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摇篮里的混蛋(下篇)

第二天下午,中年女人带着她弟弟如期而至。

搭档把他单独领进书房,并告诉他姐姐:“请在催眠室等一会儿。”

进了书房后,他四下张望着。

他看上去有40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很瘦,有点儿驼背,头发很长,脸上有种不屑的神态。

上午的时候,搭档无数次提示我:“你必须保持冷静的态度,假如你没法做到这点,那么就不要说话。”

我选择沉默。

搭档:“坐吧。”

他点点头,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才坐下。

搭档注意到他在看书架上的书:“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书,别见笑。”

他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还有点儿尖细:“嗯,我没打算看。你们这里不是心灵诊所吧?”

搭档:“没有心灵诊所,是心理诊所。我们这里不是。”

他:“其实应该有心灵诊所,等以后我的企业做起来,我准备开一家。”

搭档:“心灵诊所?打算做什么内容?”

他:“净化心灵,给人更高的境界。”

搭档保持着笑容:“什么样的境界才算更高呢?”

他:“现在的人,心思都太坏了,整天想着挣钱,但是几乎完全忽略掉了自我修养和自我素质。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我说的是修心,这回你能明白了吧?”

搭档:“嗯,听懂了。但是,怎么修心呢?”

他:“当然是我来讲解,我会告诉他们人生的更高境界、更高智慧是什么。比如说,通过关注那些成长中的企业家、关注文化产业,给新人创造创业机会,等等。”

搭档:“听上去像是个风险投资的评估机构。”

他笑了:“你不懂,这其实就是一种修心,目的是让自己放下心理上的那个高傲的架子,通常越是有成就的人越没有架子。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注重自己的修心,所以等将来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早已经不需要修心了,因为我一直都在修心。”说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搭档:“听上去很不错,在成长过程中自我修行。”

他:“当然,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强调过这点。”

搭档:“各种场合?媒体?”

他:“我不屑跟媒体说这件事,是和一些朋友……不过关注的人太少了,大家都忙于现实和金钱,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钱再多你能怎么样?不还是每天三顿饭,睡觉一张床吗?所以我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所幸的是,毕竟有些社会名流还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并且在按照我吩咐的做。”

搭档:“哦?都有谁?”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个知名企业家和著名风险投资人的名字。

搭档看上去有些惊讶:“他们都很信奉你的……呃……修心理论吗?”

他带着一种深藏不露的笑容点了一下头:“在他们看来,我差不多是心灵导师吧。当然了,人家有自己的地位,让他们公开承认这点是很难的。没关系,我不会计较这些,只要有人能得到真传,我就很欣慰了。”

搭档:“嗯,这个可以理解。你自己的企业呢?做得怎么样?”

他显得有些无奈:“我可能是太注重于修心了,有些事情我没怎么参与,想放手给一些年轻人打拼的机会。你知道人年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有个拼搏进取的机会,而不是高薪厚禄,但是真正懂我心意的年轻人太少。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放手去让他们做,做好做坏没关系,我不计较……可能是这个因素吧?我的公司并不太好,所以我把公司暂时关闭一下,以后有机会再说,而且现在暂停公司业务也能避避风头。”

搭档:“避避风头?”

他:“树大招风,你不到那个境界是没办法知道的。自打我成立企业以来,就不停地被人诽谤、中伤,有些事情我看在眼里了,但是并不打算真的去计较。你想想,蝼蚁怎么能撼动大树呢?虽然我也曾经报过警,那只不过是想吓吓他们,假如我真打算有什么动作的话,我肯定去搜集证据。你不知道,那些事情太分神了,所以我懒得弄,有那个时间练练书法,看看书,我才不会往心里去呢。”

搭档:“嗯,是的……你公司规模最大的时候有多少员工?”

他笑了:“你见过真正的精锐企业会有上千人吗?那是臃肿架构,非常不利于发展。我不需要那么多人,但是我找的人都是精英,虽然有些人刚毕业,还没露出锋芒,但是我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才华。就像《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他本身没什么本事,就凭着信念和仁厚,让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聚集到自己麾下。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搭档皱了皱眉:“刘玄德不是你说的那样吧?史书上描述过他的组织能力很不一般,而且蜀汉的大多数征战都是他亲自指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儿先天条件,例如汉室宗亲的身份一类的,所以能有号召力。《三国演义》里把他描绘得比较弱……”

他不屑地挥动了一下手臂:“你读书读得不精,其实更主要的还是他的个人信念。”

搭档:“嗯,好吧……对了,听你姐姐说,你个人感情问题似乎不是很好?”

