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变奏XIV 酒神节

穿过布恩多克北部的这片树林,再向右一转,就能看到拉撒路·龙的住所了。可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注意它;我被密涅娃·龙的话逗乐了。我是她的父亲?我?

老祖道:“闭上你的嘴,孩子,想好了再说。亲爱的,你把他吓着了。”

“哦,天哪!”

“得了,别再装得像一只吓坏的小动物,否则我就要捏住你的鼻子,给你灌下去两盎司伪装成果汁的八十度白酒。你没有做错什么事。贾斯廷,你对伪装白酒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我热切地说,“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只对白酒和另外一件事感兴趣。”

“如果另一件事不是女人的话,我们会找一个舒服的修道院,让你一个人喝个够。但我知道那件事肯定是女人——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咱们来尽情喝个够吧。这两个小的不参加,但她们今后很有可能是酒鬼。”

“简直是诽谤——”

“——令人遗憾的是,这可能是真的——”

“——可我们只喝过一次——”

“——不会再喝酒了!”

“别承诺得太多,孩子们;狂欢酒会可能会偷偷来诱惑你们。了解自己的酒量要比因为无知而陷进去更好。长大些,体重增加一些,你们就能应付这种事了——否则就是伊师塔把你们的基因弄混了。但她并没搞错。好了,来谈谈你的另一件事吧,贾斯廷。是的,你是密涅娃的一个父亲……这是一个非常高的荣誉,因为这二十三对染色体是从几千个极为优秀的人的组织中提取出来的,他们使用了令人生畏的数学理论来处理各种变量、再加上伊师塔的遗传学知识,还有我的一些可有可无的建议——这以后,这个小可爱才得到了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基因组合。”

我的脑子鱼开始考虑这一过程所涉及的遗传学问题。是的,这里面牵涉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复杂了,比正常情况下一男一女的遗传问题复杂得多。拉撒路继续道:

“密涅娃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男人,两米高,一百公斤重,强壮得像个巨人,生殖器大得像种骡。可她决定成为现在的模样:纤细,十足的女性,羞怯——我不清楚最后这一点是不是她主动选择的。是你主动选择的吗,亲爱的?”

“不是的,拉撒路;没有人知道这个特点受哪个基因控制。我想

可能是从哈玛德娅德那里遗传到的。”

“我觉得你是从我过去认识的那台计算机身上继承的——而且把这个特点全都带走了,因为雅典娜一点都不羞怯。不说这个了。有些捐赠染色体给密涅娃的父母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但并不知道我们借用了他们一点点存储在静态克隆体内、或是活体组织库里的组织细胞。比如你。也有些人知道自己是捐赠父母,比如说我,还有你刚才听到她说起的哈玛德娅德。你还会遇到其他人,他们中有些就在特蒂尤斯。在这儿,这件事不是秘密。但她和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血缘关系都不十分密切。二十三分之一?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风险,遗传问题咨询顾问用不着打开计算机就能算清楚。还有,密涅娃的父母中没人有家族遗传病。你可以很安全地和她繁衍后代;我也一样。”

“可你拒绝了我!”谴责拉撒路时.,密涅娃脸上的气愤表情把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闪着光,这一刻她一点也不羞怯。

“等一等,等一等,亲爱的。那时你从玻璃器皿中出来刚满一年,还没有完全成熟,尽管伊师塔让你还在玻璃器皿中的时候就来了月经初潮。另找个时间来追求我吧;我会让你吃惊的。”

“让我‘吃惊’,还是让我惊喜?”

“都一样。贾斯廷,我只是想说清楚你和密涅娃的关系。虽然你们的关系很近,让密涅娃感到很亲近,但你们两个共同的基因其实很少,你几乎不能说是她的‘表亲’。”

“我也感到跟她很亲近。”我告诉老祖,“我很高兴,'而且深感荣幸。但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被选中了。”

“如果你想知道他们偷了你的哪个基因对,以及为什么,你最好去问伊师塔,让她去问雅典娜;我很怀疑密涅娃是否还记得。”

“可我正好记得;我留下了这部分记忆。贾斯廷,我想保留一些数学方面的能力。我可以在你和利比教授欧文之间选一个——我选择了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哇!我极其尊敬杰克·哈迪·欧文斯;我只是一个应用数学家,而他是个杰出的理论家。)“无论为什么,亲爱的表亲,我非常高兴你选择了我作为你的一个捐赠父亲。”

“着陆。”飞艇“轰”地一声停了下来,红头发的复制品之一、莱比思·拉祖丽向大家宣布。(这艘船看样子是科森·法姆斯莱德型反重力飞艇,在这么一个新殖民地能看到这种船,我感到很吃惊。)

拉撒路回答道:“谢谢你,船长。”

两个小姑娘跳出小艇;老祖和我扶着密涅娃走出飞艇。其实她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但还是优雅地接受了,举止高贵。这是另一个令我惊讶的移民生活细节,新罗马就比较缺乏这种古老的礼仪。(我又一次发现,布恩多克人比塞昆德斯人更注重正式的礼节,但同时在礼节方面也更随意、更放松一些。我之前想象中的拓荒生活充斥了太多的传奇色彩:艰难,脸上长满胡子的男人和危险的动物搏斗,骡子拉着有顶蓬的骡车向遥远的地平线走去。)

“船长!”拉祖丽命令道,“胖墩——睡觉去!”反重力飞艇摇晃着离开了;两个小姑娘加入我们的行列,一个拉着我空出的那只手,另一个拉着拉撒路空出的手,密涅娃走在我们中间。要不是密涅娃在场,我的注意力准会全部集中到这两个长满雀斑的小淘气鬼身上。我不是那种会情不自禁喜欢小孩的人;有些小孩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尤其是那些早熟的孩子。但我觉得她们俩身上那种一本正经的早熟很有魅力,而不是令人讨厌……还有老祖的那些特征:谈不上俊秀但却强壮的体格,大大的鼻子,都被清清楚楚地复制了过来,但又带了一点顽皮的女孩子的特点。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看着这两个孩子’我会高兴得咯咯笑起来的。

我说“等一等”,然后拉住劳瑞蕾的手,这样大家都停住了脚步。我又看了一眼那所房子,“拉撒路,建筑师是谁?”

