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甚麽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麽,你又怎麽知道他在干甚麽?”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甚麽事!”

黄绢跟着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着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着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着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着,盯着那块大石。在大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他自己会变得甚麽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刹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着不动。

接着,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着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甚麽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後,已经把佩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刹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着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後一退,但没有退开,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麽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麽近,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声响起!

声一共响了叁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着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後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叁,两中在他双臂上,一中在他的肩头,中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着,还举起了中了的手臂来,伸手指着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叫着:“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着:“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着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後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甚麽意思。

一小时之後,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着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後,没有说甚麽,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颤。汉烈米博士为甚麽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像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甚麽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密,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密,说穿了,就是如何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密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之後,指着你说的那两句话,是甚麽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後,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着她,还想说些甚麽,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覆得那麽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愿望。要是他有甚麽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密,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着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於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後面的机舱中。因为他看到,在起飞之後,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後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甚麽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於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麽多,可是一点也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麽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有甚麽不同来。

黄绢在说着:“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着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藉着神异的力量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麽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着原振侠,她在继续着:“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着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着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着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於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後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着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着,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叁,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着那股固执的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接着,他的声音更加发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别再说了,这里没有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於一种昏迷的狂呓之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後,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着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甚麽要毁灭整个陵墓?你一定曾感到甚麽,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甚麽?”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的,原来属於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他双眼向上翻,又困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着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後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甚麽。”

汉烈米摇着头:“不,我其实甚麽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刹间,我感到……感到……唉,我应该怎麽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刹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像来解释。”

汉烈米迟疑着,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甚麽想像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麽我失败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甚麽。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後,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电脑,使电脑有记忆一样。但是人脑的组织比电脑复杂了不知道多少,电脑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电脑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叁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麽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於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刹间,你究竟感觉到了甚麽?”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刹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甚麽都看不见了,不,不是甚麽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麽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着:‘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甚麽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甚麽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甚麽?’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就反问:‘甚麽叫你的另一部分?甚麽部分?你是甚麽人?你……你是甚麽?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甚麽……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甚麽,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麽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於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於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於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徵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甚麽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麽?”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叁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甚麽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麽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甚麽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後,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甚麽年代,由外太空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後,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麽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甚麽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甚麽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後。”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甚麽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太空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於这套来自外太空,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於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甚麽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甚麽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甚麽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麽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後,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後,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後,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叁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麽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太空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於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麽,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叁个月後,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影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麽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十分钟之後,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後,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後,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