到四岁。我们失去了珀尔塞福涅,现在多拉又怀孕了——她坚持要立刻再怀上一个宝宝,一天也不等,一个小时也不等。她是对的。得知她又怀孕了以后,我们的精气神又回来了。我们想念珀尔塞福涅,她是个可爱的宝宝。但我们不再悲伤,我们要向前看。我想再要一个女儿,但无论生男还是生女我都很满足。在那个年代,身处那么一个地方,你是无法控制婴儿的性别的。
总而言之,我们的状况很好,有一个繁茂的农场,健康、幸福的家庭,很多牲畜,很大的场院,挨着场院的后墙有一幢房子。我们还有一架风车,可以用来锯木、磨粉,或者给能量枪提供能量。
看到那辆骡车的时候,我首先想到有邻居真好。第二个想法是我要骄傲地、非常骄傲地向新来的人展示我的幸福家庭和农场。
多拉爬上屋顶,和我一起看那辆骡车;它还在十五公里以外,天黑之前到不了。我用手臂搂住她,“兴奋吗,亲爱的?”
“是的。尽管我从来没有感到孤独;你没有让我孤独。你觉得晚餐时会有几个人?”
“嗯——只有一辆骡车。一个家庭。我估计只有一对夫妇,没有孩子,或是带上一个到两个孩子。如果比这个多,我会很惊讶的。”
“我也是,亲爱的,反正我们有足够的食物。”
“在他们到来之前,给孩子们都穿上衣服。咱们不想让他们误会我们在养小野人,对吗?”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也要穿衣服吗?”
“装模作样!你自己决定吧,兰吉·里尔~旦是谁上个月刚说她从来没有穿过自己的礼服?”
“你会穿上你的短裙吗,拉撒路?”
“也许。我也许还会洗个澡。到时候我肯定需要洗个澡,今天我得清理羊圈,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我要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尽可能地干净整洁。不过,别提‘拉撒路’这个名字,亲爱的;我又变成比尔·史密斯了。”
“我会记住的——比尔。我也要在他们到这里之前洗个澡。我今天也会很忙,天气又热。我要做饭、打扫房间、给孩子们洗澡、告诉他们我会怎么把他们介绍给陌生人。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呢,亲爱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相信还会有其他人存在。”
“他们会表现得很好的。”我相信他们会的。对养育子女,多拉和我的看法相同:夸奖他们,永远不对他们大喊大叫,必要的时候立刻惩罚他们——从来不耽误一分钟——然后事情就过去了,大家都会忘记它。打了他们的屁股以后,要像平时一样慷慨地给他们抚爱——或者给得要更多一些。有时候必须打他们的屁股(多拉通常是用细软的枝条),因为我的孩子们都是小淘气鬼。如果采用所谓的“甜蜜与光明”的教育方式,他们准会钻空子。几个世纪以来,毫无例外。我的一些妻子不相信我生的孩子会成为小魔鬼,但多拉从一开始就在体罚孩子的问题上有正确认识,和我站在一起。所以,她教育的孩子是我所有的孩子里最文明的。
那辆骡车距离我们约一公里远的时候,我骑着骡子前去迎接他们。我感到既惊讶,又失望。那算什么家庭呀——除非你认为一个男人和两个成年的孩子也算一个家庭。没有女人,没有小孩。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拓荒、繁衍生息。
那个小一些的儿子其实还不算完全成年,胡须长得稀稀疏疏,也不整齐。但他比我还高、还重,而且他是他们三个中块头最小的。他的父亲和哥哥坐在骡车上,他在赶车——的的确确是在赶车;他们没有领头的骡子。除了骡子,我没看到其他牲畜,不过我没看骡车里面。
我不喜欢他们的长相,也改变了想让他们做邻居的想法。我希望他们能朝山谷里面走,至少距离我们五十公里远。
坐在骡车上的那两位腰带里别着枪。在罗普出没的地方,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我也带着一把针枪,还有一把腰刀——还有些武器藏在看不到的地方。我觉得见陌生人的时候显露出太多武器会很不礼貌。
我靠近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赶车人拉住了骡子。我让比乌拉停在距离对方第一匹骡子大约十步远的地方。“你好,”我说,“欢迎来到幸福谷。我是比尔·史密斯。”
三个男人中最年长的那个上下打量着我。一个男人脸上长满胡须时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反正我能看到的是他根本没有表情,也许有点警觉的表情吧。我自己的脸很整洁。刚刚刮过的胡须,干净整洁的工装裤,以此表达对来访者的敬意。我一直保持着面部的整洁,多拉喜欢这样,再说我也要保持“年轻”的外貌,才能和多拉相配。我的脸上是最友好的表情,但心里却在说:“你有十秒钟来回应我的问候,说出你是谁——否则你会错过机会,品尝不到新起点这颗星球最好的厨艺。”
他刚好赶上了我的时限;我数到七的时候,他的嘴突然在满脸胡须卡咧开,笑了起来。“你真是非常友好,年轻人。”
“比尔·史密斯。”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听清你的名字。”“是吗,因为我还没有说。”他回答道,“我叫蒙哥马利。朋友们都叫我蒙迪,我没有敌人,至少没有长时间的敌人。我说得对吗,达比?”
“说得对,爸爸。”另一个坐在骡车上的人说。
“这是我的儿子达比,那个赶着几头蠢骡子的是丹。说‘你好’,孩子们。”
“你好。”他们说道。
“你好,达比。你好,丹。蒙迪,蒙哥马利夫人和你在一起吗?”我朝骡车点了点头,但没有往里面看。一个男人的骡车就像他的房子一样有隐私权。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说,脸上还是那副愚蠢的友好表情,“我想骑骡子回那所房子里,告诉史密斯夫人会有几个人吃晚餐。”
“哇!听到了吗,孩子们?有人邀请我们吃晚餐了。这太友好了,不是吗,丹?”
“是的,爸爸。”
“我们也很友好地接受了。不是吗,达比?”
“是的,爸爸。”
我有些厌烦他们这种’唱一合,但仍然保留着友好的表情。“蒙迪,你还没有告诉我有几个人。”
“哦,只有三个人。可我们能吃六个人的饭。”他拍着大腿,为自己说的话大笑起来,“是不是,丹?”
“是的,爸爸。”
“让那些蠢骡子赶紧开步,丹;我们现在有理由赶路了。”我打断那孩子的附和,“等一等,蒙迪。没有必要让你的骡子太劳累。”
“为什么?它们是我的骡子,孩子。”
“它们是你的,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使唤它们。但我要赶在你们前面回去,这样史密斯夫人才有时间给你们准备晚饭。我看到你戴了一只手表,”我瞥了一眼我的表,“女主人会在一个小时以后迎接你们。如果你们需要更多的时间赶路,加上给骡子卸鞍具、饮水,那也成。”
“蠢骡子没事,吃完晚饭以后再照看也没事。如果早到的话,我们就坐一会。”
“不,”我坚决地说,“一个小时以后,不要早到。你也知道,一位女士对她还没有准备好就到来的客人会有什么感觉。她会手忙脚乱,可能会毁了你们的晚餐。骡子就随你们的想法办吧,但离我们住所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小河滩,在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让它们饮水。你们也可以在那儿清洁一下,准备和一位女士共进晚餐。但是,别在一小时还没到的时候就到我们家。”
“听上去,你的妻子很挑剔……在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是这样的。”我回答道,“回家,比乌拉。”
开始是一溜小跑,然后比乌拉开始大步往回跑。在肯定我已经跑得够远了、不会成为别人的靶子以前,我一直感到后心发凉。世上只有一种危险的动物,但有时你还必须假装他们纯洁可爱得跟眼镜蛇一样。
我急匆匆地走进屋子,没有停下来给比乌拉卸鞍。多拉听到了我叮里咣啷跑回来的声音,她站在院子门口等着我。“出了什么事,亲爱的?有麻烦了?”
