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静止,死亡是运动-(1990)-Death Is Static Death Is Movement
(美国)米莎·诺卡 Misha Nogha——著
王亦男——译
米莎·诺卡(1955——)是一位美国小说家和诗人,经常与赛博朋克运动(赛博朋克是一种形容科幻小说未来世界地域的词,往往把重点放在高科技下但非高文明社会的生活上)相联系,并由于新赛博朋克风格小说《红蜘蛛白网》而闻名,这篇小说参与入围阿瑟·C.克拉克奖,并获得1990年度读者支持奖。然而,她作品的关注领域更为宽泛。
具有美国本土(北美印第安人克里族混血)和挪威血统,诺卡逐渐开始出版幻想散文诗集,第一部名为《钢铁祈祷者》(Prayers of Steel,1988),她的第二部文集《以鹰的名义》(Ke-Qua-Hawk-As,1994),收录的诗篇间或有基于本土印第安人题材创作的短篇,她最新的文集是《喜鹊和老虎》(Magpies and Tigers,2007),其中的舞台剧《满月》(Tsuki Mangetsu)获得了1989年意大利文学奖。
诺卡的短篇小说(和诗篇)出现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些优秀的独立杂志上,包括《脑波隐士》《字幕五》,还有《冰河》。她杰出的故事《石獾》(Stone Badger)被展示在《本土美国作家透视选集》中,而另一部《麻辣五味》(Chippoke Na Gomi)则出现在《实验小说鉴选文集》(1989)和《卫斯理科幻文集》(2010)上。她的非小说作品曾刊登在科幻代表(以及受新思潮影响的)刊物《科幻之眼》中,而她自己同时也以小说编辑身份为影响广泛的科幻杂志《新路径》工作。
《红蜘蛛白网》描写了一个反乌托邦视角下的未来美国,在日本统治下,社会拥挤不堪,高度信息科技化,并深受气候变化的折磨。这里的艺术家试图逃离被称为“圣米奇”的庇护所,这座庇护所保护居民远离外面倾倒的废物污染,同时也抹杀了人们的创造力。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一位具有奉献精神的美国本土艺术家,她被改造成半人半狼,并肩负与超现实人物和危险对抗的使命。整篇风格充满虚幻和来自黑暗的威胁,但是黑暗势力最终由于主角库莫对全息艺术的执着追求而化解。
1999年,俄勒冈州文字工艺小说出版社(《冰河》杂志的派生出版社)认为,诺卡是自成一派的典型,并对赛博朋克产生了深远影响。于是策划了一本令人深刻的专辑,由诺卡的三位支持者组成策划小组,其中约翰·雪莉负责引言,布莱恩·奥迪斯作序,詹姆斯·P.布莱洛克写后记。雪莉曾制作《时代周刊》“赛博朋克精英作家”名单,她公开表示诺卡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了该类型本身,并引用了刊登在文学杂志上效仿诺卡的小说作为例子。雪莉称诺卡的小说为“超自然、心理学、部落文化以及科学技术的完美聚合”。奥迪斯则在序言中指出了《红蜘蛛白网》“艰难、肮脏、充满挑战”的特点。
与此同时,布莱洛克聚焦书中的气候变化层面,并提供了一则趣闻,他在开车时产生了末日灵感,这是一片荒芜的景象,食物都来源于塑料。不同于其他赛博朋克小说痴迷或者表现出的美丽人造景观——事实上这是为了宣扬与现代技术隔绝——诺卡则更多的是和菲利普·迪克保持一致,为失去的真实世界或是自然世界而哀悼,并质问我们的种种隔绝行径。她描写的“地下真实世界”和考德维那·史密斯的作品产生了神奇的共鸣。
在这篇节选《死亡是静止,死亡是运动》中,艺术家库莫和朋友具具普在一场忐忑不安的交谈之后踏上征途。邓恩·莫特尔,一位同行的艺术家变为了敌人(并表现出暴力倾向),在她身后追赶,库莫并不知道应该相信谁。节选章节描述出她和汤米的不期而遇,一位亦正亦邪的朋友,他在“圣米奇”庇护所被供奉为神一样的人物。文中提到的“粉蝇党”或者“粉蝇团”是厌恶妇女的新纳粹主义:成员大多数为富有的男性青少年(口号是“清除杂污”),他们在贫民窟闲逛,并和库莫发生了冲突。
库莫从一处阴影飘荡到另一处,宛如溢出的墨水,她很高兴又能够接触到新鲜空气。身穿克隆皮肤的她灵活自如。脑海闪现出很多方向,像是一个放飞萤火虫的瓦罐——每一处思绪都有自己的缘由和目的。现在已经非常寒冷,零下很多摄氏度。河流寒冷的水汽扩散到空气中,飘散开来。库莫沿着这团水汽朝着出租屋走去。具具普并不认为她注意到那天他们去了哪里——就是他借了一辆太阳能车把她带到这里的那一天。可是她知道。库莫觉察到了一切。
大脑某处不祥的脉动迫使她再次围绕具具普展开思索。关于什么呢?一切都不对劲。她不断想起那个她曾经放在衣柜门把手上的不倒翁娃娃。随后,她的大脑缩到脑壳一端,避开思考,绕了一圈却还是回到原点。她再次抽出思绪。是的,就是这儿。该死的,见鬼去吧。那颗面朝大家、已经风干的头颅上藏有什么信息?她在胡同里站了一秒钟,又在穿越一条太阳能灯照亮的小路之前停顿了一会儿。已经很晚了。一种讨厌的感觉刺痛她的脊背。是什么?该死。她的心脏在恐惧和愤怒之下快速跳动。头是大卫的,难道不是吗?她不太确定。只能稍后再确认。
而默特尔不过是一条那威人的数据搜寻犬。小跑过这条污泥遍地的胡同时,她不断思索为什么这样。最后,她将思绪从默特尔和具具普身上抽离出来,就像是从水泡上撕掉一层死皮。
粉蝇党。她在脑海中制订了自己的诡计。是否只有在马戏团,豹子和小丑才会相遇?她的灵魂上铸刻着仇恨的光环。粉蝇党代表她仇恨男人的一切——所有男人。雄性动物带有凸出的器官,并且没有记忆。而她是雌性——甚至算不上失败的雌性。但是,拿她的话来说,她只是一个带性器官的恶徒,被当作一只发狂的獾。她遭受过多少次暴击?有多少次她为那些男性同伴的自私心灵而迈出不情愿的脚步?至于粉蝇党,全是白人和男性,简直活生生是征服者坚硬的靴子。一股渴望的火苗复苏了她的凶残,从她的双眼中喷发出来。