他:“我承认,的确是还没有归属,这是几方面造成的。一是我事业心太重,把精力都放在这上了。现在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总是纠缠着让你陪,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二是好多女人看中我的公司和地位,所以……”

搭档:“稍等一下,你的公司不是关了吗?”

他:“对啊,但是我对整个系统的构架还在啊,你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规划好的前景吗?当然,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所以我暂时放一放。目前包括很多风险投资人和知名企业家都想来捞一把,用自己企业的股份来换取我企业的股权,他们太可笑了。我通常会放出话:‘我对你的产业没兴趣,如果你非要换,那么就用你的40%换我的10%,另外再有10%或者5%归到你个人名下。’我这个条件细算起来非常大度,并不苛刻。”

搭档:“他们同意吗?”

他:“那些人都很贪婪的,他们想尽办法要更多,所以都拖着,想拖到我松口,但我就是不松口。为什么呢?你想想看,我要做的是文化产业,这个产业是无边的啊,我敢说只要有文明的地方,我都可以掺一脚。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说,文化产业才是真正的产业,其他都是垃圾!我为此精心构思了好几年,别看现在公司关了,但等我想做的时候,只要两千万,就能横扫整个文化产业圈,包括财经类的媒体和产业,用不了两年甚至可以把财经巨头扫落马下,这不是我在吹牛,我早就计划好了……”

搭档:“那你打算从什么开始做起呢?”

他:“当然是先集合优秀的企业家来共同参与。”

搭档:“不不,我指的是:你,怎么做?”

他:“这个我肯定是先从自身企业文化开始做。”

搭档:“例如?”

他:“嗯……先构架出我的企业结构……”

搭档:“稍等啊,你构建了企业规模和目标,但是还没构架出企业的结构?”

他:“这不是随便构架的,要有优秀的人才,要有那种有舍己信念的人才。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些,现在正在谈。”他随口说了几个知名的企业高管和职业经理人的名字。

搭档:“谈得怎么样了?”

他:“要想说动他们需要时间,我会潜移默化地去影响。现在我手机里就有他们的电话,我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搭档点了点头:“嗯……明白了……对了,我们刚才说的是你的个人感情,现在好像跑题跑了很远,对吧?”

他笑了笑:“你看,我这个人就是比较注重事业,说着说着就这样了。”

搭档:“嗯,那感情问题可以说吗?”

他:“当然可以,我从来不避讳这个问题。我刚刚跟你提过的那个名单里有女人,你注意到了吧?其中不乏我的追求者,但是我觉得她们动机不纯。她们更倾向于我未来的光环,而不是我本人,所以我对此的态度还是比较谨慎的。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感情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我可以放弃掉我的个人感情,可是那些女人……唉……不说也罢。”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把这次对谈当成了采访。

搭档:“你前妻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啊?嗯……我没结过婚……”

搭档:“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他迅速恢复到常态:“当时我很反对要孩子,但是她为了嫁给我,自己一意孤行,坚持要生下来,甚至还骗我,最后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偷走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登记的。但是从实际角度出发,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婚姻。”

搭档皱着眉拿起面前的资料:“你姐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有几年一直在老家过着很平静的家庭生活,不是吗?”

他盯着搭档停了一会儿:“你不要听那些女人胡说八道,我说过,自打我开始创业以来,很多人都为此眼红、妒忌,并且编造了很多中伤和诽谤的言论,四处造我的谣……”

搭档打断他:“你姐姐呢?也是那种胡说八道的女人?她因为借你钱的事而离婚了,你知道吗?”

他:“我不好评价我姐和我姐夫的感情问题,但是你看事情只看了一面。假如我没有被人拆台而成功了呢?我会分给她红利,会给她利息,其实她这就相当于投资,必定有风险……”

搭档:“那你的孩子呢?我们先不说你是否有过婚姻的问题,孩子是你的你可以肯定吧?你照顾过她吗?或者关注过吗?”

他低下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亏欠她太多了,可能是我过于注重事业,忽略了……不过我打算将来让她持股,这样也算给她一个补偿。”

搭档:“持股?”

他抬起头:“对,我要做的是文化企业中的航母,将来必定上市。虽然目前遇到不少挫折,但是我离成功其实就差一步。不过我并没忘记创业初期的艰辛,大约在两年前,我曾经给总理写过公开信,呼吁他关注创业企业家成长……”

搭档抑制住话题的偏离:“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个人问题,我想知道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愣了一下:“我刚才说了,我关注事业太多了,所以没……”

搭档再次打断他,并且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我的确做得还不够……”

搭档并没打算就这个问题让步:“不够,还是彻底没承担过?”