“可能。有三个男人,我不喜欢他们。但我答应招待他们吃晚饭。孩子们吃了吗?我们能不能让他们到床上去,还要让他们相信,如果他们胆敢窥视,我会活活剥了他们的皮?我刚才没说我们有孩子,过会儿也不要向他们提起。我得赶快检査一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想起‘孩子’的东西。”
“我尽量吧。还有,我已经让他们吃过了。”
整整一个小时以后,拉撒路·龙在院门口迎接了他的客人。他们赶着车从他描述的那个河滩方向过来,所以他推测他们已经给骡子饮了水。他仍旧有些不快——晚饭会花不少时间,可这些人并没有给骡子卸鞍具,一点儿也不在乎它们。但他很高兴地看到三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梳洗了一番——或许他们还不至于那么粗鲁。也许他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待得太久,让他觉得遇到了麻烦的第六感变得过于敏感了。
拉撒路穿着他最好的衣服——全套的苏格兰方格呢短裙,只是新匹兹堡出产的衬衫有些褪色,影响了整体效果。这的确是他最好的衣服,只在孩子们过生日的时候才穿。其他日子里他只穿工装裤,或者什么都不穿,视他要干的活计和天气状况而定。
蒙哥马利下了骡车,他停下来,打量着男主人。“啊,挺时髦的嘛!”
“是为了向你表示尊敬、先生。我只在特殊场合才穿这个。”
“是吗?你真是太客气了,莱德。不是吗,丹?”
“是的,爸爸。”
“我的名字叫比尔,蒙迪。不是‘莱德’。你们可以把枪放在骡车上。”
“啊!这可不是很友好。我们总是随身带枪。是不是,达比?”
“是的,爸爸。还有,如果爸爸说你的名字叫‘莱德’,你就叫莱德。”
“不,不,达比,我可没那么说。如果莱德希望别人叫他汤姆、迪克或者是哈里,那是他的选择。但如果没有枪的话,我们会觉得自己没穿衣服。这是事实,比尔。我甚至上床睡觉的时候也带着枪。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是一样。”
拉撒路站在打开的院门边。他没有让开,让客人走进院门。“这种防范危险的措施可以理解……但那是在旅途中。绅士们在和女士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不带武器的。把枪放在这儿,或者放回你们的骡车上去,你们自己决定。”
拉撒路可以感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他看到那两个年轻人在看父亲有什么指示。拉撒路没理会他们,只是微笑着看着蒙哥马利,并强迫自己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这会儿就要动手?这些粗坯会让步吗?还是把这当成了一次挑战?
蒙哥马利咧开嘴,大笑起来,“当然,我的邻居,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要我把裤子也脱了吗?”
“只卸枪,先生。”(他是右撇子。如果我也用右手、穿着他那种衣服,我的第二把枪会在哪儿?在那儿,我想——但是,这样的话,它肯定非常小……或者是一把针枪,或者是一把偷袭用的小型枪。他的儿子也都是右撇子吗?)
蒙哥马利一家把他们的枪带放在骡车座位,这才折回来。拉撒路站到一旁,迎接他们进了院子,然后关上门,放下门闩。多拉穿着她的“礼服”,正等着他们。除了有一次在草甸上(当时天气热极了),她第一次没在吃晚餐时戴她的红宝石。
“亲爱的,这是蒙哥马利先生和他的儿子们,达比和丹。这是我的妻子,史密斯夫人。”
多拉行了一个屈膝礼。“欢迎,蒙哥马利先生,达比和丹。”
“叫我‘蒙迪’吧,史密斯夫人——你的名字是什么?你们的房子真不错……在这么个偏远荒僻的地方。”
“先生们,请原谅,我得去把晚餐摆上桌了。”她很快掉转身,快步回到厨房。
拉撒路回答道:“我很高兴你喜欢它,蒙迪。这是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我们还开垦了一片农场。”我们挨着场院的后墙盖了四间房子:储藏室、厨房、卧室和儿童房。每一间都有一扇朝院子开的门,但现在只有厨房门开着。这些房间里面都是相通的。
厨房门外有一个荷兰锅;厨房里有一个做饭的火灶。下雨的时候,所有饭食都在里面做。火灶和一个水桶是多拉厨房中的主要用具,她的丈夫向她保证,“亲爱的,在你当上祖母之前,我一定给你接上自来水。”她倒并没有给他施加压力;每一年,他们的房子都会变得大一些,装备得更好一些。
荷兰锅后面,与卧室并排的位置上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和配套的椅子。挨着储藏室的另一面墙建了一个厕所;一间房子、一只水桶,加上把一只水桶截成两半做成的两个木盆,这就构成了他们的“浴室-厕所-化妆间”。
“你干得不错,”蒙哥马利承认道,“但不应该把厕所放在院子里面。”
“外面还有一个厕所。”拉撒路告诉他,“我们尽可能地少用这个,我也尽量让它不那么有味儿。在这样一个罗普出没的荒野地带,你不能让一个女人在天黑以后到外面去。”
“有很多罗普吗?”
“不像过去那么多了。你们沿着山谷走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地龙?”
“看到了很多地龙的骨头。看上去好像这一带的地龙遭了一场瘟疫。”
“和瘟疫差不多。”拉撒路赞同道,“麦克女士!站住!”他接着说,“蒙迪,告诉达比别踢那只狗。会很不安全;它会反击的。它是一只看家狗,负责这个家的警戒,它知道自个儿的责任。”
“你听到他的话了,达比。别动那条狗。”
“它最好别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我不喜欢狗。它还冲我吼叫。”拉撒路直接对那个大儿子说:“它对你吼是因为它嗔你的时候你踢了它。而它是在做它份内的事。如果我不在的话,它会咬断你的脖子。别动它,它也不会动你。”
蒙哥马利说:“比尔,我们吃饭的时候,你最好让它待在外面。”用词似乎是建议,但听起来却像命令。
“不。”
“先生们,晚餐准备好了。”
“来了,亲爱的。麦克女士,登高警戒。”那只狗看了达比一眼,然后迅速踩着梯子的横档上了屋顶。它先在那儿仔细査看了四周的情况,然后坐在一个既能看到外面、又能关注下面晚餐聚会情况的地方。
这个晚餐聚会在食物方面很成功,聚会本身却不怎么样。席间的谈话大多只局限在两个年长些的男人之间。达比和丹只顾埋头吃饭。多拉对蒙哥马利跟她说的一些俏皮话只是做了最简单的回应,对她认为太唐突的话一律装作没听见。盘子旁边摆着刀、叉和勺子,让那两个儿子很吃惊,他们主要用刀和手指吃饭。他们的父亲做了些努力,想使用餐具,却把很多食物弄到了胡须上。
多拉在桌子上堆满了热炸鸡、火腿片凉菜、土豆泥和鸡汤、热玉米饼、蘸熏肉油吃的全麦面包,每人一杯山羊奶,拌山羊奶酪和洋葱的莴苣和西红柿沙拉、煮甜菜、新鲜萝卜、浇上山羊奶的新鲜草莓。正如他们所说,蒙哥马利一家吃了六个人的份量。多拉很庆幸自己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
最后,蒙哥马利靠在椅子上,打着饱嗝,满意地说:“真是不错!史密斯夫人,你可以一直给我们做饭。对吗,丹?”
“是的,爸爸!”
“我很高兴你们吃得满意,先生们。”她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拉撒路也站起来帮她。
蒙哥马利说:“哦,坐下来,比尔。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你问吧。”拉撒路说着,手里仍在收拾桌上的碟子。
“你说这个山谷里没有其他人。”
“是的。”
“那么我想我们要待在这里。史密斯夫人的厨艺非常好。”
“欢迎你们在这里露营过夜。你们会在河的下游找到非常好的耕地。我跟你们说过了,是我开垦了这里的土地,把这里变成了家。”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个。一个人占有所有最好的土地,这是不对的。”
“这不是最好的土地,蒙迪;还有成百上千公顷—样好的土地。唯一的区别是我开垦并耕作了这片地。”
“我们不争论这个。我们的票数超过你。我是说,有四个人投票,我们三个人的意见都一致。对不对,达比?”
“是的,爸爸。”
“这不是由投票来解决的事,蒙迪。”
“哦,别那么说!大多数人总是对的。但我们不争论这个。吃饱了,我们来玩一玩怎么样。你喜欢摔跤吗?”
“喜欢。”
“别扫兴。丹,你觉得你能把他摔倒吗?”
