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剑龙

当越野车停住时,爱丽通过团团雾气,凝视着剑龙。它悄然而立,纹丝不动。一辆漆着红色条纹的吉普车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只外貌滑稽的动物。”马尔科姆说。

剑龙身长20英尺,躯体肥大粗壮,一片片的护甲沿背直立着。它的尾巴上长了一些3英尺长的骨状凸出物,看起来十分危险。可是它的脖子却逐渐往上变细,顶端伸出一个荒唐可笑的小头,目光呆滞,像一匹傻里傻气的蠢马似的。

正当他们专心观赏时,一个人从剑龙身后走出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兽医,哈丁博士。”雷杰的声音从车内通话系统中传进来。“他刚刚给剑龙打了镇静剂,所以它才毫无动静,它病了。”

这时,格兰特早就下了车,疾步奔向那只一动也不动的剑龙。爱丽跨下车子,回头看了看,只见第二辆越野车戛然而止,两个孩子从车上跳下来。“它生的是什么病?”提姆问。

“他们还不能确定。”爱丽答。

剑龙脊背上那些坚韧硕大的甲片稍稍垂了下来。它的呼吸缓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软弱无力的呻吟。

“它的病会传染吗?”莱克斯问。

他们朝着剑龙小小的头部走去,格兰特和兽医正跪在那里,朝剑龙的口腔深处窥望。

莱克斯皱了皱鼻子。“这家伙的确很大,”她说,“而且很难闻。”

“对呀。”爱丽早已注意到剑龙的臭味很独特,就像腐败的鱼臭味。这使她想起了某种她知道的东西,可是又没法准确说出。不管怎样,她以前从未闻过剑龙的气味,也许这便是它特有的气味吧。不过她又心存疑窦。绝大多数的食草动物都不具有强烈刺鼻的气味,就连它们的粪便也不例外。臭气熏天好像是食肉动物独有的特征。

“它是因为生病才这么难闻吗?”莱克斯问。

“可能吧,别忘了兽医已经对它使用了镇静剂。”

“爱丽,你看看这舌头。”格兰特说。

那暗紫色的舌头从剑龙口中软绵绵地挂出来。兽医以一束灯光照着舌头,以便让她看清上面那些微小的银色水泡。“小水泡。”爱丽说,“真有意思。”

“这些剑龙可让我们日子难过了。”兽医说,“它们疾病不断。”

“都有些什么症状呢?”爱丽问。她用指甲轻轻刮擦剑龙的舌头,一股清澈的液体从刮破的水泡里渗出。

“啊呀呀。”莱克斯叫了一声。

“眼肌内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丧失,呼吸吃力及严重腹泻。”哈丁说,“它每隔6星期左右会发作一次。”

“它们不停地进食吗?”

“是的。”哈丁说。“像这样大的动物每天至少要吃下500磅至600磅植物,以维持活动所需的能量。它们整天都在吃草料。”

“这样看来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爱丽说。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动物,如果吃进一种有毒植物,就会一直生病,绝不会是每隔6个星期发病一次。

“的确如此。”兽医说。

“我可以看看吗?”爱丽问。她从兽医手里接过手电筒,“镇静剂有没有引起瞳孔反应?”她边说边用手电筒光照射剑龙的眼睛。

“有的,出现了缩瞳反应,瞳孔缩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却放大了。”她说。

哈丁看了一眼,毫无疑问:剑龙的瞳孔放大了,而且连灯光照在上面也没缩小。“我真该死!”他说,“那是药物反应。”

“正是。”爱丽站起来,环顾四周,“这只动物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大约方圆5英里之内。”

“在这片综合区域中?”她问。他们正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只见岩石稀稀拉拉地露出地表,从地上间歇地冒出团团雾气。已是黄昏时分,天空在低暗的乌云下露出一抹淡红。

“它们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此地的北边和东边。”哈丁说,“不过每当生病时,它们通常会来这片特定区域的某处。”

这真是个饶有趣味的谜题,她在思忖。应该怎么解释中毒的周期性呢?她伸手指着草地的另一边:“你看见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丛了吗?”

