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 第五十一章 登基大典

达拉诸岛

四海平治元年五月

一名身披白色斗篷的秃头叫花子在高粱田中的蜿蜒小路上行走着。

他出现在一个只有三十来户的小村子里,那村子实在、朴素、贫穷。他四下看看,随便选了一户人家,敲了敲门。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开了门。

“小主人,能赏陌生人一碗粥喝吗?”叫花子问道。

小孩点点头,走开了,很快捧了一碗热粥回来。粥上竟还打了个蛋。

“谢谢。”叫花子道,“去年收成好吗?”

那孩子疑惑地看着他。

“我之前不在这里。”叫花子道,“去本岛上了。”

“难怪。你的口音是如意岛的,可这问题问得却像是外乡人。去年收成差得很。看来奇迹公发怒了,而且去年秋天如意岛遭受了多场暴风雨。”

听闻此言,叫花子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你还愿意与陌生人分享食物,便更加难能可贵。你确定你父母不会介意?”

孩子笑了。“没事的。库尼王和叶卢宰相下令从热翡卡运粮来,我们大家都有足够口粮。”

“这么说来,你喜欢这位国君了,哪怕他不是乍国人?”

“我们已经不再提乍国了。”孩子说。

“可这里是你的祖国啊!”

孩子摇摇头:“这里是如意岛,达拉诸岛的一部分。”


在大目山脉深处的一处偏僻山谷中,奇峰耸立于云海之中,有如船只在一片雾气上漂浮。达拉诸神正聚集于此,远离凡人耳目。

平缓的草地上摆着一顿便餐,由鲜果、花蜜与野味组成,诸神围成一圈,或卧或坐。

鲁索、拉琶和卢飞佐是此次聚会的东道主,脸上都是一副安详喜乐的表情,可谓是容光焕发。

“你们几个当然高兴了。”飞索威道,“你们押中了人选,得了胜。”

“好啦,好啦。”卢飞佐说,“凡人迎来了新的时代,我们也应该开启一个新时代了。兄弟姐妹们,咱们一起喝一杯,就此讲和吧。”他举起一壶蜜酒,拉琶和鲁索也跟着举起酒壶。

“我一直提议咱们不应争斗,应当多喝酒。”图图笛卡说罢,也举起自己的酒壶。

“我压根不在意凡人打不打仗。”塔祖得意笑道,“只要他们有趣就行了。我很乐意看马塔·金笃开战。库尼·加鲁维持和平想必也很是好玩。”他也举起酒壶。

但飞索威、卡娜和奇迹这三位仍然冷着脸,没有动弹。

“哎,今天有意思了。”塔祖说,“幸亏我来了。”他不等其余众位,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又将酒壶满上。

“战争已经结束了。”拉琶说,“难道我们的心胸尚不及凡人吗?”她看三张冷脸没有回应,便专门招呼孪生姐妹:“得了,小卡娜,你怎么能拒绝亲姐妹呢?”

“别跟我玩这一套!”卡娜说,“飞索威和我去取马塔尸首时,就不该听你的话。你还说什么‘妹妹,让我跟奇迹一起去吧。应该让凡人看到我们的灵物一齐现身,这样他们便会知道我们诸神都很在意’。”

“我想的确实仅此而已!”拉琶说,“就算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有所分歧,但我们归根结底是达拉诸岛的神祇。”

“话说得好听。”飞索威说,“可你利用了卡娜和我!这样一来,显得我们也支持库尼·加鲁似的!”

“别忘了奇迹。”卡娜说,“他对马塔和库尼同样仇恨,她把他骗得更惨。”

他们扭头看着奇迹,但空中之主没有发话,似乎陷入沉思。

“你们大大误会我了。”拉琶反驳道,“是凡人完全误解了我为咱们的灵物安排的舞蹈动作。我本想表明诸神依然保有分歧……”

“所以你我的乌鸦才要依颜色分开。”卡娜按照老习惯抢着姐姐的话说。

“正是。我又建议飞索威的狼群与奇迹的巨鹰相对而立,这样凡人便不会误以为奇迹已经原谅马塔·金笃,是他亵渎了玛碧德雷的陵墓——”拉琶看到飞索威正欲反对,便又补了一句,“但他也是达拉诸岛的第一勇士。”

“可你的计划失败了。”飞索威说,“那个柯戈·叶卢彻底歪曲了事实,说得好像我们都是去支持库尼·加鲁的。”

“而且众人都听信了他!”卡娜哀叹道,“这些人就不会自己动脑子想想吗?”