“当然,爸爸。”
“很好。比尔,你先和丹摔——就在中间那儿,我来当裁判,一切都光明正大。”
“蒙迪,我不会和他摔跤的。”
“哦,你当然会。史密斯夫人!你最好到这里来,你肯定不想错过这个场面。”
“我这会儿很忙,”多拉在厨房喊道,“我很快就来!”
“最好快一些。然后你和达比摔,比尔——最后再和我摔。”
“不摔跤,蒙迪。到时候了,你们应该回你们的骡车上去。”
“但你必须摔跤,年轻人。我没有告诉你奖品是什么。得胜的人和史密斯夫人睡觉。”他边说边掏出身上的第二把枪,“瞧,我骗了你,不是吗?”
多拉从厨房里开了一枪,打掉了他手里的枪,与此同时,一把飞刀插进丹的脖子。拉撒路小心地朝蒙哥马利的腿上打了一枪,然后更小心地朝达比打了一枪——因为麦克贝斯女士已经咬住了他的脖子。整个搏斗不到两秒钟。
“女士,干得漂亮。那一枪打得真准,小可爱。”他拍了拍麦克贝斯女士,“好姑娘,好狗。”
“谢谢你,亲爱的。要我结果蒙哥马利吗?”
“等一等。”拉撒路迈步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受了伤的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蒙哥马利?”
“混蛋!你根本没给我们机会。”
“已经给你们很多机会了,可你们不利用。多你想动手吗?这是你的特权。”
“不想。”
“好吧。”拉撒路捡起蒙哥马利的第二支枪,发现它是一把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枪,但看上去仍然完好无损。他用它结果了它的主人。
多拉在脱她的礼服。“等一等,亲爱的,我要把这个脱了;我不想把它弄上血。”脱掉衣服后,可以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她身上还有几件武器,臀部下面还吊着一个枪带。
拉撒路脱下他的短裙和漂亮衣服。“你不需要帮忙,小甜心;你已经干了一天的活了——而且干得很不错!把我那件最旧的工装裤扔给我。”
“可我想帮忙。你要拿他们怎么办?”
“把他们放到骡车上,拉到河下游很远的地方。罗普会解决掉他们的。然后再回来。”他看了一眼日头,“还有一个多小时天黑。时间足够了。”
“拉撒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现在不想。”
“伤心了,亲爱的?”
“有一些。但不全是。嗯……这让我产生了性冲动,我真羞愧。这是不是很变态,啊?”
“兰吉·里尔;随便什么事都能让你产生性冲动。是的,是有点变态……但这是一个人第一次看到死亡场面时可能产生的一种既奇特又正常的反应。只要不对这个上瘾,你就不用感到羞愧;这只是一种放松的方式。我又想了想,还是别拿工装裤了;把血从我的皮肤上擦掉要比从衣服上弄掉容易些。”他边说边挪开门闩,打开门。
“我以前见死人的场面,海伦阿姨死的时候,我比现在伤心得多……可那时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有性冲动。”
“我说的是暴力死亡的场面。亲爱的,我想赶在更多的血渗入地下以前把这些尸体搬到围墙外面去。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
“你需要有人帮你把尸体搬到骡车上去。我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
拉撒路停下来,看着她。“你比嘴上说的要伤心得多。这也很正常——紧要关头很镇静,事情结束后才有了反应。咱们想个办法吧。我不想让孩子们单独待那么长时间,也不想让他们坐在装这些脏肉的骡车上。要不我今晚只走一段距离,大约三百米左右吧。你能不能烧上一壶开水?虽然我会很小心、不让血滴在身上,我还是想在做完这些事后洗个澡。”
“好的,先生。”
“多拉,听起来你还是不高兴。”
“我会照你说的办。其实我可以叫醒扎克,让他照料弟弟妹妹。他已经习惯了。”
“好吧,亲爱的。但咱们得先把他们运到骡车上。我拖他们的时候,你抓住他们的脚。想吐的话就去照顾孩子,这些事我做。”
“我不会吐的,我吃得很少。”
“我也吃得很少。”他们开始进行这项让人毛骨悚然的工作;拉撒路继续说着,“多拉,你干得非常好。”
“我明白了你给我的信号。你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准备。”“给你发信号的时候,我还不敢肯定他马上要和我摊牌。”“真的,亲爱的·没等他们坐下来吃饭我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杀了你,然后强奸我。你没感觉到吗?所以我一定要确保让他们吃得很多,这样才能让他们的动作慢下来。”
“多拉,你可真够敏感的呀。”
“当心他的头,亲爱的。他们那么强壮,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感觉不到吗。但我不清楚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你需要一晚上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可以让他们强奸一晚上。”
她的丈夫郑重地回答道:“多拉,我可以看着你被强奸,但仅仅是在一种情况下:只有这么做才能挽救你的生命。今晚的情况不需要这样。感谢上帝!在大门口时,蒙哥马利让我有些担心。他们三支枪都露在外面,而我的枪还在短裙里——可能会很麻烦。既然他无论怎样都想杀了我,他应该那时就动手。小可爱,四场战斗有三场,胜负的关键就在于抓住时机、毫不迟疑。这也是我以你为自豪的原因。”
“但是,是你创造了所有的条件,拉撒路。你给我发信号,让我站好位置,他让你坐下的时候你仍然站着,你绕到桌子的另一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还留出了射击路线。谢谢你。我所做的仅仅是在他掏枪以后马上开枪。”
“我当然要留出你的射击路线,亲爱的;这样的场面我经历过许多次了。但你准确的枪法给我节省了时间,不用先对付他们的父亲,而是把飞刀钉在了丹的脖子上。麦克女士对付达比也帮了我的大忙。你们两位姑娘让我不用同时对付三个人,要知道,我向来觉得一对三很棘手。”
“我们两个都是你训练的。”
“嗯,是的。但这丝毫没有让你的行为减色。你在他拔出枪之前一直没有开火,射杀他之前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真像个经历过上百次枪战的老兵,而不是一个从来没有经验的新手。你过去让骡子稳住,我把后挡板打开。”
“好的,先生。”
她刚刚走到领头的那对骡子旁边,对它们说着安抚的话,突然听到他叫了起来:“多拉!到这里来。”
她走到后面;他说:“看看这个。”
那是一块他刚从骡车后部卸下的墓碑,他把它放在地上的尸体旁。上面刻着:
巴克
出生于地球
公元3031年
死于此地
新起点37年
无论做什么,他总是尽最大努力
她说:“拉撒路,我不明白。我理解他们为什么想强奸我。我可能是他们几个星期里看到的第一个女人。我甚至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想杀你,或者为了得到我而做出的任何事。可他们为什么要偷这个?”
