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空异变

哗啦,安菲儿把小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倾倒在萧羽脚边,然后扒开一些杂物,从中拣出那只腕带模样的思维传感器,按下呼叫键。萧羽看着她忙来忙去,冲着脚边的杂物撇了下嘴,慢悠悠地开言:“你打算呼叫谁啊?”

“这还用说,当然是……”安菲儿说到一半,忽然噎住了。

嘀嘀两声轻响,萧羽戴在手腕上的思维传感器发出鸣叫。安菲儿顿时涨红了脸。她早已习惯了每当遇到麻烦事就找萧羽帮忙,因而本能地呼叫了他,却根本忘记了,由于她的失误,她要找的人正跟她一同困在时空夹缝里。“啊,瞧我忙的,都糊涂了。”她拍了下额头,自怨自艾,“这不是骑马找马吗?”

“安、菲、儿!”萧羽一字一顿地喝道,猛地站起。

“对不起,我说错了!”安菲儿知罪地举起手。

萧羽怒视着安菲儿,很想骂她几句出出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第一百零一次觉悟到,不会吵架实在是件很吃亏的事。

安菲儿冲他吐了下舌头,看了看手里的思维传感器,为难地问:“呼叫谁合适呢?”

“我怎么知道?”萧羽气冲冲地回答。相识十五年,他对安菲儿再了解不过了,她当然不是有意要骂他,只是说话不经大脑,往往会伤及无辜,而他,就是那个常常自动送上门去的无辜。真是的!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总是我?他暗自怨愤。

“可恶!怎么都不理我?难道他们都没开传感器吗?”安菲儿气急败坏。

“不可能啊,”萧羽也通过自己的思维传感器发出了讯号,“在总控制室值班的人,肯定都开着思维传感器的。”这是时空管理局的规定,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因为思维是唯一可以在各个时空自由出入的能量,紧急情况下,航时者会以随身佩带的思维传感器进行呼救。现下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可正如安菲儿说的那样,传感器没有给出回应,他们感应不到时管局同事们的思维。萧羽凝视着仍在发疯的通信器,隐约觉得这两桩事故有着相同的起因。

“啊,对了!”安菲儿欣喜地叫道,“只要叫通主控制室的终端就好了。终端里存着每位时空旅行者的DNA编码,我可以试着远程操纵终端,把我们转化为能量,带回我们的时代!”

“然后被局长大人抓个正着,问你个偷渡时空之罪,吊销航时机驾驶执照终身。这才真叫‘抓现形’呢。”萧羽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凉凉地接了一句。

安菲儿权衡一刻,咬牙说:“不管了,总比我们两个一直被卡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强。”

这就是安菲儿。虽然她总能造出一堆烂摊子,并把帮助她的人气得人仰马翻,可没人能认真生她的气,至少无法一直气下去。萧羽调整着自己的思维传感器。“我来吧,”他说,“远程操作我曾经做过。”

半年前安菲儿第一次落进时空夹缝的时候,萧羽曾在时管局的温特局长指导下,使用终端机把安菲儿拉了出来。但那和目前的情况完全不同,现在,他处在时空夹缝里,要全凭思维操作位于总部的终端机,把他和安菲儿两个人连同航时机一起带回他们的时代,他能做到万无一失吗?萧羽觉得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还来不及联上总控制室的终端,悠扬的乐曲声响起,通信器上标示着总部的绿色光点重又亮了起来,定位指针也停止了旋转,稳稳地指向总部所在的位置。一时间,萧羽和安菲儿面面相觑,都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萧羽禁不住自语。

“管它呢,赶紧离开这里,随便去哪个时代都行。”安菲儿性急地说。

话音未落,航时机已自行启动,同时,各种仪器纷纷响应,给出了相应的数据。萧羽瞥了眼目的地,突然明白了航时机为何会做如此反应,急忙喝道:“菲儿!快停下来,不要想!”

“啊,糟了!”安菲儿也想通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举起双手抱住了头。

然而,已经晚了,半年前那一幕再度上演,航时机从天而降,落在时空管理局总控制室的诸多仪器之间,紧傍着那台形似天文望远镜的时空信息检索器。不同的是,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时,航时机里只有安菲儿一人,而今却多了一个萧羽。值班的同事目瞪口呆,眼睛瞪得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萧羽见状尴尬不已,转头冲安菲儿怒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航时机是以思维做导航的,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我只是偶然想起了半年前的事嘛,”安菲儿委屈地辩解,“当时我卡在时空夹缝里,跟你通着传感器,我只想了一下要回来,然后就回到这里了。”

“回倒是回来了,可那次你撞坏了多少仪器你知道吗?你没事想半年前的事做什么?”

“一样的情况嘛,怎么可能不想?”安菲儿打开舱门,回头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的航时机竟然会接受我的思维导航?”

这正是萧羽最为恼火的事。“要不是你偷开我的航时机,它怎么会接受你的思维指挥?偷着用也就算了,用完了为什么不把你的思维频率清掉?”