大雪很快降临,身上落满雪花的大黄蜂在空气稀薄的夜晚四处蜇咬,却突然冻僵纷纷掉落。天空被寒冷的空气割裂开来。
库莫继续前进,软皮靴如同动物爪垫在灰色雪地中吱呀作响。她迟疑了一下,更多地是在用内心的本能而不是耳朵来倾听——随后飞奔向右。她已习惯寒冷刺骨——作为一位夜行游走者——但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要为夜晚挖一处栖身的洞穴。事实上,穿着这件克隆皮肤,她并不暖和——尽管米卡人的保温材料通过化学作用改变了强力衣的聚酯纤维特性,不过她能够自由活动直到钻进某个聚酯纤维包裹里。没有那件被粉蝇党损毁的夹克,她感到自己像是浑身赤裸一般。一位在上帝眼皮下全身赤裸的女人。
“上帝?”她轻声呢喃。
教徒们像流浪狗一样跑过街道。满月如圣餐一般进入她的嘴唇,掉落在她的舌头上。她没有咀嚼——只是凭想象感觉这块化石的重量。这块古老的石头面包填满她的整个身体。星星仍然挂在天空,顽强狙击手等待他们的机会瞄准。
库莫停在小路上,在一片月光之中趴到地面上,跪在那里,头部低垂,她很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某个老流浪兽——正在寻找有意愿收留的主人——突然扑向她并龇牙低吼。库莫故意回以一声咆哮。这时,一个点子闪过脑海,笑声随之爬上她的喉头。粉蝇党将受到正义的制裁。召唤一些猛兽,她想到,这些小浑蛋就没法再嘲笑别人了。
想到他们的形象,她不由得吐了一口痰,口水在落地之前就几乎冻结。
“哦,不。”她大声说道。她确定自己不打算再这么做,除非被寒冷迅速冻结——不管怎样,她还是开始奔跑——跑到肺部都要炸掉,双腿直抽筋。她没有跑下河岸,而是转身沿着足迹朝汤米的实验箱跑去。
只跑了几个街区,她的速度就开始减慢,并开始咳嗽,整个人都在摇晃,吐出的血点滴落在雪地里,仿佛是黑色的钻石。冰雪在她皮靴上形成薄薄一层玻璃外壳,护目镜和外套也结了层霜。她的四肢僵硬,肺部本能地拒绝吸入冰冻的空气——怕被它们刺痛。库莫的鼻孔被冻伤了,她停下来,弯下腰,手拍打在肩膀上。突然,库莫笔直地站起身,双手罩在嘴边开始大声呼喊:
“汤米!汤——米——”
内田(也就是汤米),躲在改装过的化学实验箱温暖的深处,他伏在工作台上,两手满是精密仪器、线路、真空管,电线全部在他面前散开。他歪了歪头。有什么人需要我?他想。然后,他耸耸肩。他们都需要我。他决定无视这呼喊声——但是又听到了,他竖起耳朵,捕捉到蚊虫似的微小声音,在他倾听的耳朵里低语。
这声音里有什么引人注意、不可抗拒的东西。
汤米跳起来,掀开满桌的金属片和精密元件。他迅速穿上强力衣,抓起一条热毛毯,不过一两秒钟就出了门。他的人造腿比正常人抽动更为快速,人造肺也不受严寒影响。几分钟后,他站在浑身颤抖的库莫身边,她正失控地放声大笑,不断咳血,一边抱怨太热,一边试图脱掉自己的外套。
超低体温的初步症状已经显现出来。汤米把她推进温热的毛毯,裹紧——然后扶着她走了整整四百米路回到他的实验箱里。汤米冲库莫摇摇头,打手势让她坐下,喝点东西。他喜欢用手势,双手在空中不断比画着。
他优美的姿势在库莫身上产生了怀旧和镇静的作用。她深受其触动,并准确理解了手势的意思。
最终,她叹息一声,把脸埋在温暖的毯子里,包裹下软绵绵的声音令汤米几乎无法忍受。
“那些收集臭虫的小鬼以折磨我为乐,每天我都浑身疼痛不已。那些废物警察在粪坑里扫射。我是个自由的捕食者!我不想要他们家养的畜生。带着他们充满脓液的消遣一起下地狱吧。他们为什么不生病不去死?卑鄙的警察。还不如一个老人,让这些白鬼被他们小气的亲戚们弄死吧。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库莫猛地向电子监视屏幕伸出一只胳膊。汤米的头低垂到胸口,暗自窃笑。
他做出手势暗指粉蝇党,然后一个动作迅速地划过脖子。
“我之前的伤疤。这里,看看这一团糟的,汤米。”她站起来,后背转过来,扔掉毛毯,让他能够看到。
汤米凝视她很长时间,面具掉下来,露出他美丽平滑的脸。他扬起浓密的黑色眉毛,汗珠流下脸庞。他再一次打出一个苍蝇的手势。
“‘大限已到。’蜘蛛对苍蝇说。”她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两块潮湿的石头碰撞作响。
汤米点点头。
“然后,汤米……”她发出剧烈咳嗽,然后缩回强力衣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爬过汤米的脸庞。
“帮我制造蜘蛛网。”
汤米发出低沉、狡黠的笑声。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明,汤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聪明。”
库莫再次咳嗽起来,她的手臂剧烈抽搐,尽管疼痛难忍,但她什么都没有说。现在她已经逐渐适应这些抽搐了。从起重机事件以来,一切都变了。
她躺回床板上,抬头打量汤米的实验箱。散落四处的废旧破烂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装满零件和电线的纸盒、纸箱。墙上布满高科技控制板、电线插头、面朝各个角度的监视器、内部结构剖开的元件、闪烁的信号灯、呼呼飞转的卷线、激光磁盘、变压器、闪着火花的电缆,还有UV数字测量仪。库莫任由自己的眼睛环顾储藏罐,直到固定在汤米老旧褪色、破烂不堪的机车夹克上。
“我能穿这件旧夹克吗,汤米?”
