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玛利亚知道了真相

马特把查丘的画挂在穿白裙子的女士旁边。他的朋友没受过多少绘画训练,却出人意料画得这么好。查丘说,从他记事以来,他就一直在画画。他的祖父很鼓励他,还给他买纸和颜料,可是当那位老人死去时,一切都跟着结束了。查丘跟其他被遗弃的孩子一起被船运到了孤儿院,就是马特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那里不许画画,”男孩说,“我们成天工作,晚上还要背诵该死的五项好公民原则和四种引导正确思想的态度。”马特想起当时他注意到查丘的手多么笨拙,可是欧赛维奥的手也一样。这就说明你不能以貌取人。

“这幅画确实很棒,”马特说,“你介不介意画一幅米拉索的画?我可以给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东西。”

查丘抬起头,经过这么多天,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在吉他工厂画,这样一来我就有事情做啦。”

他走之后,马特继续看米拉索的画和另外那幅玛利亚(这是他根据墙上的一幅画联想到的)的画。米拉索的画没那么精巧,但它画出了她活泼的美丽,她的眼睛正凝视着远方。这双眼睛不像她活着时那么死气沉沉,但还是很疏离。玛利亚就显得更有意思点,她狡黠地笑,仿佛正在脑海里酝酿某种让你陷入麻烦的恶作剧,但会很好玩。突然间,马特发狂地想见她。

他连忙去全景端口室,点击图标,激活屏幕。他第一次用这台机器的虚弱感已经消失了。扫描仪显然已经自我调整,适应了他指纹上的些微偏差。马特现在能打开部分边界,还能经常随意地跟人对话。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马特回过头,发现阿提米谢修女正站在门口。“请让我待在这里吧,唐·索布拉。我好担心玛利亚。自从我走了以后,她肯定很孤独,再加上你……不理她。”

“我没有不理她呀。”马特被她的话刺痛了。

“玛利亚并不知道实情,她以为你忘了她。”

马特烦了,他不想有她陪伴,但又不能叫她走开。她是玛利亚最亲近的人,几乎跟亲生母亲一样。这时通道清晰了,他们看见了那个平静的修女院的房间。一个穿修女服的小个子女人正在椅子上打瞌睡。

“伊内兹修女!”阿提米谢修女喊道。女人猛地醒过来。

“上帝玛利亚!请等一等,我去叫埃斯帕兰莎过来。”她喊道。

“不!”阿提米谢修女命令道,“你去叫玛利亚单独过来,不要让她母亲来,明白吗?单独。”

“埃斯帕兰莎会把我活剥的。”伊内兹修女说。

“她不知道,就不会了。我这儿有鸦片之王在,要是你不服从的话,天知道他会怎么修理你。”小个子女人听完,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我在这里根本不可能伤害任何人呀。”马特说。

“我发现呀,”阿提米谢修女说,“只要你下命令时足够有力,人们就会不假思索地服从了。”话音刚落,玛利亚立刻就出现了。这么说,她肯定一直在附近等候。马特不知道她究竟等了多久。

“阿提米谢修女!”她喊道,“请你回来吧,不然就叫妈妈送我去你那儿,我太孤独了——”这时她才发现马特也在,“我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回应我的传呼?都好几个星期了。你是不是丢下我去找米拉索了?”泪水开始从她脸颊滑落。

马特感觉糟透了。他沉浸在悲痛里,根本没有考虑到他的沉默会给玛利亚造成什么影响。“米拉索已经死了,”说完这句话,他的喉咙就像被锁住了一般,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玛利亚正要说。

“她是个呆瓜,他们不会活很久的。”阿提米谢修女说。

接着,玛利亚一如既往地以她特有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那正是马特深爱的一点。“你试图救她,”她说,“我现在明白了,你一直在试图救她,而她却还是死了。你肯定难过极了!”

