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洞中奇事
土王又回到了大石块上,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握得十分有力,显然是在表达他心中的感激。
然后他举起我的手来。两个人的手才一举起,咱空地上几万人就爆发出欢呼声来,刚才还是极度的寂静,这时候格外觉得欢呼声惊天动地。
土王一面接受欢呼,一面向我道:“选你做助手,证明了我的眼光超卓。”
这时候他那副得意的神情,简直难以形容。我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总算人生又添了新的经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竟然可以有这样不同的观点和角度。
明明是我救了他,可是他却归功于他自己眼光超卓!
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因为我明白像土王这种身分地位的人,看问题和普通人不同──所有的事情,成功了都是他自己的功劳;失败了全是他人的过失。
欢呼声持续了足有五分钟之久,有很多人挤上来,手上举着号角,要献给土王。更多人挤不上来,就索性吹起号角来,声音更是震耳欲聋,看来他们的成年男子都有随身携带号角的习惯。
土王在两个人手中接过号角,递了一个给我,示意我和他一起吹。那两支号角当然会发出声音,而且十分响亮。
随着这两支号角的吹动,早已蓄势待发的大乐队也立刻奏起雄壮的曲子。新教长走向前来,请土王开始进行考验的仪式。
那一队大汉,随着乐队所奏曲子的节奏,口中发出吼叫声,开始合力把山洞口的大石块搬开。
我和土王就在洞口等着。这时候我心中也不免紧张,因为进入山洞之后会有什么遭遇,完全可预测。
除了那队大汉之外,其余人都退了开去,离洞口至少有一百公尺才停止,而且人人低下了头,不望向山洞,连教长也没有例外。那队大汉,在搬开了两块大石块之后,各自取出一幅黑布来,绑在自己的双眼之上。
显然是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土王和助手之外,任何人部不能进入山洞,连望向山洞,都是不可以的。
我回头向人丛中看去,只见白素虽然也随着众人后退,可是她却并没有低下头。
我向她做了一个鬼脸,白素笑了下,扬起手来。我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具小型望远镜,显然她是要在大石块搬开之后,观察山洞中的情形。
在这里,我要附带说明一下的是:白素本来也要带上这样的望远镜和另外一些科技配备,例如性能良好的通讯仪之类,可是我却没有同意。
我不同意的理由是:我不能在勇气上给土上比下去──他能只带一把匕首就进山洞去,我也就不必带其他设备,有那怪东西就行。
事关我的自尊,白素当然没有坚持。所以我此行完全是按照原始的传统进行,毫无取巧之处。
却说那些大汉虽然绑住了双眼,可是动作一点也不慢,在吼叫声中,大石块一块一块被搬开,不多久就已经搬开了七八块,山洞口暴露之处已足可供人出入。
大汉们在这时候大叫三声,一起后退。
空地之上,又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土王压低了声音:“该我们上场了!”
我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跃下大石块,向洞口走去。由于四周围极静,所以我们的脚步声,很多人都可以听得到。
到了山洞口,我和土王都略停了一停,向山洞口看去,视线只能到达大约十公尺处,再向内去,是什么境况,黑黝黝地无法看得清楚。至于那十公尺左右,看来和一般山洞并没有不同。
事先土王曾一再告诫,不能带任何现代化的工具进去,所以我们连电筒也没有,只有土王带了一个小火把。
那小火把用含油质十分丰富的树枝孔成,土王说可以燃烧三小时左右,不过没有点火的火种。
所以在还可以藉外面的光线看到山洞中将近十公尺左右的情形时,我已经认定了洞壁上一处地方,那里有不少凸出的石尖,我一走进山洞,就向那处洞壁走去。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也已经逐渐灰暗,进了山洞之后,那些大汉又立刻搬动大石块,开始把山洞堵上。所以我的行动必须很快,因为山洞中立刻会变成一片黑暗。
我迅速来到了那洞壁之前,回头看时,土王还在离洞口不远处,而就在那一瞬间,最后的一块大石块已经堵住了洞口,眼前立刻变成一片漆黑。
我听到土王浓重的呼吸声,我沉声道:“先将小火把点着了再说。”
土王这时候,看来不免也有惊慌,他答应了一声,向我走来。我伸手摸到了一个石尖,用那怪东西去敲打,别看那怪东西很轻,居然一下子就把石尖敲了下来。