他耸耸肩:“自己拿吧。这是我钓鱼时穿的。”
库莫做了个恶心的鬼脸,不过她还是需要它。她僵硬地站起来,走向那件衣服。就要穿在身上的时候,一个刺入翻领的鱼钩挂住了她的手指。她回拉倒钩,面带微笑把它取出来。
库莫对这个实验箱很是疑惑不解。这里至少装着价值两百万信用币的设备。某种电化学剂的味道污染了她的肺部。她靠近墙体,十六部监视器都显示出她的影像。其余的则在记录某个她很陌生的远处景象。一台恶心的机器悄悄吸取这些信息,并扑通扔进汤米的实验箱。真是个“伟大的计划”。可能出于某些日本富人的突发奇想,是某些受控制的KGI?
KGI。狡猾的眼睛。“我希望自己富有。”她边大声说,边把夹克带回床上,搁在身边。
这回汤米放声大笑:“如果你有钱了你会做什么,库莫?”
“我要买下一台你最好的市场机器人搭档,带着足够多的全息材料和太阳能组搬到乡村,还有食物和苏格兰威士忌酒。”
“乡村!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倒闭的基因保存库、冰冻的荒漠,还有呜呜的寒风。”
“我会像獾一样在地里挖个洞。每晚我都会坐在土堆上等待。”
“等待?等待什么?”
“等郊狼出现。”
汤米再一次笑出声来,活似一只嗥叫并窃笑的狼。
“不是像这样。郊狼是吠叫。他们在这方面懂得很多。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在所有这些古老自然保护地带代代相传的部落。”
“现在他们时时刻刻都有猎人,发射操纵导弹屠杀世代相传的部落。我猜你在那儿会很快死掉。”汤米又变回阴冷的样子。
“在这儿我也活不了多久。”
“不,不要为这个担心。我们会修理粉蝇党。”
“没错,我会修理那些粉蝇党。但是那儿总有僵尸和他们的矿工,还有米卡人,还有装成朋友的人,只想把你撕开,从你的骨头里吸食骨髓。”
“你不能指望这些部落接纳你。在那里你会独自一人。你会成为那些人,却只能组成一个人的部落。”
库莫点点头:“是的,这可是最大的奢侈了——不是吗?”
“我并不认为他们制造了很多高科技武器。这是某个变态的玩笑。他们不想要你这样的智慧动物,诡计多端,像是金刚狼会粉碎他们的藏身之所。”
库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这儿可能会有一个基因杂交的部落。”库莫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基因杂交是浪费每个人的时间。你碰到的生物要么作为动物太过聪明,要么作为人类又太过狡猾。”
库莫嘟哝着说:“但是比以上两种都强壮,汤米。基因混合体有很多延展性,一种强健的杂交。”
“看不到人口爆炸的地球回归蛮荒的那一天了。”
“这正是我们的开始。不管怎么说,你选择哪个?让像你自己这样能力增强的心理变态罐子人来领导大众吗?”
“领导大众?你就是这么看的?”
“这不就是你正在计划的吗?把你自己设置成某种救世主,然后令众人追随你。一帮白痴。你打算把这些人引导到哪里去?”
“就是他们一直想去的地方。”
库莫用眼角余光看着他慢慢从梯子上走下来:“在哪里?”
“地狱。”汤米悄声说。
库莫站起来走向他:“我认为你曾经是一个半神人,汤米。只是你和米卡人到底在做什么?”
她抽身向远处退去,进入到摄像头视野里。短暂的停顿后,是十六种不同语言的完美声波一齐向她回响。库莫任由自己的下颌惊讶地掉下来,被十六台计算机转化成全息影像。她看到自己同时是亚洲人、黑人、白人、印第安人、金发人,甚至还是一只两足的獾长着短短的口鼻还戴有一张黑色的面具。库莫指向这个影像,汤米捧腹大笑起来。
“你是个该死的改革派。狗娘养的。”库莫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恐惧和猜疑,“你在这法西斯主义的老巢能怎么改革?”
“我有很多——朋友。”
“你有吗?”库莫怀疑地抽抽鼻子,“我一个都没见过。”
“都是些很有能力的朋友。”
库莫哼了一声:“我猜是法西斯主义革命派吧。疯狂分子里最差劲的一类。”
那些全息影像不断回响她的话语,用不同的语言。
她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就像某个外星物种的自动监控星际穿梭车,有什么部件噼啪作响并迸射出火星。”汤米一声咒骂,然后移动发出尖锐噪声的脚手架,并爬回去进行修理。
“这是个特别的计划,”他向下冲她喊道,“过几天你就会完全知道了。每个人都会。”
听到“每个人都会”的时候,一种讨厌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她只是默默用惊叹的眼神注视着汤米被乱作一团的电线包围。他操作灵巧而娴熟,仿佛一只蜘蛛修补自己复杂的蛛网。他在她前面很远的地方,当她在迷雾中张望时,又出现在她身后,而后再一次擦肩而过。
“我已经猜出来了,汤米。你和那些米卡人要做什么。没有人真的想去中国,不是吗?他们要去哪里?”