这么深明大义的结论让马特流下了眼泪。他眨眨眼,回想起米拉索跳舞,然后无力地倒在他怀里。这一切并不像玛利亚所认为的那么高尚。“我想要你到这里来。”他说。

“我一直在尝试呀。我不断跟妈妈争吵,可她就像一堵砖墙。她——噢,真是太可怕了——她正试图给我安排一场婚礼呢。”

“你还太小。”阿提米谢修女说。

“我知道。那不是一场真正的婚礼,更像是订婚。真是的!”玛利亚跺了跺脚,那一刻,她看起来很像气急败坏的埃斯帕兰莎,“你会觉得这简直就像十五世纪似的,把姑娘当成礼物送去讨好老男人。那个人是妈妈在人类权利董事会的一个朋友。他也不是那么老,三十五岁左右吧,可他简直不可救药。他要我帮他做事,去分发牙科卫生或注射艾滋病疫苗之类的小册子。”

阿提米谢修女掩住自己轻蔑的笑意:“玛利亚,那不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去模仿圣弗兰西斯?”

玛利亚怒气冲冲地看着修女:“当然,但不是跟他一起呀。我在这里根本没有同一战线的人。请你叫艾米丽或爸爸来吧,说不定他们能支持我。”

马特和阿提米谢修女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们知道,关于阿尔·帕特隆的葬礼事故一直对玛利亚保密,就是为了维护她对阿拉克兰帝国的脆弱支持。“我该怎么做?”修女无声地对着马特用口语求助。

马特飞快地想了想。这个消息迟早都要曝光的。现在他对自己权力的信心已经比几个月前强多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要绝对保密。”他这么说,却对玛利亚的保密能力不抱太大希望。

“艾米丽和爸爸不在那里吗?”她没有把握地说。

“听我说,这件事特别重要,它关系到我的安全,还有阿提米谢修女的安全。你一定要保证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妈妈。”

“她很久以前就该告诉你了。”阿提米谢修女插嘴道。

“我当然能答应。是不是爸爸进监狱了?”玛利亚说。她对她爸爸的意外嗅觉比马特想象的还灵敏。

“他——他过世了,”马特说,“艾米丽也是。”他该怎么向她描述整件事的情况呢?

阿提米谢修女解救了他。她用一种谨慎克制的语气描述了阿尔·帕特隆的葬礼,以及这个老人对所有胆敢活在他身后的人进行的最后报复。“过程很快,他们并没遭受痛苦。”修女说。

玛利亚惊讶得目瞪口呆:“妈妈知道这件事多久了?”

“我第一次通过全景端口见你时,她就知道了。”马特说。

“她对我撒谎了。这几个月她都叫我写信给他们,还给我他们的回信,那是她自己写的。”玛利亚哭了,但同时又很生气,“她要我跟那个说话拐弯抹角的怪物订婚,还说爸爸很赞成。她撒谎!”

“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马特说,“我要告诉埃斯帕兰莎,除非她把你送过来,否则我不再跟她合作。”

“她会想办法糊弄过去的,她总是这么做。”玛利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用小拳头撞自己的手掌。这时,伊内兹修女满脸惶恐地走进来,埃斯帕兰莎要过来了。“妈妈下星期要跟一个实情调查代表团去俄罗斯,”玛利亚迅速地说,“星期二下午,去天堂用另一台全景端口跟我联系,到时我会给出一个计划的。”说完,她就直接关掉了通话,以免埃斯帕兰莎进来发现她正在做什么。

屏幕变得模糊不清,桑塔克拉拉修女院不见了,阿提米谢修女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浑身颤抖。“我讨厌跟埃斯帕兰莎这样的人打交道,”她承认道,“在一个安静的山谷里,我要建的是花园,而不是村舍。”

“我也是,”马特说,“我也不会在那里种鸦片。”

阿提米谢修女无力地笑了笑:“我注意到我绣的那块圣坛布没有挂在修女院的墙上,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玛利亚送给我了,”马特没说它就在他的枕头底下,也没告诉她每当他半夜睡不好时,就会抚摸它。


接下来的周一,马特去了吉他工厂,看看查丘跟他送过去的绘画工具相处得怎么样。水彩、油画颜料还有蜡笔都到了,还有刷子和各种纸。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看见查丘正在一整面外墙上作画。那是一幅关于人跳舞的壁画,白色的墙面上已经用木炭笔勾勒出轮廓了。菲德里托、里森和敦敦都在看,而奥迭戈先生则漫不经心地奏着吉他。