“这不完全是‘为什么’的问题,亲爱的……不尊重他人财产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会窃取任何没有明确所有者的物品,即使这些东西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又补充说,“早知道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我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看到这样的人就应该立刻消灭他们。问题在于要识别出这种人。”
密涅娃,多拉是唯一一个我毫无保留去爱的女人。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刚和她结婚的时候,我并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去爱她;那时的她还没有机会教会我爱是什么。没错,我是爱着她,但那是一种溺爱孩子的父亲对孩子的爱,或者某种对宠物的宠爱。
我决定和她结婚,不是出于最深层次的爱,只是因为这个给了我这么多幸福时光的小可爱非常想要一样东西——我的孩子。只有一种方式能够在满足她要求的同时满足我自己的要求。所以,我可以说是非常冷静地计算了成本,然后认为成本并不高,我可以给她想要的东西。我的损失并不大;她是短寿人,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最多八十年,她就会死去。我给得起这点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时间,使我的养女可怜而又短暂的一生充满幸福。我就是这么想的。她要求的不多,我也给得起。那就这么办吧。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为了实现你的主要目标,需要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几种可能的选择我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一种我可能没说过:我考虑过在多拉活着期间重新担任安迪·J的船长,让扎科在地面行使另一个合伙人的职责;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的股份买下来。在星际飞船里待上八十多年对我来说没什么,但对多拉来讲,这就是一生的时间,所以这个方案可能不适合她。再说星际飞船也不适合抚养孩子。他们长大了怎么办?把他们放在什么地方·除了飞船上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不好。
最终我决定,一个短寿人的丈夫也理应是一个短寿人,他要在各个方面尽其所能地做到这一点。要执行这个决定,只有一个解决方案——于是我们到了幸福谷。
幸福谷。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和多拉生活的时间越长,我就越爱她。她通过爱我教会了我如何去爱。我也在学习——速度很慢;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早已习惯于自己的方式,也缺乏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天分。但我的确在学。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至高无上的幸福在于让另一个人安全、温暖和幸福。我也有幸能够实践这一理论。
但这也是最让人悲伤的事。每天和多拉生活在一起,我对爱理解得越来越透彻,我也越来越快乐……但我心中也有一个角落越来越痛楚:我知道这只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很快就会结束——当它真的结束以后,我在近一百年里都没有再次结婚。但后来我还是结婚了,因为多拉教我要正视死亡。她和我一样,知道自己会死去,知道自己的一生会很短暂。但是她教我要生活在现在,不要让任何事情破坏今天的生活……到最后,是她让我不再认为长寿是一种惩罚。
我们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我们忙得四脚朝天,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们享受着每一分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不会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享受生活。有时候我只是在匆匆路过厨房的时候拍拍她的屁股,或者是捏捏她的乳头,她会很快冲我笑一下表示明白。有时我们会懒散地躺在屋顶上看日落,看星星和月亮,通常还会用性爱来让此刻变得更加甜蜜。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好些年里,性生活是我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即使在有了其他娱乐以后,性爱仍旧是第一位的。到了七十岁,多拉仍像十七岁时那样富于激情——只是身板不那么灵活了)。我做了一副象棋,但经常累得没心思下棋;我们没有其他游戏,即使有也可能不会去玩——我们太忙了。哦,其他娱乐也是有的;我们中的一个经常会在另一个人编织、做饭、或者做其他什么事的时候大声朗读。我们还会一块儿唱歌,在播种谷物或者施肥时努力合着歌曲的节奏。
我们尽可能在一起劳动;只在面临自然条件限制时才分工。我不能怀孩子,或者给他们哺乳,但我可以为孩子做其他事情。有些我做的事多拉不能做,对她来说太粗重了,尤其是在她怀孕的后期。她做饭的天分比我强(我有几个世纪积累的经验,可厨艺却不及她),她能在做饭的同时照顾、婴儿和年龄太小、还没法在田里跟我一起干活的小孩子。不过我还是要做饭’特别是早餐,让多拉有时间照顾孩子们起床。她也帮忙做些田里、尤其是蔬菜地里的农活。她原先对耕种一窍不通,但她学会了。
她同样不懂建筑——但也学会了。空中作业大多是我做,风干砖坯的活儿主要是她做,往砖坯里加稻草的比例她总是掌握得很准。风干砖坯不太适合那里的气候——雨水太多了,没等你在墙上盖上罩布,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把它变成泥浆。这种事真让人丧气。
但你只能拿手头有的东西造房子。我只好从骡车上卸下一些罩布,把它们钉在大部分裸露墙面上。在我想出给土坯墙做防水墙面的办法之前,只能先这么将就着。我没打算造木屋;好的木材距离太远。我和两头骡子一整天才能运回来两根原木,用它造房子太昂贵了。土坯房子也需要大梁,我用的是长在巴克河岸边的小树。
我造的房子还要尽可能地防火。多拉小时候差点被烧死;我不能让她和她的孩子现在还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怎么才能造一个既防水、又防火的屋顶呢?这个问题几乎难倒了我。
在我意识到解决方案之前,我曾几百次走过它。地龙的尸体经过风、雨雪、罗普和虫子的洗礼,再加上腐烂,剩下的皮几乎可以说坚不可摧。我是在试图烧掉院子附近一头很讨厌的地龙尸体剩下的皮时发现这一点的。我一直没有搞明白其中的原因。或许自那以后有人对地龙进行了生物化学方面的研究,但我那会儿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时间和兴趣;我太忙了,要为整个家庭的生计忙碌。我只是很高兴知道T这个事实。我割下地龙腹部的皮做成既防火又防水的油布;背部和侧面的皮做了很好的屋顶。后来我又发现地龙的骨头也有很多用处。
教育孩子是我们俩的事,我们既在室内教,也在室外教。也许我们的孩子接受的教育很古怪……如果一个人会用最简陋的工具做出一个漂亮、舒服的鞍子,凭心算解出二元方程式,无论用枪还是弓箭都能准确射击,做出色香味俱佳的煎蛋卷,滔滔不绝地背诵莎士比亚,会宰猪、腌猪肉——那么,按新起点的标准,他的教育水准已经很好了。上面这些,我们的女儿和儿子们都能做到,还会做许多别的事。我必须承认,他们的英语过分华丽了些。他们搞了个新环球剧场,把莎士比亚的每一出戏都演了一遍。在那以后,他们的口音就更戏剧化了。戏剧表演让他们零零星星掌握了一些地球文化和历史方面的概念,我得对他们没坏处。我们手头的书不多,绝大多数是工具书;寥寥十几本“有趣”的书都快被翻烂了。
我们的孩子是从《皆大欢喜》这类莎剧开始学习识字的,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书对他们来说太难了。他们一点一点攻读,“可以听树木的谈话,溪中的流水便是大好的文章,一石之微;也暗寓着教训;每一件事物中间,都可以找到些益处来。”
五岁的小女孩押着韵律说话,小嘴里优雅地吐出一节节重复韵律和多音节词,给人的感觉也挺不错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更喜欢听一些简单的现代儿歌。
受欢迎程度仅次于莎士比亚著作的是我的医学书籍,尤其是跟解剖学、产科学和妇科学有关的书。在我们那儿,每次生育都是大事,无论生下的是小猫、小猪崽、小骡子、小狗还是小孩。其中,多拉生下新宝宝是超级大事,总会让那本标准产科图例书中有关孕妇分娩的图片上又多了很多手指印。后来我干脆把那张图和后面几张显示正常分娩过程的图片都裁下来,贴在墙上,以减少对书的磨损。我宣布,墙上的图片,他们可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用手摸会被打屁股。后来我不得不打了伊斯尤特,以示公平。这件事让她的爸爸难受极了,她的小屁股远远沒那么难受,尽管她用尖厉的喊叫和眼泪附和着我的轻轻拍打,给足了我面子。
这些医学书籍有一个奇特的效果。有关人类解剖和器官功能的英语词汇,我们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知道的是正常、标准的说法。海伦·梅柏丽当年从来没在小多拉面前使用跟人体器官有联系的鄙俗俚语多拉对孩子们也一样,总是讲正常、标准的英语。但是,孩子们开始读我的医学书以后,很快就表现出了知识精英的势利眼也们热爱那些拉丁语源的多音节词。如果我说“womb”(我一直是这么说的),一个六岁孩子就会从容不迫地用权威性的口吻对我说,那本书上写的是“uterus”。尤戴因可能会匆忙跑进来对大家发布一个新闻:大比利·维斯克斯正在和思尔吉“copulating”,于是孩乎们会一块儿冲到羊圈边看新鲜。到了十几岁左右,他们就会从这种胡言乱语状态中恢复过来,重新像他们的父母一样讲正常的英语,所以我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其他动物的性交场面都成了孩子们观赏的场景,但我自己的却没有。我想这只是因为我长久以来形成的没什么道理的习惯而已。我不认为这会让多拉不自在,因为有几次发生这样的事时,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过;我们很少有隐私,而且私密空间越来越少。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我们进入山谷大约十二三年后我建造了一所大房子为止。我不太确定建那所房子用了多长时间,因为只要条件允许,我就一直在建造它。房子还没有完工,我们就搬进去了,因为那时老房子已经挤得墙都快破了,而且另一个孩子(吉妮)也快要出生了。
