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WM 1000-(1975)-The IWM 1000
(厄瓜多尔)艾丽西娅·亚涅斯·柯西奥 Alicia Yánez Cossío——著
(美国)苏珊娜·卡斯蒂略 Susana Castillo (美国)埃尔茜·亚当斯 Elsie Adams——英译
杨文捷——中译
艾丽西娅·亚涅斯·柯西奥(1929—— )是一名记者、小说家和文学教授,被广泛认为是厄瓜多尔20世纪最著名的文学大师之一。她的诗歌和小说在本国的地位都很高;而跟厄瓜多尔许多作家不一样的是,她的作品近年来也逐渐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她是首位赢得胡安娜·伊内斯·德拉克鲁兹纪念奖(1996)的厄瓜多尔人。2008年,她的文学成就获得了厄瓜多尔的最高文学奖项——欧根尼奥·埃斯佩霍奖。她著有三部长篇小说:《布鲁娜姐妹都市夜行记》(Bruna, soroche y los tíos, 1970)、《我售出了一双黑眼睛》(Yo vendo unos ojos negros, 1979)和《大腹便便的处女》(La cofradía del mullo del vestido de la virgen Pipona, 1985)。
柯西奥的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有:腐败、社会不公、女性地位、过度消费导向的社会和科技的危险性。她笔下许多故事还描述了生活在厄瓜多尔中部安第斯山人,他们一方面深受殖民地的历史传统影响,另一方面又挣扎于现代社会的物质化趋向所导致的人文关怀的匮乏。
总而言之,柯西奥深深地关注着现代社会中人们的自我定位,以及他们为了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对传统文化做出的取舍。柯西奥后期在滑稽文学和讽刺文学也有涉足。
她创作的科幻小说不多,但她对于科技弊端的探讨却跟许多科幻作家无不相同。这篇《IWM 1000》的创作远远早于谷歌的崛起,行文机智而富有远见。它沿袭了传统拉美科幻文学的“传奇”风格,跟西尔维纳·奥坎普和胡安·何塞·阿雷奥拉的作品(本卷也有收录)有所相似。本文在1975年首次发表于她的小说合集《吻》(El beso y otras fricciones)。
一个人的所知决定了他是谁。
——弗朗西斯·培根
从前,世上所有的教授都消失不见,被一个新的系统吞噬消化后取而代之。学校也被一一淘汰,只好休业。原有的场地摇身一变,成了住宅区,生活着许多充满智慧、井井有条但失去了创造力的人。
知识成为了一件商品。一台叫作IWM 1000的仪器诞生了。这项终极的创造为之前的时代画上了句号。IWM 1000尺寸很小,只有一个复古的公文包那么大。它的操作也很简单,且轻巧价廉,任何想要获取知识的人都能拥有。它装载了人类所有的知识;从古至今的图书馆里能找到的任何信息,机器里也应有尽有。
再没有人需要费力去学习任何东西了,因为这台既可随身携带又可嵌在家具里的机器可以为所有人提供一切信息。它的机制是如此完美,输出的资料又是如此精确,以至于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它的操作简单到连孩子都愿意拿它玩耍。它成为了人脑的延伸。许多人连在进行最为隐秘的私人活动时,都拒绝跟它分离。人们越依赖这台机器,就变得越有智慧。
由于信息唾手可得,大多数人没有碰过IWM 1000,也不对它抱有任何好奇。人们都不识字,连许多基本的常识也没有,但这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乐得清闲,只顾享受着其他科技带来的便利。有了IWM 1000,大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创作文学、音乐和美术。艺术也逐渐不复存在,因为任何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都能创造出类似——甚至超越——以前的艺术家的作品,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需用脑,也不用产生任何情感起伏。
有些人会以用IWM 1000获取信息作为消遣,因为这能满足他们要知道点什么东西的快感。此外,也有人为了躲避窘况问它问题——更有甚者,只是想要有谁对自己说说话,哪怕内容仅仅是他们那无趣而浅薄的世界中的东西罢了。
“什么是Etatex?”
“杂交是什么意思?”
“巧克力蛋糕是怎么做的?”
“贝多芬的《田园曲》有怎样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居民?”
“比利亚图斯是谁?”
“地球离木星有多远?”
“怎样祛除雀斑?”
“今年发现多少陨石?”
“胰腺有什么用处?”