他:“虽然没有实际上承担过,但是如果从心理角度看,我几乎每天都在关注,但是我没法就此分神,也不可能分身……”

搭档点点头:“我懂了……就是说你从未承担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也许你并不承认之前的那段婚姻,但是在你前妻生完孩子之后,你对她有过关心和照顾吗?”

他:“从某个角度讲,我真的很关注她。那会儿我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是觉得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好好在一起,我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但是关于怀孕的事情,她一直瞒着我,我对此很气愤!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欺骗别人呢?怎么能这么放纵自己而任意践踏别人的未来和创业精神呢……”

搭档:“那,你对你姐呢?没有愧疚吗?”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很冷漠:“那些我会补偿她的。”

搭档瞟了我一眼,点点头:“听说你母亲去世得很早?”

他:“对,我10岁左右,我妈就去世了。”

搭档:“你母亲很疼你?”

他此时稍微显得有些动情:“我妈特别疼我。记得小时候她见不得我哭,只要我一哭闹,无论要什么,她都会满足我。”

搭档:“你姐姐对你不好吗?”

他:“我心里明白她为我做了很多,那些我会补偿的。”

搭档摇摇头:“不,我问的是:你认为,你姐姐对你好不好?”

他迟疑了几秒钟:“挺好的吧……”

搭档:“因为借给你钱,你姐离婚了。你会为此感到愧疚吗?”

他:“我已经说过了,等我的企业做起来之后,我会补偿她一切,都说到这样了,还不够?”

搭档:“如果你的企业没做起来呢?”

他连想都没想:“不可能,一定会做起来的,只需要两千万的启动资金。当然了,第二轮融资我会变通一些,把条件降低,不那么苛刻,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企业家和投资人都分一杯羹,我绝不会以高傲的态度来拒绝,还是要给别人一个机会的。长久以来,我一直坚持走低调和谦卑的创业路线。当然,第一笔投资除外,这点上我坚持我的原则……更多的我不能再说了,因为我不想把这艘文化产业航母详细拆解说给你听,这算是顶级商业机密。”

搭档对他的挑衅丝毫没有反应:“离婚后你有过感情生活吗?”

他:“没有,我专注于事业本身,个人感情问题已经被我抛之脑后。”

搭档:“那你两次被拘留是怎么回事儿?”

他:“你真的不知道这行有多乱,那都是诽谤的一部分而已,我早就习以为常,可能你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搭档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可是你第一次被拘留不是在你创业之前的事儿吗?”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的是那次啊,那次是我信错了人。”

搭档:“嗯?什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原来的单位有个女孩,我觉得她很有潜力,一心想提拔她,但是没想到她却因此对我产生了感情,总想用肉体来报答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呢?我很莫名其妙,但是你不能了解到她对此的反应,她居然会恼羞成怒!你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很有问题?我一再拒绝她后,她就开始含沙射影地跟别人说我怎么怎么样了。对此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我并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该在工作中帮助她,还是会无私地去做,但是个人情感问题我彻底拒绝。你知道吗?她曾经拉着我要我去她住的地方,我拗不过就去了,但是我绝对没进过门,当时我在楼下和她谈心,想让她明白我之所以关注她,是因为我希望她有一天能成长起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才。那会儿可能是感动她了,她说她希望一生以我为师,我想了想,也就没拒绝……”

很显然,搭档也有点儿听不下去了:“那因为什么被抓的?”

他冷笑了一下:“后来她反复骚扰我不成,就恼羞成怒,找警察诬告我骚扰她。”

搭档:“警察就相信了?没有取证?”

他:“我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搞的程序,但是我可以肯定一点:她一定是靠出卖肉体才让警察拘留我的。”

搭档:“你打过那女孩吗?还有,她说手里有好多你半夜发给她的短信截图,都是污言秽语,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儿慌乱:“她截图了?这个女人心思太坏了……”

搭档:“这么说是真的喽?”

他沉吟了几秒钟:“那是我实在气不过了,因为她虽然已经辞职,但是却依旧没完没了地骚扰我,我忍无可忍,最后破口大骂。你想,我这么一个有素质的企业家,同时还研究宗教和人文文化,我都忍不住了,这事有多严重……”

搭档:“那你第二次被拘留呢?”

他:“她听说我开了公司后,几次都暗示想在我手下工作,我怕她旧病复发,都婉拒了。结果她又恼羞成怒,还是走原来的老路:出卖肉体给警察,换取对我的拘留……”

搭档:“你骚扰了她7年,对吗?”

他再次显得有些慌乱:“我……我最初想给她一个教训……”

搭档:“因此在街上动手打一个女孩?只是因为她不顺从你?”