缺少私密空间并没有给多拉添什么麻烦,在她内心看来,性行为完全是清白无辜的。只是我小时候的成长氛围——完全是病态的氛围,尤其是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使我对这种事有心理障碍。多拉尽力帮我克服这些障碍,但我一直没有达到她那种天使般天真的境地。
我所说的天真不是孩子的无知;我是指心地善良的、睿智的、有见识的成年女人心中那种真正的纯真。多拉很纯真,但也很坚强,知道一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可以镇定地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如果最后证明她的判断是错误的,她会勇敢地面对一切后果。她可以向孩子、甚至是骡子道歉。只是很少会发生需要她道歉的事;她总是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一素质很少让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即使做出了错误决定,她也不会折磨自己。她会尽最大努力改正错误,并从中学习,而不是为了已经铸成的错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种潜质是父母留给她的,但是,只有在海伦·梅柏丽的正确引导下,这样的潜质才能得以发展。海伦·梅柏丽既敏感又明智。现在想来,这两个优点是相互补充的。敏感但不明智的人是混乱的,不可能把事情做好;明智但是不敏感的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也说不准这样的人是否存在。
海伦·梅柏丽出生在地球,但她在移民的同时也甩掉了不好的传统习惯,没有用地球濒临死亡的道德标准来影响小多拉和长大成人的多拉。多拉跟我讲过一些海伦的事,但多拉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性格让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海伦。经过很长时间,我渐渐了解了我娶的这个陌生人(新婚夫妇相互之间总是陌生的,无论他们在结婚前已经认识多久了),我知道多拉完全了解海伦·梅柏丽和我之间原来的关系,知道这其中既有经济关系,也有社会关系和肉体关系。
这并没有让多拉妒忌海伦“阿姨”;对多拉来说,妒忌只是一个词汇,它对多拉的意义相当于日落对于蚯蚓的意义。她从来不会妒忌。她认为海伦和我之间的这种关系很自然、合理,也很正当。我有种感觉,正是海伦的例子才让多拉最后下决心选择我作她的伴侣。不可能是因为我的魅力和俊朗的外表,在这两个方面我都不是很出众。海伦并没有告诉多拉性是神圣的,但通过言传身教,她让她感到性是一种让人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方式。
拿我们杀死的那三个贪婪的人来说吧。如果他们不是这么贪婪,而是心地善良、举止得体,哦,就像艾拉和格拉海德那样——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说有四个男人,但只有一个女人,而且这种情形看样子会一直保持下去。我想多拉会很容易、也很自然地选择一妻多夫的安排。她会说服我,让我相信她的处理方式是唯一能让大家都高兴的解决方案。
多了几个丈夫并不会让她违背自己的结婚誓言。多拉没有承诺只和我厮守在一起;我不会让一个女人做出那样的承诺,因为有时候她也许无法信守这个诺言。
多拉可以让我们四个正派、正直的男人幸福。多拉没有任何会阻止别人越来越爱她的坏品质。这是海伦培养的。再说,正如希腊人所说,维苏威火山的火焰不可能由一个人扑灭。或许是罗马人说的?没关系,这是真理。一妻多夫的情况下,多拉可能会更幸福。如果她更幸福了,那么接下来的情况就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也会变得更幸福——尽管我无法想象还可以比现在更幸福。更多身体强壮的男人会减轻压在我肩上的生活压力;我总是有很多事要做。我想多一些伴儿——就是多拉认为可以接受的男人——也是让人高兴的事。对于多拉自己来说,她有足够的爱可以分给我和十几个孩子,再多三个丈夫也不会用尽她的储备。她是一眼永远不会干涸的山泉。
但这些都是假设。蒙哥马利家的那三个男人一点也不像艾拉和格拉海德,很难想象他们是同一个物种。他们是必须捕杀的害虫,所以他们被杀死了。我只是通过他们骡车上的东西了解了他们的一点点情况。密涅娃,他们不是拓荒者;那辆骡车里没有开垦农场所必需的装备,没有犁和种子,他们的八头骡子都是阉过的。我不知道他们出来逛荡是出于什么想法。也许只是想探险?等厌倦了这一切的时候再回到“文明世界”中去?或者_他们是不是希望找到一些过了无望关、成功建立了家园的拓荒者,然后用暴力手段使他们屈服?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向来不理解这类暴徒的想法——只知道应该怎样对付他们。
他们犯了个错误,错就错在他们面对的是可爱、温柔的多拉。她不仅在恰当的时机扣动了扳机,打的还是他的枪,而不是更容易射击的部位,比如他的肚子和胸部。这很重要吗?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当时他的枪正对着我。如果多拉射击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枪,即使她的子弹射杀了他,他最后一个肌肉反射动作可能会——我想肯定会——使他的手指拉紧,我就会中枪。你可以想象可能出现的几种后果,都很严重。
这是巧合吗?撞上了大运?根本不是。多拉早就在厨房里的阴影中瞄准了他。他掏出那把枪的时候,她立刻改变了射击目标,射落了他的枪。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射击。但她是一个真正的枪战能手!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提高她的射击技巧,这次终于得到了回报。但比射击技巧更可贵的是她头脑里进行的冷静分析,然后决定去挑战那个更加困难的目标。我不可能教会她这个;这是她与生倶来的天赋。的确如此。你可以回想一下,她的父亲同样是在他死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又过了七年,第二批骡车出现在幸福谷。共有三辆骡车,那是三个带着孩子的家庭,他们是真正的拓荒者。我们很高兴看到他们,尤其是他们的孩子。因为我正在考虑卵子的问题。真正的卵子,人的卵子。
我已经快没有时间了;我们最大的儿子已经渐渐长大了。
密涅娃,你知道人类已经了解了遗传原理。你也知道霍华德家族是近亲繁殖的,基因池很小——这样的近亲繁殖逐渐清除了坏基因。但你也知道,这样做有个高昂的代价:产出有缺陷的孩子。我应该补充一点,现在的情形仍旧是这样。每一个霍华德家族聚居的地方都有为残疾人准备的福利院。这样的情况不会完全消失;新的不利变异在它们被强化之前很容易被人们忽视,这就是我们这些动物为进化必须付出的代价。也许以后会有一种代价小一些的方法,但一千二百年前的新起点是没有这种方法的。
年轻的扎克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着沉稳男中音的壮小伙子了。他的弟弟安迪也不再是我们家庭合唱团里唱高音的小男孩了,尽管他的嗓门还没有没粗。小海伦不再是小孩了。她还没有来初潮,但是已经快了,随时都有可能。
我想说,多拉和我不得不考虑这些了。我们必须进行艰难的抉择。是不是应该把七个孩子都装到骡车上,穿越关口向回走?如果能够顺利回去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四个大些的孩子留给麦吉或是其他什么人,和三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再回来?或者就我们两个?或者向大家鼓吹幸福谷的幸福、它的美丽和富饶,然后带领一队拓荒者翻山越岭回到这里,以免未来出现同样的危机?
我以前估计,其他人会立刻追随我们的脚步。一年、两年或是三年后,因为我已经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骡车可以通过的道路。但这个估计显然过分乐观了。好在我不是那种马被偷了之后还会因为打翻一碗牛奶而发怒的人。事先应该怎样怎样、本来最好怎样怎样’想这些没意思。问题在于我们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大了,我们应该拿这些性欲逐渐旺盛的孩子们怎么办?
即使我足够伪善,能和他们讨论所谓性的“罪孽”,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我还不够伪善,尤其是面对孩子们的时候。我也不能让别人来实现我这个想法。多拉会震惊不已,受到伤害,而且她也无法做到令人信服地说谎。我也不想给我的孩子灌输这些荒谬的说法;因为他们天使般的母亲是幸福谷里最幸福的、随时准备进行性生活的、性欲最旺盛的人——甚至比我和山羊还要旺盛——而且她从来不掩饰这一点。
我们是不是应该放松下来,顺其自然?接受我们的女儿不久以后(迫在眉睫!)就会和我们的儿子睡在一起的事实,然后准备好迎接随之而来的高昂代价?我预计,在十个孙子辈的孩子里,至少会出现一个有缺陷的孩子。我没有数据,无法得出更精确的比例。多拉对她的祖先一点儿也不了解,我虽说对自己的祖先有些了解,但掌握的信息还是不够多。我只能凭过去的经验猜个大概。
我们没有贸然行动。
我们遵循了另一条古老的经验法则:如果明天情况可能改观,永远不要在今天做你可以推到明天去做的事情。
没等新房子彻底完工,我们就搬了进去。大部分已经完工了,我们有了一个女生宿舍,一个男生宿舍,一个多拉和我的卧房,旁边还有一个婴儿房。
但我们没有自我欺骗说问题已经解决了。相反,我们把问题摆了出来。我们让三个大一些的孩子知道问题在哪里,风险是什么,为什么等一等是明智的选择。小一些的孩子也没有被挡在这样的课程之外;只是他们还太小,没过多久就対这样的技术性话题没兴趣了。他们厌烦了这类课程时,我们不要求他们必须旁听。
多拉又有了一个新主意,灵感来自二十多年前海伦·梅柏丽为她做的一些事。
她宣布当小海伦来了月经初潮以后,我们会把那一天当作节日,我们要举行一个聚会,海伦是主宾。从那时起,以后每年的那一天都是“海伦日”。对于伊斯尤特和尤戴因、还有后面的女孩也是如此’每个女孩都会有一个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节日。
海伦都等不及自己从孩子进入少女时代的那一天了。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当她真的实现了这一转变以后,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她把我们都叫醒,然后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妈妈!爸爸!你们看,来了!扎克!安迪!醒一醒!快来看呀!”