“我不知道,”他说,“他已经死了四千多年了。建筑原型是庞培城政治首脑的宅邸,那座城市大约也是毁于那个时期。我在一个叫丹佛的地方的博物馆里看到了它的建筑模型,照了照片;我很喜欢它。照片早就没有了,但我向雅典娜描述那座建筑时,她在记忆库的历史部分找到了那座建筑废墟的影像。根据它,再加上我的描述,她设计了现在这个版本。有一些小的改造但没有改变它温馨的特点。雅典娜用她的外延装置和无线电通讯链接建造了它。它很适合这里的气候条件;这里的气候和庞培城很相似。我喜欢庭院被房子围在中间的建筑。这样更安全一些,尽管这里已经很安全了。”

“顺便问一句,雅典娜在哪儿?我是指主计算机本身。”

“在这里。建这所房子的时候,她还在‘多拉’上;现在她搬到这里了。她先建了她自己的位于地下室的家,然后才在上面建了我们的房子。”

密涅娃简洁地说:“计算机喜欢有安全感,并想和她亲近的人距离近一些。拉撒路请原谅,亲爱的,你在时间上犯了个小错误: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

“哦,对。密涅娃,等你活了我这么长时间的时候——你会活那么长时间的你会发现你总是在时间问题上犯错误。有血有肉的人总会犯这种错误。你让你自己降了那么多级,变成大活人,所以你也得作好准备,接受肉体固有的缺陷。更正一下,贾斯廷——建这座房子的应该是‘密涅娃’,而不是‘雅典娜’。”

“是雅典娜建造的——可以这样说。”密涅娃补充道,“我把有关工程、建筑细节还有其他资料都留给了雅典娜,现在它们都在那里。我自己只保留了一些最简单的、有关建造这所房子的记忆——我想记住这件事。”

我说:“不管是谁建的,它真是太美了。”突然间,我感到有些伤感。从理智上,我可以接受这位年轻女人在前世是一台计算机这个让人吃惊的事实甚至接受我曾经在多年以前、在距离此地很多光年以外的地方和这台计算机一起工作过的事实。但这番讨论突然又把我带回了感性世界:我正牵着这个可爱姑娘温暖的手臂,但严酷的事实是,她在不久以前还是一台计算机,是她建造了这所新房子——在她还是一台计算机的时候。这让我震惊。很少有什么事能让我震惊,因为我是一名历史学家,已经很老了,哪怕在头一次接受回春治疗以前,我对新奇事物的感觉就已经衰退了。

我们走进了房子,我的伤感被热情的问候一扫而光。我和房子的主人们互相行了接吻礼——两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听到她们的名字后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个,她是艾拉的女儿哈玛德娅德,看起来像她的父亲。另一个像雕像般轮廓分明的金发碧眼女人是伊师塔,通过刚才和别人的谈话,我对她也已经很熟悉了。还有一个年轻男人,长得和那两个女人一样漂亮,我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可就是记不起他是谁了。就连那两个小淘气鬼也坚持要吻我,因为她们两个在早些时候没有用那种方式欢迎我。

在布恩多克,问候接吻礼和新罗马不一样,不止是礼节性地碰一碰;即使是那两个小家伙的吻也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们的性别。两个成熟女人的吻要简单一些,也更直接一些。但那个被介绍名叫“格拉海德”的年轻男人让我吃了一惊。他先抱住我,在我的面颊上亲了亲,然后吻了我的嘴,和盖尼米德的吻有得一比。这让我很惊讶,但我还是尽力还他一个同样高质量的吻。

吻完后,他没有放我走,而是拍着我的背说:“贾斯廷,再次看到你真让我高兴!哦,真是太棒了!”

我回头看着他的脸。我一定显得很迷惑,因为他眨了眨眼,然后悲伤地说:“伊师,我炫耀得太早了!哈玛宝贝给我拿一条毛巾吧,我要哭了。他把我忘了……”

我说:“欧贝蒂亚·琼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我在痛哭流涕,因为我在我的家人面前被羞辱了。”我记不清自从上次见到他以后过了多久了。可能超过了一个世纪,我离开霍华德大学有那么长时间了。他那时是个在古典文学方面很有才气的年轻专家,像孩子一样顽皮幽默。我终于记起来了,把他从我的记忆中挖掘出来了。我曾经和他、还有另外两个专家一起度过“七小时”的快乐时光,另外两个都是女人,而且很高兴和我们在一起,但我已经记不得她们的长相,还有她们都是谁了;我只记得他是一个顽皮、快乐、喧闹的良伴。“欧贝蒂亚,”我坚定地说,“你为什么管自己叫‘格拉海德’?又在躲避警察吗?拉撒路,居然在你家里看到这么一个登徒子——赶紧把你的女儿锁起牵吧。”

“噢,那个名字啊!”他说,“别再说下去了,贾斯廷。他们不知道那个名字。我改过自新以后就换了名字。你不会出卖我吧?答应我,亲爱的!”他突然笑了起来,用欢快的口气说道,“到大厅去吧,我要给你灌上一肚子朗姆酒。拉祖,今天谁值班?”

“劳瑞。今天是双数日,我打下手。不加其他的东西吗?”

“加一点调味的。我想再加一点博吉亚家族对付老朋友的那种玩意儿。”

“好的,‘拥抱’叔叔。博吉亚家族是什么人?”