“那是西印度群岛丁香木。”哈丁点着头说,“我们知道那是有毒的。动物都不吃它。”

“你确定?”

“确定。我们通过监视屏对它们进行观测,为了能加以确定,我还检查过它们的粪便。剑龙从来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群岛丁香木又称为栋树,含有若干种有毒的生物碱。中国人用这种植物来毒鱼。

“它们不吃丁香木。”兽医又说。

“有意思。”爱丽说,“要不是你这么说,我会认为剑龙出现了栋树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状:昏迷、黏膜出水泡和瞳孔放大。”说罢,她走到灌木丛旁去做更仔细的观察。她朝地面低低地弯下腰去。“你说得很对。”她说,“这些植物生长得很好,没有被吃过的迹象。一点迹象也没有。”

“还有6星期一次的周期。”兽医提醒她说。

“这些剑龙多久来这里一次?”

“大约一星期一次。”他答,“剑龙在它们的巢区内缓慢地绕一圈,一边走一边吃草料。它们大约在一星期内绕完。”

“可是它们每隔6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说。

“真没意思。”莱克斯说。

“嘘……”提姆说,“爱丽博士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结论。”爱丽说罢,朝那片地的深处走去。

她听见莱克斯在她身后说:“谁想玩小顽皮游戏?”

爱丽凝视着地面。许多地方布满了岩石。她能够听见从左边什么地方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岸石堆中散着不少浆果,苦得要命,根本不会有动物喜欢吃。

“有什么发现吗?”格兰特走过来和她一起察看。

爱丽叹了口气。“净是些石头。”她答,“我们这里肯定离海滩不远,因为这里的石头表面很光滑。而且石头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趣!”

“有趣的小石堆?”格兰特问。

“到处都是。那边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爱丽刚抬起手臂来,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视的是什么了。那些石头都已腐蚀,但和海水的冲刷毫无关系。这些石头被堆成许多小堆,简直像是按某种方式扔在那里的。

这是成堆的砂囊石。

许多鸟类和鳄鱼都有吞食小砂石的习惯,这些砂石聚集在被称作砂囊的一个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挤压下,砂石在硬植物到达胃部之前帮助胃对其进行碾磨,从而促进消化。有些科学家认为,恐龙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龙的牙齿太小,磨损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用于嚼食。人们推测,恐龙是把食物囫囵吞枣地吞下,再靠砂囊来碾碎植物纤维的。人们在一些恐龙的骨骸中发现,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头。不过这点从未得到证实,而且……

“砂囊石。”格兰特说。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它们吞下这些石头,经过几个星期,石头就磨光滑了,于是它们将石头吐出,留下这么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头。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同时也吞下了浆果,然后就得病了。”

“我真该死。”格兰特说。“我相信你是对的。”

他低头看着石头堆,一边伸手擦着那些石头,听从古生物学家的直觉。

他突然停下手来。

“爱丽,”他说,“你看看这个。”


“往那里扔!扔进这个旧棒球手套!”莱克斯高声叫喊,简罗把球扔给了她。

她使劲将球掷回,弄得他手掌一阵刺痛。“轻一点!我可没戴手套!”

“真没用!”她轻蔑地说。

他恼羞成怒,将球狠狠朝她扔去,只听皮革手套发出“啪”的一声。“这才像回事嘛。”她说。

简罗站在恐龙旁边,一边继续玩接球,一边和马尔科姆交谈:“这只生病的恐龙用你的理论该怎样解释呢?”

“这早在预测之中。”马尔科姆说。

简罗摇了摇头:“有没有什么事没有被你的理论预测到的呢?”