我不知道她是否感到疼痛,她没有说起过。可能她没感觉到;多拉没有痛经的习惯,我们两个都没有告诉姑娘们可能会出现痛经。我是男人,不是女人,我对痛经只有理论知识,没有资格发表意见——你可以去问伊师塔。
这件事也直接导致我被一个两人代表团质疑,扎克和安迪。扎克充当了发言人的角色:“爸爸——用欢乐的声音和热烈的庆祝活动祝福我们的妹妹得到她应得的女人权利,我们认为这非常好,非常恰当,符合以我们的妹妹命名的海伦日所需要的气氛。但是事实上,阁下,我认为——”
“长话短说。”
“好吧。那么男孩子们怎么办!”
我重建了骑士制度。天哪!
这不是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扎克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需要考虑考虑,想出一个可行的答案以后再作出回答。当然,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有成年仪式;每个文化都有这样的习俗,哪怕它们并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一点。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个仪式是穿上第一套正式服装。其他文化圈子有别的仪式,比如在青春期进行包皮手术,经历一次严峻的考验,杀死某种可怕的野兽——数不胜数。
这些都不适合我的儿子们。有些我不赞同,有些无法实现。就拿切割包皮的手术来说吧,我体内有一个不是很重要的突变基因,使我不长包皮。这是一个带在Y染色体上的基因,我把这个基因遗传给了我所有的男性后代。孩子们知道这些,但为了拖延时间,我又提起了这件事,把它和庆祝一个男孩进入成人时代的无穷多‘的方法混在一起说了出来。与此同时,我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孩子的问题。
最后我说:“孩子们,你们两个都清楚我教过你们的繁殖和遗传学知识,也知道‘海伦日’的意义是什么。对吗?安迪?”
安迪没有回答;他的哥哥说:“他当然知道,爸爸。这意味着海伦现在可以生小孩了,就像妈妈一样。对吧安迪?”安迪睁着圆圆的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们都知道,爸爸,小孩子们也知道。嗯,我不太确定伊瓦是不是明白;他还太小。但伊斯尤特和尤戴因知道,海伦一直在告诉她们她要和妈妈一样了,她很快就要生小孩了。”
我想打冷颤,但我控制住了。说简短点吧:我没有告诉他们这种想法不对;相反,我花了很长时间引导他们自己得出结论:为什么他们中的一个把种子放人海伦的身体之前,海伦不可能生小孩;为什么尽管“海伦日”表明她现在已经可以受孕,但她还太小,还无法承受怀孕生子的痛苦;为什么即使海伦在几年以后长大成人’海伦生出的她兄弟的孩子可能会是一个悲剧,而不像她妈妈那样每次生的都是健康的婴儿。这些情况他们其实都知道,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切身思考过。答案都是他们告诉我的,安迪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我做的只是向他们提问。
一头名叫“舞蹈姑娘”的小母骡子帮助我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问题。它刚进入第一次发情期的时候,我认为它还没有完全长大,还不能生小骡子。所以我让扎克和安迪用篱笆把它和其他骡子隔开。但它把篱色踢破了,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巴卡罗骑在了它的身上。果然,后来它肚子里的小骡子太大了,我不得不插手,把它的肚子剖开,取出了小骡子。兽医经常会遇到这类紧急情况,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手术。但对两个在父亲做手术时帮忙控制小母骡子的年轻小伙子来说,这个过程却足够血腥,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当然不能,他们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海伦身上,哪怕只是一点点相似。不,先生!
密涅娃,我隐瞒了一些事实。我没有告诉他们海伦胯部的形状和尺寸让家庭医生——也就是我——认为她比她妈妈更适于生育,她的体型长大到可以生头胎的年龄要远远早于她的母亲生扎克时的年龄;我也没有告诉他们兄妹生一个健康孩子的概率要大于有缺陷的孩子。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相反,我夸大事实地向他们渲染姑娘们是多么奇妙的一群人,她们能生育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她们是多么珍贵,一个男人应该珍爱她们、保护她们,这是他的骄傲,他的特权——甚至要保护她们不被她们自己的愚蠢所左右。因为海伦可能会像舞蹈姑娘那样愚蠢和缺乏耐心。所以不要让她引诱你们,孩子们——你们可以手淫,就像你们一直在做的一样。他们眼含热泪地向我做了保证。
其实我没有让他们做这样的保证,也没有让他们承诺任何事——但是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让海伦“公主”把他们封为骑士。
孩子们领会了我的想法,并且遵循了游戏姚则。多拉带了一本《亚瑟王的传说》,因为这是海伦·梅柏丽给她的。扎克先生的封号是“强壮”,安德鲁先生是“勇敢”。其他两个姑娘暂时只有等待——非常急切地等待。伊斯尤特和尤戴因知道,她们在初次月经来潮的时候也会成为“公主”。伊瓦是两个骑士的随从,他开始变声的时候也会被封为骑士。只有爱尔芙还太小,还不能玩这个游戏。
作为一个权宜之计,这个方法挺管用。我想海伦“公主”受到的保护比她想要的更多。虽然她无法把自己忠诚的骑士引诱到玉米地里,但他们会在吃饭的时候帮她拉椅子,经常向她行鞠躬礼,还常常用“美丽的公主”来称呼她——比我为我妹妹做的多得多。
没等我们庆祝第二个“海伦日”,那三家新来的拓荒者走下山丘,来到了幸福谷。危机结束了。萨米·罗伯兹是第一个分开“海伦公主”大腿的人,不是她的哥哥——这是肯定的,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就把此事告诉了她的妈妈(这也是海伦·梅柏丽的间接影响)。多拉亲吻了她,说她是个好姑娘,现在去找爸爸,让他给你做个检査。我给她做了检查,不用说,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样一来,多拉就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在这件事上引导海伦。多拉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她自己在差不多这么大的时候,海伦·梅柏丽就是这样引导她的。所以,我们的大女儿一直等到和她妈妈结婚时的年龄一样大、身体比那时的多拉还要丰满的时候,她才怀了孕。和她结婚的是奥尔·汉森。斯文·汉森和我、多拉、因格丽德帮助这对年轻人建立了他们自己的家。海伦觉得那个孩子是奥尔的,根据我了解的情况,她是对的b没有人说三道四。扎克和希尔达结婚的时候同样没人说三道四。在幸福谷,怀孕就相当于订婚;我想不起有哪个女孩是在没有拿到这样的合格证之前结的婚。我们的女儿当然不会。
有邻居真是太棒了。
(省略部分内容)
——不仅翻山越岭带来了他的小提琴,还会当方块舞的领舞。领舞我也会。还有,虽然我已经大约五十年没碰小提琴,但我发现从前熟悉的指法又回来了。于是,舞会开始,由我们指导:
“站好方块队形!”
“向女士敬礼!转向对面的女士!转向角上的姑娘!转向右边的姑娘!,向你自己的女士敬礼。起身,别摔倒;大家一起来,带女士转一圈!”
摩西生活在很久以前。
国王说好;他说不!——拉起手,向右转。
法老王是国王的名;
他们过着可耻的生活!——左边阿勒曼德舞步!——然后返回原地,转圈!
……说着,海水分开了。第一对通过红海!角上的女孩和右边的男士跟上!角上的男士和右边的女孩跟上——转圈,再从左右两边过来!
快乐的人群站在对面海岸上,
排成队列,载歌载舞!