“他,他真快,”敦敦说,“今天早上才开始的,而现在,再,看——”确实很震撼,墙的一端画的是弗拉明戈的舞者,另一端画着现代人像,他们正跳着不知名的现代舞。壁画正中央是一支管弦乐队,指挥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欧赛维奥·奥罗斯科。画面的一角,有个女孩像悬在半空中,那是米拉索。她正跟一个隐形的舞伴跳着Trick–Track。

查丘正站在一个折叠梯子上,在靠近墙顶的位置画着盘旋在音乐家头顶的鸟。“这样简单多了,”他朝马特喊道,“画真正的画太难了。”

马特在奥迭戈先生身边坐下,他还在继续弹奏吉他。“查丘是个天才,”奥迭戈先生说,“他的祖先之一是约瑟·克莱门特·奥罗斯科,莫斯科有史以来最棒的艺术家。这个家庭都这样。欧赛维奥也是个出色的艺术家,只是他更擅长音乐。”

马特吃惊地看着查丘把梯子从壁画的这一头拖到另一头,把自己刚刚想到的内容添上去。“要是他接受训练,会怎么样?”他把头转向奥迭戈先生,以便让他读唇语。

“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先生边说边用手指扫过吉他琴弦,“以前那位奥罗斯科对壁画很狂热,虽然他心脏不好,而且小时候就失去了一只手和一只眼睛。他爬梯子时总得停下来休息。喜欢壁画的人总是受到某种驱使。”

“我们绝对要给查丘找个老师,”马特说完,还想到敦敦也需要一个。他们有这么多天赋!回想过去,所有的看守竟然认为他们擅长的事情是编塑料凉鞋。

他看见里森正躲在敦敦背后。“我知道你在那里,所以你就别假装自己不在了。”马特说。

“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里森说。

“那根本没用好吗,小姑娘?”说完,他就坐到了她身边的地上。

“有的,有意义。你把我放进了冰箱里,我正待在里面呢。”里森溜到敦敦的另一边,却被马特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拖了回去。

“生,生命是很短暂的,不要浪费在愚蠢的争执里。”大男孩说。

“你在说什么啊,里森?我并没有把你放进冰箱里啊。”马特说。

她抱住自己弯下身子,这样就不用看着他了:“有,你有。那就是里瓦斯医生所谓的‘不理人’。你既不跟人说话,也不见人。那种感觉就像待在鞋底的臭虫。当我表现不好时,里瓦斯医生就会把我放进去,他不让我跟姆本吉尼玩,也不让我干别的事,除非我说对不起。”

又多了一个不喜欢里瓦斯医生的理由,马特心想。“这一回我道歉。米拉索的死让我太难过了,以至于我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我想,我已经不理每个人好久了吧。”

里森松开了自己,伸出一只手。他握住了它。“没关系。我表现不好,就该受到惩罚,”她说,“你知道我为了弥补这件事做了什么吗?我把米拉索跳舞的事情告诉了查丘,他便把她画到了墙上。她看上去就像跟鸟一起飞翔一样。”

他们坐了好一阵子,欣赏着查丘飞速地在墙上一点接着一点画,直到他对自己的草图满意为止。“接下来我要想想颜色了,”他说,“我不太懂油画颜料的调色,所以应该要花点儿时间。我得想办法保护这幅画不受日晒雨淋。噢,废话!最好别下雨。”查丘不高兴地看着一朵雷雨云从远处的山峦升上来。

“我会叫人沿屋顶建个塑料棚的。”马特向他保证。他还从没见过这个男孩这么朝气蓬勃过。查丘,就像里森刚才形容的那样,正跟鸟一起飞翔呢。“到大庄园去吃午饭吧,”马特说,“你需要休息。”奥迭戈先生放下吉他,领着年轻的艺术家走开了。

“我明天要去天堂,”马特告诉里森,“你要去吗?”

“当然要!菲德里托能不能也一起去?我告诉过他,他可以开一架活动舱去近距离地观看天蝎星。”

“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马特说完,便想到不久前,他还能吩咐米拉索看住他们,忧伤立刻又像厚厚的灰尘一样覆盖了他。

最后,他带上了西恩富戈斯、里森、菲德里托、阿提米谢修女,还有蘑菇大王。带上蘑菇大王是首领的主意。“老人家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他迟早得回生态圈去过他的封闭生活。我希望他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你确定飞上天空能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吗?”马特问。

“他可以带伞。”西恩富戈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