汤米笑了,狂笑不止以至于铁锈碎渣都掉到下面的纸盒子上。
“你什么都知道,我的图普的朋友。”库莫微微蹙眉,说道,“让我用点你的废料,汤米。我储存了很多影像,我需要一台灌了兴奋剂的中央处理器。”
他向她招招手:“你就在那儿工作吧。”他指向一台摄像用中央处理器,还有空纸箱铺成的桌面,“关于汤米的话题到此为止。不要再说话了,行吗?你很烦人。”
“真的吗?那你也滚蛋吧,兄弟。”库莫猛地朝他拉长脸,当她和系统交流的时候就很快忘记了他。她启动了专用软件,并远程进入她锁住的文件夹。一个接一个,那些影像被数字传输到存储空间中。
这将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捕虫陷阱。钢铁式的祈祷。钢铁式的希望。钢铁式的废墟。钢铁式的死亡。
当她抬起头时,汤米的监视器上,以高清图像放大某个人的私人“圣米奇”隐蔽所。这是靠卫星直接传输的。他连那里也攻击了。
她仰脸望向他,看到他严肃的面孔。
“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她回应道,重新回到工作中去。四小时以后,汤米用咖啡和一些糯米圈打断了她。
“我讨厌这小点心,就像是在吃变软的蜡。”
库莫咬了一口糯米圈在嘴里嚼着:“那些米卡人是单纯、疯狂、狂热的垃圾,兄弟。”
“那你选择僵尸的汉堡?”汤米冷冰冰地问道。
“我选择一位亲切、人性化的上帝,用天赐制造出真实的食物。”
“没这种神。”
“没有吗?”库莫问道,“你不会知道神的一切的,汤米。你只是个机器人鱼。”
汤米露出愠怒的笑容:“真是胡扯,为什么一个动物需要上帝,只是因为他能赐予人类语言天赋?”
他从库莫身后走过来靠近,盯着库莫赤裸脖颈上一圈青紫色的勒痕。
“这是什么?”
库莫笑道:“受了点小伤。”
“怎么弄的?”
“和我的一次发挥有关。我做出一次错误判断。”库莫悲伤地说。
“太疯狂了,这些该死的艺术家。”
“是的,没错,汤米。你是理智的那个,不是吗?你摈弃了这些。上帝,我做了关于所有这些的噩梦,汤米。来,弯腰。”他弯下腰,她从他前额撩起一撮黑发。
“这是做什么?”
“觉得我可能找到七只角或者其他什么。”库莫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
汤米摇摇头,抱住库莫:“不要太担心上帝,库莫。动物没有灵魂,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那么天使呢,汤米?他们不是也有灵魂吗?”
汤米眼睛向前直视,说道:“不,天使像老鹰或者老虎。他们没有怜悯之心,只是散发出寒光,用闪光的眼睛来寻找猎物。”
库莫浑身颤抖。不,汤米不会去中国的。她无法确定,尽管她知道他和日本有直接关联。
她转过头靠在汤米胸前。她知道他只是一时情迷,却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她的爱没有遗忘。最奇怪的事情是,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她感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在汤米的实验箱里。她的睫毛盖在她野性的双眸上,皮肤呈琥珀色,光滑如绸缎,却被经历的艰辛生活所留下的散乱的绷带和上百处伤痕所破坏。
她仍然有方法可以动弹、可以伸展,宛如一只巨大的情欲动物暗暗在汤米的皮肤和钢铁支架上涂上檀香木气味。他的嘴唇压在她赤裸的肩头,同时把她推向床铺,两人倒在厚实的棉被上和炽热电灯黄油般柔和的光线里,他的左胳膊撑起她的头。库莫转了个身躲开汤米,用肩膀抵住他的进攻。她平趴在床上,遮盖住让她自卑的胸部。可是汤米只是开怀大笑。他像一只美洲狮一样前倾,抱住她的腰拽起来,直到她四肢着地跪卧着。库莫发出一个低沉而危险的声音,然而,汤米却把一只手放在她后颈,用力夹紧,使她保持静止不动。她刚停止挣扎,他就进入她的身体,并紧紧钳住她的身体,强迫她随着他而律动。
事后,他们并排躺在一起,库莫把他的手放在他的镜子上,镜子中映出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汤米?我们是什么关系?”
“幼小的童子军。”他伸展四肢,之后翻身趴在床上。
“嗯?”她拍打他的后背。
他耸耸肩:“可能我们是同一窝幼崽。”
“你的意思是这是乱伦?”
他们彼此暗暗发笑。库莫用手肘开玩笑似的撞了一下他的肋骨。
“汤米,告诉我你的基因特征吧。”
“为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事情。”
“我能猜出你为什么要知道。”
“你能吗?”库莫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猜出了所有事情。”
库莫抬头望着他平滑的面庞:“我在梦里遇见过。记住,我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野兽,被赋予了说话的能力。”
“一只不受约束的动物梦见拥有了灵魂。”汤米笑着说,“还有那些奇特古怪的能力?”
“这将是最终的奇迹。”
他们不约而同拍膝大笑。然后,他们交换了这个终极计划。
“这是一个让人去死的好机会,姐姐!”