我敲下了两个石尖,互相撞击,立刻有火花迸出来。将小火把凑向前,我们两个人,像是露营的童子军一样,击石取火:点燃了火把。
那火把由六根手指粗细的树枝扎成,在燃着了之后,我抽出了一根,把其余的踩熄,我解释:“我们在山洞中不知道要呆多久,要节省使用。”
事到临头,土王显然没有我来得镇定──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冒险,难免有些手足无措。所以我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助手,实际上一切行动都要以我为主。
我又道:“留着树枝烧过的部分,我们要在洞壁上留记号,以免在山洞中迷路。”
土王又连连点头,我们就用一根树枝发出的火光照耀着向山洞中走去,光线不是很够,山洞里面气温又比较低,所以很阴森。
每走进三十步,我们就在洞壁上写上一个数字。树枝的火光只能使我们看到身边几公尺左右内的东西,向前看去,前面黑沉沉的,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不多久我们的记号已经写到“十二”──那也就是说,我们深入山洞,有将近三百公尺了。
这山洞竟然如此之深,更加重了我们心头的压力。
土王走得离我越来越近,几乎靠在我的身边,就差没有拉住我的衣服了。
我们都不说话,那自然是由于心中紧张的缘故,直到记号写到“二十”,一根树枝已经燃烧完了,我听到了流水声,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水,我们至少不会渴死了。”
土王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显见得他心情紧张至于极点。我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鼓励他:“别紧张,就算山洞没有尽头,我们也不必一直走下去──要是没有什么事发生,我想深入一千公尺已经足够了。”
土王呼吸很是急速:“那怎么行?天神的考验没有降临,我们怎么可以出去?”
我道:“或许,你有勇气进入山洞接受考验,就已经过关了!”
土王大摇其头:“如果事情那样简单,为什么以前三位土王都没有出来?”
我也知道事情不会那样简单,必然会有一些事发生,可是总不能一直在山洞中等待事情的发生。反正以前三位土王都进入山洞之后,没有出来。所以天嘉土王只要能够出去,就象征他已经通过了考验,所有民众都会接受这一点。
我把我的意思说了,土王想了一想,觉得有理,他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我们一面说话,一面仍然在向前走。水声越来越清楚,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了一股清泉从一处洞壁中流出来,注入下面的一个小水潭中。
那水潭大约有一平方公尺大小,无法知道有多深。我们正感到口渴──心情紧张容易导致口渴。所以我们一起俯下身去喝水,可是我们的口唇没有碰到水,两个人同时震动,一时之间,身子僵凝──由于我俯下身,手中的火把也低了许多,火光照耀的角度起了变化,所以令我们看到了刚才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的情景。
在那个角落里,躺着六个人──正确他说,是六具骸骨!
刚才我们还在讨论以前进入山洞的六个人,现在徒然看到了六具骸骨,心灵所受到的震动实在无与伦比!
僵了好一会,土王才转过头来,望向我,我甚至于可以听到他头部转动时颈骨所发出的“格格”声。
我勉力镇定心神,可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发哑,我只说了三个字:“是他们!”
土王也跟着说:“是他们!”
然后又僵呆了不知多久,我用手拨水淋在脸上,那水极冷,令得我神智清醒,土王也照做,两人这才能站起来,向那些骸骨走去。
骸骨并排躺在地上,很是完整,可以看出他们死了之后,没有经过任何移动。
骸骨身上的衣物都还十分完整,看来他们像是躺了下来等死,然后就死了。
我和土王面面相觑,互相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又过了好一会,土王才声音发颤地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三批人,隔了好多年……不同时间进来的……会交排躺在一起?我们……我们……”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意思十分明显,他是在问: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躺下来等死?
我心中也疑惑之极──完全不像有什么置人于死的事情发生过,何以六个人就整齐地死在这里?