“我们用心准备的征兆将会载入达拉年表,可却是依照一个凡人的误读。”飞索威说。

“凡人记载的历史一直不太准确。”图图笛卡道,“啊,我的绮可觅。”她的蓝眼睛湿润起来。

其余诸神也都充满敬意,缄默不言。他们都记得公主为了拯救百姓放弃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流芳百世的机会。

奇迹第一次开了口:“小妹妹,绮可觅热爱阿慕国,一如季祖热爱里马国,或我的纳门热爱乍国。我的心也为她流泪。你可愿与我共饮?”他朝她举起酒壶,“为了君王之道,这比任何冠冕或凡间颂词都更与她相配。”

少顷,图图笛卡点点头,二人对饮。

奇迹又说:“已有太多人和绮可觅、季祖、纳门一样,为了自己深爱的土地而死。”

飞索威与卡娜听闻此言都十分惊异。诸神中,奇迹公本应是对战争结果最为愤怒的。乍帝国已不复存在。

但奇迹公又道:“时光流转轮回。达拉人抵达这片群岛时本是团结一心,而后才分裂为多个诸侯国。但那时他们的样貌也已存在诸多差异,说明阿诺人也是多个部族融合而成。如今达拉诸岛再度统一,百姓可以像从前热爱自己的国家一样热爱整片群岛。我们也的确答应过母亲,我们将照管整个达拉。”

诸神考虑一番,飞索威和卡娜脸上的怒容消散了。

“倘若凡人已相信诸神和解,我们不如让它变为现实。只要乍国百姓得到公平待遇,我便不再提战争之事。可若是库尼名不副实,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我也不会。”飞索威说。

“我们也不会。”拉琶和卡娜齐声道。

诸神开始吃喝,谈起更快活的话题。他们决定应邀一同前往图图笛卡的阿汝卢吉岛,在那美丽之岛勾留数日。

众神离去之时,鲁索和拉琶走在后面。

“我发现,大家都开了腔,只有你没说话。”拉琶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鲁索笑答。

拉琶放低声音。“还是哥哥高明,你这灵物之舞的建议的确是个好主意。可你如何知道凡人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方式‘误读’?”

“我并不知道。他们也有可能按照你今天所说的来解读。凡人一直难以预测,所以与他们合作才困难重重。”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也才如此有趣。”

“你是赌了一把?”

“不如说是有所斟酌的风险。盲赌更像是塔祖所为。”

“我觉得,你对某个土匪头子的关注有点太多了。”

诸神声音渐散,一阵微风吹过,将一片蒲公英种子从山谷中送上天空。


库尼最器重的顾问和将领悉数受邀前往祖邸城。新帝登基仪式还有数周才举行。眼下无事可做,只须尽情享受眼前的和平景象,与老友开怀叙旧。


传言说柯戈·叶卢正在如意岛给自己修建巨宅。宅邸极尽奢华,无比宽敞,柯戈怕是盗取达苏国库来负担这豪宅的。

库尼皱起眉头。达苏国一直仰赖柯戈打理,眼下恐怕比以往更甚。霸主尸首不见踪影之时,是他机智引导舆论,实乃天才之举。有时他不禁猜想,柯戈是否开始不满足于仅仅辅佐他了……无论如何,他现在绝对不能允许柯戈妄自尊大。

库尼请柯戈一起喝茶。

“我们一直在努力赢得民心。”库尼说,“如今既已得胜,切勿在疏忽间又失了民心。”