傻瓜,当然是为了以后继续偷着用啦。安菲儿在心里暗道。好在她知趣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朝萧羽做了个鬼脸,跳下航时机,打算去检查仪器的损坏情况。这时赫来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嚷道:“特级警报!时空异变,全体紧急戒备!”

他的声音响彻了整间总控制室。然后,诡异得令人惊讶的事就在萧羽和安菲儿眼前发生了:总控制室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几个世纪前的电视在信号不好时播放出的影像,仪器,以及室内的人,都有了数个重影。短短几秒钟后,重影现象结束,总控制室里的仪器,除了那台时空信息检索器和萧羽的航时机外,连同值班人员一起,全都消失了踪影,只剩下赫来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更诡异的是他穿着长袍马褂,还戴了顶瓜皮帽,手里拿着把破蒲扇,摇头晃脑地背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个,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这四句不是同一篇文章里的吧?”萧羽不由自主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怎么不是?”赫来瞪了萧羽一眼,“不是挺押韵的吗?”

萧羽看了看身边的安菲儿。一向伶牙俐齿的安菲儿已完全惊呆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安菲儿大喘一口气,问:“喂,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着伸手使劲拧了萧羽的胳膊一下。

“你干什么?”萧羽急忙拍掉安菲儿的手,“很疼耶!”

“很疼,那就不是做梦了。”安菲儿皱着眉,“那,究竟是局长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萧羽为之气结。他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感受,周围的空气似乎起了种奇特的震颤,几秒钟后,刚才消失的一切,又都完好地出现在眼前。赫来也恢复了平常装束,看着他和安菲儿,语气凝重地说:“有人偷渡时空……”

安菲儿一惊,忙闪身躲在萧羽身后。

“改变了上古时代的历史,此后的时代,都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赫来继续说道。

“那我们……”萧羽顿住了,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头脑一片混乱,弄不清现在该问些什么。

他也没法再问下去了,重影现象再度发生。之后,曾经消失过的一切再次没了踪影,这回连总控制室的墙壁都一起失了踪,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空场上,面对着身穿豹皮裙、手里举着把石斧的赫来。

萧羽赶紧回头去看,时空信息检索器和航时机还在,安菲儿也依然如故,这使他安心不少,却也生出一个老大的疑窦——为什么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难道我们没有受到时空异变的影响?

他没有时间寻找答案,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因为赫来挥舞着石斧冲了过来。萧羽拉着安菲儿,围着时空信息检索器兜圈子,暗暗祈祷时空震颤赶快停止。

几分钟后,消失的一切又凭空冒了出来,赫来也改回平常装束。但萧羽注意到,他手里依然拿着那把石斧,顿时感觉不妙,拉着安菲儿,悄悄地移到航时机门边。

赫来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石斧。萧羽趁此机会,推了下安菲儿,低声吩咐:“上船!”

“为什么?”安菲儿也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快!”

感受到了萧羽的紧张,安菲儿一言不发地遵从了他的指示。萧羽随后也登上航时机,快速检查着航时机里的所有设备:发动机正常,控制系统正常……

刚检查了两项,时空震颤又一次华丽丽地光临。安菲儿看向窗外,不禁叫了起来。

窗外的空场上,赫来骑着匹高头大马,手里举着把指挥刀,身后,整齐地排列着一门门地球“二战”时期的火炮。萧羽当机立断,指令航时机立即做空间位移。

银色的航时机鹰隼一般腾空而起,刹那间已冲入平流层。萧羽和安菲儿互相看了看,都松了口气。安菲儿迫不及待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时空异变的影响。”萧羽的回答有些艰涩,“不知道有多严重……”

思维传感器适时地传来了赫来的嘱托,解答了他们的困惑,也让他们感到极度的震惊与恐慌。“紧急警报!由于有人非法入侵上古时期,我们的时代成了不稳定的存在。据估测,一旦入侵者完成对上古时期的事件修改,现今的一切都将消亡。恳请收到这条信息的时空特警,马上行动起来,拯救历史,拯救我们的时代!”

整个时代都将消亡?萧羽觉得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河,他所熟悉和喜爱的一切,他默默地爱着并尽全力守护着的人们,都将悄无声息地归于虚无?那么此后,他将何去何从?

“这是他的遗言吗?”静默半晌之后,安菲儿发狠说,“居然告诉我们,这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真是太倒霉了。”

“说什么呢?”萧羽已经没有力气跟她生气了,他觉得,这句话本该他来说才对,“时空异变还没结束,最终的改变还没完成,我们还有机会。”他尽量克制着自己,试图鼓励安慰她。

安菲儿哼了一声:“也许上古时期的改变还没完成,可收到这条信息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又没有任何工具,怎么去制止入侵者?”

