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期作品-14

我想要走

我想要走,走出这曲折的地方,

曲折如同空中电波每日的谎言,

和神气十足的残酷一再的呼喊

从中心麻木到我的五官;

我想要离开这普遍而无望的模仿,

这八小时的旋转和空虚的眼,

因为当恐惧扬起它的鞭子,

这么多罪恶我要洗消我的冤枉。

我想要走出这地方,然而却反抗;

一颗被绞痛的心当它知道脱逃,

它是买到了沉睡的敌情,

和这一片土地的曲折的伤痕;

我想要走,但我的钱还没有花完,

有这么多高楼还拉着我赌博,

有这么多无耻,就要现原形,

我想要走,但等我花完我的心愿。

1947年10月

暴力

从一个民族的勃起

到一片土地的灰烬,

从历史的不公平的开始

到它反覆无终的终极:

每一步都是你的火焰。

从真理的赤裸的生命

到人们憎恨它是谎骗,

从爱情的微笑的花朵

到它的果实的宣言:

每一开口都露出你的牙齿。

从强制的集体的愚蠢

到文明的精密的计算,

从我们生命价值的推翻

到建立和再建立:

最得信任的仍是你的铁掌。

从我们今日的梦魇

到明日的难产的天堂,

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直到他的不甘心的死亡:

一切遗传你的形象。

1947年10月

胜利

他是一个无限的骑士

在没有岸沿的海坡上,

他驰过而溅起有限的生命

虽然他去了海水重又合起,

在他后面留下一片空茫

一如前面他要划分的国土,

但人们会由血肉的炙热

追随他,他给变成海底的血骨。

每一次他有新的要挟,

每一次我们都绝对服从,

我们的泪已洒满在他心上,

于是他登高向我们宣称:

他的脸色是这么古老,

每条皱纹都是人们的梦想,

这一次终于被我们抓住:

一座沉默的,荣耀的石像。

1947年10月

牺牲

因为有太不情愿的负担

使我们疲倦,

因为已经出血的地球还要出血,

我们有全体的苍白,

任地图怎样变化它的颜色,

或是哪一个骗子的名字写在我们头上;

所有的炮灰堆起来

是今日的寒冷的善良,

所有的意义和荣耀堆起来

是我们今日无言的饥荒,

然而更为寒冷和饥荒的是那些灵魂,

陷在毁灭下面,想要跳出这跳不出的人群;

一切丑恶的掘出来

把我们钉住在现在,

一个全体的失望在生长

吸取明日做他的营养,

无论什么美丽的远景都不能把我们移动:

这苍白的世界正向我们索要屈辱的牺牲。

1947年10月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这由手控制而灼热的领土?

手在条约上画着一个名字,

手在建筑城市而又把它毁灭,

手掌握人的命运,它没有眼泪,

它以一秒的疏忽把地球的死亡加倍,

不放松手,牵着一个个的灵魂

它拿着公文皮包或者按一下门铃,

十个国王都由五指的手推出,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万能的手,一只手里的沉默

谋杀了我们所有的声音。

一万只粗壮的手举起来

可以谋害一双孤零的眼睛,

既然眼睛旋起像黑夜的雾,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既然五指的手可以随意伸开,

四方的风都由它吹来,

紧握着钱的手到处把我们拦住,

我们从哪里走进这个国度?

1947年10月

发现

在你走过和我们相爱以前,

我不过是水,和水一样无形的沙粒,

你拥抱我才突然凝结成为肉体;

流着春天的浆液或擦过冬天的冰霜,

这新奇而紧密的时间和空间;

在你的肌肉和荒年歌唱我以前,

我不过是没有翅膀的喑哑的字句,

从没有张开它腋下的狂风,

当你以全身的笑声摇醒我的睡眠,

使我奇异的充满又迅速关闭;

你把我轻轻打开,一如春天

一瓣又一瓣的打开花朵,

你把我打开像幽暗的甬道

直达死的面前:在虚伪的日子下面

解开那被一切纠缠着的生命的根;

你向我走进,从你的太阳的升起

翻过天空直到我日落的波涛,

你走进而燃起一座灿烂的王宫:

由于你的大胆,就是你最遥远的边界:

我的皮肤也献出了心跳的虔诚。

1947年10月

我歌颂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联系和一片大陆,

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尔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是像不过是穿破的衣服越穿越薄弱越褪色

越不能保护它所要保护的,

自由而又丰富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树叶,这里是你坚实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令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

而又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使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个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距离,

是在这个岩石上,自然存放一点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大胆的

网罗而投进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是我们的生命,

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们的历史,因为它的秘密

还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里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肉体。

1947年11月

甘地之死

不用卫队,特务,或者黑色

的枪口,保卫你和人共有的光荣,

人民中的父亲,不用厚的墙壁,

把你的心隔绝像一座皇宫,

不用另一种想法,而只信仰

力和力的猜疑所放逐的和平,

不容忍借口或等待,拥抱它,

一如混乱的今日拥抱混乱的英雄,

于是被一颗子弹遗弃了,被

这充满火药的时代和我们的聪明,

甘地,累赘的善良,被挤出今日的大门,

一切向你挑战的从此可以歇手,

从此你是无害的名字,全世界都纪念

用流畅的演说,和遗忘你的行动。

恒河的水呵,接受着一点点灰烬,

接受举世暴乱中这寂灭的中心,

因为甘地已经死了,生命的微笑已经死了,

人类曾瞄准过多的伤害,倒不如

仍你的波涛给淹没于无形;

那不洁的曾是他的身体;不忠的,

是束缚他的欲念;像紧闭的门,

如今也已完全打开,让你流入,

他的祈祷从此安息为你流动的声音。

自然给出而又收回:但从没有

这样广大的它自己,容纳这样多人群,

恒河的水呵,接受它复归于一的灰烬,

甘地已经死了,虽然没有人死得这样少:

留下一片凝固的风景,一隅蓝天,阿门。

1948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