他:“我……并没有真的打……只是随便挥了下手恰好打到了……再说我只是想聊聊工作,比如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我住的地方就很安静的……其实我就是觉得她莫名其妙的反抗让我很反感……”

搭档:“你不觉得这跟你之前说的对不上吗?”

他:“但一个长辈,邀请自己下属跟自己回家谈谈工作,有什么不可以的?”

搭档反问:“你有权邀请,别人就有权拒绝,这不对吗?”

他:“我只是觉得她不该那么反抗……再说她也骚扰我了,我还被抓过两次……”

搭档:“可是,不止一个人说是你骚扰那个女孩。”

他:“那都是她用肉体换来的伪证……”

搭档抬了抬那沓资料:“这个你没看?原来的心理诊疗师收集来的。”

他:“我从来不看伪证。”

搭档耐心地向他解释:“证明你骚扰女孩的人也是女人。”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就是她拿钱买通的。”

搭档:“这份资料里提过,你骚扰的女孩不止一个。”

他拢了一下长发:“女人统统一路货色,手段也是千篇一律,都是用出卖肉体来诽谤我。”

搭档:“那为什么要诽谤你呢?”

他:“无非就是想追求我,但不能得手,然后就用各种手段……”

搭档:“有个情况是这样:在资料的记录者里,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毕竟都是同行。昨天晚上我打电话问了一些情况,他发给我几个女孩交给他的一部分图片资料,我看了,大多是短信和邮件截屏,我留意到你曾经在半夜的时候给那几个女孩发送了大量短信,内容都是很露骨地描绘男女之事,看上去既不像你气愤时的表现,也不像你的规劝,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仰起头看着搭档:“那些都是他们骗我说的,因为我气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可能不大受控制。”

搭档:“不,我可以看到那些信息的内容都是很冷静的,语言结构也很清晰,顺序上也并没有混乱和无序。而且你刚才所说过的‘某个看上你的职业女经理人’,也是资料提供者之一。你要看那些截屏的打印件吗?”

他盯着搭档看了一会:“你跟她睡过吧?”

搭档:“嗯?什么?”

他:“作为一个文化行业的企业家,我要严肃地告诉你:‘如果你参与到诽谤我的行列,那就是自寻死路。’”

搭档:“是你姐姐找的我,不是我主动找上门,这个逻辑你应该很清楚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那些想吞并我的企业的人设了一个局,现在就是其中一环。”

搭档笑了:“你的意思是说……”

他冷冷地扫了搭档一眼:“我不屑于再跟你说任何一句话。”说完,起身走了。

几分钟后,我听到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他姐姐跑了进来:“你们对他说了什么?”

搭档和我对看了一眼:“有全程录音,你现在就可以听。”

关上催眠室的门后,我问搭档:“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是妄想症——几乎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以自己为中心。”

搭档:“不,他绝对不是妄想症,只是个骗子罢了。”

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嗯……啊?为什么这么说?”

搭档:“之前那些资料我一字不落地看了,虽然情绪上有点儿问题,但情况基本属实。所以他今天说这些不可信。更重要的是:凡是对他不利的,他就会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并且认定是阴谋。这点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我:“对啊,他认定那些是阴谋,这不就是妄想症的特征吗?”

搭档:“不,你没听懂重点,我是说‘凡是对他不利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你是说……”

搭档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利欲熏心并且自私到极致的人。他之所以给你一种妄想症的假象,是因为他只关注自己,除此之外都不重要。而且,他对自我的关注已经到了不惜伤害他人的地步。”

我:“你指他对那些女孩?”

搭档:“不仅仅,他从内心深处就歧视所有女人。”

我:“例如?”

搭档:“他提到自己曾骚扰过的女人时,都是轻蔑的态度,也没有一丝因伤害了他人而产生的愧疚感。”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是。

搭档:“他这种态度甚至蔓延到自己的姐姐身上——因为他的原因,他姐姐离婚了,他对此丝毫没有悔意,反而用空话来作为承诺,以此让自己坦然。我猜当时他姐姐也是没办法,才借钱给他的。”

我:“被他纠缠不休?”

搭档:“不,应该是被他爸纠缠不休。我几乎可以断言,那件事儿当初他爸介入了。”

我:“可是……我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他们家这么惯着他?”

搭档:“一是这姐弟俩都反复强调过的: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

我:“这个我也想到了,另外一个呢?”

搭档:“很可能,他母亲去世时说过些什么,或者交代了些什么,这就是他在家里横行霸道、有恃无恐的原因。”

我:“哦……心理过程的转换是:他认为女人都应该是服务于他,所以女人比他低贱……看他的状态和态度,应该是这样。”

搭档:“也许还有别的。”

我:“什么?”

