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成长与宗教 科学的宗教

心智的成熟,其实就是从小宇宙进人到大宇宙的历程,本书注重论述这段旅程的初级阶段。从本质上说,这一阶段,就是不断迈进的求知之路。只有学习和进步,才能摆脱昔日经验的限制。我们必须消化和吸收新的资讯,扩大我们的眼界,敢于涉足最新的领域。

本书的主旨之一,就是探讨增加认知、扩大视野的意义。我说过,爱的本质,其实是自我完善,而爱的风险之一,就是必须进人未知的领域。我们必须放弃落后的、陈旧的“自我”,把陈腐的、过时的认知踩到脚下,及时抛弃狭隘的人生观。但是,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似乎不做任何改变更符合我们的惰性。我们更容易保持现状,更愿意使用以“小宇宙”为基础的地图。我们不想让旧有观念遭受丝毫损伤。但是,这样无异于自掘坟墓,与心智的成熟之路背道而驰。我们应该对过去的信仰提出疑问,主动探索陌生领域,挑战某些久被视为真理的结论。只有怀疑和挑战,才能使我们走上神圣的自由之路。

为此,我们必须从科学起步,别无他途。我们应该逐步以科学的“宗教”,来代替父母的“宗教”,向小宇宙法则提出挑战。科学的宗教,旨在帮助我们从实际出发,采用现实的经验、历史的教训去认识世界,更新人生观、世界观。如果盲目信奉父母的宗教,我们可能不会有任何改观。最有活力、最适合我们的宗教,理应从我们对现实的经验和认识中产生。经由质疑、挑战、检验的宗教,才是属于我们的宗教,正如神学家艾伦?琼斯所说:我们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几乎很少有人有独一无二的人生。我们的一切(包括我们的情感),似乎都是“二手的”。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只有依据二手材料,才能够让自身发挥作用。我可以信任一个内科医生、一个科学家、一个农民的话,我本来不想这样做,但我不得不这样做,他们提供的,可能是各自领域的核心知识,而对那些领域我一无所知。关于我的肾脏的状况、胆固醇的作用、饲养小鸡的经验……这些完全是二手的材料,我完全可以接受。但是,有关人类生存的意义、目的与死亡的问题,一切二手材料我都无法接受。我不可能依靠对“二手上帝”的“二手信任”来生活。我要想真正地活着,就必须拥有自己的语言,拥有独一无二的怀疑和挑战的意识。

我们有了自己的宗教,才能有成熟的心灵。完全沿袭父母的宗教,就会处处碰壁。那么,什么是“科学的宗教”呢?科学是复杂的世界观,它具备若干重要信条。所以,科学本身也是一种宗教,其重要信条包括:宇宙是真实的存在,我们可以对它进行观察,人类对宇宙的观察具有重要价值;宇宙的运行遵循若干规律,而且是可以预测的;人类易受偏见和迷信的误导,在解释宇宙时易犯错误;人类要形成世界观,理应具有足够的怀疑精神,理应接受科学方法的指导,由此总结出观察宇宙的经验。还有,除非经过亲身体验,否则,我们就不可以自以为无所不知。另外,科学方法的提炼,虽然来自实践经验,但我们仍不可相信单纯的经验,惟有多次重复实验而获得的经验,才是值得信任的“知识”。还需要补充一句:只有在相同情况下,其他人通过类似的经验,也能够得到一致的结论,这才是可靠的经验。

在上述信条中,关键字眼包括“真实”、“观察”、“知识”、“怀疑”、“经验”等等。科学是一种以怀疑为基础的宗教。为摆脱童年经验的“小宇宙”、文化教条的“小宇宙”、父母似是而非教导的“小宇宙”,我们必须怀疑自以为了解的一切。凭借科学的态度,我们才能把个人的“小宇宙”经验,转化为广大的“大宇宙”经验。我们必须信仰科学,迈开人生观和世界观的第一步。

许多病人在治疗之初,就告诉我:“我不相信宗教,我从来不去教堂。我不相信教会的训诫,也不相信父母的话。我不像父母那样对宗教过于虔诚。我大概永远与宗教无缘。”每当我质疑他们凭什么自认为与宗教无缘时,他们都很惊讶。“其实,你是有宗教信仰的。你的宗教博大精深,因为你崇拜真理。你坚信自己会不断进步。”我对他们说,“你的宗教所具有的力量,使你敢于承受一切痛苦、一切摆脱既往经验和迎接未来挑战的痛苦。能够接受治疗,本身就说明你重视进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宗教。我绝不认为你比父母缺乏虔诚,正相反,我甚至觉得和他们相比,你对宗教和上帝的信仰更具神性。你的信仰有着更高的境界,因为你具有质疑一切的勇气。”

对塑造世界观而言,科学能够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比其他任何宗教都更为进步。最好的证据之一,就是科学显著的国际性。在全世界范围内,它都具有稳固的“科学群体”,其规模要比基督教会更加庞大,而且更为团结,其他国际性团体都无法与它匹敌。各国科学家互相交流,他们的热情之大、能力之强,远远超出其他宗教人士。他们超越了自身文化的小宇宙,更加睿智和务实,也更加接近人类和世界的本质。

即便如此,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也是有限的。拥有科学思维的人,能够对一切现象提出质疑,这远比单纯依靠盲目的信仰、迷信和教条,更有利于我们的进步。但是,我也相信,到目前为止,科学也只是踏出了实现心灵进化的第一步。大多数有科学思维的人,对于世界和上帝本质的认识,仍然是狭隘而有限的。就是和许多盲目继承父辈信仰的普通农民相比,科学界人士的见识也未必高明多少。在认识上帝本质这一问题上,科学家还面临诸多的困难。

具有怀疑一切的态度,我们就会意识到,笃信上帝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过分信仰上帝,容易使我们更加教条。而且,正是从教条主义中,曾产生过无数战争、宗教裁判所乃至各种迫害。在宗教盾牌的背后,曾隐藏着无数伪善的嘴脸。有的信徒假借信仰的名义,戴上“博爱”的面具,向同类挥舞屠刀。他们唯利是图、巧取豪夺,甚至禽兽不如。他们搞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宗教仪式,以及别有用心的“偶像崇拜”:六手六脚的女神、高踞宝座的男神、象神、虚神、诸神殿、家神,“三位一体”,“众神合一”。而我们看到的则是无知、迷信、教条和僵化,对上帝真正的信仰却少得可怜。这不由得使人想到:假如不相信上帝,也许我们会活得更好吧?无数事实证明,在相当多的情况下,上帝非但不是来生的期许,反而是今世的毒药。有时候,我们即便大胆预言,认为上帝是人类心灵的幻象—一种具有破坏性的幻象,似乎也是合理化。也许对于上帝的信仰,其实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心理病态,必须设法救治才行。

信仰上帝,是否真是一种疾病呢?它是否是一种特殊的移情现象呢?是否源于我们过多地接受了父母的“小宇宙”观念,由此阻碍了我们去接纳“大宇宙”观念?或者说对于上帝的信仰,是否是原始而幼稚的思考方式?为寻求更高境界的认知和道德,我们是否必须敢于将“小宇宙”观念彻底舍弃?我们在因心理治疗而走向成熟的过程中,我们的宗教信仰会发生怎样的转变呢?为从科学的角度解决类似疑问,现实中的“临床数据”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