“喂,”马尔科姆解释说,“这事与我毫无关系,我搞的是混沌理论。但是我发现没有人愿意倾听这门数学理论的意义。它暗示了对人类生活的许多重大意义:其意义远超过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海森堡原理或哥德尔定理。这些理论事实上学究气十足,是哲学的思考。而混沌理论却是涉及人类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们一开始制造电脑时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简罗回答说。

“来个好球。”莱克斯嚷道。

“电脑产于本世纪40年代后期,原因是尼曼这类科学家认为,如果你拥有电脑——一部可以同时处理许多变量的机器——你就能预测天气。气象最后将被人类理解。在接下来的40年中,人们对这个梦想深信不疑。他们坚信预测只不过是一种追踪事态发展的作用而已。只要你有足够的了解,你就可以预测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顿以后一直为人们所坚持的一种科学信念。”

“还有呢?”

“混沌理论把这种信念完全抛弃。它认为你根本无法对某些现象做出预测。你永远预测不了几天以后的天气情况。花那么多钱去搞什么长期天气预测,近几十年来这笔开支高达5亿美元,其实都是白白浪费了。这完全是傻瓜干的事,就好像忙着想炼铅为金一样毫无意义。当我们回头去看那些炼金的术士时,我们嘲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是未来的人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嘲笑我们。我们一直在尝试着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为此耗费了巨资。因为事实上,涉及固有不可预测性现象的范围实在太大。”

“混沌理论是这样说的?”

“是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很少有人愿意静下来听。”马尔科姆说,“早在哈蒙德破土动工以前,我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了:你打算用遗传工程来繁殖一批史前动物,并将其置于一座小岛上吗?很好。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很迷人,但它不会按照你的计划发展。它就像天气一样,涉及固有的不可预测性。”

“你对他说过那些?”简罗问。

“说过。我还告诉过他什么地方会出现偏差。显然,动物对环境的适应就是一个因素。这只剑龙有1亿岁了,它不适合我们的世界。空气改变了,太阳辐射量改变了,陆地改变了,昆虫改变了,声音改变了,植物改变了。空气中氧的含量已减少。这只可怜动物的处境就像一个人被搁在10000英尺的高度上一样。你听听它喘得那么厉害。”

“还有其他因素吗?”

“笼统地来说,还有公园对生命形态蔓延的控制能力。这是因为进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脱一切障碍的历史。生命挣脱出来,获得自由,于是生命扩张到新的领地。这过程是痛苦的,也许甚至是充满危险的,但生命却找到了出路。”马尔科姆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说得充满哲学味,但情况就是这样。”

简罗朝远处望去。爱丽和格兰特站在开阔地区的那一头,正一边挥舞手臂,一边高声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乐来了吗?”当马尔杜回到控制室里时,赖德里问。

马尔杜懒得回答。他径直走向监视器,注视着正在这时发生的一切。他从无线电上听到哈丁的声音在说:“剑龙……剑龙最后……控制……现在……”

“那是什么意思?”马尔杜问。

“他们已到了南端,”艾诺说,“因此他们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我来把他们调到另一个频道。不过他们已经发现剑龙的病因了,是因为吃了某种浆果。”

哈蒙德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那个问题迟早会解决的。”他说。


“它并不十分引人注意。”简罗说。在渐浓的暮色中,他将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邮票的白色碎壳顶在指尖上,仔细看着。“格兰特,你对这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格兰特说,“它内表面上的圆形,也就是内部曲线,暴露了它的真相。将它翻过来,你就会发现一条条由凸线构成的不明显图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见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古挖掘现场曾挖出过两颗具有类似图案的蛋。”

“你是说这是一片恐龙蛋的蛋壳?”

“一点也没错。”格兰特说。

哈丁摇了摇头:“这些恐龙是不能够繁殖的。”

“显然它们能够繁殖。”简罗说。

“那一定又是颗鸟蛋。”哈丁说,“我们的岛上少说也有几十种鸟类。”

格兰特摇了摇头:“看看那曲度,蛋壳几乎是平的。所以这是一颗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壳的厚度。除非岛上有鸵鸟,否则这就是恐龙蛋。”

“可是它们绝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固执己见地说,“所有的恐龙都是雌性的。”

“我只知道,”格兰特说,“这是一颗恐龙蛋。”

马尔科姆说:“你能分辨出它的种类吗?”

“可以,”格兰特说,“这是一颗迅猛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