“上一次世界大战是什么时候?”
“我的邻居多大了?”
“倒数是什么意思?”
声音被转换为调制信号,接到一块灵敏度极高的电膜上,输入机器的大脑。顷刻之间,它就能立刻计算出问题对应的答案。答案并不是单一的,因为它能辨认出提问语气的不同,并依此决定答案的繁简。
有时候,当两个有智慧的人在讨论中发现彼此想法有悖的时候,他们便会各自请教自己的机器。他们只需表明自己的立场,剩下的讨论就可以交给机器们来完成了。他们继续针锋相对,可大多时候论点并不由人提出,倒是机器们在试图说服彼此。这场讨论的两个始作俑者只用默默听着,直到听累了,他们才会开始考虑哪台机器里的电可以撑得更久。
恋人们会让机器来替他们想出“爱”的所有说法,他们自己则负责听听浪漫的歌曲就好。一切的行政工作也由IWM 1000代为完成,人们只需提前录好指令即可。许多人养成了只跟自己的机器说话的习惯,这样一来自己说的话就不会遭到异议,因为他们知道机器会怎么作答。并且,他们相信,机器无法威胁自己的地位,也不会指责自己的狭隘无知——毕竟,人类可以提出任何问题。
IWM 1000还成了夫妻之间吵架的渠道——两位选手会指示自己的机器向对方用最高的音量甩出最难听最恶毒的咒骂。握手言和也因此变得格外简单,毕竟当初骂人的是IWM 1000而不是自己。
渐渐地,人们开始感觉很糟糕。他们就此问题请教了IWM 1000,被告知人体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兴奋剂了。此外,计算过后,机器还指出自杀率正在逐渐升高,人类必须立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们想要回到过去,但已为时过晚。有些人试着抛开IWM 1000独立生活,可无助感却挥之不去。人们又请教了机器:这世上有没有一处地方没有IWM 1000?机器给出了一个叫作塔肯迪亚的偏远地区的详细资料。人们开始幻想塔肯迪亚的美好景象。他们把自己的IWM 1000送给了一些只有IWM 100的人。随后,他们开始了一连串的奇怪举动。他们开始去博物馆,并被图书区里展出的音节表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他们本能地想要捧着这些支离破碎的音节表,慢慢地学习该怎么念出那些音节,就像从前的地球人一样——只不过,那个年代的人会在孩童时期专门去一些叫作“学校”的地方学习这些知识。那一个个的符号叫作“字母”,而字母会产生“音节”,音节还分为“元音”和“辅音”。音节还可以被连在一起,产生“单词”。单词可以被读出来,也可以被写下来……当人们都重新熟悉了这些概念之后,许多人再次感受到了快乐,因为这些知识是由他们自己习得,而不是IWM 1000告诉他们的。
许多人不满足于博物馆里展出的残缺音节表,开始去为数不多的古董店里苦苦寻觅更多的音节表。因此,尽管它们售价昂贵,却依然供不应求。他们拿到音节表之后,开始一点点地解开音节的秘密:a-e-i-o-u,ma me mi mo mu,pa pe pi po pu——其实一点也不难,而且还很有意思。这些人会识字了之后,又开始到处搜罗残存的书籍。人类的书所剩无几,但还是有几本的:有《叶绿素对植物的影响》、雨果的《悲惨世界》、《100道家常菜》……他们开始读书了。当他们终于会自己获取信息之后,立马感觉好了很多,也不需要吃兴奋剂了。他们试图把这些感受讲给身边的人听,那些人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说他们都是疯子。于是,这些人只好迅速买了去塔肯迪亚的机票。
飞机降落之后,他们先是搭船走了段水路,后来又换乘了一只小木筏。走了很远的路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塔肯迪亚。他们发现当地人看上去都十分可怕,身上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他们生活在树顶上。由于还不会用火,他们依然茹毛饮血。他们的身体上甚至还有用植物染料画出的图案。
这些跋山涉水来到塔肯迪亚的人意识到,这是自己平生头一次跟真正的人类相处,而这一点让他们十分高兴。他们跟当地人交朋友,跟他们一样大声喊话。然后,他们学着像当地人一样赤身裸体,将衣服扔到了树丛里。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塔肯迪亚的原住民却不再理会这些新来的访客,只管转头把他们脱下的衣服抢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