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8、利用

路易斯·道奇森推开标有“动物区”字样的那扇门,顿时所有的狗全都叫起来。他沿着过道向前走,只见过道两旁一排排的笼子摆放得有十英尺高。这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加利福尼亚州丘帕蒂诺生物合成公司需要有这么大的一个动物实验设施。

与道奇森并肩而行的公司总裁罗西特脸色阴沉,他用手在自己那套意大利西服的翻领上掸了掸。“我讨厌这个鬼地方,”他说道,“你为什么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因为,”道奇森说道,“我们需要探讨探讨未来。”

“这地方臭气熏天。”罗西特看了看表,“说吧,路易斯。”

“我们可以到那儿谈。”道奇森把他带进一个四面有玻璃的小隔间里。这个处于中心位置的小隔间是供监管人员使用的,由于玻璃的阻隔,狗叫的声音小多了。他们隔着玻璃仍然可以看见那一排排笼子里的狗。

“事情很简单,”道奇森说着开始踱起步来,“可是我觉得很重要。”

路易斯·道奇森今年四十五岁,一副和善的面孔,已经开始谢顶。他看上去朝气勃勃、举止文雅,但是人不可以貌相——这个长着娃娃脸的道奇森是他这一代遗传学家中最冷酷无情、最咄咄逼人的。他的一生中干过不少有争议的事情:他曾经在霍普金斯大学读研究生,但由于未经食品及药品管理局许可,擅自筹备人类基因疗法而被开除。后来他到生物合成公司供职,到智利进行了一次引起很多人反感的狂犬病疫苗实验——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民成了他的实验对象,可是他根本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

每到一处,道奇森都说自己是科学家,有急事,所以不能因为那些无名之辈制定的清规戒律而耽搁时间。他自称“一切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这实际上等于是说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他还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自我推销者。在公司里,道奇森以研究学者的面目出现,然而他却并不具备进行有任何独到见解的研究工作的能力,而且从来也没有进行过什么研究。他的聪明才智基本上都用在了邪门歪道上。他想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已经有人先想到过的。他非常善于“开发”研究,也就是说,窃取别人的初期研究成果。在这一方面他肆无忌惮,别人也望尘莫及。多年来,他在生物合成公司是逆序工程部的负责人。从理论上来说,这个部门是研究竞争对手的产品,弄清它们是如何制造的,可实际上,“逆序工程”从事了大量窃取工业情报的活动。

罗西特不仅对道奇森不抱多大希望,而且对他也没有多少好感,总想尽量躲着他。道奇森总是想找机会冒险,企图走捷径,他的所作所为使罗西特感到不安。但是罗西特也知道,现代生物技术方面的竞争异常激烈。为了保持自身的竞争能力,任何一家公司都需要有像道奇森这样的人,道奇森干这种事堪称行家里手。

“我还是开门见山吧,”道奇森转身对罗西特说,“我认为,如果我们行动迅速,就有机会获取遗传技术公司的技术。”

罗西特叹了口气:“又来了……”

“我知道,杰夫,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有过一段历史。”

“历史?只有一个历史。那就是你失败的历史——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我们试过,前门后门都走过。见鬼,在遗传公司到了符合第十一章的规定准备破产时,我们曾动过脑筋,想把它买下来,因为你跟我们说有这种可能。可是后来实际根本不是那回事,日本人不愿意卖。”

“我明白,杰夫。可是我们不能忘记……”

“我不能忘记的是,”罗西特说道,“我们支付了七十五万美元给你的朋友赖德里,可是就像用肉包子打了狗。”

“可是杰夫……”

“后来我们又支付了五十万给那个叫代伊智的中介人,那笔钱也如石沉大海。我们试图获取遗传公司技术的努力全他妈的泡了汤,这是我所不能忘记的。”

“问题是,”道奇森说道,“我们作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项技术对于公司的前途至关重要。”

“说得好听。”

“世界在变化,杰夫。我说的是解决本公司在二十一世纪将面临的主要问题。”

“什么问题?”


道奇森指着窗外那些汪汪叫的狗:“动物实验问题。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杰夫。我们这些年来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说不能用动物进行实验或研究。这些年来,因这个问题而举行游行示威、静坐示威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在报上的形象也越来越坏。开始的时候还只是那些头脑简单、容易跟风的人和好莱坞的知名人物。现在简直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连大学哲学教授也指出,用猴子、狗,甚至老鼠来进行有失尊严的实验研究是没有伦理道德的。有些人甚至对我们‘利用’乌贼的问题也提出了抗议,虽然这些东西在全世界的餐桌上比比皆是。我跟你说吧,这种趋势是没有尽头的。最后恐怕连我们利用细菌来生产遗传工程产品,也会遭到有些人的反对。”

“哦,真是危言耸听。”

“走着瞧吧,早晚的事。它将迫使我们关门,除非我们真的有一个人造动物。想想看吧——一种已经绝迹的动物,可是又被复活了。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它都不是一个动物。它不能有任何权利。由于它早已绝迹,所以如果它还存在,那就只能是由我们造出来的。是我们把它造出来的,我们要申请专利,我们拥有它。它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实验台架。我们认为,恐龙体内的酶和激素跟哺乳动物系统内的一样。将来,药物实验可以成功地在小恐龙身上进行,就像我们现在在狗和鼠身上做的实验一样——这样做不必冒多大的法律方面的风险。”

罗西特摇摇头:“那是你的看法。”

“我知道。可是,杰夫,它们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种大蜥蜴而已。谁也不喜欢蜥蜴。它们跟那些有灵气的、会舔你的手、会使你伤感的狗不一样。蜥蜴没有人格。它们只是长了腿的蛇而已。”

罗西特又叹了口气。

“杰夫,我们现在所谈的是真正的自由。因为,现在所有跟活生生的动物有关的事情都与法律和道德密切相关。猎取大型动物的猎人不能打狮子或大象——这种动物,他们的祖父和父亲当年都打过,而且还站在旁边拍照留念。现在要想猎取它们,就得先填一大堆表格,申领许可证,缴纳许多费用——还有很沉重的负罪感。如今你不敢轻举妄动去打老虎,而且打了也不敢承认。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开枪打死一只老虎比开枪打死亲生父母的罪过还要严重。有人在替老虎吹喇叭抬轿子。试想一下:一个专门放养一些动物的狩猎区,也许在亚洲某个地方,有钱有势的阔佬们可以在自然环境中去猎霸王龙和三角龙。这将成为一个理想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狩猎胜地。有多少猎人在墙上挂着麋鹿头的填塞标本?世界上多得很。可是有多少人能吹嘘说,他们的小酒吧上方挂着一只脾气乖戾的霸王龙的头呢?”

“你一点也不正经。”

“我是想借此说明一些问题,杰夫。这些动物是完全可以利用的,我们可以对它们为所欲为。”

罗西特从桌子边站起身,把手放在口袋里。他先是叹息,而后抬头看着道奇森问:“这些动物现在还存在?”

道奇森慢慢点点头。

“你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

道奇森又点点头。

“好,”罗西特说道,“那就干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接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不过,路易斯,”他说道,“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事情就这样定了。这可绝对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这一次不能把这些动物弄到手。下次你就免开尊口。最后一次。明白了吗?”

“别担心,”道奇森说道,“这一次我将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