国王在埃及的海岸上哭泣,
上帝的选民不再是奴隶!
亲吻你的女士,在她的耳边轻语;
让她坐下来,给她拿杯啤酒。中场休息!
噢,我们过得有意思极了!第一次当上祖母的时候,多拉学会了跳舞;当上曾曾祖母的时候,她还在跳舞。起初,这种聚会大多是在我们家举行,因为我们的房子最大,还有一个大院子,可以举行盛大的晚会。从下午晚些时候开始跳舞,跳到你看不清自己的舞伴为止;接着是在烛光和月光下搞自助晚餐,吃的都是家常便饭,然后再唱一会儿歌,最后是散落在各处睡觉——所有的房间、房顶、在院子里临时搭的床,有些人还睡在骡车里。我没听说有谁是独自入睡的。一些角落里可能会有一些放纵行为,但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麻烦。
第二天早晨,美人鱼小旅馆剧团可能会演出两个节目,一个喜剧,一个悲剧。然后住得远的人会集合起他们的孩子,驾上骡车回家。住得近的则帮助收拾清理场院,为下次聚会做准备。
噢,我记起了一个小麻烦:一个男人因为一点点小事把他的老婆打得鼻青脸肿。六个离他最近的男人把他扔出了院子,然后闩上了院门。他气极了,驾车走了……往回向大峡谷的方向走去,想过无望关。大家过了好一阵子才发觉,因为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和自己的姐姐、姐夫以及他们的孩子住在了一起,后来就一直那样了,一夫多妻。很多年里,那里没有任何约束性的法律法规。但你不能做让邻居反感的事,比如殴打妻子,可能会使其他人拒绝与你来往。
在没有死刑的情况下,这是对一个拓荒者最严厉的惩处了。
移民们都很好色,对这种事也都很宽容。超群的智商总是伴随着强烈的性欲。来到幸福谷的拓荒者经过了两次选拔,先是决定离开地球,然后决定挑战无望关。所以,来到幸福谷的又是真正适于生存的人。他们精明强干、富于合作精神、勤奋、善于忍耐、在必要的时候乐于战斗,但是不太可能因为琐事打斗。性不是琐事,但为此争斗常常是很愚蠢的。这是对自己的男子气概不自信的男人的特点。幸福谷的男人不是这种人;他们对自己都很自信,不需要用打斗去证明。这里没有胆小的人,没有小偷,没有怯懦者,没有恃强凌弱的人。极少的例外还是有的,但他们都没能撑多久,所以不算数。比如死掉的那三个人,还有那个殴打自己妻子、离开我们的白痴。
对极少数这种人的清理总是很快,而且是非正式的。很多年来,我们遵守的只是金箴。没有谁把它写成文字,但大家都严格遵守这一法则。
在这样一个团体中,跟性有关的那些没什么实际作用的禁忌不可能持久;一开始就没怎么带到幸福谷来。哦,大家对近亲繁殖这个问题倒不是非常在意。拓荒者们并不是对遗传学一无所知,也不是没听说过节育。但他们的态度非常实际。我没有听过有谁公开反对过纯粹为了取乐而不是繁衍后代的乱伦行为,但我记得一个姑娘公开嫁给了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还生了几个他的孩子一我假定那些孩子是他的。可能会有一些闲话,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被驱逐。每一个婚姻都被看作结婚双方自己的事,不需要得到团体的许可。我还记得有两对年轻夫妇决定把两家的农场并在一起,扩建了两家房子中大一些的那幢,把另一幢变成了谷仓。没有人问谁和谁睡在一起;大家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一个四人婚姻。扩建房子、把财产合并到一起之前,他们肯定早就是那种婚姻状态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旁人无关。
在这样的人群中,复数的“配偶”是生活的调味品。什么东西都很匮乏的拓荒者团体中,大家总是自己想办法娱乐——性是第一选择。我们没有职业演艺人员,没有剧院(除非你把由我们的孩子开创的业余剧团算作正规剧团),没有歌舞表演,没有需要精密电子设备的消遣活动,没有期刊,书也很少。天黑得不能再跳舞的时候,幸福谷舞蹈俱乐部的聚会仍会以纵欲狂欢的形式继续下去,年轻孩子们晚上就睡在一起——还能有其他什么可能呢?但这一切并没有强制性;一对夫妇完全可以选择睡在自己的骡车上,不需要理会外面无处不在的静悄悄的欢愉活动。没有人强迫一定要这样还是那样——连舞会都不是非参加不可。
但是,只要有可能,没有人会拒绝参加每周一次的舞会。对年轻人来说尤其是个好机会;他们可以相互认识、熟悉,向自己喜欢的人献殷勤。或许大多数姑娘的头胎都是在我们的舞会上怀上的;舞会为他们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如果这种嬉戏的场面不适合某个姑娘,她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怀孕。一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可能结婚成家,她的新郎也不会比她大多少。大龄婚姻是大城市的风俗,在拓荒者的文化中是不存在的。
多拉和我?亲爱的密涅娃,我前面不是告诉过你吗?
(省略部分内容)
——在吉比出生的那一年,那时扎克,嗯,我想大约十八岁。得把新起点的纪年转换成标准纪年才行。那一年,我开始计划从外面运批货进来。扎克已经比我更高了,他的身高接近两米,体重可能有八十公斤。安迪的体型跟他差不多。我觉得有压力,不能再等了,因为扎克随时可能结婚,只靠我和安迪没办法赶一辆骡车穿过无望关。伊瓦只有九岁,耕地时是个好帮手,但还担不起这样的任务。
除了自家人以外,我找不到可以和我一起出去的人。那时整个山谷里只有大约十二户人家,到那里还没多久,还没有像我一样感受到采购的压力。
我需要三辆新骡车,不仅因为我自己的三辆骡车已经破旧了,还因为扎克结婚时需要一辆。安迪也一样。万一海伦结婚的话,我可能也得给她准备一辆骡车做嫁妆。我还需要—些犁、其他几种耕地的金属用具。这里虽然很富饶,但是没有冶金工业的幸福谷还不能完全自给自足——应该说在很多年里还不能自给自足。
我有一个长长的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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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个季度的行程计划。但由五十多个农场生产、可以运出去的粮食在价格上没什么竞争力,在外面卖出粮食后买不到那么多东西。我们的价格竞争不过那些不需要驾骡队穿过草原、翻越无望关运送粮食的农民。我仍是利用自己和文明世界的联系,写了张欠条给约翰·麦吉,他可以用我在安迪·J上的股份来兑现这张欠条。我这才买了一些谷里没有的东西回到幸福谷。有些我自己留下了,于是多拉在家里用上了自来水,恰好及时实现了我对她的承诺——就在我的两个儿子第一次出谷回来以后不久,扎克就让希尔达怀孕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格丽德·多拉,几乎是在多拉的浴室完工的同时出生的。其他一些东西我卖给了别的拓荒者,以换取他们的劳动力。最终消除贸易逆差的是巴克种系的骡子。它们既强壮又聪明,都可以被教会说话;那时我们已经在草原上挖了两口井,可以指望在不用损失一半骡子的前提下把一队骡子赶到塞普瑞什中心出售。这意味着我可以把更多的药品、图书和其他东西带回幸福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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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撒路·龙并没打算吓妻子一跳,只是他们俩进卧室时谁都不会敲门。他发现门关着,猜想她可能在打吨儿,于是轻轻推开房门。
他发现她站在窗前,镜子对着光,正在小心地拔下一根长长的白发。
他望着她,心里充满震惊,觉得无比伤感。然后他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说道:“小可爱——”
“噢!”她转过身来,“你吓了我一跳。我没听到你进来了,亲爱的。”
“对不起。我可以保留它吗?”
“保留什么,伍德罗?”
他走上前去,俯身捡起那根银发。
“就是这个。亲爱的,你头上的每根头发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我可以保留它吗?”
她没有回答。他发现她的眼里含着泪水。泪水滚了下来。“多拉。多拉,”他急切地重复着,“为什么哭,亲爱的?”