库莫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严肃地向他点点头。
“是的。”
在清晨黯淡的阳光里,一座废弃生锈的炼钢厂发出血红的光泽。这里离汤米的实验箱只有两个街区,库莫图片扫描了其大部分内部结构,将记忆存储到CPU里,并在其中做出合适的调整。
她从汤米那里要来了十二个声波芯片。他兴高采烈地把它们制造出来,还时不时在她身旁工作,以摆脱飞来飞去的粉蝇党监视器。通常而言,粉蝇党不在他的注意范围——但是现在他们引起了他的关注,他要整个的神圣世界都摆脱掉他们。
工作的时候,库莫用某个奇怪曲调的几段旋律,叫作“第二目标”——然后因为其中的嘲讽意味而捧腹大笑。
只花费几小时,库莫就把汤米的固定摄像头,转向光源——便携式激光灯,又把镜子转移到炼钢厂上。
“我会把它们还回来的。”当她注意到汤米正在紧盯她移动这些破烂时,她这样告诉汤米。
“没必要。这些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库莫耸耸肩,但却被他露骨的夸张言行所感染。
不久以后她把自己的铺盖卷也移到炼钢厂。钻进这个留有余温却渐渐冷却的熔炉,她试图在聚酯保温袋里取暖,双眸随之在暮色中燃烧。
数天之后,库莫回到汤米的实验箱。他已经离开,整个箱体看上去都交织着企盼他回来的张力。她洗了个声波淋浴,给克隆皮肤衣涂上油,嚼碎了剩下的糯米圈。随后,感受到来自许多等待中的机器寒冷的压迫感,她冲了出去,直奔市场。
这周将是她在阳光下大放异彩的时候,正如默特尔的口头禅。这件事筹划了数月。库莫这件相同作品准备好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尽管她看不出这有什么关联。什么关联性也没有。库莫紧张不安,现在默特尔在负责市场布置,而不是以前一直都在的塔纳卡。
她一路小跑穿过自己曾经的区域,寻找7号货车车棚。这辆车仍然无人居住,即使对最低级虫子来说,这里的气味闻上去也有点太过浓郁了。
涂鸦全变成了不祥的诅咒。米卡人的符号大部分被擦掉或者覆盖。库莫并不认识任何街头神灵,不过他们看上去都一样,骷髅一样瘦削的脸,方形牙齿,眼睛凸出,令人毛骨悚然。“真无聊。”她大声说道。
出租屋墙壁上连禁止犯罪的全息告示都没有了。便当摊的圆桶里满是黑色的黏性物质,腐肉糜烂的味道弥漫整个区域。
几群模仿黑人的白人青年在街道角落晃悠,但是连他们也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像幽灵了。市场的岩羊招牌摇摇欲坠。整个市场看上去比任何一个她所知道的市场都更加荒凉。视线中没有具具普的身影。多里已经死了。大卫——死了。瑜吉,死了。阿莫斯去了钟铃制造厂。她赶去日本工艺品区,坎达也已经出发前往中国。具具普在哪里?她思索着。对于一个市场来说,这里的车站如死去一般安静,并且被清空,仿佛是准备下葬的尸体。
她从一个微型浏览器里调出全息影像,可以看到正中央带红点的白色旗帜。随着镜头聚焦在红点上放大,线条变得清晰可见,从浏览器可以看出这是一只巨大的红蜘蛛。白色蛛网上的露珠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三团蛛丝包裹物从网上弹起。第一团蛛丝包含一个空心的蛋壳形糖果。蛋壳内部剖面的一端可以看到一小块仙境影像,蓝色的天空,阳光普照,蝴蝶在小雏菊上飞舞。第二团蛛丝包裹着一只巨大的工蚁,下颚十分巨大,但是在蛛网上它没法自由转动脑袋。第三团蛛丝里发出愤怒嗡嗡声的东西正在挣扎。这是一只巨大的黄蜂,毒刺被丝线缠住无法动弹。它只能尽力扇动翅膀,这样使得这生物留下自己正在逃脱的幻觉。
突然间,伴随剧烈的吐息,红色蜘蛛蹦到空中,借助一张蛛丝编织的降落伞飘离。猎物被留下,被太阳烤焦,既没有仁慈的咬噬,也没有麻醉刺痛。
库莫用缓存视图把加密文件夹里的这个全息影像观看了三遍。当她再次回顾现场,发现友好的那威人正站在附近。他们金色的旗帜有气无力、毫无动感,电子警察怪异地静止不动。他们都在观看她的全息影像,用暗无光泽的黑眼睛,并变换出愁眉苦脸的面具。她直接回头望向他们。他们的数量减少了,就像一次严重霜冻之后相继失踪在晚秋的赤翅蜂。
库莫关掉全息影像,向他们点点头。他们中的一人,一位中士,点头回礼,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快速地依样画葫芦。
库莫全身僵硬地慢慢走开。你总是能够被那威人的礼仪所吸引。这也是他们能够令人忍受的原因。
当天晚上,库莫从一座仓库爬上她的有利据点,并向下面的粉蝇党放声大喊。他们正在用盐和肥皂水举行无聊的小仪式。
她抢在他们前面,但是没过多久,粉蝇党所有成员——十三个人,就都蜂拥到小巷,向钢架结构赶过来。
她引发他们的追赶几乎过于容易,她不禁好奇他们是否服用了某种大脑细胞的麻痹药。
他们跟随她径直来到她搭设在钢铁架上的全息影像网。库莫有些紧张不安: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
她敲击门上的开关时,他们全跟随她奔涌进来。砰的一声被关在门内以后,这些粉蝇党都在冲着金属门大喊大叫。意识到库莫也和他们一起被锁进来,他们愤怒的号叫又变成阴险的笑声和嘲骂。