“收到信息的只有我们两个?”萧羽一怔。

安菲儿敲了敲思维传感器:“感应不到其他人。”她把传感器固定在自己手腕上,抱怨说,“没有入侵者的任何资料,也没有遭到入侵的准确年代。只会喊口号动员我们去执行任务,却没提供有效的信息,局长大人真是不懂得配合。”

原来在他徒自伤感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去完成任务了。萧羽偷偷瞟着安菲儿,一丝惭愧在心底悄悄滋生。他回想着刚才目睹的异变,眼睛一亮:“我们可以自己查——异变发生时,唯一没有消失的,除了我的航时机,还有时空信息检索器。”他说着,迅速联上检索器,从当下开始逆推而上查阅一切信息。

安菲儿用肘顶了他一下,以示赞赏,然后和他一同阅读查到的资料。他们同时看到,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时空点,二十世纪的中国S省,有着一道时空裂隙。“不是说遭到入侵的是上古时期吗?”安菲儿疑惑地问。

“这是个起始点,应该跟时空异变有很深的关系。”萧羽说着,启动航时机,“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吧。”

茂密的丛林郁郁葱葱,松柏、银杏、真蕨等盘根交错,杂以山毛榉、榕树、枫树、杨树等。萧羽打量着眼前的丛林,深感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庞然怪兽。“我不记得S省在二十世纪有这么大一片森林。”他说,回头看见安菲儿正在迈下航时机,赶紧吩咐,“你别下来了,守着航时机就好。我去前面看看。”

“能不能换换?”安菲儿要求,“我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萧羽诧异地问:“你知道?”

“这个时空坐标,”安菲儿拈起脖子上悬挂的一个似玉非玉的坠子,“我有储存。”她的纤指轻抚坠子,全息影像显示出来,是二十世纪的S省地图,红色的坐标点旁边,有绿色的小字标注:S省恐龙博物馆。“龙星中学的学生来二十世纪参观,这里是第一站。”安菲儿说。

萧羽点了点头。龙星上的环境,与地球的白垩纪极为近似,因而最初的太空开拓者在定居时,为了适应当地气候,在“繁衍智能生命”这一阶段,使用了部分地球动物的基因。与其他星系失去联络后,经过数个世纪的独立进化,龙星上形成了名为“龙人”的智慧生命种族,并成为星球的主宰。“为什么第一站是这里?”他问,“早年开发者造人的时候,没有使用过恐龙的基因吧?”

安菲儿摇摇头:“当然没有。不过当地有个传说,认为他们的祖先是中国古代神话里的龙。所以他们来这里考察,大概是想寻根。”她跳出航时机,“走吧,没准儿时空异变是龙星人弄出来的呢,也许我们能在这里找到他们,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赫来说异变来自于上古,”萧羽反驳,“这应该是他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只是时间太紧,他没法查清异变发生的具体年代。我想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真是乌鸦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安菲儿推着萧羽往前走。

“保险起见,你还是留在船上,看守设备吧。”萧羽挣开安菲儿的手,“我们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航时机了。”

“那你去守着航时机,我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安菲儿坚持。

“别争了,”萧羽温和地劝解,“真遇到什么事,我逃得比你快。”

这倒是真的。安菲儿笑了笑,回到航时机上。

萧羽谨慎地走进森林。气候温暖潮湿,空气如有形的物质般,包裹着身体,他感到燠热不堪。

“左前方约二十米,树根下有奇怪的东西。”思维传感器里忽然传来安菲儿的提示。

“你怎么知道?”萧羽说着,朝安菲儿指示的方向走去。

“我开了红外扫描仪,可惜没有相应的设备,没法还原出图像。”

萧羽开始感觉到,之前的“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真是太倒霉了”这个看法似乎有些草率,事实上,和安菲儿一起执行任务,情况还不算太坏。他不敢把这念头透露给安菲儿,生怕她因此得意忘形,于是指令思维传感器屏蔽了这段思绪。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安菲儿说的那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安菲儿通过思维传感器,借助萧羽的眼睛观察着树根下那淡青色的带有暗纹的椭圆形球体。

“这好像是一个蛋。”萧羽回答。

“确实像恐龙蛋。”安菲儿表示同意,她突然一惊,“是龙星人?他们退化了!”

“应该说,他们的生命时间倒退了,如果你没猜错的话。他们回到了出生前。”萧羽语气沉重地纠正,他顿了顿,“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恐龙蛋。你不觉得这里的环境和气候都很像白垩纪吗?”

安菲儿沉吟一瞬,把红外扫描的结果告知萧羽:“附近一共有二十七个类似的物体,右前方一百多米处,有个很大的东西,温度接近三十七摄氏度。”

“知道了,我去看看。”

不久,萧羽的探察有了结果:森林中方圆一千米左右的范围内,散布着二十七枚淡青色的蛋,而那个很大的东西,正是龙星人乘坐的观光用航时机,它已被疯狂生长的植物密密包围。

“怎么少了一个?”安菲儿不解,“这次来的龙星访团,应该有二十八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