柯戈立刻道歉谢罪,乞求原谅,但却未提及所为何事。

库尼大笑。“我没有生你的气,柯戈。我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手握权力之人总得有些特权。但咱们能不能将特权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柯戈谢过库尼,急急退下,连茶都没有喝完。

大家交头接耳,称赞库尼实乃明君。


路安·齐亚在倾盆城街头漫步,时时注意观察与聆听:书生们在酒馆中热烈争论哲学,背着孩子的妇人在商店橱窗前流连忘返,口中诵念着乘法表或简单的阿诺典籍,久闭的私塾大门重新打开,仆人正忙着清扫课堂地板,准备迎接新学生。

他来到祖宅旧址。废墟原封不动,但他发现断壁残垣中开出许多野花:狮齿蒲公英、蛋黄草、柳兰、耧斗菜、菊苣……

路安跪在残砖碎瓦之间,明媚的阳光温暖着他的脸庞。他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周遭只有一片祥和之声。

随即,他前往鲁索神庙。他穿过大殿,避开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来到庙后的小院。他四下打量,看到一棵树边倚着一块黄色巨石,形如缩在壳中的海龟。

他跪了下来。

“老师,我来了,我想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耐心等候,期待将充满智慧的《自知书》赠与他的老渔夫再度出现。可一直等到日落月升,也没有等到一个人影。

他感觉到背上的包袱中有动静。他打开包袱,取出那册神书。书页自行翻开,其中满是他多年来记录的文字图表,也是他的心路历程。突然间,书页停在笔记之后的第一页空白上。

一行闪闪发光的方块文字浮现出来:独角鲸搁浅之时,识理的䲟鱼便会离开宿主;使命业已完成之刻,睿智的仆人即应归隐山林。

路安在夜色中静坐良久。而后,他跪下来,额头触地,向书行礼。“谢谢您,老师。”

又一行字浮现:书中一切早已为你所知,我不过是助你理清头绪。

闪耀的字迹消失,路安·齐亚一直等到天明,空白的书页上也再未出现一个字。


济恩女王前往附近乡间为老码头总管上坟,而后来到笛牧细城。

她下榻于笛牧细城最奢华的客栈,还邀了路安·齐亚同住。二人进了卧房便一连几日未曾出来。

翌日清晨,二人决定出城兜风。济恩没有穿戴王袍,只套了件舒适的裙衫,路安也未着朝臣服饰,不过穿了件书生样式的简朴蓝色束腰外衣。他们看起来不像女王与达拉诸岛的第一军师,倒似一对平凡情侣外出踏青。他们放松缰绳,任由马儿恣意漫步,尽情享受灿烂阳光与和煦春风。

“济恩,你接下来作何打算?”路安·齐亚问道。

“库尼说,登基之后他想让我做热季拉女王。热季拉比里马与法沙富饶得多。这个奖赏不错。”

路安没有答话,济恩转过头,看到他蹙眉沉思。

“怎么了?”

路安缓缓答道:“可如此一来,你便须将军队留在法沙和里马,到新的领地上重新来过。”

济恩大笑:“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正在此时,他们在路边遇到几名猎人。

“野雁多吗?”济恩问道。

“年景不好。”一名猎人答道,“我们跑了一上午,也没见到几只。看来要等到秋天了。”

路安和济恩看到猎人鞭打猎狗,狗儿悲惨地呜咽着。猎人又以厚布将猎弓层层裹起,准备留待秋天再拿出来。随即,猎人与他们作别离去。

“你是元帅。”路安说,“但如今天下太平。你想想,既然野兔猎尽,野雁射光,在皇帝眼中你与那猎狗闲弓又有多大分别?”

济恩眯起眼睛:“你认为,库尼将我打发到甘国是为了将我与忠心耿耿的部下分开?”

“这是一种解释。”

“但他还对我说,我可以佩剑上朝,民恩·萨可礼和泰安·卡鲁柯诺等人跟随他的时间长久得多,却都不曾获得如此待遇。倘若他疑心我,为何要说这话?”

“你拒绝了这待遇吗?”