“是地球一个大动荡时期的一个家族,小甜心们。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霍华德家族。他们在款待客人方面温和有礼。我是他们的后代,他们的秘密通过口口相传传到了我这里。”

“拉祖,”拉撒路说,“在你为贾斯廷调酒之前,让雅典娜给你找出有关博吉亚家族的简要介绍。”

“知道了;他又来了——”

“——咱们挠他的痒痒——”

“——冲着他的耳朵吹风——”

“——直到他哭着说‘别闹了’——”

“——还要他做保证——”

“——对付他简直小菜一碟。来吧,拉祖。”

我发现布恩多克这个地方很舒适,它不是那种会让人目瞪口呆的地方,比我想象的更舒服,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气势逼人。艾拉和拉撒路只招了七千人作为第一批移民(申请者超过了九万人),所以现在特蒂尤斯的居民不可能比一万多多少,很可能比一万还少一点。

布恩多克看起来只有几百人,集中在几个公用或半公用的小型建筑里,绝大多数移民分散在乡村。到目前为止,拉撒路·龙的住所是我见到的建筑物中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的——不包括老祖那艘扁圆锥形的大型飞船,还有停在空场的那艘更大的巨型太空运输船。我的小自动艇也停在那里。(空场是一片平地,有几公里宽;它甚至不能被称为空港。那里一座房子都没有。我安全降落了,所以那里应该有自动导航装置,但我没有看到。)

老祖房子的最初设计没有考虑我的到来。它的线条和规划都很简单;那个去世已久的罗马官员挑选了一个出色的设计者。它就像一个有围墙的花园,房子本身就是花园四周的围墙。房子有两层,在我看来,每层都可以分隔成十二或是十六个大房间,以及通常的辅助生活区。这样总共就有二十四间房子,或者更多。而家里只有八个人?在新罗马,这么显眼、这么奢侈地占用这么多的空间,或许可以满足某人的自尊心,但在一个新殖民地,这似乎显得不太合适,也不符合我长期以来对老祖生活进行研究得到的结果。

答案很简单——房子的一半被回春诊所、治疗诊室和医务室占用了;这些地方可以从进门大厅直接到达,不需要经过房子内部的私人区域。家庭自用的房间数目是不确定的;房子内部的绝大多数内墙可以移动。如果殖民地需要更大规模的医疗机构,或者老祖家的人数增多,需要更多空间,那么霍华德诊所和其他医疗设备就可以搬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里。

(我很幸运,我到达的时候,没有顾客在接受回春治疗,医务室也没有病人——否则那幢宅子里的大多数成年人都会很忙碌。)老祖家庭的人数和房间的数目一样让人糊涂。我原想那里有八个人——三个男人,老祖、艾拉、格拉海德;三个女人,伊师塔、哈玛德娅德和密涅娃;两个小家伙,劳瑞蕾·李和莱比思·拉祖丽。那时我不知道还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除此以外,我也不是唯一一位被力劝搬进来、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的人。外人也不清楚这些人是作为客人住在这里呢,还是成了老祖家庭的一员。

在这个家庭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很模糊。移民是以家庭为单位一起出来的;一个单独的移民,这种说法本身就自相矛盾。但特蒂尤斯的所有侨民都是霍华德人,而我们霍华德人采用过各种婚姻形式,唯一没有采用的就是终身的一夫一妻制。

特蒂尤斯没有有关婚姻的法律规定;老祖认为不需要。这里为数寥寥的法律规定都写进了移民合同,是艾拉和拉撒路一起起草的。它包括跟建设家园有关的一些通常的约定。移民的首领是最终仲裁者,直到辞职卸任的那一天,首领始终掌握这种权力。没有一句有关婚姻和家庭关系的规定。侨民需要对所生的孩子登记;霍华德家族一直有这样的规定。在这里是计算机雅典娜代为负责档案管理的职责。但当我审查这些记录的时候,我发现孩子的父母是用遗传分类编码来标识的,而不是婚姻和推定的祖先。在很长时间里,家族的遗传学家一直在敦促使用这样的记录体系,但这会让族谱专家的工作更加困难,尤其是在根本不用登记婚姻状态的体系下这种情况很常见。

我发现有一对夫妇有十一个孩子,其中六个是男方生的,五个是女方生的,但没有一个是两个人共同生的。我是在看到他们的编码后才发现的——完全不匹配。我后来遇到了他们,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繁盛的农场,没人在意他们那群孩子是不是两个人共同生育的。

老祖的这个家庭情况更复杂。每一个孩子的遗传祖先当然被记录下来了——但到底是谁和谁结婚了呢?

前面说过,他们的浴室十分“奢靡”;它包括一个休息室和一个洗浴间,是为举行家庭休闲和娱乐活动而规划的。它占用了底层面朝大厅的那一侧空间,后面是内花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把它的墙反着推,让它冲着花园打开——现在的天气就是这样,很暖和。

这里装备了任何一个追求奢侈享乐的人可能要求的一切:浴室中间有一个喷泉,和花园的喷泉相匹配,喷泉周围有一圈舒适的台子,可以坐在上面泡泡疲惫的双脚,享受一杯饮料;角落里有一个蒸汽浴房;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巨型淋浴房,里面安装了几圈供很多人同时沐浴的喷头,不需要等侯;一个长长的泡澡池,没膝深的那一端标着兰色,到下巴深的那一端标着红色;泡澡池两侧分别有一个浴缸,一个人用很宽大,两个或三个人一起用也很舒服;有沙发,可以坐在那里小憩、凉快一下、出出汗,或者是亲密地谈话、相互抚摸;一个梳妆用的大桌子,带有一对镜子,只需要让雅典娜帮帮忙,一个人就可以同时看到前面和后面;一个角落装了像床一样柔软的垫子,大得可供十多个人一起休息,上面还奢侈地摆放了大大小小、有硬有软的枕头;还有一个提供点心和饮料的台子,直通他们的厨房。如果还有什么我没有提到的话,那是我的疏漏,而不是设计者的问题。不用说,其他更为常见的设施和用品也都应有尽有。

我原以为室内的灯光是随意设置的,后来才发现雅典娜一直在不停地调节着灯光,使灯光不刺到人的眼睛。她还能调节那个大房间里灯光的强弱,以配合正在进行的活动——化妆的时候用强光,休息区用弱光,等等——也配合不同人的个性;那两个小红头发总是笼罩在聚光灯下,无论她们蹦到哪里。她们的确也一直在蹦来蹦去。

浴室和花园里都有轻音乐,需要的话,在哪里都可以听到音乐。曲子是雅典娜选的,除非有人有特别的要求。看起来她好像储存了所有的作品。她可以在给那两个小姑娘配和声的同时,参与到另外三段在浴室的其他地方发生的完全不同的对话当中去。一台有她那样容量的——大到可以管理塞昆德斯——具有自我意识的计算机当然有这个能力,而且确实也经常需要同时参与多个地方的谈话,只是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这里这种情况。大型计算机通常不是一个家庭的成员。