死人已经成了骸骨,致死的原因也很难发现了。而六个人的衣服饰都很完整,他们的腰带上,都佩有匕首,其中三个人的腰带上,还有号角。
那号角当然是准备出山洞时用的,他们显然没有用过。那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出山洞的准备。看他们的样子,也没有经过死亡的挣扎。
这更可以证明,死亡突如其来,他们事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样的分析应该很合理,可是还有说不通之处,那就是如果六个人是同时进来的,他们就有理由并排死在一起,例如可以理解为他们在睡觉的时候死亡。
可是他们却是分三批进来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进来的人,选择在骸骨旁边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想不出究竟来,而口渴的感觉又来袭,我把燃烧中的树枝,插在一具骸骨的两只鞋子之间,走向水潭,双手去掬水喝。
才喝了两口,我陡然一怔,在水潭的倒影中看到了山洞顶的情形。由于火光在那六具骸骨处,所以看到的洞顶也就是对准那六具骸骨的所在。
本来山洞之中,洞壁和洞顶都是怪石鳞峋,可是那一处洞顶却有大约三公尺见方的一块,平整光滑无比,看起来就像镜子一样。
这时候土王也来到了水潭边,我先让他喝了几口水,然后才指着那处洞顶给他看。土王一看之下,也是陡然怔呆,失声问道:“这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却自然而然走到那六具骸骨之旁,先是坐了下来,然后为了要更方便和清楚地观察洞顶那奇特的地方,就很自然的躺了下来,正好躺在一具骸骨身边。
土王一看到这种情形,尖声叫:“卫斯理,别躺下!”
我连忙一跃而起,抽了一口凉气──土王警告我别躺下,当然是想说如果我躺下,就可能死亡,在若干年之后,再有人进山洞来,就会发现有七具骸骨并排躺着了!
是不是一躺到那像镜子一样的洞顶之下,就会死亡?当时当然无法肯定。可是给土王这一提醒,我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没有再躺下去,只是抬头向上望。
土王来到了我的身边,也向上看着。
树枝发出的火光相当微弱,洞顶又至少有五公尺高下,所以看起来并不很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闪耀的缘故,那一幅洞顶像是变幻莫测,有许多云雾状。波浪状的阴影在不断闪动起伏,有的时候颜色浅,有的时候颜色深,古怪透顶,莫可名状。
我们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颈骨发竣,我不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奇怪的是,土王看得十分认真,也没有再向我发问,像是若有所得。
我也不去打扰他,为了使他可以看清楚些,我又点燃了两根树枝,并且把树枝举高。
却不料这样一来,洞顶的景象,看起来反而变成模糊不清了。我心中一动,失声道:“这景象,像是投射性电视荧幕一样,周围光线越暗,影像越是清晰。”
土王并没有低下头来,只是移动身子,回应道:“不但如此,而且还要在一个一定的角度,才能看到最清晰的影像。”
他说完了这一句话,顿了顿,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叫了起来:“躺在它下面!”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心中的诡异之感,越来越甚,土王沉声道:“这一定是天神所设……要看清楚天神给我们什么指示,才能知道要能过什么考验。”
我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向地上指了一指。土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勇气陡生:“既然要躺下来,才能看清天神的指示,我也不怕!”
说着,他两步跨过,到了一具骸骨之旁躺下。我也来到他的身边照样躺了下来,同时把火熄灭。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土王抓住了我的手臂。然后洞顶那一幅渐渐有了光亮──和投射性电视荧幕相仿,好像有了画面。不一会,就可以看到画面中间出现一道直线,把画面分成了两部分。
也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震动传来,不但有隆隆的声响,而且震动十分剧烈,像是突然发生了地震。
震动只维持了几秒钟,然后就是极度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土王才哑着声音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奇怪的是,洞顶虽然有灰蒙蒙的光,有画面可以看得到,可是光线仅止于此,并不能使我们看到任何其他东西──我和土王并肩躺着,可是却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无从得知。只是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知道一定有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勉力镇定心神,突然之间,我遍体生寒,失声道:“你可感到少了什么?”
土王的不安一定比我更甚,他声音苦涩,像傻瓜那样反问:“少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也要很努力,才能使声音不发颤:“水声!那泉水的声音哪里去了?”
自从听到水声之后,水声就一直在耳边,可是现在却听不到了,只是一片寂静。
土王又跟着我反问:“水声……水声到哪里去了?”
我再吸了一口气:“我要点燃火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土王立刻同意:“好!好!”
我再次用石块憧击取火,才点着了一根树枝,土王就已经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我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的神情恐怖莫名,指着我的身后,张大了口,全身发抖,出不了声。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也要鼓足勇气,才能转过头去。
等我转过头去之后,只见水潭不见了──不是那水潭消失,而是在我们和水潭之间,忽然多了一道墙,那墙将整个山洞全部封死,看来连一道缝都没有!
刹那之间,我脑中轰轰作响,什么也不能想,和土王两人僵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土王先出声,他惨叫:“天神!天神!我哪里得罪你了!”