搭档:“这我就不能确定了,很可能是:他虽然对前妻很看不上,但是离婚并非他提出的,对他来说,也许这是个心理上的打击……这点我不太确定,但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必要,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要的答案了。”

我:“对,你不说我几乎忘了,你昨天就神头鬼脸地藏着不说,到底是什么?”

搭档:“叫他姐来吧,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录音我听了一部分,还没听完。”

搭档:“你觉得呢?”

中年女人:“我觉得他病得不轻,好像比原来更严重了。”

搭档:“这点上先不下结论,一会儿再说。请问,你知道他公司倒了之后在做什么吗?”

中年女人:“他整天在自己住的地方待着,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搭档:“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中年女人:“快3个月了吧?”

搭档:“为什么来呢?”

中年女人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他总是跟我说……嗯……一些奇怪的话……我担心他,所以就来了……”

搭档:“就是这个原因?”

中年女人:“嗯……还有,他没钱了,所以给他送钱来,顺便看看他……”

搭档:“没有别的了?”

中年女人:“没……没有了。”

搭档略微前倾着身体看着她:“你们俩还有个妹妹,对吧?为什么你们都始终没提过呢?”

中年女人:“我妹……和他关系很不好……”

搭档:“他从你妹妹那里也借过不少钱吧?”

中年女人:“嗯……”

搭档:“很多吗?”

中年女人默默点了点头。

搭档:“他没有能力还钱,对吧?”

中年女人:“对。”

搭档:“你父亲的积蓄呢?是不是也被他拿走了?”

中年女人:“嗯……也……也没剩多少了,现在基本每月都等着那点儿退休金。”

搭档:“他欠了多少钱?”

中年女人:“嗯……家里的和亲戚的……一共100多万吧……”

搭档:“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他欠银行的,包括恶意透支信用卡那部分。”

中年女人:“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搭档:“你确定?”

中年女人缓慢地深吸了口气:“大概也有几百万吧……”

搭档:“除了这些,还有人在告他,对吗?”

中年女人:“对……”

搭档叹了口气:“你打算让他继续这么下去?”

中年女人:“他……他是我弟弟……”

搭档:“没错,血缘是事实,可是,假如继续让他为所欲为下去,你们没法再帮他收场怎么办?”

中年女人:“可我总得帮他……”

搭档直起身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山穷水尽,无力偿还诸多债务,所以这回希望你能帮他。但是,当你得知他所欠的债务是如此巨大的时候,你知道这次自己和家里的积蓄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所以,你希望能有个心理鉴定证明他精神不正常,这样好让你的宝贝弟弟逃脱罪责,是这样吧?”

中年女人木讷地抬起头:“我……我知道他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我也知道他很自大,但是我爸总是提醒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要是他有个好歹,自己也不活了,所以我们都……但这次我是觉得他真的不正常……”

搭档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把一些手机短信和邮件的截图打印件递了过去:“你看完告诉我,他哪里不正常?他描绘那些色情场面的时候非常有条理,而且不得不说,动词用得还很精准。还有这些骚扰邮件,里面威胁某个知名女高管,说如果不给他钱,不和他见面,就把对方的照片和色情图片拼接在一起四处发……这是妄想症吗?”

中年女人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惊恐地看着搭档:“你……你这是要害死他啊。”

搭档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你们害的他。”

中年女人愣住了。

搭档:“他干了这么多无耻的勾当,你们却从未从受害者角度看过问题,你们要求对方改名字,换工作,要求对方躲开,但你们根本没打算制止他继续干那些龌龊事儿。因此,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有恃无恐。他认为只要躲在你们的庇护伞下,就一切安全。也正因如此,后面才会发生了这些。在你们的帮助下,他越发刚愎自用,越发狂妄自大,只会空谈而不会做事,最终,走到现在这一步。当你看到巨额债务的时候,当你发现这次没法再弥补的时候,你所选择的依然是怎么帮助他逃脱——你找了那么多家心理机构,无非是想证明他精神不正常,好让他继续恣意妄为。可是,有尽头吗?假如这次你们能帮他,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怎么办?你们所做的就是一直在纵容、包庇,你们从未让他离开过那个被你们精心制造的温暖摇篮,甚至毫不在乎他是否伤害到别人。但是,你想过吗?当他自我膨胀到摇篮装不下他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中年女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好一阵儿没开口。

搭档拉开抽屉,拿出钱,连同所有资料都装好,递过去:“接受吧,摇篮已经支离破碎了,这是不可挽回的事实。而站在摇篮碎片上的,正是你们曾经细心呵护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