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怎么自动化。雅典娜的容量还有很多空闲,所以这只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女主人们自己做饭,,雅典娜打打下手,她只需要注意是不是有东西糊了,或者计计时。有两次,雅典娜提醒哈玛德娅德离开浴室去看看厨房。有一次她非常着急,离开的时候还光着身子,身上滴着水,甚至来不及抓上一条毛巾。

和拉祖、劳瑞一起洗澡真的是“非常折腾人,但也很有趣”,她们会不时发出尖叫声、哈哈的笑声,而且唠唠叨叨没个完,一个人在说完一句话之前,会被打断很多次(我觉得她们之间有心灵感应,有时还怀疑她们可以读懂人的心理活动,这让我有些不自在)。她们的直截了当很可爱,带着孩子的纯真。

首先,她们在我身上厚厚地抹了一层有香味的浴液,然后要求我也向她们提供同样的服务。我稍稍有点退缩,她们马上威胁要让我的下巴哆嗦起来,还大声地说“拥抱叔叔”(就是我的老朋友欧贝蒂亚,现在叫格拉海德)都比我洗得好,而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多么懒。难道我不喜欢她们,所以不愿意用拥抱的方式给她们涂上浴液?如果她们和我结婚,我能不能在她们的飞船里和她们和睦相处;虽然她们现在还是处女(不是因为缺少机会才这样),但一点也不用担心,哈玛德娅德妈妈和伊师塔妈妈正在对她们进行初级和高级性教育,如果我想现在和她们结婚,妈妈们会加快这一进程的一对吗,哈玛妈妈?——告诉他!

离我们一米远、正在给艾拉抹浴液的哈玛德娅德向我们保证她会的。我觉得这两个小东西是在拿我开玩笑,她们的妈妈——其中一个妈妈——不过是顺着她们的玩笑说说而已。但自那以后,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宝贵机会。拉撒路能听到我们的谈读;他没有告诉她们别再拿我开心了,只是建议我不要和她们约定超过十年的婚约,因为她们对感情的专注是有限的——这让她们很气愤他还向她们建议,如果她们想当天晚上就结婚的话,最好把她们的脚趾甲剪一剪这让她们更生气了,所以她们停止给我洗澡,转而从两侧向他发起进攻。

最后,拉撒路一手夹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小姑娘,问我是不是愿意看着她们,或者让他把她们两个扔到泡澡池里深水的那一端。

我说我愿意照看她们,然后我们冲了冲身子:一起跳进了泡澡池。我背对花园站在池子里,水没到我的肩膀。她们两个还够不到水底,所以我的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们。就在这时,一双手蒙在了我的眼睛上。

两个双胞胎尖声叫了起来:“塔米阿姨!”然后跃出水面。我回头看了看。

塔玛拉·斯伯林——我还以为她在塞昆德斯,去了退休乡村。塔玛拉是完美的、超一流的、独一无二的。在我看来(其他很多人也这么看),她是她从事的那个职业里最伟大的艺术家。我敢肯定,我不是唯一一个在她离开新罗马以后很长时间里禁欲的男人。

她进来后,发现家里的人都在浴室,于是把衣服脱在花园里,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连高跟凉鞋都没来得及脱掉。她看到了我,然后就用那双可爱的小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哎呀,她是我的晚宴伴侣!而且(按照今天下午我听到的一番谈话)如果我愿意的话,她乐意当我的客串夫人。愿意的话!五十年前,每次她允许我去看她的时候,我都会向她提议与她签订任何她可以接受的婚约。她总是重复地、耐心地、温柔地告诉我她不想再生孩子了,也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再结婚了,最后我只好闭嘴。

但是她在这里,接受了回春治疗(其实这并不重要),看起来容光焕发,显得年轻而又健康。她现在是一个移民。我真想知道是谁说动她充当我的客串夫人的。我嫉妒那个人,不知他拥有什么样的超人品质?但我才不管这些品质是什么呢,只要塔玛拉愿意我和睡在一张床上,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哪怕只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也会接受上帝的恩赐,不去操心是什么人说动了她。她拥有的财富是用之不竭的。塔玛拉!这个名字宛如悦耳的铃音。

她亲了亲两个湿漉漉的小姑娘,然后跪下来吻了吻我。

然后,她用她的嘴唇蹭着我的嘴唇,轻柔地说:“亲爱的。一听到你在这里,我就赶过来了。Mi laroona d'vashti meedth du?”

“是的!加上其他任何你有空的晚上。”

“说英语别这么快,doreeth mi;我在学,学得很慢。我的女儿想让她的回春治疗助手讲大多数顾客都不懂的话。我们家的人现在常说英语,几乎和说格拉克塔语时一样多。”

“你现在是个回春医士?还有一个女儿在这里?”

“伊师塔 datter mi——你不知道吗,petsan mi-mi?不,我现在只是护士。但我还在继续学习,伊师塔说我几年内就可以成为一名助理医士。不错吧——是吗?”

“我想是不错。但是对于艺术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损失啊!”

“Blandjor,”她愉快地说,用手在我的湿头发上抹了抹,“尽管我接受了回春治疗——你注意到了吗?——但在这里,靠这种艺术没办法生活。愿意和别人上床的人太多了,更可爱的、更年轻的、更漂亮的。”那对双胞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听着我们说话,总算安静了一会。塔玛拉伸出双臂,把她们俩搂在怀里,“这就是例子。她们是我的外孙女。渴望长高,这样她们就能躺在别人身子底下了。”她亲了她们两个,“而且她们还长着红色的鬈发。我没有。”

我刚想说年龄和红色鬈发并不重要,突然意识到用这样的语句赞美塔玛拉可能会让我的下巴哆嗦。但我不需要说话;那两个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

“塔米阿姨,我们没有渴望——”

“——只是有意愿——”

“——再说他怎么都不会和我们结婚——”

“——他只是拿这个来取笑我们——”

“——而且你不能当我们的祖母——”

“——因为这会让你成为我们那位老兄的祖母——”

“——这不合逻辑、不可能、也很荒谬——”

“——所以你只能是我们的‘塔米阿姨’。”

她们使用的是双重省略三段论的推理逻辑——如果还算得上是逻辑的话。但我同意她们的观点,因为我不能面对塔玛拉是老祖的祖母这个想法。我换了个话题:

“亲爱的塔玛拉,你想让我帮你脱下凉鞋,然后到泡澡池里和我们在一起吗?要不我们三个出去,把身子弄干?”