“当然没有!这是我应得的。”

路安摇摇头。“我不知道库尼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权力能够改变一个人看待朋友的眼光。柯戈比我们都清醒得更早,他的选择很明智,装疯卖傻,令库尼宽心。他若不是故意污损自己的名誉,库尼怕是要怀疑他窃取民心了。”

“荣耀名至实归之时,你想的都是防患于未然?”

“小心驶得万年船。君王之宠变幻不定,与搭乘风筝放飞高空是一个道理。”

济恩策马开始小跑。“不必和我说什么小心。我这一辈子都在刀尖行走。我能带兵,但库尼能带将。能效忠于如此雄君,我已心满意足。”

“但你为了自己实力崛起,不惜杀掉熙录哀。你是否当真清楚自己内心所想?抑或他人如何看待?倘若尚有选择之时,你并未见好就收,日后恐怕要为活命而争。”

济恩脸色一沉。“我曾有机会背叛库尼,却拒绝了。这天下不只有粗暴蛮力和无情背叛。库尼对我不必担心,我同样也不会惧怕他。”

二人策马回城,一路无话。


济恩在笛牧细城还有几人要见。

她首先派人打问了“灰鼬”曾经的黑帮和那些为他们乞讨的伤残孩子。

帮派早已解散,找到以前的成员并非易事。但济恩是库尼·加鲁麾下最有权势的新晋贵族,笛牧细城的衙门与巡警都热切想要讨好她。他们终于将六个戴着镣铐的人带到她面前。

“我们只找到了这几个。”衙门长官说,“贼子在战时大多也不好混啊。”

“那些孩子呢?”她问道。

“他们……”那长官不敢与她目光相接,“怕是没有活下来。”

济恩点点头,望向远方。

她下令将这些人手脚砍断。

“看着我。”济恩道。手下士兵扶起几人的残缺身体。这几名贼子已经意识模糊,勉强抬起头来。“这是你们这辈子看见的最后一个人了。”

随即,她令人用炉中烤热的铁棒剜出他们的眼睛。几人皮肉嘶嘶作响,高声尖叫。

“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孩子。”

济恩又下令将他们的耳膜刺破,让他们自己的尖叫声在余生中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接下来是曾与年少的济恩分享食物的洗衣老妇。找她更为不易。但济恩派手下在犁汝河沿岸各村搜索,将所有老妇人集合起来,终于找到了她。

老妇人被带到女王面前,浑身发抖。济恩给了她万两黄金。“婆婆,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时,是您帮了我。诸神不会忘记真心行善之人。”

再接下来是膜拜卢飞佐的那对夫妇。他们曾经伤害她,为了让她变成体面人家的小姐。

济恩给了他们五十两银。“你们给我提供了数月食宿,这钱足够补偿你们的开支了。你们本意是为了治愈,可却没有耐心慢慢温暖孩子受伤的心灵。或许下次你们能做得好些。”

济恩见的最后一人是曾给她带来胯下之辱的那名男子。

他吓得浑身颤抖。“灰鼬”手下的下场已经远远传开。他在地板上蜷成一团,抖个不停,一个字也不敢说。

济恩叫他坐起来,让他放松些。“你虽曾经辱我,但也教会我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我曾经是这里的街头顽童,如今回乡时已是女王。我若只为向你复仇,那便说明我一无所获。请与我共饮一杯。”


今天是库尼沿用本名的最后一日。明天他将成为拉金皇帝,开启四海平治元年。蟠城改称和谐之城,将在那里修建一座新皇宫,举行正式登基大典,还将制定新礼制与头衔。柯戈·叶卢已为库尼准备了厚厚一沓奏书审读,都是治理达苏帝国和改善民生的点子。

但今日,库尼仍以祖邸城的库尼·加鲁的身份,按平式安坐,与老友开怀畅饮。美酒任享,礼仪全然不顾。今日,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第一步兵将领民恩·萨可礼、第一骑兵将领泰安·卡鲁柯诺和千里军师润·柯达(这头衔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因为听来比“密探总管”要体面些)招待着塞卡·集莫公爵和蒲马·业木侯爵,这几人在角落专设一桌,以免他们的喧闹酒令扰了其他客人。他们时不时争论该谁罚酒,太过聒噪,库尼便会亲自过去提醒。