听到声音之前,他们就先感觉到了奇怪的敲打和重击。一瞬间,那个废弃的钢铁架霎时间拥有了生命。开关嗖的一下被打开,然后传出尖厉的摩擦声,生锈的引擎残骸突然开始转动。随着转动,生锈碎屑纷纷剥落。发光的钢铁和黑色的润滑油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一口井在他们面前打开,甩出巨大的水桶,带着尖锐的咣当声开始向下倾斜。
随着熔化的红色铁水宛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粉蝇党们都恐惧地尖叫,意外的是,在这间钢铁囚室里毫无炽热感。墙壁开始闪映红色微光,随后变成橘红色。
他们在恐惧中四处逃窜,但是叫穆特的那位开始大喊:“不,不要……等等——这是全息影像!”在他更多声大喊之后,其他人也开始镇静下来,不过他们的尖叫变成了呜咽。就在这时,其中一扇墙开始熔化,中间撕开一个巨大的锯齿状洞口。碎片的声音震耳欲聋,并且是亚音速强度,比亲眼所见更令他们惊吓不止。
穆特提议他们穿过洞口,他们不情愿地照办了。库莫远远地站在房间另一头——微笑着。
粉蝇党们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他们不在坚实的土地上,而是一百二十二米的高空,城市远在下面,令人头晕眼花。他们站在一个六十一厘米宽的钢梁上,库莫则站在另一块钢梁上神态自若,勾勾手指,向他们示意。
“粉红小鬼!”她大笑着说。他们所有人立刻瘫坐在钢梁上,一时之间无法动弹,尽管他们知道这只是幻觉。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又嚷又叫。
“这是地面,地面!”他跳下钢梁边缘,以向他们证明,却发出了从一百二十二米高空坠落的尖叫。中央处理器会随着动作调整。他实际上只落了一米五的高度,但是现在已经消失不见。库莫的真身在下面的一个沟槽里等待着,给这个粉蝇党的脑袋来了一记重击,再把他踢飞。她捆住他,塞紧嘴——然后偷偷接近另外十二个人。
他们剩余的人沿横梁幻象一路爬上去,进入一间布满狭窄通道和飞驰摩托车的房间,如同反光的钢铁铸块移动到传送带上。金属撞击声和大型机组抽动的声音大到令他们一时目瞪口呆。一个人跪倒在地,鲜血从鼻子和耳朵里喷出来。搭建的整个结构微微闪光,像是一股被热浪炙烤的景象。
声音越来越大,而后减弱下来。有五个库莫站在那里盯着他们。为首的那个注意到粉蝇党们的犹疑不决和惊声尖叫:“狠狠揍他们——狠狠揍他们所有人!!!”
当他们向前跳过来凶猛挥拳的时候——这其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库莫——粉蝇党们环视周围,发现自己的人员也增加了。所有人的数量现在都变成了原来的四倍,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在挥舞拳头。不久他们开始彼此殴打,带着绝望而纯粹的残暴,他们有时互相击打只为了满足和什么具象物体相关联的心理。首领及其幻影的尖叫声足足重复了四次才停止——互殴停了下来,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都受到了重创。
影像也不再彼此攻击。粉蝇党人数现在少了很多。真正的库莫向他们喊话,其他虚假影像则看着她。粉蝇党们挥舞锁链向前冲她跑来。她又消失在另一个由闪亮钢铁打造的、完全安静的房间。在这里没有运转的机组,没有被熔化灼热的金属。此时,一个声音响起,仿佛有个巨大的金属操作杆转动,“当当当”的声音如同某条铁链在滑动。人们和他们的克隆全息影像都抬头并环顾四周。
摄像头的电子眼出现在无法触及的地方。一扇高高的窗户向内开启,里面塞满玻璃碎片和弯曲的钢铁。有什么黏滑的黑色物质冲过窗户,发出咯咯和吮吸的声音。这东西不仅看上去、听上去让人恶心——闻起来也十分糟糕。棕黑色的物质从远处通道尽头涌过来。逃跑已经太迟了。粪便冲刷过来,拍打在他们腿部周围。
然而,没有人太关注这条恶臭的河流,他们都完全被头顶上飘动的东西所吸引,是巨大的蛆虫,长着七鳃鳗一样邪恶的嘴,还有一排排牙齿。这些牙齿以昆虫特有的狂暴迅速向全息影像发动攻击。这些幻象纷纷大喊大叫,并立即和蛆虫一起掉落下来,脸部着地或者四肢着地。
其他粉蝇党想要帮忙,但几乎抓不到任何真实的东西。其中一个粉蝇党成员偶然碰到另一位真实的同伴,后者以为他是蛆虫,不假思索给予凶狠的猛击。
粪便污水很快流走了,正如来时一样匆匆,粉蝇党们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喘粗气,他们面面相觑,揣摩孰真孰假。突然间,领头中的一位又开始尖叫,并用手猛抓自己的脸。他的一部分脸腐烂成橙黄色的一团,手指和手掌也断开掉下来。这突发的麻风病感染了所有人。深绿色的巨蝇围着他们转圈,到处都是嗡嗡的噪声。每当有人摔倒,他立刻就被发光而肮脏的苍蝇包围起来,其中一部分吸食他的体液,在残余的肉体上留下一大堆黏黏的卵。粉蝇党们都忍不住呕吐,并被自己的呕吐物滑倒。
对于这些幻象,穆特反应极其迅速,完全忽视自己的歹徒同伙那些腐烂躯体的全息影像。他跟着从一扇小排气孔伸出来、不断朝他摆动的粉红色长舌头,爬过通风井进入另一间房屋,而他自己的舌头现在已经失去知觉。
“你在这里吧!”他大吼道,“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库莫!快点!”