不需要她回答:

“我们得赶紧去准备了——”

“——因为哈玛德娅德妈妈已经弄完了她的脸,已经开始整她的乳房了——”

“——所以如果我们不快一点的话,我们就要光着身子去赴晚宴了——”

“——要参加晚会的话,绝不能这样——”

“——你们两个最好也快点——”

“——否则那位老兄会发火的。走了!”

我爬出洗澡池,让塔玛拉给我擦身子。其实没必要,那里有风干机,很方便。但只要塔玛拉愿意为我做什么,我很乐意接受。这花了一些时间;因为我们把时间“浪费”在相互抚摸和谈话上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吗?)

擦干身体以后,我正在想是不是要用那个梳妆椅(我不经常用化妆品,只用一些去毛产品),这时,一个小姑娘跑着给我拿来了外衣,是一件兰色短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拉撒路说让你试试这个,或者你想要什么?一但是如果你不想穿衣服的话,你可以什么都不穿,因为今天晚上很热,而且你是家庭成员,是密涅娃的父亲,其中一个父亲。”

我想我可以通过她们脸上雀斑的形状来区分她们两个了。“谢谢你,劳瑞蕾;我会穿的。”我一直觉得,在温度适宜的家里吃饭,只需要戴块尿布就够了。在温暖的夜晚举行的室外私人宴会也一样。但是,作为宴会的主宾,虽然也是“家庭成员”,我不能在出席正式的欢庆场合时裸着身体。

“请随意,但我是船长拉祖丽。不过没关系,她就是我。走了!”她很快消失了。

我穿上了那件衣服。我们来到花园里,在那儿找到塔玛拉的衣服。她的衣服和我的非常相配。同样的蓝色,而且都是古希腊鼎盛时期的风格。她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两克重的蓝雾。小胸衣系在右肩,斜着拉到左腰。她的短裙比我的长。但这很适宜;在希腊的鼎盛时期,男人穿的短裙的确比女人的短.,而在塞昆德斯,更为常见的是相反的情况。(我还不清楚特蒂尤斯的情况是怎样的。)我们很相配,我很高兴。

这是巧合吗?在老祖周围,“巧合”的事通常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们在花园吃晚餐,每一对就餐者都有一个沙发,几张沙发摆放成六边形,喷泉成了第六条边。雅典娜把喷泉变成了音乐喷泉,里面还有伴舞的灯光,配合她所演奏的曲子。除了塔玛拉以外的所有女眷都帮忙上菜;后来劳瑞和拉祖负责斟酒——反正也不可能把她们定在沙发上。宴会开始的时候,艾拉和密涅娃在一起,拉撒路和伊师塔在一起,格拉海德和哈玛德娅德在一起,两个双胞胎在一起。但女人就像扮演象棋子的人一样到处转来转去,她们先是和别人坐在沙发上,吃一点东西,和旁边的人抱一抱,再转到另一张沙发。但塔玛拉哪儿都没去。整个宴会过程中,她坚实而柔软的浑圆臀部都一动不动地抵在我的大腿上。她还是别到处乱跑的好;我并不羞怯,但也不愿意向大家显露出我的本能反应——我对催着我的温热身体产生了很强烈的感觉。

拉撒路在晚宴开始的时候是和伊师塔在一起,下一次我再看他的时候却是密涅娃靠在他身上——再下一次是双胞胎里的一个,我也不确定是哪二个。就这样一个一个不停地换着。

我不会具体描述晚宴上吃的东西,只想说,我没想到在一个新殖民地能吃到这些。在新罗马最有名的餐厅里,我曾经为不如这里的食物支付过高昂价钱。

除了拉撒路和他的两个妹妹,其他人都穿着鲜艳的、古希腊人的服装。但拉撒路穿得却像两千五百年前的苏格兰酋长:苏格兰短裙、无边帽、毛皮袋、匕首、宝剑,等等。他把剑放在很方便就能拿到的地方,好像随时准备用它。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按照那些早已消亡的氏族的规定,他没有权利打扮得像一个酋长。他是否有权穿着穿苏格兰服装也是个疑问。有一次他说他是“一半苏格兰威士忌,一半苏打”,但在另一个场合下,他又告诉艾拉·维萨罗,他是在这种款式在他的老家流行时才第一次穿苏格兰短裙的(在新疆域升空前不久),然后发现他喜欢这样的服装,自那以后,只要习俗允许他就会穿它。

那天晚上,他竭尽全力地装扮得像一个苏格兰酋长,还戴上了一副浓密的络腮胡,以和他华丽的服饰相配。

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也和他穿得一模一样。我现在仍然在想,所有这些是为了显示对我的尊重,为了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述是为了让我感到好玩?可能三者都有吧。

我本可以幸福、安静地度过这三个小时,给塔玛拉喂吃的,让她给我喂吃的,沉浸在抚摸她带给我的祥和的精神世界里。但这个密闭的幸福小圈子被打破了,老祖希望我们能够分享晚宴伴侣,轮着讲话、倾听别人的讲话,就像在新罗马举办的有礼节约束的沙龙聚会一样。我们这样做了,分享着和谐、安祥的气氛——那两个双胞胎会给对话配上让人意想不到的装饰音,但她们通常会努力抑制住自己强烈的表现欲,装得像个“大人”一样。老祖先拿艾拉开刀,挑起话头,“艾拉,如果上帝从那个过道进母来,你会说什么?”