“对不起,拉撒路。我没想让你看到。”
“但你为什么这么做呢,少可爱?我的白头发比你的多得多。”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亲爱的,我忍不住要这么做,因为我发现你在——‘遮遮掩掩’。我只能用这个词,因为你从来没对我撒过谎。”
“瞎说,小可爱!我的头发就是白的。”
“先生,你刚才没想搞突然袭击,我知道……我在清理你书房时也没有打算窥探你的隐私。我发现了你的化装用品,拉撒路,在大约一年多以前。这就是遮遮掩掩,不是吗?我是指你把自己看起来充满活力的红发染白。我想,这和我拔掉白发的行为也差不多。”“自从你发现我在化装、使自己显得衰老些以后,你就一直在拔白头发?噢,亲爱的!”
“不,不是,拉撒路!我拔白头发已经很久了。比那要早得多。天哪,亲爱的,我是曾祖母了,想想吧。但是你所做的——尽管你很小心——你这样做也很体贴——而且我非常感激你!但你所做的并没有让你看上去和我的年龄相配,只会让人觉得你的头发白得太早了。”
“可能吧。但我确实够资格长白头发,小可爱。在你出生前几年,我已经是满头斑白了。是比化装——或者拔头发——更极端的手段使我看起来又变得年轻了。只不过我以前一直觉得没必要跟你提起这个话题。”
他走上前去,手臂搂住她的腰,用另一只手拿过镜子,扔到床上。他搂着她转向窗户。“多拉,你的年龄代表着你的成就,完全不需要隐藏。看看那边。一直到山脚下都有农场的房子,还有很多我们从这里看不到。幸福谷里有多少人是源自你纤细的身体?”“我没数过。”
“我数过;超过一半的人!我为你感到自豪。你哺过乳,你的腹部有妊娠纹——这些都是你的奖章,是可敬的勋章。是为了你的勇敢而授予你的勋章。它们使你变得更美丽。所以挺起胸,抬起头,我的小可爱,忘了白头发吧。做回你自己,回归你自己的方式。”
“好的,拉撒路。我自己并不在意——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你高兴。”
“小可爱,你无法不让我高兴,你总是让我很高兴。你想不想让我自己的头发也回归自然状态?在这里当一个霍华德人并不危险。在幸福谷,我是被自家人包围着。”
“我倒不在意,亲爱的。只不过别因为我这么做。如果相貌老一些会让你在履行‘首位定居者’的职责和其他责任时更轻松的话,那就继续扮下去好了。”
“和其他人打交道时,相貌老些确实会容易些。但问题不在这个;我很熟悉我的日常工作,就算睡着了也照样能做好。但是,多拉——你听我说,亲爱的。未来十年的某个时候,扎科·布里奇斯会来到托普多拉;你也看到了约翰写的信。现在赶去塞昆德斯还不晚。在那里’只要你愿意’他们可以让你看起来又像一个年轻姑娘……你的寿命也会增加许多年。五十年,也可能是一百年。”
她沉吟着回答道:“拉撒路,你是在催促我这样做吗?”
“我是在提一个建议。但那是你的身体,亲爱的。是你的生活。”
她向窗外望去。“你刚才说,有‘超过一半的人’。”
“这个比例还在增加。我们的孩子生小孩就像猫一样。他们的孩子也一样。”
“拉撒路,实际上,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得出了答案,而现在,这个答案更坚定了。我甚至不愿为了到外面短暂停留而离开幸福谷。我不想离开我们的孩子,也不想离开孩子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孩子。我不愿意变成一个年轻姑娘以后又回到这里……然后看着我们的曾曾曾孙出世。你是对的;这些白发是我应得的。现在我要留着它们!”
“这才是我娶的那个姑娘!这才是我永久的多拉!”他把手向上挪了挪,手掌托住多拉的一只乳房,手指摩挲着她的乳头,“我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但我还是得说说。亲爱的,年龄不会让你枯萎,也没有什么陈腐的习俗可以让你失色。在其他女人满足的时候,你却仍是饥饿的!”
她笑了起来,“我不是克利奥帕特拉,伍德罗。”
“姑娘,那是你的想法。但你知道你的观点和我的有什么不同吗?兰吉·里尔,我见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多得多——让我告诉你吧,跟你相比,克利奥帕特拉只是个相貌平庸的妇人。”
“真会拍马屁。”她轻声说,“我敢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你。”
“的确,不过这只是因为我从来不冒被拒绝的风险;我等着别人先提出要求。总是如此。”
“你现在是不是也在等着别人先提出要求·好吧,我在提要求。然后我要准备晚饭了。”
“别这么急,里尔。首先,我要把你扔在床上。然后我要把你的裙子掀起来,看看是不是能在那里找到白发。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会帮你拔下来的。”
“坏蛋。恶棍。好色的老山羊。”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想我们都不会再为白头发的事烦恼了?”
“刚才我们说的是你头上的白发,曾祖母,但这里还像以前一样年轻——而且比以前更好——所以我们要万分小心地从这些可爱的棕色鬈毛中拔掉白色的毛发。”
“你这头可爱的老山羊。如果你能找到的话,欢迎你拔掉。不过我一直都在拔这儿的白毛,比拔头发上的白发更仔细。让我把这件衣服脱掉。”
“啊哈!等一等。这才是兰吉·里尔,幸福谷里性欲最强的女人,总是急不可待。如果你愿意的话,把衣服脱掉好了。但我要先找到鲁顿,让他骑上‘好男孩’到他的姐姐玛让和莱尔那儿吃晚饭,然后睡在那里。之后我再回来,把这些不雅的白色鬈毛拔掉。恐怕晚餐要晚一些了。”
“只要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亲爱的。”
“这才是我的里尔。亲爱的,只要你给幸福谷中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一丁点鼓励的话,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在你身上去寻找另一条山谷——包括你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包括这里所有年龄在十四岁以上的男人。”
“哦,不可能是真的!你又在拍马屁了。”
“想打个赌吗?我又改主意了,我们别再浪费时间拔什么毛发了。我要去命令你最小的儿子在黑夜中消失。在我回来以后,我想看到只戴着红宝石的微笑的你。你不用烧晚饭了;我们会拿些冷餐食物,带上毯子到房顶上去……我们来欣赏日落吧。”
“是的先生。噢,亲爱的,我爱你!传统式还是背人式?”“我会让兰吉·里尔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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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撒路非常小心地打开卧室的门,向里面望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的女儿爱尔芙——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中年妇女,有着一头红色的鬈发,中同夹杂着丝丝白发。她说:“进来吧,爸爸;妈妈已经醒了。”
她站起身来,拿着一个晚餐盘,准备离开。
他扫了一眼餐盘,根据他看到餐盘从厨房端出来时上面盛的东西和现在上面还剩的东西,他算了一下少了多少食物得到的结果接近零,这很难让他高兴起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床前,微笑着低头看着他的妻子。多拉也对他微笑着。他俯身亲吻了她,然后坐在爱尔芙腾出的位置上。“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还好,伍德罗。吉妮——不,爱尔芙给我端来了美味的晚餐。我非常喜欢吃。我让她在喂我吃饭以前帮我戴上了红宝石首饰。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了,非常漂亮!兰吉·里尔怎么会没戴上红宝石首饰就吃饭?”
她没有回答,然后闭上了眼睛。拉撒路没有说话,他观察着她的呼吸,根据她脖颈上一根动脉的搏动数着她的心跳。
“你听到了吗,拉撒路?”她的眼睛又睁开了。
“听到什么,小可爱?”
“野鹅的叫声。它们准是在这幢房子的上空。”
“哦。是的,当然。”
“它们今年来得早了一些。”说这些话好像让她很劳累;她又闭上了眼睛。他等着她。
“亲爱的,你能唱一首‘巴克歌’吗?”
“当然,可爱的多拉。”拉撒路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那里有一所学校
就在当铺旁边
那是多拉教书的地方。
在学校旁边
有一个骡圈
那是多拉的朋友巴克住的地方。
她又闭上了眼睛,所以他在唱另一段的时候声音非常轻。他唱完以后,她对他笑了起来。“谢谢你,亲爱的;歌很好听。这首歌总是这么好听。但是我有点累了——如果我睡过去了,你还会在这里吗?”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亲爱的。你睡吧。”
她又笑了笑,然后她的眼睛闭上了。很快,随着她沉沉睡去,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慢。
她的呼吸停止了。
拉撒路在里面坐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把吉妮和爱尔芙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