平日看来那样英明神武的天嘉土王,这时候竟然哭出声来。土王这种情形,令我心中更乱。可是他的哭叫,却给我一定的启示──这一切,确然是“天神”的安排!
洞顶的那一幅画面,突然一阵震动,出现了把山洞封死的一道墙,这一切,绝对不是人力所能做得到的,只有是“天神”的所为,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天神封死了山洞,显然是要我们死在山洞之中,和那六具骸骨一样!
土王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突然冲向那道墙,拳打脚踢,那道墙当然纹丝不动,他又发出可怕的吼叫,转头向山洞深处奔去,像是想去寻找出路。
然而他并没有奔出多远,我还可以朦胧地看到他的背影,就听到他又发出了一下惨叫,同时也听到了刚才他向那道墙拳打脚踢时发出的同样声响。
这说明了在他前面,是同样的一道墙!
也就是说,我们被封死在山洞中间了!
这种处于绝境的经历,对我来说,并非第一次,所以我一开始时虽然不免惊慌,可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我伸手触摸道墙,发现墙的质地的我带进山洞的那个怪东西一模一样。
再用那怪东西用力敲打墙,发出的声音沉实无比,像是那墙不知道有多么厚一样。
我转过身,看到土王正在往回走,他脚步踉跄,看来已经难以抵受打击。我正想向他大声呼喝,要他镇定些,不然更是死路一条!不过我还没有开口,他已走到了那幅洞顶之下,突然身子一震,站定了不动,抬头向上。同时他的神情也由极度惊慌,渐渐变得平和,显然已经镇定下来。
而且很快的他的脸上,现出十分虔城的神情,我叫了他两声,他完全没有反应──这种情形,使我可以感到,这时候他正在接收什么讯号,所以才会这样全神贯注。这讯号一定传送的是好消息,不然他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我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只好注视着他。过了大约十分钟,土王跪了下来,仍然尽量户着洞顶,却又膜拜起来,姿势怪异莫名。
我静以待变,心想他会不会因为受不了打击而变得神经失常了?他拜了一会,挺身起立,向我望来,现出很奇怪的神情──这正是我望着他的神情。
他开口问我,语音十分正常:“刚才你没有收到天神的信息?”
他这样问,我倒并不感到突兀,因为刚才他的样子,就像是在接收什么信息。
我摇头:“没有──我并非天神的信徒,你才是。”
土王招手,要我过去,同时道:“如果我可队出去,你也可以出去。”
我听了之后,更是吃惊,因为他的话有潜台词:如果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
我走到他身边,疾声问:“天神给了你什么讯号?”
土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那幅洞顶:“天神告诉我,洞顶那幅画面,会渐渐出现明和暗两部分,明多于暗,我就通过了考验,可以出去;暗多于明,我就失败,天神会赐我无痛苦死亡──你也一样。”
他的话有关我们生死,可是我却不是很明白,正想再问,他已经在那六具骸骨之旁躺了下来,同时拍着身边,要我也躺下去。
我满心疑惑,姑且在他身边躺下,自然而然视线就投向洞顶。只见那幅洞顶,本来已经分成两半,这时,两半都有变化发生,一半有明亮的光在闪烁,另一半则是有阴影大扩散。
渐渐地,一半有了大约十分之一的明亮部分,另一半的黑暗部分则少得多,只有二十分之一左右。明暗两方面都在缓慢地扩大,明的部分,扩大的速度明显比黑暗部分来得快。
这情景像是一明一暗正在比赛,而现在是明的部分占了优势。
土王兴奋之极:“我可以通过考验了!你看,明的部分多!”
我也感染到了他的兴奋,可是我却不明所以,我道:“这算什么?是有两种力量在表决,决定你是不是可以通过考验?”
土王脱口答道:“一定有许多天神在投票,看我是不是应该通过考验,看来天神之中,对我好——”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口,我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现出怪异莫名的神情。我立刻问:“是不是天神又给了你信息?”
他点了点头,也转头望我,神情仍然怪异:“天神告诉我,是不是能通过考验,并不由他,而是由我的子民决定!”
我听了,神情一定比他更加怪异:“民众如何决定?他们在外面投票?这洞顶就是显示他们投票的进度?明亮的代表赞成,黑暗的代表反对?”
这一连串问题,我以为土王必然无法回答。
谁知道上王回答得又快又肯定:“正是如此!”