“我会告诉他把脚擦干净。伊师塔不允许脏着脚的上帝出现在这所房子里。”

“但上帝的脚都是泥土做的,因为他们都是泥塑的。”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天不是昨天,艾拉。我见过一千个上帝,每个都是泥脚。首先——”拉撒路用手指数着——“他们都为教士谋福利;第二,为国王谋福利;第三,还是为教士谋福利。然后我遇到了第一千零一个。”老祖停顿了一下。

艾拉看着我说:“像这样的时刻,我应该说,‘快告诉我!’或者其他类似言不由衷的话,再随声附和他下面的话,‘是的,是的,拉撒路——’这样才是有礼貌的行为;其他人就至少会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可我偏要逗逗他。他要说他是怎样只用一把玩具手枪和超强舍道德力量就消灭了乔克拉的上帝们。这个故事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了四个相互矛盾的版本,为什么我们还要听第五个?”

“那不是一把玩具枪;是装满了弹药的马克十九雷明顿火枪,在当时是威力极大的武器——我把他们大卸八块以后,散发出来的恶臭比在发薪日之后那天早晨荷尔蒙宫的味道还要难闻。而且我超强的力量永远不是道德力量;而是先下手为强。艾拉挡住了我,不让我说这个故事的要点:那些泥胎是真正的上帝,因为教士和国王都没有从中捞到任何好处;他们也被欺骗了。这些狗奴才也是上帝的财产,只是为了上帝的利益而存在。一个人可以是一条狗的上帝,那帮奴才在那些上帝面前就跟狗一样。他们把可怜的斯雷顿·福特逼疯了,差点杀死他,那时候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怀疑。第二次是大约八、九百年以后,那一次,安迪·利比和我证实了我的怀疑。‘怎么证实的?’你们会问——”

“我们没有问。”

“谢谢你,艾拉。因为过了那么长时间,乔克拉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说的话、习俗、建筑物……你能想到的一切 点没变。

这样的情形只会出现在被驯养的动物身上。野生动物,比如人,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他会调整。我经常想,我应该回去,看看那些狗一样的人在自己的主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会恢复野性。或者他们只是躺下来等死?但我不是非去不可;安迪和我当时很幸运,能够带着我们的生殖器官离开那个行星——他们处罚他人的方式就是割掉生殖器。”

“明白我的话了吧,贾斯廷·在第三个版本里,他们的主人被焚毁以后,乔克拉的所有人差不多立刻陷入了昏迷状态。还有,在那个版本里,利比根本没有出现。”

“艾拉爸爸,你没有理解我们的老兄——”

“——他没有说谎——”

“——他是一个有创造性的艺术家——”

“——讲话时使用了比喻的手法——”

“——他解放了那些人——”

“——而他们本来深受压迫。”

艾拉·维萨罗说:“贾斯廷,我对付一个拉撒路·龙就觉得很困难了。三个他?我投降。到这里来,劳瑞,我要咬咬你的耳朵。密涅娃,我亲爱的,别管他们的事,洗洗你那双可爱的小手,看看贾斯廷是不是还需要些葡萄酒。贾斯廷,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给我们讲讲新闻的人。证券交易所有什么新闻吗?”

“不断地跌。如果你在塞昆德斯还有股票,最好让我给你的经纪人捎个口信,告诉他卖出。拉撒路,我注意到你把‘人’也划到野生动物里了——”

“是的。你可以杀了他,但你不能驯服他。历史上最惨烈的大屠杀就是因为试图驯服而引起的。”

“我没有想和你争论这个,老祖。我是一个准确记录历史的史学家;我看重事实。关于‘先锋号’飞行的新闻有没有传到这里来?我说的是原来的那个‘先锋号’——在大散居前的那个。”

拉撒路突然坐直了身子,几乎把伊师塔掀到沙发下面去。他一把抓住她,“对不起,亲爱的。贾斯廷——继续说。”

“我没想谈论‘先锋号’本身——”

“我想听有关她的事。我没有听到反对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讲吧,孩子!”

沙龙宴会的礼节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开始讲了起来,首先回顾了一些古老的历史。新疆域不是第一艘星际飞船,尽管这个事实几乎都被大家忘记了。她有一个姐姐,就是先锋号。在拉撒路·龙征用新疆域那个意义重大的日子之前几年,先锋号飞离太阳系。她向阿尔法·森特瑞飞去,但一直没能到达那里——因为在唯一一个她可能到达的行星上没有发现她的踪迹,那是绕着阿尔法·森特瑞A公转的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阿尔法·森特瑞A是那个区域唯一一个G型恒星。

一次偶然的机会,人们在一个开放轨道上发现了先锋号。基于她肩负的任务,人们对于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做过各种合理的推测,但都距离发现她的地方非常遥远。发现她的时间是大约一百年前。在飞船本身就是最快的通讯工具的情况下,记录历史的工作极其困难;这件事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传回塞昆德斯并记录在案之前,这一消息辗转经过了五个移民行星。这是在拉撒路离开新罗马之后几年、我作为代理族长女士名义上的特使来到布恩多克之前几年发生的事情。消息迟到了一个世纪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样的消息只会让古板的专家们感兴趣。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对过去一些次要历史的无关痛痒的澄清。

先锋号上的一切都死去了,飞船本身则进入了沉睡状态,她的转换器自动关闭了,她里面的空气几乎都泄漏完了,记录也被毁了,字迹模糊,不完整,让人十分恼火。先锋号只对古文物研究者和类似的人有意义,但对我这种不“正常”的人来说,她仍是极其可贵的。

这次发现最令人感兴趣的是,当计算机复原先锋号的飞行路线后,人们发现她在七百年前曾经近距离地经过一个类太阳恒星。人们对那个恒星系统作了勘察,发现了一个像地球一样的行星;那里居住着现代智人。这些人不是在大散居时逃离的那些人。而是从先锋号上下来的人。

“那个行星被命名为‘皮特克恩岛’,我忘记了它的星表号数。拉撒路,据推测,那个行星上的几千人是在先锋号被发现之前七百年乘飞船的小艇到达那里的人的后代。他们回到了原始的食物采集阶段。假如我们先发现的是行星,而不是飞船,可能会形成一个有关现代智人并非源自地球的故事。