库莫从一个废弃的贼窝里跳到他面前。她在全息冷光中呈现深红色,再一次向他们所有人展现出熔炉景象。蛆虫和蟑螂爬过地板,彼此撕咬,下颚带着同类生殖器官的碎屑。
穆特只是望着她,不愿去看那些爬虫,尽管他在战栗。墙壁爬满被点燃的蟑螂。一些蟑螂没有燃着,另一些则发出咝咝声,被火烧焦,然后掉落到黑焦尸体堆成的小山上。整个被废弃的蒸汽装置都散发出强烈的硫酸气味。
穆特冲她怒目而视,满是绝望的狂怒。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他晃晃自己的头,然后忽然向前扑过来,却又跳回原处,因为她身体的两侧被撕开了,里面捅出八只长毛的长足。
另一个库莫从侧门进来,一个皮肤红中透黑的库莫。这位也一样,突然撕开,像是一只撑爆的蜱虫。一只蜘蛛的长足和下颌猝然捅开被撕裂的皮肤。血腥气味的大笑充满了整个屋子。第三个库莫走进房间,向穆特发出蔑视的嘘声。他这次跳起的时候,他猜中了。当他抓住她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克隆皮肤衣里拉了大便。接触到真实的库莫的狂喜几乎令他昏倒过去。
听到剩余的粉蝇党误闯进一间充满钢铁噩梦的房间,库莫发出了胜利的吼叫。就在这瞬间,她突然呆滞不动,任由穆特来击打她。
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有另一种东西存在。混合着洋葱和孜然芹微弱的气味飘下走道,还混着腐烂的肉味。
她并不喜欢自己脑海正在告诉自己的事情,没有复仇行为应该如此彻底。这些人发出的不是恐惧的惊叫,而是痛楚的挣扎。
穆特扔下她,十分惧怕模拟出来的喊叫声。这是真正的粉蝇党们因为活生生的疼痛而发出的惨叫。
库莫和穆特都大吃一惊。穆特转身就跑,库莫拽住了他。
“不——等等,”她在他挣扎的时候喊道,“是僵尸!”
“见鬼!”他冲她大吼,显然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他挣脱库莫,逃走了。
库莫挣扎站起,匆忙跟在他后面。她的四肢因为害怕而沉重不已。那些见鬼的僵尸。该死的僵尸。他们一直跟着她,现在把他们全部困在这里。内脏里液态冰在晃动。她只想藏起来。
穆特转到一间房屋,地面是磨光的钢板,刚向前踏出一步,就掉进一摊刺骨的水洼中。库莫滑进来的时候恰好停在他身后,她摇摇晃晃地沿着水洼边缘挪动,每次差点掉入水中都能够保持平衡。她对这液体一无所知。这不在她计划范围之内。
她迅速撤到一边时,看到粉蝇党们向爬满黑色巨型水蛭的房门蜂拥而去。
库莫向这些真实的水蛭发出威胁的咝咝声。唾液和血水从粉蝇党们蜡白色的脸上喷薄而出,这些脸现在已经除去了面具,露出惊恐不已的表情。他们浑身鲜血经过库莫。她拉住其中一个想帮助他,可是他发出刺耳的惊叫后向墙边猛冲过去。
穆特最后终于跳出水洼,跑过库莫身边的时候,留给她一眼痛苦的扫视。库莫继续跑在他后面,踩着从他衣服上滴落的淤泥踉踉跄跄地滑过去。她想要所有这些现在就结束,不再发生。
穆特突然被绊倒,摔进一大团软烂的肉泥上。肉泥冰凉而油腻,他在恶心和愕然之下大叫出声,浑身发臭、满身大汗地站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库莫呕出一团糯米圈。她判断,这里有很多僵尸。
“嘿,穆特,这只是食物。”她的喊叫盖过他持续的尖叫。他闻起来有股腐臭味。
“这里,我会……我……能帮你。”她向他伸出手,可他却转身跑进过道,每经过一扇房门都要瞧瞧,寻找一个克隆皮肤清洁水箱。库莫随后跟来。她嗅到了不祥的预兆。
他们一起转过一处角落,跑进一个装有五口大缸的房间。库莫猜测,这可能是一个冷藏和腌制房间。其中一口缸盛着清澈的液体。穆特犹豫不决,死命盯着它。库莫猜想,是他内心的恐慌紧紧困住了他的手。
“嘿,不要碰。谁知道这是……”
穆特突然猛地挣脱她,径直扎进最近的一口水缸,在她手里留下他空荡荡的皮肤手套。他立刻咝咝作响,冒出气泡,并在水中胡乱挣扎。有什么东西发出低吼一般怪异的鼻哼,在这蜡油一样的水中隆起并翻转。水缸两面有斜边,没有援手的话,从水缸里爬出来几乎不可能。
库莫在水缸前屈身,刚想去帮忙,却浑身僵住——她凝视着一片不祥的薄膜残片,是从穆特身上剥落下来的。她极不情愿触碰这液体,但不管怎样,还是把手伸了进去。
“不要!”戴纳粹符号面具的那个粉蝇党把她撞倒在地板上。他用自己的大靴子狠狠踢向她的肋骨,库莫咳出血来。“让他一个人待着,让他死在那儿,你这愚蠢的动物。我们不让他出来。”他向正在溶解的衣服碎片点点头,“就像这样。”
听到这话,库莫领会过来。是的,他们不希望他活着出来。
这时,微弱的敲击声回响在走廊里。僵尸正咚咚地向前移动。粉蝇党们咒骂一句,全逃掉了。穆特血迹斑斑、空空如也的手套被库莫弄掉在了地上,她把它拾起来,把那一小段干巴巴的舌头塞进去,然后一起扔进大缸:“愿你安息,穆特。”
库莫转身追赶那个纳粹面具,跑出了炼钢厂。她冲下走廊,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她看到了那两个高大、不可思议的僵尸站在路中间。他们骨瘦如柴的双手握有长而尖锐的叉子,看上去十分怪诞。
所有的食物都是浆泥状,因而他们当然看起来很消瘦。库莫想,可能人类的血肉并没多少营养。或者可能他们服用的风干状药物,那种BopZ——苄氧基能量增强元素——一种改良过的杀虫剂。