旁边设了一张灵桌,空着的座位与餐具留给没能幸存得见今日的朋友与家人:纳蕾、胡佩、幕如、拉索、多飒队长、飞恩、马塔、弥拉、绮可觅……库尼和其余诸人时不时会来此桌向逝者祝酒。虽然他们眼中湿润,但口中话语却是欢快,希望便是最好的悼念。

欢宴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宫卫队队长达飞罗·米罗的缺席。他护送弟弟拉索的遗体返回奇沙村附近的老家下葬,并起誓要在家服丧一年。

妙壶酒家的瓦苏寡妇负责提供酒菜。如今她的餐饮档次可是高级许多,多亏那些好奇库尼·加鲁出身的顾客盈门——瓦苏很明智,并不多言,假使有客人叫她讲些库尼的传奇故事,她也只是神秘一笑。她甚至在妙壶酒家面向书生推出了一种新酒——达拉诸岛各地有许多人来到祖邸城,只为在罗因先生的其他门生开设的书院念书。可惜罗因先生已经仙逝,但能受教于皇帝曾经的同门,也算是颇为荣耀。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高台上是贵宾席,库尼和两位妻子身旁还坐了库尼的父亲非索·加鲁,他的哥哥嫂嫂卡多与泰泰·加鲁,姬雅的父母吉罗与露·马提扎。马提扎一家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库尼很是宽容,抵达祖邸城时也未曾难为他们。(不过,酒宴伊始,他倒是响亮地敲了敲空罐子,微微一笑,泰泰随即面色通红。)

姬雅一直忙着向济恩·码左提、路安·齐亚与柯戈·叶卢敬酒。这三人在新达苏帝国中可谓是地位最为重要。姬雅多年不在,蕾纱娜得以与他们拉拢关系。如今姬雅似乎是在弥补失去的时间。

素妥·金笃看看她,又看看蕾纱娜。蕾纱娜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库尼身旁,满足于他一人的关注。宴席开始之前,库尼宣布蕾纱娜所生的小王子小乎铎也已到了识理之年,将赐正式名费如,意为“掌上明珠”。

只有深入钻研过古阿诺经典的寥寥数人懂得其中的隐晦典故。柯楚爱国诗人陆汝森曾为一位新诞王子作诗一首:

爱子得承父,

更胜王掌珠。

缇沐王子的名字意为仁君,典指孝子爱母,可费如的名字似乎却暗指库尼对继位之人的安排。难怪名字宣布之时,姬雅脸上一片阴沉,蕾纱娜却似乎全然不知。

院中孩童嬉笑之声时不时传入宴会厅中。

素妥一声叹息。蕾纱娜身陷困境,却丝毫无所察觉。蕾纱娜以为有了库尼的宠爱便够了,但她不明白,皇帝的妻妾子嗣之间的权谋诡计更加纷繁危险。


蕾纱娜弹奏椰胡琴,库尼带着醉意与愁思,放下手中的玉匿沁,放声吟唱:

风起云涌,

四海太平,

威震八方。

亲友环绕,

衣锦还乡。

安歇片刻,

难寻闲光。

外面风中满是蒲公英花种子,有如夏日晴雪飘摇。

“听说你拒绝了皇家学者与尚书之位。”柯戈在路安身旁坐下,说道,“那你有何打算?”

“哦,我尚未决定。”路安说,“或许将机械独角鲸中的装置改为铁牛马,定会受到商人农民的欢迎。或许乘气球环游诸岛,绘制更为精细的舆图。也有可能回山里改造我的无线风筝。”

“但你打定主意不留在宫中?”

“彼时应与独角鲸共跃,此时应独自归隐山林。”

柯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路安扭头看看济恩·码左提。她也回望路安,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路安看到她眼中只有信任,可他听着库尼的歌,却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狩猎已经结束。

路安一声叹息,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