“语言分析合成装置还原了他们的语言,它是‘先锋号’的工作语言,英语。词汇量减少了,还出现了一些新词;语法也退化了——但的确是同一种语言。”

“他们的故事,贾斯廷,我要听他们的故事!”格拉海德·欧贝蒂亚喊着。

我不得不承认我手头没有资料,但我保证以后给他一份完整的材料,用最快的飞船运过来。“老祖,令人感兴趣的是这些野人非常野蛮、凶猛。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被杀死的科学家要比被杀的野人多——”

“野人万岁!孩子,这些野人是在他们自己的行星上过自己的日子。一个人侵者应该预见到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提高警惕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想你说的对。没等搞明白应该怎样和这些假土著打交道,三个科学家已经被吃掉了。这三个是远程控制的生化机器人。但我想说的不是他们有多凶猛,而是他们很聪明。不知你相不相信,通过各种测试手段,我们发现这些野生的人,野人,要比普通人优秀。优秀得多。在随机分布曲线上,他们处于‘异常有天赋’和‘天才加’之间。”

“你觉得我会惊讶?为什么?”

“嗯——他们是野人。而且很可能是近亲繁殖。”

“你在引诱我,贾斯廷;你其实完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估计是艾拉让你来挑逗我的。好吧,我上钩了。‘野人’说的是一种文化状态,而不是聪明的程度。如果生存条件极为恶劣的话,近亲繁殖也不会破坏基因库;你提到他们是吃人的,所以他们可能会吃掉弱小的同类。根据飞船的状况,可以合理地推测他们的祖先降落时没带什么东西,甚至一无所有——可能是赤手空拳,对当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能力最强、最聪明的人才能活下来。贾斯廷,第一艘飞船上的那些人的平均智力远远髙于乘坐‘新疆域’逃亡的霍华德人;他们是因为聪明才被挑中的——而最初挑选出来的霍华德人只是凭他们的寿命,而不是智力。你说的那些野人是天才的后代……他们经历了只有安拉知道的苦难,这些苦难淘汰了愚蠢的人,只留下最杰出的人繁衍后代。这会留下什么样的人?”

我承认我是给他设了一个陷阱,想看看他会怎样回答。老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傻,孩子;我让雅典娜给了我一份你祖先的记录。但我经常会吃惊地看到一些中等聪明、中等有见识的人——咱们这个幸福小圈子里的人都高于这个层次,所以你们不需要假装谦虚——这些人可以说算是相对优秀,却经常在古老的遗传学问题面前一筹莫展。与环境因素相比,遗传因素肯定具有压倒性的重要性,要不是这样,你就可以教马学会微积分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自我标榜为‘知识精英’的人中流传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他们能教马学会微积分……如果他们尽早实施教学,花足够多的钱,提供特殊的辅导,而且极为耐心、总是非常小心不伤害马的自尊心的话。他们是如此真诚,可马却不知好歹,无论怎么做,它们仍旧顽固地继续是马。当然,‘知识精英’也仍旧是对的,但有一个前提:把‘尽早实施教学’定义为一百万年或是更多年以前。”

“这些野人会成功;他们不可能不成功。看问题的反面会更有趣。贾斯廷,你有没有认识到是我们霍华德人毁灭了地球?”

“有的。”

“啊,啊,孩子,你不应该这样回答问题,这样会中断我们的谈话……然后让我们无事可做,只能喝醉酒,搂着姑娘享受了。”

“太棒了!”欧贝蒂安·格拉海德喊道,“让我们开始吧!”他说话时密涅娃和他在一起;他一把抓过她,把她扳过来面对着他,“小东西,你达有什么话说?”

“有的。”

“‘有的’什么?”

“就是‘有的’。这就是我最后的话。”

“格拉海德,”伊师塔说,“如果你想强奸密涅娃的话,把她拖到喷泉后面去。我想听听贾斯廷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反抗,我怎么强奸她?”格拉海德抱怨道。

“你总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是请你别作声。贾斯廷,我觉得很震惊。我一直以为我们总是很慷慨地给地球提供新技术,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给他们。最后一次移民飞船只装回了半船人,不是吗?”

“我来回答吧,”拉撒路大声说,“贾斯廷可能会美化这件事。不是所有的霍华德人。是两个人。安迪·利比提供了武器;我则做出了致命的一击。是太空旅行毁灭了地球。”

伊师塔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祖父,我不明白。”

“我没规矩的时候她就那样叫我,”老祖向我坦白,“这是她惩罚我的方式。亲爱的伊师,你很年轻,也很可爱,但你学习的一直是生物学,而不是历史。无论怎样,地球总归是要毁灭的;太空旅行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到2012年的时候,那里已经不适于居住了——所以我在其他地方度过了那以后的一百年,尽管太阳系的另一个居住地并不吸引人。我没有亲眼看到欧洲被毁灭,也没有看到在我的家乡实施了臭名昭著的独裁专政。我在情况听上去还可以忍受的时候回到了地球,却发现情况其实已经很糟糕——正是那时候,霍华德人准备逃亡了。

“但是,即使装备了今天的飞船、甚至是未来的飞船的情况下,太空旅行也无法缓解一个已经太过拥挤的行星面临的压力——因为愚蠢的人们不愿意离开建筑在火山坡上的家园,即使山顶已经冒烟,而且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太空旅行能做的就是带走最优秀的人:那些睿智的、能够在大灾难到来以前预见到它会发生、并且有足够的勇气付出代价——舍弃家园、财产、朋友、亲戚、所有一切——而离开的人。这只是百分之一的一小部分。但是已经足够了。”

“还有个随机分布曲线的问题。”我对伊师塔说,“如果每次移民都主要来自于分布在人类能力正态曲线右端的那些人——拉撒路就是这么想的,统计数据也支持他的论断——那么移民行动就成了一个筛选过程。这样一来,新行星上的人,其智力随机分布曲线的平均值就要远远高于原来的那个行星……而老的那个行星的平均智力水平会悄然下降。”