她以前从没有离一个僵尸这么近过。他们身穿蛆虫色的衬衣,上面画着亡灵节的骨骼图案。僵尸面孔呈蜡白色,眼部周围有微绿色的线圈。总之,有点像是已经有点腐烂的尸体。他们的黑眼圈里,有细小的红色针点。库莫朝其中一个僵尸的脖子扑过去,像对待一只老鼠似的剧烈摇晃。附着在他们身上的腐肉味令她咬紧嘴唇。她紧靠墙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贴近,脸侧过来微微低垂,提防潜伏在她身后的东西。在库莫考虑自己下一步行动时,僵尸向前迈了两步。她并不想沿走廊回到那个粉蝇党痛苦扭动的房间。僵尸继续逼近。
库莫努力屏住呼吸,以免因为他们身上的恶臭而呕吐。整件强力衣都盖满一层生锈的污垢。
是白蚁,库莫对自己说,来回变换靴子的支撑点,她不能把他们当作人类。
上帝,他们真是太消瘦了。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徒手撕开他们。僵尸消瘦的身形给了她信心。库莫突然冲向前,朝他们瘦弱的膝盖撞去。
两个僵尸都趔趄摔倒,以一种奇怪的黏滑方式飞快移动,库莫不由得退避开。见鬼!这是什么?当僵尸用骨瘦如柴的长手指抓住她的胳膊和脚腕时,她脑海中闪现这样的想法。他们紧紧攥住库莫,并举起尖锐的叉子刺向她。
其中一个僵尸用人造铲子模样的牙齿咬住她的外套。库莫迅速一挣,牙齿从根部粉碎了,流出血液,牙齿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僵尸用手捂住嘴,他的同伴趁机用叉子撞倒她。库莫抓住他向下摆动的一条胳膊,迅速拽过来,用力在腿上一折,胳膊很容易就断裂了,如同一截干枯的树枝。
这个僵尸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库莫又抓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扭,那东西发出尖叫,密集的破碎音节令她感到惊叹不已。叉子被扔到水泥地上。库莫抢先捡起来,深深刺向第一个僵尸的肺部。当她用叉子击中之后,又向前猛冲,把僵尸撞倒在地。叉子插得很深,不过一秒钟,僵尸就剧烈呕吐出泡沫状的橙红色血液。
恶——心——!库莫把鞋跟插进那东西毁坏的鼻子里。感觉到鞋跟像是滑进一个腐烂的南瓜,最后碰到一块颅骨,她不由得龇了龇牙。
“见——鬼——”库莫捂住嘴。这些东西甚至都不像真的。
以两脚的靴子为支点,她跳到先前那个胳膊被扯断的“巫毒娃娃”的大腿骨上,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这时她看到骨头戳穿了自己腐烂的强力衣。看我不揍死你。她抓住他的脚踝猛拽,确实,她可以凭手臂的力量拉出细长的筋腱并扯断。
僵尸大叫:“啊——啊——”
库莫松开手,绕到他的头部,也踩到上面,就像对另一只僵尸所做的那样,后者现在只是痉挛性地移动,并不带有意识。一股绿色鼻涕从他鼻子里流出来,好似某种扭动的蠕虫。库莫放声大笑。在这里,她遇到的东西简直是噩梦。不是真实的东西。这不是人类——只是肉做的木偶而已。库莫蹲下靠近散架的僵尸胸前,听到一种满意的噬咬声。某种程度上,她在思索寄生虫是否给僵尸一种仍然活着的幻觉。只有通过蛆虫的活动才使腐烂的肉体有了生气。
这么瘦弱有什么用?她想。光是她强壮的体格就能够彻底摧毁他们,仿佛在高速公路上碾死一只青蛙。库莫再次摇摇头,有点泛酸水,然后在僵尸上撒了泡尿。她没法像人类一样对待他们——他们只是癌症和麻风病毒细胞……
库莫的眉头在她奔跑时一直紧锁着。她仍然能听到被自己膝盖顶断的腿骨发出的咔嚓声,不禁想回去重新来一遍,只是想看看这是否真的发生了。如果她拾起这些细长的骨头,像牙签一样折断就好了。难道她没有吗?这真让人混乱。柔软的肺片、软化的头颅骨,如同盐渍的鸡蛋蛋壳。僵尸吃掉那伙粉蝇党歹徒,但是谁来捕食僵尸呢?走路难看的闪克吗?
要不就是屎壳郎?库莫想着它们冰冷发亮的脸,又快速摇头。这些东西怎么能杀掉歹徒?粪便和蛆虫还有那白蚁怎么能杀掉?歹徒们可以像捏死虱子一样用指甲把它们挤扁。
或者有很多呢?歹徒是被火柴棍腿和尖利的叉子活埋进蛆虫柔软成堆的身体里的?恐惧毒物的他们告诉自己,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这只是,只是……然而眼珠被插爆,耳朵被撕掉,舌头被拉出来,毒虫的牙齿噬咬在这年轻歹徒的肉体上。
库莫神经质地咯咯直笑。怪诞的世界。她短暂回到汤米的住处,去取她的夹克,还有一些散落的信用积分。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所以她再次冲出去,翻找去狗镇的通道。她找到自己要寻找的地方,边祈祷边猛地拉动把手。2号奇迹之门打开了。入口直接接入狗镇的管道里。她钻进去,砰地关上身后的入口。
她伸展身体,手指摸到头顶有一颗鹅蛋,随后她跑进地下加热的管道。去戴得特克的路上,她一直狂奔,从接近市场的地方爬出地面,并点燃自己的厢式货车。她一次又一次呕吐,直到干呕的动作令她感到精疲力竭的剧痛。
她浑身颤抖,汗水直流,长久疯狂地嘶吼,像一只受伤的大猫。声音自动倒带一般回响,一遍又一遍传到其他院子里。一些走在路上的艺术家用化着烟熏妆、惊恐不已的眼睛彼此互相对视,但是没人过来确认是什么情况。没人敢过来。
复仇的味道并不甜蜜,只有恶魔本身,索要的仇恨和鲜血比人类任何人能够给予的都要多。在她手指尖,库莫仍然能够感到细长冰凉的骨头不断折断、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