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靠在土墙上,看着打谷场上

聊天的人。他们袖着手,用臂弯

向灌溉河方向,指指点点。

劳作了一整天,现在他想起

他并不是一个农民。

越是知道这一点,他越是卖力地

干活,越是想听那一群人恭维他

说他真是种庄稼的好手,又懂得

科学种田。小腿上的泥巴干成

盛开的霉斑,他站着,交替地

用脚搓来搓去。但他不走过去,

只是冲他们笑着,只是让他们

感到他脸上,流动缓慢的阳光

让我,他的儿子

看到他象一杆最高的麦穗,

金黄、饱满,让我一下子明白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是他的孩子,而不是他们的。

父亲靠着土墙站着,劳累是个秘密

没人注意到,此刻他对墙的依赖

收获季节的阳光,被成片地

割倒,月亮也已送进粮仓;

父亲放下缺口的镰刀,把草帽

挂到墙上,把劳累

挂到墙上。

冬天是等在村头的拖拉机。

我早听见了,祖母说,

从一条土路,颠簸着过来

爸爸,我们在这还要住多久?

不长,不长,就住一辈子。

父亲喝下一碗大麦茶,把最后

一点,泼到冒烟的地里

嘴里嚼着几颗麦粒,下腭处

出现土地几条光亮的皱折

河堤上,父亲在散步

1937-1967,我是他最大的成就

遭人非议的习惯,成为村庄

晚饭时分的背景,由远而近。

“他就会饿的,到夜里更饿,

喝稀饭的人谈什么消化?”

村民低矮的木桌上,他绕着

唯一的一碗腌菜散步

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

他们谈论着,一天就过去了

夜色中,已看不出散步的

途径,只能看见

河堤上月光的分布被任意改变着。

竹子午后的投影,在风中

被扫成一堆,在林子的一小块空地上。

暂时还不会被运走,但是迟早会。

林子里的一个儿童,

在空气中时隐时现,

他在等待父亲

一行文字,在竹子间,绕来绕去

以急行军的速度,去平息

一场诗歌王国的叛乱

现在,他掏出一面小镜子。

在很远,就可以看到竹林里

刺目的反光

父亲——我选定的一个词语。

孤立的一个词,已是

这午后时光的全部

丁当把星期天一块一块地敲碎

星期天一大早,丁当

就开始敲打这块石头

没别的事可干。每一下

用同样的力气,敲打着。

石头不会象小鸟那样啼叫,

丁当大概不这么想,他

继续,敲打着。

也许石头会流血,无边无际

把上午涂抹成下午,

把下午涂抹成夜晚,但是

丁当肯定不这么想,

他只是埋头,敲打着。

真让人担心,到底要敲到

什么时候。丁当

不在乎,他还是,敲打着。

几次以为就要停下,但是

仍然,敲打着。

秘密的血液,疯狂的血液

从他母亲遥远的身体起步,

沿路追赶他

丁当没发觉,或者不想知道

他敲打着,直到月亮

从那块石头上,弹起,

汗珠也升入天空,成为星星

这个星期天就这么过去了

丁当敲打着石头