一时之间,我也顾不得身在险境,哈哈大笑:“贵国民众什么时候有了投票权,可以决定你的去留?”
土王连吸了几口气,才道:“没有,他们没有投票权来决定我的去或留,可是他们每个人都能在自己心中,想要我继续当土王,还是要我滚蛋。”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陡然坐了起来,刹那之间,心头大受震动,疾声问:“你是说,全国民众心里的想法,就反映在洞顶的画面之上?”
土王和才进山洞时的惊惶失措大不相同,这时候他整个人都像充满了智慧,他道:“不错,这画面上就是民众意愿的反映!──”
接着他又喃喃自语:“原来反对我当土王的人也不少!”
我不理会他的感叹,再问:“民众的思想,如何会在这里反映出来?”
土王像是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兴趣,他道:“我不知道──天神自然有他的办法。”
我的思绪很是紊乱,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来,而视线仍然留在洞顶。只见黑暗部分的扩大速度忽然增加,渐渐和明亮部分相同。土王胸脯起伏,十分紧张,而有一段时间,黑暗部分反而超过了明亮部分。土王大口喘气,连带我也紧张起来。
幸好那一段时间并不长,明亮部分追了上去,又超过了黑暗部,这时候我感到情形十足是在看什么大规模选举的开票过程,可是在这个国度中,又绝对没有选举这回事,民众的思想如何会反映到这里来?
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心中问了几百遍,直到这时,我心中才陡然一亮,想到了一个要点。
世界上再强大的极权统治,可以把所有反对者的身体都关到监狱里去,可是却完全没有能力可以锁住任何人的思想。
每个人,不论处在何种境地,他要想些什么,都有他的自由,极权统治者不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阻止。
而人在思想的时候,是有思想波发射出来的。
如果这里有可以收集民众所发出的思想波的装置,在收集了之后,再将之分成赞成和反对两部分,在那幅洞顶上显示出来,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形了!
这情形是:全国民众,正通过他们的想法在“投票”,以决定土王的生死去留。
这可能是人类社会中最公正的“选举”了──每个人都可以真正表达自己的意见,不受任何干扰。
这天神,竟然作了这样的安排,当真可爱之极。
这也真是对土王的一个真正的、严格的考验──民意的考验!
我感到这个假设,完全可以成立,因为“天神”显然可以凭思想和他的信徒沟通,他就告诉了土王考验的过程。
我却完全没有感觉,我猜想那是由于我不是他的信徒之故。
土王维持他的极权统治,想也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去留交付民众去表决,可是现在“天意”如此,他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那幅洞顶上,明亮部分有时多,有时少,有时和黑暗部分相等,土王的情绪也就随之起伏。
在有一些时间,黑暗部分占优势时,他现出不相信的神情,不断地问:“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反对我?”
我们不知时间,也不疲倦,更没有饥渴之感,一直注视着那幅洞顶。
终于,在相差只不过一线的情形下,明亮部分先填满了那一半,我和土王忍不住大声呼叫,跳了起来,还没有站稳,剧震荡又已发生,我们这才留意到,火光早已熄灭,除了那幅洞顶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但上一次震荡,是多了两道墙,现在土王已经通过了考验,震荡再次发生,当然是那两道墙消失──真可惜,我没有在黑暗中看东西本领,所以无法知道这两道墙出现和消失的经过情形,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自何而去。
等到震荡过去,那幅洞顶上的画面也已不见,我摸索着找到了烧剩的树枝,再把它点燃,果然刚才把我们封死的那道墙已经不在,山洞和我们进来的时候一样。
土王大声酣呼,也不等照明,就向外冲了出去。跟在后面,不多久,就听到土王吹动号角,发出响亮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也传来了回响。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不必详细叙述了。
在庆祝土王通过考验的庆典过去之后,土王还想留我和白素,但我们坚决告辞,土王拉住了我的手,亲热无比,可是他所说的话,却令我无言以对,他道:“生命配额转移的事情怎么样了?我需要大量的生命配额!”
后来我和白素讨论我在山洞中的情形,我提到对“天神”那种安排的敬佩,自素却道:“我的敬佩程度,只有你的一半。”
我讶而问其原因,白素答道:“天神只给了该国民众罢免权,却没有给选举权,所以我只敬佩一半。”
我呆了半晌──白素说得有理。
不过我以为如果在极权统治下,民众可以对统治者进行罢免,也已经够好的了。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