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地下城市

底部是一个阴郁潮湿的地方。托马斯宁愿待在无尽的黑暗里,也不愿意看清周围的一切。墙和地板都是单调的灰色,除了涂漆的混凝土,什么都没有。四处都是一道道的水向下滴流。每隔几十英尺他们就要经过一道门,但当托马斯试图去推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门都是关着的。天花板上长长的黑色的灯具上积满了灰尘。至少一半的灯具都破损了,玻璃参差不齐,能看到里面是一个个深褐色的洞。

总之,这个地方有一种诡异的坟墓的感觉。底部是个不错的名字,他好奇的是,首先,地底下的这个结构是为什么而建的。过道和办公室是为了一些懂什么工作的人建造的呢?雨天建筑物之间的小路呢?紧急路线呢?逃跑路线是为了躲避巨大的太阳耀斑和来自眩疯病人的攻击吗?

他跟着布兰达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有时候在岔路口向左转,有时候向右转。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他的身体很快消耗了最近大吃大喝所提供的能量。感觉走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才最终说服她停下来吃顿饭。

“我以为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当他们又重新再出发时,他对布兰达说。他们所经过的一切事物在托马斯看来都是完全一样的,了无生趣、黑咕隆咚,不潮湿的地方都覆盖着灰尘。隧道十分安静,只有水滴的声音和走路时他们的衣服发出的窸窣声。他们的脚步撞击在混凝土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突然停下来,猛地转过身来,低声说:“嘘。”她拿着手电筒从下面照在自己脸上。

托马斯跳起来,把她推开。“少胡来!”他喊道,他感觉自己像个笨蛋——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这让你看起来像……”

她把手电筒朝边上轻轻一斜,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托马斯。“像什么?眩疯病人?”

这话触痛了托马斯的心。他不想那样想她。“嗯,是的……”他嘟囔道,“对不起。”

她转过身去,又开始走,手电筒朝前照着。“我是个眩疯病人,托马斯。得了闪焰症,我是个眩疯病人,你也是。”

他不得不跑几步赶上她。“是的,但是你还没有完全疯掉,我也没有,我们在疯掉之前会痊愈的。”最好那个鼠人之前说的都是实话。

“不能再等了。顺便说一下,对,我确实知道我们去往哪里,谢谢你的查验。”

他们继续走,转了又转,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紧接着又是另一条长长的隧道。这缓慢但稳定的运动让托马斯的思绪从布兰达身上转移开来,也让他比起前几天感觉好了一些。他的脑子处于半发呆的状态,想着迷宫和他那模糊的记忆,以及特蕾莎,主要是关于特蕾莎。

终于他们走进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有很多出口,比他之前看到的要多。出口或通往左边或通往右边,这地方看起来像一个聚集地,所有建筑物的通道都通向这里。

“这是这个城市的中心还是什么?”他问。

布兰达停下来休息,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托马斯也和她一起坐了下来。

“多多少少吧。”她回答,“看到没?还有一半路就到城市的另一头了。”

托马斯喜欢这声音,但他讨厌想起其他人。民浩、纽特、所有的空地人。他们在哪里?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因为自己并没有去找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处于困境中。

他们可能已经安全地逃出这个城市了?

一个巨大的爆炸声吓了托马斯一跳,像是一个玻璃灯泡碎了。

布兰达立刻把手电筒照向他们来的那个方向,但走廊消失在阴影中,空空如也。灰色的墙上倒是有一些丑陋的水纹,黑黑的。

“那是什么?”托马斯小声问道。

“我猜是一盏老旧的灯碎了。”她声音中没有一丝担心。她把手电筒放在地上,这样一来手电筒的光就照在他们对面的墙上。

“为什么一盏老旧的灯会自己碎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老鼠?”

“我没看到任何老鼠,再说,老鼠怎么能在天花板上走?”

她盯着他,一脸的鄙视。“你说得对,肯定是一只会飞的老鼠,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托马斯没憋住,发出了微弱而又紧张的笑声:“好玩。”

又一声爆炸声,这次伴随着玻璃碎在地板上的叮当声。这声音肯定来自他们后面——这次托马斯非常确定。有人在跟着他们,肯定不是空地人——听起来更像是企图吓唬他们的人,惊吓他们。

连布兰达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充满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睛。

“起来。”她小声说道。

他们一起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包裹。布兰达又一次把手电筒照向他们来时的路,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过去检查一下吗?”她低声问道。事实上她说得很小声,但是由于隧道太安静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大。如果有人在附近,肯定可以清楚地听到她和托马斯说的每个字。

“检查一下?”托马斯认为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听到的最糟糕的主意了,“不,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就像你刚刚说的。”

“什么?你就这么让人一直跟着我们?或许他或她还会纠集他们的一些同伴来伏击我们啊!最好现在就赶紧处理一下。”托马斯抓住她拿手电筒的那只手,让手电筒照在地面上。然后他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说:“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圈套。那边地上根本就没有玻璃,他们不得不爬上去打碎一只旧灯泡。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肯定是有人试图让我们回到那里去。”

她反驳道:“如果他们有足够的人来攻击我们,为什么要引诱我们呢?那就太蠢了,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正面交锋呢?”

托马斯想了想。她说对了一点。“更愚蠢的是坐在这里,讨论一整天。我们该怎么做?”

“让我们……”她边说着边把手电筒举了起来,但她突然不说话了,吓得眼睛瞪得老大。

托马斯即刻扭头四处张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刚好就在光的边缘。

他就像一个幽灵——有点儿不真实。他向右倾斜着,左脚和腿轻微抖动着,似乎在神经性地抽搐。他的左胳膊也抽搐着,左手不停地握紧、松开。他穿一件深色西服,这衣服曾经也许是好的,但现在又脏又破。水或者某种更臭更脏的东西湿透了裤子的膝盖部位。

托马斯很快地看到了那些细节,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在那个人的头上。

他忍不住盯着他的头看,困惑不已。似乎他的头发从头皮上扯了下来,头皮上留下一些伤疤。他的脸苍白、潮湿,布满疮和疤痕。一只眼睛不在了,也没有鼻子。

还有他的嘴,嘴唇发出咆哮似的张开着,闪闪发光的白色牙齿暴露在外面,牙关咬得紧紧的。他好用的那只眼睛怒视着,有些邪恶地在布兰达和托马斯之间扫来扫去。

然后,那个男人以一种潮湿阴冷的声音说了一些话,托马斯吓得颤抖起来。他只说了寥寥数语,但实在太荒谬、太杂乱无章了,使得这一切更加恐怖。

“我猜,是罗丝把我的鼻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