“但有一件事情却不会那么悄然!”拉撒路反对道,“统计学无法统计人的思想。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个国家只是因为赶走了几个智者而打输了一场关键战役。绝大多数人不会思考,剩下的那部分中绝大多数人不愿意思考,真正思考的那些人中又有一部分通常不能很好地思考。只有极少极少部分人能够做到经常思考、准确思考、具有创造性地思考、不自欺欺人。从长远来看,这些人是唯一值得重视的一类人——而他们正是那些在物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选择移民的人。

“正如贾斯廷所说,这很难在统计学上显现出来。但从定性的角度来看,差别就在这里。砍掉头的鸡并不会立刻死亡;它会比以前跳得更欢。但只是一会儿。然后它就会死去。

“这就是太空旅行对地球产生的作用:把它的头砍掉了。两千年来,最优秀的人都移民走了。留下来的人比以前跳得更欢实。但这种蹦蹦跳跳毫无意义,反而会死得更快。非常快,我想。我并不为此感到内疚;我觉得聪明人在条件允许的时候逃离地球是无可厚非的——而且在二十世纪的时候,关于地球灭亡的论点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也有很多人支持。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太空旅行几乎还没有起步,至于星际旅行更是没人敢想。又过了两个世纪,才有人启动了这个事。第一批霍华德移民不算在内;那时的移民不是自愿的,他们也不是最优秀的人。

“后来移民到塞昆德斯的霍华德人更重要一些;这批移民队伍中去掉了一些笨家伙,把他们甩在了后面。更为重要的是那些不属于霍华德家族的移民。我经常想象,如果过去没有那条针对中国人的移民限制,那会发生什么。那些终于想出办法移民外星的少数中国人总是最后的胜利者,我估计中国人的平均智商要高于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

“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眼睛是不是斜的和皮肤的颜色并不重要。早期霍华德家族里有一个人叫罗伯特·C·M·李,住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奇蒙——有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我回答道。

“你当然知道了,贾斯廷,所以别吭声——也包括你,雅典娜。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拉撒路继续说道:“他出生时的名字叫李重木;出生于新加坡,他的父母是中国广东人。在‘新疆域’上,他是仅次于安迪·利比的数学家。”

“天哪!”哈玛德娅德说,“我就是他的后代——但我不知道他还是个大数学家。”

“你知道他是中国人吗?”

“拉撒路,我不清楚‘中国人’指的是什么;我没怎么学过地理知识。中国是一个地区吗?就像‘犹太人’一样?”

“不完全一样,亲爱的。知不知道这个已经不再重要了。正如没几个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我的合伙人、著名的扎科·巴斯作身上带有四分之一的尼格罗血统一样。你知道尼格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哈玛宝贝?不是指宗教。”

“意思是‘黑人’,所以我猜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中有一个人来自非洲。”

“这就是典型的单凭数据胡乱猜测。扎科的祖父母或外祖父母中有两个人是白人和黑人的混血儿,都来自我的家乡洛杉矶。我的族系和他的族系很早以前就混在一起了,所以你们或许也可以说自己带有非洲血统。从统计上讲,这和你们声称自己是查理大帝的后代没什么区别。我偏题太远了,是时候挑一个新话题、另选一个回答问题的人了。太空旅行毁了地球——这是一个观点。从长远的角度看,这个问题的另一面要令人轻松一些、也更重要,那就是它提高了种群的质量。也许也保护了种群数量,反正‘提高’是肯定的。,如今,不仅人的数量要比在地球上时多得多;而且从各个衡量标准来看,现在的人类也是一种更优异、更睿智、更高效的动物。关与这个问题就不再继续了;其他人再挑一个话题吧。拉祖,别再胳肢我,去弄格拉海德吧;密涅娃需要休息一下。”

“拉撒路,”伊师塔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说的关于霍华德家族的事让我产生了疑问。看起来你非常重视智力。难道你不认为长寿也很重要吗?”

我吃惊地发现,听到这个问题以后,这个最年长的人皱了皱眉头,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他肯定至少在一千年以前就已经在心里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自己权衡一下这个两难选择,却发现很难在二者之间找到平衡。

“伊师塔,对于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口头回答是‘是’和‘不是’。但如果这样,我就找不到语言来描述一件几个世纪以来在我心里非常清楚的一件事。但事实就是:很久以前,一个短寿人向我证明了我们其实活得一样长。”他看了看密涅娃;她的表情显得很严肃,“因为我们都活在现在。她——他——并不是在维护乔治·康托的谬论,在利比出现以前,这个谬论在很长时间里歪曲了数学理论;嗯,他——说的是一个可以被证明的客观事实。那就是,每一个人都在‘现在’享受着自己的生命,与其他人怎样用‘年’这个单位来衡量生命的长短无关。

“还有一个事实。如果一个人不能享受现在的生活,那么生命就太长了。你们都记得吧,在我无法享受生命的时候,我希望能够结束它。是你的技术——还有你的欺骗,亲爱的,不用感到羞愧——改变了那种情况,现在我又在品味生活了。也许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在第一次进行回春治疗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满疑虑,我担心治疗会使我的身体变得年轻,但不会使我的精神再变得年轻。不用费劲向我解释‘精神’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虚词;我知道它是无法定义的……但它对于我来说是有意义的。

“我还想再讲一个事实。尽管长寿可能是一个负担,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是可喜的事情。它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学习,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足够的时间让你不用匆忙,足够的时间去爱。

“沉重的话题讲得太多了。格拉海德,挑一个轻松些的,贾斯廷,你来准备安置钓钩诱人上当吧;我已经讲得太多了。伊师塔,我亲爱的,把你那修长曼妙的身体挪到这里来,伸展开,让我敬你一杯白兰地;我想让你完全放松,为下面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做好准备。”

她吻了吻艾拉,然后欣然来到拉撒路身边,她温柔但是清楚地对我们的老祖说:“亲爱的,不需要白兰地,我乐意做你心中想的任何事。”

“真肉麻,伊师塔妈妈。我想向你展示大安娜教我的一些东西,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冒险露过这一手。你可能不会活到明天早晨。害怕了?”

她懒洋洋地、愉快地笑着,“哦,简直吓坏了。”

格拉海德用手捂住莱比思·拉祖丽的嘴;她咬了他。“别这样。拉祖,大家都看看——可能是件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